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是非人
第52章 是非人
過了臘八就是年, 轉眼便到了除夕。
公司已經休了假,實驗室裏也沒什麽事情需要做,團隊人員沒剩下幾個, 除了家在北京的, 其餘人早幾天就趕春運回家了。
靳晏禮換下身上的實驗服,淨了淨手掌。走出閘門,口袋裏的手機嗡嗡震了下。
湯烨希發來的消息:【除夕快樂。】
見着這條消息,他愣了下。
看着日歷顯示的[除夕], 這才恍然發覺, 原來不知不覺間,竟然就要到新的一年了。
只是這一天,于他而言, 和往常的每一天相比,并沒有什麽獨特的。
【同樂。】
敲下字, 将信息回送給湯烨希。靳晏禮坐電梯下行, 進入到地庫, 将車開了出來。
車子剛發動,對面的視頻邀請便發送進來。
他停下車, 點了接通鍵。
“不是吧?”湯烨希伸着脖子,隔着屏幕左右看看, “這不是實驗室的地下車庫嗎?你又跑實驗室裏去了?”
“靳晏禮,不是我說你。是, 我承認你在搞科研這一塊,的确有着斐然的成就與天賦。只是這大過年的, 實驗室裏就剩你一人, 縱然有通天本領,也不可能做出什麽驚人的發現。”
“實在不行, 你買票來武漢。”他隔着屏幕,語氣着急,“今年來我家過年。”
“車票、機票都售罄了,我就算走高速,怕還沒到武漢,就要在高速上凄慘、将就着異地過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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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在下雪。
即便隔着一扇玻璃,也能感知到嚴寒。
車內的空調運作着,手指劃上玻璃,能觸出一道霧痕。
靳晏禮收回視線,眼睛漫開笑,“心意我領了。不過,我還有點事t要處理。你在家好好過年,假期多給你批一陣。你前陣子不是念叨着你爸媽的身體,這次回去,抽個時間,帶老人家好好檢查檢查。”
“行行行。”
湯烨希知道自己說不動他。轉念一想,又覺得說的有道理,于是便沒再勸說。
嘆了口氣,又說了幾句話,這才挂斷了通話。
-
雪天、除夕,路上行人三兩。
靳晏禮開着車,從一家尚未打烊的花店買了一束鮮花,一路驅車來到郊邊的墓園。
大過年的,冷冷清清,沒什麽人來往。
只有入口處保安亭裏的大爺,站在窗口前講電話。
保溫杯裏的熱茶浮出袅袅熱氣,他的手裏拿着手機,貼在耳朵邊,面紅耳赤地和對面說些什麽。
見車開進來,按下手中的遙控器,閘門放行。
靳晏禮将車停在車位上,抽出傘、撐開,将剛才放在副駕駛的白菊取出。
邁開腿,爬上一節節臺階。
而後,停在一座墓碑前。
墓碑有了年歲,即便是北京最好的墓地,有着專門的人打理,可終究還是逃不脫歲月的侵蝕。
墓志銘的漆字斑駁,烤瓷照片也能看出時代的不同。
照片中的人穿着校服,眉眼間略顯青澀,注視前方的神色又是那般的意氣風發。
如果他沒有去世,按照時間推算,現在大概是一位優秀出色的精英。
碑前,有果盤、有鮮花。
在他到來之前,已經有人來過了。
良久的注視。
靳晏禮放下手中的花束,輕輕拂落墓碑上的積雪,繼而毫無形象地蹲坐在一旁。
他看着照片,熟稔地自話:“今天除夕,過了今天,明天又是新的一年了。再過幾天,你就該十歲了。不過那時候,我應該不會再過來了,提前對你說一聲生日快樂。”
“你再不是孤獨的一人了,你的侄兒來和你作伴了,他就葬在你的周邊。”他笑着說,“他才十二周。不對,現在應該不知道去了哪位人家。如果有一天,你能遇見他的話,希望你能替我多多照應他,讓他平安順遂地度過一生。”
“要是他生氣的話,請讓他不要怪他的媽媽,要怪就怪我吧。”他扯着唇笑,笑容卻發苦,“是我錯了。”
“是我這輩子,沒能積攢到做他父親的福分。”
那塊墓,是他豎的。只是裏面什麽也沒埋下,空蕩蕩的。
沒有照片、沒有一切與他相關的東西,有的,只是一年四季不同季節的嬰兒衣。
那分明是他和周頌宜未能見到人世的孩子,怎麽就成了所謂的醫學廢棄物。
笑着笑着,眼淚再也忍不住。
靳晏禮很少哭,即便此刻克制隐忍至極,可偏偏眼圈泛紅,淚水豆大豆大地滾落。
他說:“你說,當年死的是我,那該有多好。後續的這一切便都不會發生,此刻站在這兒的,就是你了。”
活着的人,注定要承受餘下的所有痛苦。他再如何,也沒人關注了,只因他是個罪人。
*
靳晏禮從墓園下來,車剛啓動,窗外的雪變大。
從細雪飄飄,轉變成鵝毛般的大雪。
現在年味越來越淡,他開着車在最繁華、熱鬧的街上轉了一圈,見不到什麽人。
或者說,相比出門,大家更願意一家人聚在一起。只有他,無處可去,開着車卻漫無目的。
兜兜繞繞,最終還是繞去了和周頌宜曾經住過的婚房。
自從她搬離後,他也很久沒回來過了。将車倒進車庫,推門走下來時,手機進了一通電話。
來電顯示——靳雨嬌。
電話接通,靳晏禮摁了電梯上升鍵,她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
“喂,哥。”靳雨嬌斟酌着開口,“今天除夕,奶奶讓我問你,還回來過節嗎?”
他扯唇笑笑,擡腿走出電梯,“今年和往年沒什麽不同,家裏最近已經夠糟心的了,我就不去湊這個熱鬧的。雨嬌,你都明白的。”
“新年禮物我已經差人送去了。”他輸入密碼,推開房門,“我都讓人标注好了。你屆時替我給他們。”
“麻煩你了。”
“哥。”靳雨嬌沒再勉強,嗓音幹澀,“除夕快樂。”
往年靳晏禮在海外的時候,春節并沒有回國,都是和湯烨希一起過的。
後來回了國,不是借口實驗室裏頭忙,就是自己還有事情要處理。
可大過年的,哪還有那麽多事情。無非就是找借口,不想回來而已。
前年和周頌宜結婚後,去年倒是破天荒地頭一遭回來。
只是和尋常人家相比,他們家的年味的确淡,這年過與不過沒什麽區別。
回來也落不着什麽好。
自打大哥去世後,沒有哪一年是好過的,黎青那些挖苦掃興的話言猶在耳。
今年又出了這茬事,大家心裏頭都不是滋味。
靳晏禮将手機放在一旁,“除夕快樂。”
平層沒人居住,室溫和外邊也差不了多少。在外邊走了那麽一遭,皮膚冰涼,回了車廂內才融化、緩和了許多。
此刻回了屋,除了死一般的寂靜,帶給他的也只剩下寒冷。
靳晏禮走進淋浴間,洗了個熱水澡。
換上一身暖和的衣服,拿起鑰匙,重新出了門。
*
宅子今天熱鬧極了。自從老太太去世後,家裏頭沉寂了許久。
今天除夕,家裏人員變多,又或許是節日氣氛的加持,大家臉上都洋溢着喜氣。
今年,還沒張貼上新對聯。
岑佩茹去廚房熬煮了一點漿糊,用瓷盤盛裝。
拿到山房的時候,周平津正彎着腰身,手裏握着毛筆,正在紅紙上寫春聯。
這幅對聯,張貼在大宅門。
餘下的,讓孩子們自己寫,自己貼在自己的房門前。
周家的孩子,自小就開始學毛筆字。
如今雖然算不上頂尖的,可多少還是有基礎的,字跡走筆不輸大家。
沈滢和周自珩結了婚,今年便也在周家過春節,周舒樾很識趣地沒去打擾。
下一刻,将目光瞄到周頌宜的身上。
怕她覺得無聊,于是給她披上厚厚的衣裳,推着她在走廊上轉。
“周舒樾,到底是你怕我無聊,還是你自己覺得無聊。然後跑過來騷擾我?”
周頌宜揶揄,“現在時間還早,再過一會。小智和小花他們過來了,家裏頭就要被掀翻天了,可有你熱鬧的。”
“一年沒見,估計個子又長了許多。”她想到那個場景,不自覺地笑出聲,“去年沒在家,今年也不知道能不能認出我了。”
小智和小花是梅生的孫子、孫女,小雨則是梅婷的孫子。
他們兩人在周家服侍的這幾十年間,早就和親人沒什麽兩樣了。
宅子大,許了兩套屬于他們自己的院子。
家裏沒那麽多講究。子嗣單薄,每年一大家人聚在一起,圖個熱鬧、喜慶。
除夕當天,他們的孩子帶着自己的孩子,從外地趕回周宅,大家一起熱熱鬧鬧過新春。
即便去年老太太逝去,這個習慣仍然延續着。
“他們三個小屁孩。”周舒樾挑眉,胸有成竹道,“社牛得很,跟誰都能聊得來。今年我買了很多煙花、零食,就算不記得人,這些東西總歸是有印象的。”
“而且你是不知道,小智去年剛上一年級。我過年見他的時候,可調皮搗蛋了。還是小花更乖一點。”
“你啊。”
周頌宜沒忍住笑了,“推我去大哥那邊看看吧。嫂子今年剛過來,可別怠慢了人家。哦對了,我讓你幫我收拾出來的東西,你都弄了嗎?”
“肯定的。”
兩人抄近道過去的,不過沒走太近,只遠遠隔着一道洞門,在外邊瞧着。
周自珩和沈滢在屋檐下,正在張貼新春的對聯。
“這個春聯貼得怎麽樣?”周自珩站在梯子上,沈滢給他把着扶梯,他低下頭,問,“有沒有貼歪?”
“再往左上移一點,不然看起來不和諧。”
“行。”
“算了,我們回去吧。”周頌宜收回視線,“這個時候,就暫時不過去湊熱鬧了。”
“确實。”
周舒樾點點頭,替她撥開洞門旁垂下的竹枝。
枝條被雪壓彎,手一撥,立馬彈開,墜下一片雪。
他問:“姐,你的春聯寫了嗎?”
“還沒。”她情緒恹恹,“有點兒懶。”
-
兩人無聊得左轉轉、右轉轉,最終還是轉去了主廳。
沒想到的是,人還挺多的,梅叔的孩子們都回來了,還把小孩子也帶過來了。
周平津正在t和大家聊天,岑佩茹接過泡好的茶水,滗進杯中,伸手遞了過去,“外面下雪,路不好走吧?”
“開得慢,還好。”
梅生樂呵呵的,“開慢點好。”
大家正閑聊着。小花被一堆大人圍繞,此刻在梅婷的懷裏,周頌宜剛進去,她就注意到了。
超大聲、語氣興奮:“頌宜阿姨,你終于回來了!”
說完,忙不疊地就掙開梅婷的懷抱。腳落地,還沒站穩,就張開雙臂,沖周頌宜飛撲過去。
“慢點喲。”
周平津手差點都伸出去了,一個勁地喚,生怕小花沒站穩,摔倒了。
“沒關系。”許潔說,“您不用擔心。她三歲半了,摔倒了,自己也會爬起來。在家裏的時候,也是這樣,天天上蹿下跳的,還是在幼兒園裏讓人省心。”
“都是這樣過來的。”
岑佩茹溫婉地笑笑,将目光收回。繼而又問,“我聽梅生說,你們準備在北京買房了?”
“嗯。”
“要是資金方面有壓力,就和我們說一聲,我們也會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
……
大人們在聊天。小花羊角辮晃啊晃的,一把抱住周頌宜的大腿,昂着頭看她,“我剛和爺爺聊天,他還說你還在房間裏休息呢。”
“頌宜阿姨是大朋友了,我們這群小孩子都起床了,她怎麽可能還在房間裏睡懶覺呢。”
小智從椅子上跳下來。一臉深沉,作柯南沉思狀,“不用想,那肯定是爺爺騙你的。”
“不對不對,”小花臉蛋紅紅的,和他理論道,“哥哥,你剛才可不是這樣說的。”
“才沒有!”
“就有!”
“沒有。”
“有!”
“停停停!”周舒樾掏了掏耳朵,“你們兩個,是不是忘記了,這裏除了你們兩個人,還有一大堆活人?要不要忽略得這麽徹底?”
“哪有,我才不要和小智哥哥一起玩。”小花嘴巴甜甜,“我最想的就是舒樾哥哥了。”
“不過,要是小雨哥哥在這兒就更好了。”
“你呀,”周舒樾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就知道會這樣,其實呢。這後半句話,你可以不補充的。”
“嘿嘿。”
周頌宜眼神溫柔地看着小花。片刻後,擡頭看向梅婷,“梅姨,我帶她去我那邊玩一會。”
“好。”
“奶奶,小雨哥哥什麽時候能過來?”小花被周舒樾抱在懷裏,扭身問梅婷,“待會他過來了,你能帶他過來,和我們一起玩嗎?”
“可以。”
“你小雨哥哥等一會才能過來。”梅婷看了眼手機的時間,“剛才你伯伯打電話過來,說路那邊堵住了,得等一會才行。”
“好吧。”
兩人走出沒多久,梅展書攜妻子匆匆趕到。
進了庭院,他将孩子放下,和妻子将禮物放在一旁,對在座的各位笑笑,“這路上堵住了,所以晚了點兒。”
“外面在下雪,慢點兒好。”岑佩茹給他倒了一杯茶,“快坐下,喝點熱茶,暖暖身體。”
“好。”
他捧着杯子喝了一口,視線在主廳轉一圈,問,“頌宜今天回來了嗎?”
“嗯。”
周平津問,“怎麽了?”
梅展書的妻子替他回道,“沒事。只是,剛才我和展書下車的時候,看見頌宜的丈夫了。覺得有點兒奇怪,所以就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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