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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淋雨季

出了房間, 空氣中還帶着冷。周頌宜拽了件披肩穿在身上,爬上胳膊的冷氣,稍稍緩和。

她徑直朝通往樓臺那邊的石子路走着, 沒怎麽搭理身後的靳晏禮。

他緊接着從院子出來, 三兩步追了上去,兩人之間原本拉開的距離,在不斷地被縮近。

快要抵達樓臺時,她刻意放緩了腳步。

自從老太太離世後, 家裏頭的戲臺停了一陣。

此刻, 剛靠近風山獅子林,樓臺那處悅耳、清脆的唱聲,随着風波, 一陣一陣地遞到耳根。

樓臺下,臨水而建的芙蓉榭, 透過花窗, 能看見三兩攀談的陌生面孔。

周頌宜回頭看一眼靳晏禮, “待會不該說的,你別說。”

“什麽是該說, 什麽是不該說?”靳晏禮臉上帶着狹促的笑容,“不如你教教我。”

“正經說話。”

“知道了。”

兩人相攜走了過去。俊男靓女的組合搭配, 過去的一瞬間,便攫取住了衆人的目光。

原本交談的聲音, 漸漸弱了下去。話題的中心逐漸偏移。

“這就是頌宜吧,許久未見, 果真是女大十八變, 出落得越發标志、好看了。”人群中,不知誰開了口。

“你這總待在家裏頭, 不常出來走動,覺得面孔變化大,也屬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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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的人,和岑佩茹交好,偶爾也會來周宅裏待幾日。周頌宜和對方打過一兩次照面。

彼時,對方正随手剝着盤中的杏仁,聚精會神地聽樓臺處表演的戲曲。

在座這一圈,平素裏不見得能有多交好,于是也懶得搭理。

聽見婦人的話,她轉頭看去。手中剝到一半的果仁,被她扔回自己座椅旁的盤中,騰出手朝她招了招,“頌宜,到這兒來坐。”

她轉頭看向身側的岑佩茹,“前個兒還和佩茹聊起你了。昨天沒過來,今天一過來,剛準備聽聽曲,就聽人說你來了。”

“殷姨好。”周頌宜沖對方點點頭,禮貌道。

“還是你們關系好。”不知誰用酸溜溜的語氣說,“我們這些人,頌宜怕是都認不出了。”

“怎麽會。”

周頌宜彎着眼,“岑姨都和我說過的。”

于是,挨個将在場的人稱呼了個遍。

大家揶揄完,才将注意力轉向周頌宜身後的靳晏禮,“這位是?”

“這是頌宜的丈夫。”岑佩茹将目光轉向靳晏禮,“兩孩子結婚結得低調,你們不認識,也是正常。畢竟,他們兩個去年才結的婚。”

“你說到這兒,我可就想起來了。”岑佩茹身旁的婦人笑說,“看着面熟,就是有點記不清名字了。看來我還真是老糊塗了,這記性是越來越差了。”

總覺得眼前這孩子看着臉熟,總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但一時間要想起來,還真有點兒為難她了。

“這是晏禮。”岑佩茹道。

靳晏禮朝剛才開口的婦人微點頭,記起剛才周頌宜對對方的尊稱,于是跟着開了口。

“瞧我這記性,竟一時沒想起來。”對方懊惱的語氣,轉而又變得輕快,“早前聽你岑姨提過,也聽我家那位提過。見面,還是第一次。”

目光上下打量,“倒是一表人才。”

殷晚于:“人家搞科研的,可不是麽?”

“晏禮啊,你和頌宜打算什麽時候辦婚禮?”殷晚于身側的孟椿夏問。

這話多少有點好奇心過重,“自珩和沈滢證也領了,婚禮也在今日舉行。倒是你和頌宜兩人,結婚有一年了吧,怎麽一直都沒聽到消息?”

“要不是今天,我們大家估計都還見不着你的面呢。”

稍微了解到一點的,只知道周、靳兩家結成了親家。

只是這親事是怎麽成的,沒太多人知曉,可明裏暗裏多少是有點猜測的。

畢竟,周平津就這麽一個女兒,看得和自己的眼珠子一般重要。

恨不得捧在手心,一點苦也吃不得,可偏偏老天就是喜歡給人開玩笑。

按理說,結婚這麽大的事情,不說靳家、單論周家,再怎麽樣也都會好好操持一番。

不至于一點風聲都不透露,低調行事。

以她的身份,這些話,放在平常提起尚且還算多事。

但今天這個場合,日子比較合适,加上另一位當事人也在場,輕松點的語氣提及,也不顯得尴尬、下不來臺階。

“孟姨t,今天畢竟是我哥的婚禮,我可不想搶了他的風頭。”周頌宜拎起一旁的壺,從裏面滗出茶水,而後遞給孟椿夏,“反正現在這樣也挺好的。至于您說的那些,真正弄起來,也要費點時間。”

“等以後。”

孟椿夏點點頭,沒再說點什麽。反而是殷晚于開了口,她的視線落在靳晏禮的臉上,嘴角翹了下,“晏禮呢?”

“你是個什麽想法?”

“頌宜的想法,自然也是我的想法。”

他偏頭,視線從周頌宜的身上掠過。

她淡定極了,對上視線時,稍一擡眉,臉上有着看戲的神情。

很快,又端起茶杯,低頭抿了一口,将臉上的神情盡數遮斂。

這話裏的真假與否,只有他們兩人知道。

靳晏禮收回視線,順着她的話繼續。話中的內容,明顯存心的,“況且,我和頌宜的婚禮,如果要辦,那肯定不能委屈了她。時間推敲下去,不出意外的話,也就這一年左右了。”

後半句話,明顯把周頌宜嗆得不清。她睜圓了眼睛,瞳孔中滿是訝異。

“到時候別忘記我們這些人吶。”孟椿夏笑了,對殷晚于道,“你也別為難這兩孩子了,安靜聽會戲,待會自珩他們就要回來了。”

聞言。

周頌宜一直緊繃的肩頭,悄無聲息地松了下來,她實在是怕遇見這樣的場景。

話題結束,變得風平浪靜。

樓臺上正上演着京劇《紅娘》。取材于《西廂記》,講的是書生與相國小姐的愛情故事。

自古以來,人總會對于情.愛一類的故事富有濃厚的興趣。眼下這段戲,正合他們心意。

人逢喜事精神爽,歡快活潑的唱腔,底下聽戲的婦人,眼底隐着笑。

戲唱罷,數着時間,接親的隊伍也快要回來了。

梅婷走了過來,原本聚着的人,這一瞬間也都起了身。

一邊朝宅院入門處的方向走着,一邊閑聊。注意力被分散,此刻也沒了心思去關注周頌宜這邊的動靜。

“過去吧。”周頌宜走到芭蕉葉附近,沒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于是停下自己的步伐,扭頭一看,發現靳晏禮還停留在原地,“我哥他們應該馬上就過來了。”

“嗯。”

“我知道。”

“那你?”

“剛剛在想一點事情,”靳晏禮視線凝在她的身上,“不然,你以為我在做什麽?”轉而輕松了語氣,“走了。”

“其他人的身影都看不見了,我們兩個再不過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自己家裏頭走迷路了。”

芭蕉樹足有兩人高,擺脫蕉綠的芭蕉葉,葉片肥大。

距離拉得遠了,藏在葉片後的身形就會被遮擋。前面的人往後看,壓根什麽都看不見。

*

宅門外已經聚集了一群人,翹首以盼。從山頂往下看,能看見一輛輛勞斯萊斯接踵而至。

目光遠眺,車隊綿延,尾車和頭車之間,近乎隔了一個山圈。

不多時,婚頭車緩緩而至。

車頭前,紮着卡布奇諾、卡羅拉、紅花繼木、蝴蝶蘭和和巧克力泡泡。

一眼看去,內斂中又不失高級複古。

車緩緩停下。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平地上擺放着的爆竹,被人用熏香點燃。

一瞬間,爆竹噼裏啪啦地炸響。炮皮炸了一地。

車門打開的瞬間,煙花在鞭炮的爆炸聲中,“砰——砰——砰——”地朝天空沖去。像盛開的花朵。

青天白日,煙火的光亮并不亞于夜晚。

民間樂曲人開始吹喇叭的吹喇叭、吹唢吶的吹唢吶,喜氣洋洋。

周自珩推門下車,繞行一圈來到沈滢那側的車門前,半蹲下身。

沈滢手裏掌着扇團、半遮臉,趴伏在他的脊背。在一衆人的起哄聲、樂曲的歡唱中,他背着她踏進臺階。

樂曲宏亮,驚動山裏頭的鳥兒。

鳥随即撲棱翅膀飛過來,低飛一圈後,又在空中不斷煽動翅膀盤旋。似乎像是來見證這一段好姻緣。

喜鵲在樹枝“喳喳”叫。

周頌宜顧不及靳晏禮,自從婚車駛來,目光便緊緊盯着。

情緒會感染人,她唇角的笑容,幾乎就沒下來過。

目光一路追随着眼前人。

在踏進周家門檻的這刻,一直等候的喜婆将手中的紅綢緞一段遞給周自珩,一段遞給沈滢。

宅門通往主屋的這一路,皆被鋪上紅地毯。毯子兩側,圍了許多人。

人群中的傭人見狀,旋即開始從自己跨在腕間的竹籃裏抓出花瓣、谷粒、豆子,還有紅包。

數額不大。每個封裏只有一張嶄新的紅錢,圖一個喜慶吉利。

大家也非常給力捧場。

周頌宜笑吟吟的,半蹲下身體,正準備撿起落在自己腳邊的紅包。

靳晏禮也恰好彎身,這一刻,兩人的指尖相觸,她朝他瞥一眼。不過對方沒有放棄的意思。

只好站直身,“這個讓你了。”

靳晏禮的手一頓,沒接話。垂着的眉倒是顯出幾分愉悅。

撿起這枚紅包,他站起身,将上面沾着的輕微灰塵撣去,轉而遞至她的眼前。

恰有風從山林穿來,兩人站在風口。

周頌宜的旗袍下擺拍打着小腿,鬓邊發絲揚起,他擡手替她捋到耳朵。

那些撒下的花瓣,随着風一道往後飛去。

山林落下的風,吹在他的側臉,将額角的劉海扯開,露出那雙漆黑的眼。

花瓣飛舞,他神情溫柔、将人溺斃。

風停,一片花瓣堪堪落下,停在他的右手手掌虎口處。

他微挑眉,低低地笑了,“沾沾喜氣。”

夾着紅包的那只手将花瓣撚起。手掌翻轉間,玫瑰花落于掌心。

周頌宜情緒複雜,“我不要。”

“你得要。”靳晏禮抽過她的掌心,将紅包塞到她的掌心。

“你怎麽總喜歡随意揣度我的想法?”

他:“我沒有。”

周自珩背着沈滢已經走了一段路了。身為今日的主角,大家自然都是圍着兩人走的。

新郎新娘離開,傭人們撒着花瓣一路過去,圍觀的婦人小孩也緊随其後。

只不過落下一點時間,眼下就只剩下兩個人。

“如果不是我哥的婚禮,我們兩個現在不應該在這兒,而是去民政局把證給辦了下來。”

周頌宜壓下內心的那份悸動,狠心道:“你既然已經答應我的事。希望你能言而有信,不要試圖在我身上改變什麽。那樣,你只會失望,因為你什麽都改變不了。”

捏着紅包的手指微蜷,下一刻就生硬地塞進他的懷裏,“既然你想要,那就給你。”

說完,不再去看他的反應。加快自己的步伐,跟上隊伍。

她想。

有些東西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時間拖得越久,就會越舍不得。

既然是錯誤,就不能讓它再繼續錯下去,趁事情還沒到沒有轉圜的餘地,就應該将它掐掉。

譬如。

肚子裏的這個孩子。

*

能留在周家宅子裏的,都是沾親帶故的親人。

婚禮準備了兩套,一套中式,一套西式。周老太還在世的時候,也是惦記這件事的,只可惜,沒趕上時候。

在周家舉辦,也是為了補全當時的遺憾。

能留在周家宅子觀禮的,都是沾親帶故的親人。其餘的,則是前往宴會廳——人民大會堂。

這邊婚禮結束後,衆人也會驅車趕往。

但作為親人長輩,周平津和岑佩茹則要稍晚一點過去,周頌宜沒那麽多要求,見他們敬了茶後,就轉身離開了。

靳晏禮的注意力并沒有在婚禮上,而是借着人群,視線一瞬不眨地凝視在周頌宜的身上。

見她離開了,頓覺興致索然,撥開人群退了出去。

兩人一直保持着不緊不慢的距離,她知道他就站在自己的身後,“你爸媽那邊都過來了嗎?”

他說:“雨嬌在,你不用擔心。”

“我也只是問問。”

上了車後,靳晏禮升起隔板,周頌宜立馬轉頭瞥他一眼,“做什麽?”

“紅包。”他的視線朝她手邊的手提包掠去一眼,“我沒有替人保管東西的習慣。”

攤開掌心,紅包上封印着金粉的‘佳華茂千載,琴瑟樂百年’的書法字赫然出現在眼前。

周頌宜看着這幾個字,心口像是被燙了一下,不自然地別過腦袋。

伸手從他手中抓過,拉開拉鏈,胡亂地塞了進去,而後擱置在一邊。

閉着眼睛,不再去看。

視線太過灼熱,讓她無法忽視,遂睜開一只眼瞧他,不耐煩的語氣,“你知不知道你真的t很煩。”

“轉過去,”她擡手,兩只手一起掰過他的臉頰,“別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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