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蒲公英

第21章 蒲公英

周頌宜拆開最外層的素雅綠的綢緞包裝布, 裏面是一個木質的盒子。木頭經過打磨抛光處理,紋理清晰可見。

她打開蓋子。

盒子裏,擺放的是形狀不一的精致小巧糕點, 每一塊都栩栩如生。

一瞬間, 美好得讓人不願意破壞。

面露猶豫。

靳晏禮看着她,以為她是不願意嘗。

視線落于糕點,也沒多在意,“沒關系。要是不喜歡的話, 就不用勉強自己。喜歡什麽樣式的, 下次碰見了,我再給你帶回來。”

“或者我先嘗嘗,要是覺得還不錯, 再尋來給你。”

“沒有。”周頌宜搖搖頭,“挺好看的, 不舍得破壞了。”

她擡眼看他, “以前這家糕點味道還不錯的, 口碑挺好。而且,你這好歹也是學生嚴選出來的, 再怎麽說也不能辜負了別人的好心。”

“我挑一個。”

周頌宜擡手。手指在盒子上方停滞一瞬,視線一一掃過去, 而後挑了一塊茉莉乳酪酥餅。

左手接在下巴下面,低頭咬了一小塊。

再擡頭時, 眼底閃過驚豔:“好吃。雖然不是從前的味道,但也不錯。入口一股淡淡的茉莉味, 和我從前在梅姨那兒嘗的味道有點相似。”

“這都是你的。”靳晏禮盯着她的眼睛, “要是懷念以前的感覺。我把店收購過來,再在北京開家分店, 把以前的烘焙師聘請過來,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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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頌宜:“瘋了吧?”

“就當是了。”他語氣淡淡。

“好吃也不能多吃,甜食一次性吃多了,也容易膩味。”她視線從盒子上一掠而過,“你買回來的,還沒嘗過。嘗一嘗?”

“不用了。”

“味道還不錯,”她眉間愉悅,“真不嘗嘗?”

“好吧。”靳晏禮微微嘆氣,“那我嘗嘗。”

“喏。”周頌宜視線落回到桌面打開的盒子上,“那個看起來還不錯。”

她想讓靳晏禮挑那個柿子的。偏轉回頭的時候,手腕倏爾被人握住。

原本手掌擡起的幅度被迫往上擡高一點。

下一秒,他低下頭顱。就這這個高度,咬了一口她手中方才嘗過的那塊糕點。

眨眼之間,只能看見他黑色的頭發。

手被松開,距離一瞬拉遠,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不過是她的錯覺。

周頌宜捏着糕點,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只好瞪他:“盒子裏有,你嘗我手裏這塊做什麽?”

某人嚼了幾口,而後咽了下去。大言不慚,“因為你說它好吃。”

“我不太喜歡吃比較甜的東西。一整塊于我而言,太過浪費了。”

眼裏帶笑,神情溫柔。很蠱惑人。

只是這話半真半假。

周頌宜信他不嗜甜這個說辭,但是浪費這一說,她委實是不相信。

畢竟,對方前一秒還在說要收購一家糕點店。

糕點勝在小巧精致,咬了兩口後,也沒剩下多少。

這一年裏,兩人不知道唾液交換了多少次,連最隐私的部位,他也能下得了嘴。

此刻,擱在一邊,難免顯得矯情。

周頌宜将手中剩下的一小塊塞進嘴裏。右手手肘撐在桌面,臉頰壓在掌心,盯着面前的臺子。

戲班子責任人過來和她說了幾句,準備開始下一場戲曲的演唱了。

她點了點頭。

依然維持着目前的動作。嚼動時,能感覺到肌肉一鼓一鼓的。

*

樓臺建在風山獅子林中。園中有一池,池中假山流水淙淙。

池中水是活水,而非死水,通過泵和管道系統将水給循環起來。

山上有一柳樹,樹冠高大。今年開春,枝桠發的芽多。

枝桠下垂。微風過,柳葉尾掃着池面,波光粼粼的池面泛起漣漪。

布谷鳥站在粗壯的枝幹上,跳來跳去的。

彼時,原本休息的戲班子t,這會子整理好衣物。在打擊樂器的伴奏中,開了場。

“樹上的鳥兒成雙對,綠水青山帶笑顏。”

“随手摘下花一朵,我與娘子戴發間。”

聽到這兒時,靳晏禮動了動眉骨。

沒出聲,餘光卻往周頌宜那兒掃,她正聽到興處。

“喝口水。”

他擡起腕骨,拎起一旁的茶壺。

茶水滗進淡青綠色的茶杯,遞至她的眼前。

“我自己有手。”

話雖如此,可她還是接了過來。

一小杯水喝完,杯子被重新放回原位。

“好了嗎?”周頌宜轉臉看他,“要是沒有旁的了,我要認真聽了。”

“等等。

靳晏禮從一旁的抽紙盒裏抽了一張紙。

捏着紙巾,擡手輕輕擦拭着她的唇角,“糕點的粉蹭在唇角上了。”

“哦。”

她讷讷應了聲,顯然還沒反應過來。

等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撤開了手。

周頌宜只覺唇間燙得厲害。別開眼睛,不再去看眼前人。

有時候,她真的寧願靳晏禮發瘋。這種溫柔的動作放在兩人身上,着實詭異。

可卻又不得不承認,她真的很吃這一套。

只是能對着他産生這種想法。自己大概也是病了。

靳晏禮自然不知道她心中的這些想法,“你讓周舒樾給你帶這個,打算做什麽?”

她這才想起被自己擱置在桌沿的本子與炭筆,“閑着沒事,随意畫畫。”

聞言,他倒是再沒問些什麽了。

靳晏禮起身,“我先去主廳那邊,待會再過來找你。”

畢竟,人過來了,卻不去見見長輩,于禮不合。

“你先別過去,待會再去。”聽他這樣說,周頌宜趕忙叫住他,“他們正在和我哥他們談話。”

“他們?”

“是沈滢姐。”她說,“他們這次回來,是打算商量結婚的事情的。本來去年其實差不多就該結婚了,只是……”

去年因為和靳晏禮結婚的事鬧得不太愉快。所以,周自珩也就沒提結婚的事。

後面又因為工作的事情耽擱了一陣,于是就推到了今年。

她沒對他說這些。

直接翻了頁,“這些是他們的事情,不是我該去操心的。”

“本來我是讓舒樾陪我在這看會戲的。因為你的到來,導致他現在去和梅姨他們學捕魚去了。”

說到這,周頌宜的臉上倒是多了些真實的笑容,“反正你現在也去不了,在這坐會,陪我聽一聽。這個要求,不算過分吧?”

“難得。”靳晏禮也笑了,“我以為,你會讓我離你遠一點。”

他重新坐了下來,“你要是想,多久都沒問題。我的時間本來就歸屬于你,任由你支配。”

周頌宜手指輕輕敲着桌面,盯着他的臉瞧了好一會,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半晌,轉過臉。

輕聲道,“話嚴重了。”

*

老太太今天精氣神兒看起來不錯。只是臉上不帶笑的時候,神情看着有點嚴肅。

她坐在主位上,看着右側方坐着的兩孩子,視線從沈滢身上慢慢挪開,移到周自珩的臉上。

這門婚事,大家都是同意的。

這次回來,其實更多的是想調和一下婚禮的具體時間。細節上面,還有待商榷。

不過這會,老太太看着有點生氣,皺眉看向周自珩,“你這孩子,簡直胡鬧。”

“昨夜我身子不适,梅婷他們也沒告訴我。今早過來了,才聽人說你把小滢帶回來了。”

她的神情嚴肅,卻在望向沈滢的時候變得柔和起來,“說起商議婚事,于禮數上,應該是我們周家先和你父親他們商議。婚姻大事,乃是一輩子的事情,怎麽能任由這臭小子胡來。”

“媽說得是。”周平津昨晚還沉浸在喜悅中,這會子在老太太的點撥中,也想明白了。

于是斥責周自珩,“你這孩子應該提前和我們知會一聲,我和你岑姨也好早做準備。”

“昨晚回來也是,也不提前打個招呼。”

“孩子們都在呢,你少說幾句。”岑佩茹拍了拍他的肩膀,将視線轉向主位的老太太,“媽,沈周兩家也算是知根知底的,這麽幾年商業上也是友好往來。兩孩子也算是青梅竹馬,相識已久。”

“況且,都是大人了,該有自己的主見了。我們幹涉太多,反而不好。婚事過幾日我和平津去沈家走一趟,也不算失了禮數。今天呀,就先聽聽孩子們自己的想法。”

“畢竟,他們才是主角。”

“也好。”老太太認可岑佩茹的處理,不過也沒太給周自珩好臉色,“小滢啊,以後要是哪裏受了委屈,別憋在心裏,記得告訴奶奶。”

老太太如今八十多歲,已到了耄耋之年。

眼睛卻一如年輕時那般清澈,不參半分渾濁。望着沈滢,眼睛裏潤着笑。

卻又透過她,想起一年前,頌宜那孩子哭着跑來找自己的模樣。

當初,所有人都瞞着自己。要不是孩子自己跑過來,她壓根都不知道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可惜,時已晚矣。

看着眼前兩孩子,雖說感情穩定,可到底還是忍不住憐惜,“我啊,替你做主。”

“祖母。”周自珩讨饒。

“一定。”沈滢說這話的時候,目光看向周自珩,兩人相視一眼後,她才緩慢移開目光。

續上未說完的話,“他要是敢,我肯定和您說,讓您替我撐腰。”

老太太接連說了幾聲好,心下欣慰。

岑佩茹也是比較欣慰。看着眼前這一幕,不再說些什麽。

反而是過來沏茶的柳絮提了一嘴,說她在來的路上,碰見靳家那孩子了。

當時他向自己問了一段路,而自己急着過來,給他指了路後,也沒多問什麽。

-

“晏禮過來了?”老太太聽完後,吩咐身旁的秋花,“你去把那兩孩子一起叫過來吧。”

“昨夜身體不适,也就沒見着頌宜。”她輕輕點了下頭,“正好現在大家都在……”

話說到這裏,她忽而止住,“算了,你扶我去樓臺那邊吧。正好也沒有其他的事情了,我也過去看看罷。”

“你們去麽?”

“我就不過去了,”周平津嘆了口氣,“這丫頭,昨天還在生我氣。現在晏禮也在,我怕我要是出現在她眼跟前,怕是又覺得不自在了。”

“我也省的自讨沒趣。”

岑佩茹對于兩人的關系也是有點無可奈何,“我陪媽過去吧。”

“你說你和頌宜之間的郁結,何時才能開解?”老太太嘆口氣,“罷了,我也不管了。若是有生之年,能夠再見着一家和樂的模樣,我算是生平無憾事了。”

“媽。”

老太太不再看他,從位置上起身,秋花适時伸手穩住她的身體。

沈滢跟在她的身後,“奶奶,我和您一起過去吧。”

“好。”

沈滢跟了前去,随後看向身後的周自珩,“你要一起去嗎?”

周自珩擺擺手,“我今天就不去湊這個熱鬧了。”

老太太斜他一眼,卻也沒說話。

春天已然過去,院內大半花朵謝了,粗壯的枝幹上,綠意盎然。

夜裏,該有知了栖枝鳴叫了。

一路漫步前往樓臺,天山之外歡快的小曲穿過亭臺樓閣,拂過綠葉如蓋的碧荷,遞到人耳朵根裏。

越往前走,唱聲越響亮醉人。

*

周頌宜聽完那段黃梅戲,才想起自己讓周舒樾拿過來的畫本似乎做了擺設。

空占了位置去,卻什麽都沒做成。

正準備畫上幾筆的。擱在桌面的手機“嗡嗡”震動兩下,有微信消息進入。

靳晏禮的眼神掃過去,狀似無意地問了句,“他的信息?”

“是啊。”周頌宜很坦然。

她垂眼看向放在茶盤旁的手機,手機屏幕因為消息的進入而發亮。

“什麽事?”

“還沒看。”周頌宜唔了一聲,“可能有公有私。”

她好整以暇地看向靳晏禮,“再怎麽說,我和他也是同事,工作上有交際本就是常事。況且,原先你答應過我,不幹涉我公司上的事的。”

“那我反悔了,”他的眼睛漆亮,“你能離他遠點嗎?”

“你覺得呢?”周頌宜反問,“好了,別說這些了。否則,我不覺得我們接下來還能好好聊,靜心聽戲了。”

“是嗎?”靳晏禮反問。

“在說些什麽呢?”老太太恰好在這時走了過來,“這老遠就聽你們兩個在說話,不知道我能不能也聽了去。”

“晏禮啊,”她看向他,“怎麽來了,也不知會一聲?”

身旁有一張梨木椅,秋花攙扶着老太太坐下,沈t滢瞧見了,連忙走上前去搭把手。

“是我把他留在這的。”周頌宜走上前,“我以為你們有話要聊。怕他過去會打擾到大家,索性就沒讓他去。想着待會再過去的。”

“那豈不是還是我的問題啦?”沈滢打趣,将話茬攬過,“待會回去,我就和周自珩說。”

“沈滢姐 ,”周頌宜彎着眉眼,“你可不能和我哥沆瀣一氣。”

“你啊。”老太太擡手點了點她的眉心,“還和小孩子一樣,一點兒都不穩重。”

周頌宜裝作吃痛,捂住額頭,“要那麽穩重做什麽?有您在身邊,就是我的底氣。”

她問:“祖母,你們會突然過來了?”

“你哥他們的事情商定完,秋花正好過來換茶,說是看見晏禮過來了。”老太太眼睛朝靳晏禮浮去一眼,“這人回來了,也沒過來,可不得過來瞧瞧。”

周頌宜笑笑。

因着老太太一衆人在場,方才隐隐有吵起的氣氛,此刻消失殆盡。

她坐在位置上,安安靜靜地聽曲。偶爾老太太問上幾句,才聊上幾句。

老太太看着桌面上擺着的糕點盒,問周頌宜,“這是你買的糕點?要是愛吃糕點,以後回來提前和你梅姨他們說,她祖籍在江南一帶,蘇式的點心最拿手了。”

“不是,”周頌宜搖搖頭,“這個是靳晏禮帶回來的。他正好也是從蘇州那邊帶回來的。”

“祖母您要不要嘗嘗,”她傾着身體,探手打開盒蓋,“看看和梅姨做給您嘗的,是不是一個味道?”

“你這孩子,”老太太笑着搖搖頭,“不過祖母近來不大愛吃甜食了。這福啊,是享不了了。讓你阿滢姐嘗嘗。”

“好吧。”

周頌宜轉眼看向沈滢。

“那我嘗一個試試,”沈滢看了盒子裏面擺放精致的糕點,最終挑了個白玉蘭酥,“這些造型看起來都挺好看的,有點兒舍不得嘗了。”

“這是在蘇州哪兒買的?”她嘗了口,“感覺還不錯,改天我讓人代購一份嘗嘗。”

周頌宜說,“還是以前那家。”

“行。”

兩人熟稔的對話。想來,這家糕點,沈滢也嘗過。

至于什麽時候,結合周頌宜在蘇州讀過書,就不難猜測了。

思及此,靳晏禮的眼神變得晦暗。

周頌宜看他一眼,沒說話。

但他心底的那點想法,她差不多能猜個七七八八。

這段戲聽完,如若沒有特殊需求,樓臺差不多暫時“打烊”。

沈滢扶着老太太在宅院裏散步。步履很慢,享受夏日裏為數不多的涼爽。

周頌宜起身,本打算跟着一起過去,卻被老太太拉住手,“我就散個步,消消食。用不着那麽多人陪着我,你沈滢姐陪着就好了,祖母也想和你沈滢姐說點悄悄話。”

“好吧,祖母。”她佯裝傷心,“有了新人,舊人就被撇下了。”

“哪有。”

“晏禮啊,”老太太的目光投擲到靳晏禮的身上,忽而問,“你今天着急回去嗎?”

“不急。”

“那好,”她點點頭,“晚一點的時候,我讓梅婷過來尋你。有些話想和你單獨聊聊。”

周頌宜問:“那我呢?”

見她一臉疑惑好奇的模樣,老太太知其心中所想,索性打消她心中的疑惑,“晏禮一個人過來就好,你就不用跟着過來了。”

“為什麽?”

她反而越加好奇,“有什麽話是我不能聽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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