8 玉蘭

第08章 玉蘭

周頌宜終歸不是專門的養荷人員,手法和梅生相比,終究還是有些生疏。

處理打撈網,也沒有梅生那般熟稔輕松。不多時,便感覺到手臂有點酸痛。

她捶了捶肩脊,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看向梅生,随後又望向這片荷區,“梅叔,我感覺我在這有點兒拖您後腿了。”

“你這說的什麽話。”梅生笑呵呵的,“我和你梅姨不說做了幾十年,但十年總歸是有的。要是你今天能趕超我和你梅姨,那我們或許還得反思一下自己了。看看是不是我們的方法有問題,還是老了,身體機能下滑,比不得你這個小年輕了。”

周頌宜被這番風趣的語氣逗笑,“以後要是空閑,我沒事就回來和你們取取經。”

她費勁将網拉上船,蹲下身體,甩了甩稍微酸痛的胳膊肘,坐在船心休息。

回身看了下還在處理這處枯荷的梅生,“到時候你們別嫌我煩、幫倒忙就好。”

“怎會。”梅生擺了擺手,将這網荷莖拉上船尾。

脫下手中的一只深綠色的橡膠手套,從船心走去船尾。

從船尾平放着的竹簍裏撈過一瓶礦泉水,遞給一旁趴在船沿、欣賞湖面粼粼波光的周頌宜,“太陽出來了,補充點水分。”

“謝謝梅叔。”

周頌宜伸手接過。

日頭出了山頂,晴陽曬得人睜不開眼,鬓角的發絲被細汗打濕,粘在側颌。

她胡亂擦了擦,擰開瓶蓋喝了一口水。

餘光瞥見湖岸上那抹熟悉的身形,轉頭對梅生說:“湖岸邊的那個人,好像是梅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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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梅生瞧着不遠處的身影,後知後覺地想起一些事,“方才我們出來得急,不然也該和你梅姨一樣,帶上一頂草帽。”

“這太陽出來了,确實會有點兒曬。”

聞言,周頌宜才有點後知後覺。

起初只是覺得熱,但忘記了曬這一茬事,過來的時候也沒有做好防曬準備。

船已行至湖中央。

天光明晃,湖面空曠,視野一覽無遺,的确沒什麽遮蔭納涼的好去處。

要想進行物理防曬,最好的方式就是趕緊離開。

不過雖然日頭有點曬,湖風卻是舒适。周頌宜擡起自己的手臂,用手臂遮在自己的眼前,避免陽光直射入眼睛。

船身輕微颠簸,她坐在船心,有點兒犯困了。

昨天靳晏禮發神經,拉着自己搞到下半夜,今天早上又起了一個大早,精神告罄。

彼時,梅婷劃着槳,原本停在湖岸邊的船只,此刻漸漸向他們的船只靠攏。

她的頭上戴着一頂草帽。

日光下,她的皮膚呈現健康的小麥色。剛一過來,就開始數落梅生,“你說說你,來得這樣急,連帽子都不記得拿。”

“我這不是一時忘記了,”梅生撓了撓後腦勺,注意到她放在船尾的草帽,“你拿過來了?”

“嗯。”

梅婷彎身,将自己特地取過來的帽子遞了過來。

遞給周頌宜時是和氣的,給梅生的幾乎是随手扔到船中的。

兩人是親兄妹,周頌宜自打出生時,他們便在周家了。

這二十年間,還是第一次見梅姨毫不遮掩對梅叔的嫌棄,有點忍俊不禁。

她使勁抿了抿嘴角,才将險些溢出的笑憋了回去。

接過梅婷遞過來的草帽,眼尾微微上揚,道了一聲謝。

她一手捏着帽檐,準備扣在自己的腦袋上,一手又摸了摸發頂,才發現這一會的功夫,頭發都沾上陽光的溫度了。

梅婷瞥見她的動作,不贊同的語氣對梅生道:“現在太陽出來了,待會光線只會更強烈。你說說你,自己曬慣了也就罷了,頌宜能和你個糙老爺子一樣?”

“人老了,這記性也就不好了。”

梅生等她絮叨完,朝頌宜瞥去無奈的一眼,兩人不約而同地笑出聲。

梅婷也笑了聲。

說夠之後,她突然叫了聲周頌宜,“頌宜啊。”

周頌宜:“?”

“方才我在荷區附近瞧見晏禮那孩子了,他問我知不知道你去了哪裏。看樣子是找你有事情。”

周頌宜臉上的笑容斂了下去,“您怎麽說?”

梅婷沒注意,顧自繼續道:“我那時也不知道你和你梅叔兩人到這兒來了,說讓他自己聯系你問問看。他沒和你說嗎?”

“也許是臨時有其他的事情去了吧。”周頌宜不想繼續關于他的話題,“我們還是別管他了。方才還在這和梅叔說,我該向您們取點養護荷花的經。”

“現t在正好您過來了,我就在一旁好好觀摩學習,還希望您別要覺得我在這兒是拖後腿呢。”

“哪會呢。”梅婷眼尾綻開褶皺,眼睛雖然有歲月的砺痕,但卻有神,“只要你有興趣,那我肯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就怕你最後覺得我話太多了。”

“您多想了。”

周頌宜和梅婷說說笑笑。

有了帽檐的遮擋,太陽雖曬不進眼睛,但多少還是有點兒刺眼。困意在梅婷的這連串的對話中漸漸消失。

她低着眉,半邊手肘撐在船沿,另一側的手掌探進波光粼粼的湖面,擡手撥了撥清澈的湖水。

涼涼的。

如果是在日頭将要落山的午後,應該是溫涼的。

周頌宜朝湖中掬了幾捧水,準備收手端正自己的姿态的。

沒成想擡眉的剎那,不遠處原本空曠的亭子,多了一抹熟悉的身形。

她一開始還沒回過神。

畢竟靳晏禮被祖母他們留下了,而他本來打算吃完飯就離開的,怎麽可能跑到這兒來了。

只是定睛一看,那人除了他還能是誰。

莫名吓一跳,手掌收回的時候,一半砸進湖面。水珠飛濺,不小心濺進眼睛。

略微有點兒狼狽。

她的視力可以,按照靳晏禮現在所處的這個角度,加上手上明顯舉起的手機。

這個狗東西,十有八九在偷拍。

想到這,周頌宜取下了自己頭頂的草帽,想也沒想、幾乎是本能地扣在自己的臉上,将自己的臉蛋擋了個嚴嚴實實。

想到什麽,她轉回身體。

她做不到靳晏禮那麽坦蕩,索性選擇視而不見。畢竟,眼不見心不煩。

梅婷注意到她這一奇怪行為,笑問:“頌宜,你這是做什麽呢?”

“光線刺眼,”周頌宜聲音悶悶的,“我遮太陽。”

梅婷:“嗯?”

“那不是晏禮那孩子嗎?”

梅生順着梅婷的話看向頌宜,視線遠移的時候,正好注意到亭子裏的靳晏禮。

他已經收起了手機。所以沒人知道頌宜方才那番奇怪行為的來源。

“看樣子似乎是在等你,”他将網從湖裏拉起,看向身旁的頌宜,詢問道,“你呢?”

周頌宜不明白:“什麽?”

梅生常在後院做事,很少見靳晏禮,也不清楚孩子們之間的恩怨糾葛以及那隐藏其中的彎彎繞繞。

心裏想的也就說了出來,“湖裏的這些荷杆我和你梅姨應該可以處理完。正好現在太陽也起來了,要不要去休息休息?”

“把晏禮那孩子一個人撂在那裏,似乎也不大好。他不是有事找你嗎?”

“沒關系的。”周頌宜替他拒絕,“他願意等,就讓他等着,反正也不急于一時。況且我要是回岸邊的話,那不得耽誤進程了。”

*

周四一打眼就到了。

周頌宜這兩日有訪談工作,采訪地點離周家老宅較近,因此這幾日都是在周家老宅休息的。

工作在周四前都處理完了,周三前天就和單位請了事假。

靳、周兩家現在是姻親關系。

靳老太的壽宴,周家老太太雖然不能出席,但家裏的小輩還是要到場的,以示尊重。

司機給岑佩茹拉開車門,周頌宜看着幾人,準備離開的,卻被她給叫住了。

“頌宜,”岑佩茹隔着降下的車窗,望向站在門檐下的周頌宜,“你是和我們一起過去,還是和晏禮他們?”

周平津坐在岑佩茹的身側,原本阖着的雙眼,這會子慢慢睜開。

沒有開口,但她說的話,也基本是他的意思。

“不了。”

周頌宜回望過去,“我等靳晏禮過來,和他一同過去,你們先過去吧。”

“他給我發消息了的,讓我等一下他。”說完,又補充了這麽一句。

“那行。”岑佩茹對負責開車的周耀道,“小周,那我們先過去。”

等車開遠,周自珩将賓利開過來,停在周頌宜的面前。

半降下車窗,探頭對她說,“上車。”

“算了。”周頌宜腦袋靠在牆壁,側身看他,“剛才我說的話都是真的。”

“雖然我也不是很想和他一起。但什麽場合該幹什麽事,這點我心裏還是有數的。”

“今天晚上,靳家肯定有很多圈子內的朋友到場。咱們周家,雖然是這幾年才開始進軍商界,但裏面多少有些是以前的合作夥伴,或者目光放長遠來看,或許那些人也是我們周家未來的合作夥伴。”

“我要是今天不和他一起出現,誰知道背後會怎麽編排我們周家呢。我周頌宜并非軟柿子,也不想讓祖母為難,所以那就只能暫且忍耐一下了。”

周自珩聽她說完,眼前這個鮮活模樣的她,和從前的模樣倒是有幾分相像,而那已經不知是多久以前的記憶了。

久遠到,讓人覺得恍惚。

他不禁莞爾,“我倒是不知道你這腦袋瓜子想得這麽透徹。”

“也行,我先過去。等你到了靳家那邊,記得給我發條消息。”

“知道了。”周頌宜朝他揮了揮手,“快走吧。”

*

周頌宜坐在院內的樹陰下,這幾日後山的玉蘭依次綻放,淡淡宜人的花香浮游在空氣中,山頭一日比一日熱鬧。

她不大愛去湊這個熱鬧,坐在石墩上浏覽手機,和靳晏禮發消息,【你大概什麽時候過來?】

那邊消息回得很快,【三分鐘左右。】

看着這條消息,周頌宜沒再敲字回應,而是起身往回走。

行至穿山游廊,後山的人聲越來越大,今年的玉蘭開得格外好,花瓣越過瓦片簌簌地落了下來。

周頌宜特地繞了一條路,準備瞧上幾眼的。

也不知道是誰在叫自己,等她扭頭回身望的時候,才發現原來是山頭後有人的遮陽帽掉了進來。

雖然後山對外開放,但是內宅和後山并不是互通的。

周圍由高達兩米的白牆為主,牆與後山之間由一座雕花镂空鐵門阻隔。

這座鐵門的鑰匙,由專門管理後山花草的陳叔保管。

平素裏,鮮有人過去的。

帽子的主人原本正沮喪,撿了只木棍夠了半天,還是沒有夠回來。

心灰意冷間,正好看見周頌宜,“能麻煩你幫我把帽子扔回來嗎?”

這帽子還是明星同款,前兩日才到貨。

好不容易咬牙買了準備出門游玩戴,結果一個不小心就給掉到內院去了。

本來都打算打水漂的,結果好不容易看見來人,原本熄滅的火焰又重新生起希望,連忙對周頌宜呼喊道。

周頌宜聽見聲,停下腳步,走過去将掉在迎春花叢的帽子撿起,隔着鐵欄給對方遞了過去。

“下次注意一點,這邊枝桠比較茂密。”她指了指對方的帽子,好心提醒,“稍微不注意,你的帽子很容易被枝桠挑起。”

“謝謝。”對面還沉浸在帽子撿回來的喜悅中,連連對周頌宜道謝,壓根沒注意到她說了些什麽。

等再回神時,她已經轉身離開了。

周頌宜回到自己的屋子,将拍賣行昨日才送到的那副《張大千荷花圖》從梨花木制成的收藏櫃裏取了出來。

剛出房間,口袋裏的手機再次響了起來。

她将手機取出,屏幕上顯示“靳晏禮”三個字。

幾乎是下意識地皺了下眉心,而後又覺得自己的行為略有些怪異。

電話接通,對面清冷的嗓音透過聽筒傳到耳邊。

靳晏禮:“我到周家宅子了,你現在人在哪裏?我過去接你。”

“不用了,我馬上出來。”

簡短地傳遞信息後,周頌宜沒再聽他說話,以至于他剛開口的話語還沒清晰地傳過來,通話因着她的挂斷而宣告結束。

靳晏禮的車就停在宅院的大門口,他坐在車上并未下來,手裏把玩着一個絲絨方盒。

看着有些漫不經心,可眼睛卻一直緊盯着大門的入口處,等見着周頌宜出來的身影,傾身替她推開副駕駛的車門。

周頌宜彎身坐了進來。

他沒急着啓動車子,将手中的盒子遞到她的眼前,“奶奶的壽禮,我已經替你挑好了,到時候你只用把這個給她就行了。”

周頌宜低眉,順着他的話看向他手心的那只匣子。

她接過,打開看了一眼,裏面裝着一只質地溫潤細膩的翡翠镯子。

她想了下老太太戴上它的模樣,的确很合适。

“不用了。”她阖上盒子,拒絕了,“我自己給奶奶準備了禮物。這只镯子,你要是覺得合适,就自己送給奶奶。沒必要以我的名義給,我不需要。”

靳晏禮注意到她放在腳邊的存畫桶,心口起了陣漣漪,但他什麽話也沒說。

周頌宜将盒子塞回他的掌心。“也行。”他突然啓唇。

搭在方盒上的手指摩挲着絲絨質地的綢緞,意味不明地笑了聲。

将盒子随手放在儲物盒。

雖然沒說話,周頌宜卻能明顯感受到他的心情比起自己拒絕時,要好了許多。

“你在高興什麽?”

“沒什麽。”靳晏禮看她一眼,傾身過去的時候,她身體明顯往後縮了一下。

他沒在意,替她将安全帶扯了下來,“安全帶系上。t”

“哦。”周頌宜低低應了聲。

他的心情很好。

總歸她心底是在意的,因着那點在意,他可不可以理解為,自己在她心中終究是有分量的,并非是一幹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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