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蒲公英
第20章 蒲公英
周頌宜拿過手機, 劃開屏幕。
上一條被覆蓋的信息,又重新引入眼簾。她當然知道這條鏈接裏面的內容說的是誰。
原本消息在彈窗裏,只能看見配文, 現在點進去, 多了一張照片。
也許沈滢剛好看見,随手就轉發過來,沒想太多。
她的手碰上花瓣,單手敲着鍵盤。
沒點進那條圖文轉發, 自動忽略掉了。
【好, 我馬上過去。】
點擊回車鍵,原本綻開的花瓣恰好撇落。或許在剛才的侍弄中,它将落未落。
此刻, 只是時機到了而已。
周頌宜低垂眼睛,掃了一眼胡桃木桌面上, 那一瓣粉。
手指滑動着屏幕。原本打算退出微信界面的, 随後滑動中, 微信消息後排的消息被排列到前排。
她這才發現,靳晏禮在下午18:06時發了消息過來。
當時她正在睡覺。而這條消息, 又被不斷湧進來的消息沖了下去。
他說:【我買了晚上的機票,馬上就要登機, 大概三個半小時就到家。】
浏覽完這條消息,她的目光下意識朝狀态欄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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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時間, 距離他的消息進來,已經過去了快一小時。
這會兒, 他應該還在飛機上。
等會就要過去吃晚飯。再晚一點的時候, 會過去陪陪祖母,也就沒太多精力分到手機湧進的消息中。
本不打算回的, 但還是給他去了一條:
【家裏沒人,我回家了。】
周頌宜把文字敲過去,收起手機,去了膳廳。
周平津和岑佩茹已經坐在椅子上了,正主位的老太太還沒有過來。
她一進去,周平津的目光就望了過來,不贊同的語氣,“回來了,怎麽也不說?”
周頌宜和岑佩茹打了聲招呼,走到周舒樾身旁,抽開椅子落了座,“是我讓哥哥他們不說的。”
聞言,周平津沒再說些什麽。
老太太還未過來,現在并未正式開始用餐。
周舒樾坐在她的身邊,問:“姐,你回來了怎麽也不過來找我?”
“要不是梅姨給沈滢姐收拾房間,恰好經過你的院子。從洞門那兒發現你屋子的門是敞着的,我們都不知道你回來了。”
“現在不就見到了。”周頌宜語氣随意,“最近比較忙,本來打算下班先在家裏睡個覺的。誰知道周自珩把我薅了過來。在車裏補了個覺,回來還是覺得有點困。”
“就先回房間,睡了一下。”
“那确實得好好休息了。”周舒樾坐直身體,“姐,我今天做題遇到了一個知識點,我覺得它有點兒難。待會你能不能給我講講?”
周自珩看他一眼,“夠了啊。”
“頌宜都大學畢業了,你那書本裏有點東西,她都差不多忘記,還給老師了。”
這會,周頌宜難得沒嗆聲。
等待的間隙裏,周舒樾話最多,誰都要拉上扯幾句,絕不讓氣氛冷場。
原本,沈滢在這兒,其實還有點兒局促。
但因為周舒樾的活躍,心裏頭也沒那麽緊張了。
周自珩看着眼前和諧的一幕,和岑佩茹相視一笑。轉而對一旁的秋花道,“秋花,你去看看老太太。”
“好的。”
-
過了會兒,秋花折返回來了,面朝周平津,“老太太覺得身子骨乏力,不是很想吃晚飯,她讓你們不必等她。夜裏,她要是覺得餓了,會讓人再單獨做一份的。”
周平津點了點頭,算是知道了。
而後眼睛轉向兩側,擡手拾起放在桌沿的筷子,“都吃飯吧。”
周頌宜不像周自珩和沈滢,兩人要和周平津還有岑佩茹商量婚事。
她匆匆吃了幾口飯,便放下筷子t,對岑佩茹道,“岑姨,我吃完了,你們慢慢吃。”
說完,起身離開了房間。
現下的夜裏,已經開始夏天的感覺了。
周頌宜夜裏無事,索性回到自己的房間,從柳姨那兒接過福寶。
它已經吃過晚飯了。柳絮正準備帶着它出門遛彎,恰好周頌宜過來了,将它接走,自己帶着去溜達了。
宅子占地面積大,但人丁稀少。到了夜裏,尤為安靜。
山林裏鳥雀偶爾叫喚,煽動翅膀從一棵樹飛躍到另一棵樹,帶動樹冠的葉子發出成片“沙沙”的音調。
池子裏的水是流動的。清水擊打在卵石上,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周頌宜牽着福寶,在凹凸不平的鵝卵石路面漫步。
走走停停,東拐西拐的來到了荷區。這次沒有乘船,直接從橋梁一路通往湖上亭。
-
冬春枯萎的荷花,初夏時節早已蓮葉盤盤。
清風拂過,荷葉随之翻湧。一股清新的風,吹過臉頰,帶着獨屬于初夏的暑氣。
周頌宜沉肩斜靠在棕紅的柱子上,從口袋裏摸出手機。
将福寶抱在對面的長椅上站着,打開攝像頭,拍攝下了一張動圖。
拍攝完成後,她點進相冊看了一眼,而後退出了相機。
一個多小時沒看手機,狀态欄又顯示了好幾條消息。
她将微信上顯示的小紅點一一點開,給對方回了消息。
餘下的,只有靳晏禮發來的消息,還顯示未讀。
周頌宜點了進去:
【看見了,我聽阿姨說,你把福寶一起帶回去了。家裏驟然一空,習慣了熱鬧,還真讓人有點不适應。】
她讀完這條消息,擡頭看了眼時間。
現在快八點半了,按照靳晏禮下午發送的那條消息,此刻估算着已經抵達北京半個多小時了。
周頌宜的指尖懸在鍵盤上。目光卻凝視在對話框正頂上顯示的‘對方正在輸入中……’
回神的時候,指尖下意識回縮了一下。對方的消息,再度進入視野。
【工作上的事情都處理完了,明天也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情。我可以過去找你麽?】
她不知道回些什麽,【随你。】
想起剛才拍的那張照片。她點進‘照片’,選擇了最新的一張,給靳晏禮發了過去。
【剛拍的。】
消息發過去。
周舒樾不知道從哪兒竄出來了,遠遠的叫了她一聲。
見她的視線移動過去,連忙擡起手臂用力地揮了揮,而後一路小跑着過來。
停在她面前的那刻,呼吸都有點兒喘。他雙手撐在膝蓋上,“姐,我可算找到你了。”
周頌宜将手機放在一旁的長椅,随後坐了下去,目光正視着他,“找我做什麽?”
“姐,”周舒樾控訴,“姐,你走得也太快了。我剛追你後邊叫你,你都沒有聽見。然後一轉眼的功夫,就看不見你人影了。”
“我跑你屋那邊,問了柳姨。她說你牽着狗出來了,具體去了哪裏也不知道。”
“不過,你什麽時候養狗了?”
“沒多久。”周頌宜雙手抱臂,看着眼前人。
自從步入中學後,周舒樾就像那雨後春筍,個子不斷地在拔高。
至今為止,他已經高出了自己一個頭。
她問:“你不在飯桌上吃飯,跑來找我幹什麽?”
“別提了,”周舒樾坐她旁邊,表情痛苦,“你一走,我感覺我在那兒如坐針氈。你知道的,哥他一向不待見我,這次還帶着未來嫂子,待會肯定是有話要說。我要是沒點眼力見地留在那裏,豈不是自讨沒趣?”
“話說,你先前說過每周有空,會回來看看我呢?”他坐在周頌宜對面的長椅上,“距離上一次回來,大概很久了吧?”
“我這都快要高考了,你一點都不關心,是不是我親姐啊?”
周頌宜被他的話逗笑,“你還好意思說,自己又不是小屁孩了,馬上就高考了,自己的學業難不成還等着別人來操心?”
“再說,我操心也沒用。就像大哥剛才在飯桌上說的那樣,這麽久過去,很多東西,我早就忘記了。”
她乜他一眼,“況且我聽梅姨說,你成績都很穩定。要是不失誤,清大估摸不成問題。比我當年還要更勝一籌,這還需要我去操心嗎?”
“在一切沒有塵埃落定之前,誰又能說得準呢?”周舒樾看她一眼,說出自己心底的真實想法,“未來總是充滿變數的。”
“今天已經比較晚了,明天再說吧。”他探手摸了摸福寶的腦袋,“它是帶出來遛彎嗎?”
“要是不認生的話,帶我那兒去玩玩。可招人稀罕了。”
她:“你要是見識過它拆家的模樣,大概就不會這麽覺得了。”
*
隔天早。
周頌宜吃完早飯,原本打算和老太太一起走走,去戲樓那邊聽聽最近新搜羅來的曲子,順帶着聊會天的。
轉念一想,昨天祖母因為身體不适,夜裏沒過來吃晚飯,也就沒有見到沈滢。
今天她的身體狀況看來還不錯,應該是有話要和沈滢說的。那她也就不去湊那個熱鬧了。
轉來轉去,去了周舒樾那兒。
臨近六月,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的。恰好前幾天考的試,今天成績在班級群裏公布了。
專門拉了個文檔發出來的。
周舒樾本來尋常也不是特別在意的,因為每次考試他心裏都有底,成績考完的那刻,差不多就能估算出來了。
不過今天周頌宜難得主動過問學習上的事,他裝作若無其事地看她一眼,“姐,我們老師剛在群裏說上次考試的成績下來了,我這兒現在還在寫布置的作業,你幫我看看。”
“行。”周頌宜觑他一眼,而後将他放在桌沿的手機拿到他的面前。
面部解鎖成功後。
她拿在手中,點開班級微信群,“你作業剩的還多嗎?哥和沈滢姐,今天應該比較忙,我一個人在家待一整天也是無聊。”
“行啊,”周舒樾頭也沒擡,卻一口答應,“還剩幾道化學題,要不了多久。你打算要去哪裏玩,帶我一起。”
“不出去。”周頌宜剛剛點進文檔,“我想着去樓臺那邊看看戲,給自己找點靈感和思路。”
文檔轉好,周舒樾的名字赫然躍入眼底。
總分成績第一。
周頌宜看着倒沒覺得意外。
讓她訝異的是,他的三門小科,全是滿分。
“周舒樾,你可以啊。知道你厲害,沒想到你成績已經厲害到這個地步了。”
她側頭看過去的時候,發現這人眼神藏不住事,一副等誇的模樣。
不由覺得有點好笑,“再接再厲,再創輝煌。”
“那是肯定的。”
“姐,”
周舒樾寫下最後一筆答案,摁了摁圓珠筆的帽鍵,随後扔在一旁。
将椅子往周頌宜的方向拖了點過去,“你能不能和哥他也說說。”
他說這話的時候,有點不好意思,又帶點求認同的乞求意味。
這麽多年,周自珩對周舒樾的情感态度格外冷淡。
話雖然沒有攤開在明面上講,可言語行為之間的疏離,長了眼睛的人都是能發現的。
周舒樾并不是麻木的傻子。他是人,具有七情六欲,能感受得出來。
但他是真心地把他當作自己的哥哥,也希望他能将自己當作他的弟弟看待。
可惜,周自珩幾乎從不過問他的事情。求認同的渴望,一直貫穿于他的整個青春期。
周頌宜薅了薅周舒樾柔軟的頭發,示意他別多想,“他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這些年雖然明面上沒怎麽關注你的成績。但是你的優秀,他心底肯定是明白的。”
“怎麽說也是一個學霸,這多愁善感的情緒不該出現在你身上。別總想這些有的沒的了。”
她拍拍他的肩膀,而後目光越過他的肩頭,落在鋪滿書桌、打滿草稿的本子。
問:“現在寫完沒?”
“寫完了。”周舒樾将試卷收拾好。
今天下午上學要帶的作業,寫完之後,也都提前裝進自己的書包裏了。
*
這次請的戲班子,唱的是黃梅戲。
曲調淳樸、歡快,周頌宜坐在臺下聽着,逐漸沉迷。
周舒樾不大愛聽戲,太老了,和他的生活總有種隔着十萬八千裏的距離感。
不過如果要在同學邀請打游戲,和陪周頌宜聽曲中二選一。他選後者。
無關乎什麽特別的原因。
大概打游戲或許是枯燥生活的調味劑,人們大多數喜歡在裏面發t洩不快。
遇到點芝麻大小的事,就能破口大罵,甚至問候全家。
他無法茍同這種思想,卻也不能質喙別人的做法。
畢竟,能被罵的人,也許多多少少在某個地方做了錯。
只是這件事可大可小,就看每個人心中的杆秤如何去衡量。
“周舒樾,你覺得這戲聽起來怎麽樣?”周頌宜突然想聽聽周舒樾的想法。
不過話問出去,半晌沒有人回答。
她轉臉看去,才發現他已經開始有點眯眼睛了。大概這段戲曲,把他瞌睡給引出來了。
“感情我還是強人所難了。”她不由失笑,“你要是覺得困,就回房間休息。早知道你要是不喜歡,我就不拉着你在這受罪了。”
“沒。”周舒樾瞬間撐開眼皮,“我只不過是在想事情。”
“算了,”周頌宜這回不笑話他了,只吩咐道,“你替我去我房間将畫本取過來,順帶帶一只炭筆。這兩樣,都在我客廳電視旁的矮櫃裏。”
“具體哪層我忘記了,不過你都拉開看看。”
“好。”他答應得很爽快,“那你在這等我一下。”
剛走出兩步,又折回來。
看着桌案上的青玉茶壺,對周頌宜道:“姐,你要不要喝汽水?我班裏同學推薦的,感覺還不錯。我買了幾瓶,就放在我客廳那邊的冰箱裏在。”
“都行。”周頌宜支着下巴笑着看他,“謝謝弟弟。”
-
周舒樾去的時間有點兒久。周頌宜拿起手機,正準備給對方發條消息問問的。
要是實在沒找到東西,就算了。
剛敲了兩個字。他就出現了。
只不過,他并不是一個人過來的,身後還跟着一人。
那人身量比他高半個頭,她擡眼看去的時候,恰好落入對方的視野範圍內。
周舒樾看她一眼,“姐。”而後将手上拿着的畫本和炭筆遞給她,還有那一瓶沁涼的飲料,“東西我都給你拿來了。”
“嗯。”
“我剛才過來的時候,碰上梅姨了。”
他看了眼緊随身後的靳晏禮,又看了看周頌宜的神情。
想起兩人先前說過的話,一時拿不準她心中所想。
不過好像不算太讨厭,還算是和諧。
于是撒了個謊,“她說打算今晚和梅叔在湖裏下籠子捕魚。我打算過去幫幫忙,順便漲點見識。”
“去吧。”周頌宜接過他遞來的東西,“等會兒我過去找你,也去見見。”
“行。”
周舒樾離開前,又扭頭看了眼靳晏禮。
他說不上來什麽感覺,但如果靳晏禮再敢欺負他姐,他勢必要和他魚死網破。
先前的那件事,自己便已經很對不起她了,以後再也不會重蹈覆轍。
反之,面對他糾結的神情,靳晏禮的神情則很冷淡。
等人走遠,他将手中拎着的,用絲綢段打包的糕點盒擱置在周頌宜身前的圓桌。
他盯着眼前人:“這次不算唐突。昨晚和你提前打過招呼,你說随我的。”
周頌宜挑眉:“我以為你只是随口一問。”
靳晏禮在她身邊擺放的官帽椅坐下,“在上海開講座時,學生們推薦的蘇式糕點,據說不錯。”
他将盒子打開,“嘗嘗?”
周頌宜認得眼前的這盒糕點的包裝。它只在蘇州販售,眼神訝異,“你去蘇州了?”
“嗯。”他輕描淡寫,“在上海開講座時,學生們推薦的蘇式糕點,據說不錯。我聽祖母說,你喜歡吃這些,于是就過去看了看。”
“想來,你應該會喜歡的。”
他沒提。那群學生說得神乎其神,想起周頌宜愛吃糕點,于是講座一結束,他從一名學生那兒得到店鋪的名稱,就驅車去了蘇州。
車程來回三小時。
回來後,還要交接一點工作。而後乘坐距離時間最早的一班飛機,從上海飛回了北京。
只不過,周頌宜沒在家。
當晚,他身體實在有點熬不住,就躺下睡了一覺。
一覺醒來,去淋浴間洗了澡,沖掉一身疲憊。換上休閑的衣服,讓人開車來了周家宅子。
好像種種一切,也只是想将這份糕點送到她的手上。
盡管,他送的禮物,在她心中一向占據不了什麽分量。
這話,他沒提。于她而言,是負擔。
“我以前,在蘇州上過學。”她盯着這盒糕點,像是想起往事,“也不知道這麽久過去,味道有沒有所改變。”
中學是在蘇州讀的,也是在那兒認識了徐致柯。
這是卡在靳晏禮喉嚨的一根刺,已經發生過的事情,沒辦法去更改。
只是不斷試圖覆蓋上新的痕跡。
他沉默一刻,轉而道:“嘗嘗?畢竟,只有嘗過了,才知道是否符合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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