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是非人
第54章 是非人
今天除夕, 按照慣例,是要守歲的。今年也不例外。
只不過周平津和岑佩茹他們在主屋那邊守歲,守歲并不代表靜坐, 會打點牌的, 便幾人圍坐一桌,湊在一起打牌。
春晚一年不如一晚。即便如此,年年都還是會用熒幕播放。充當背景音,圖一氛圍。
小孩子們坐不住的, 拖着一大堆的煙花, 找一處空地,在周舒樾的照顧下,一同“嘻嘻哈哈——”地快樂放煙花。
周頌宜哪處都沒去, 待在自己的房中。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中正在播放的春晚小品。
雪夜中, 寂靜無比, 在節目逐漸進入尾聲時, 她困得打了個呵欠。
可并沒有什麽睡意。
即将步入新的一年,內心好像也沒有太大的波瀾。
注意力并沒有放在電視中, 耳朵悄悄豎起,觀察靳晏禮的動态。
今天, 回來得太過突然了。
過了年,除了最親近的梅姨他們, 其餘的傭人早已放了年假,回家過年去了。
家中人手不多, 收整出來的房間也并不多。
當晚, 他仍舊宿在自己的房中。
不過,自打兩人回來。一轉眼的功夫, 靳晏禮人不知道去了哪兒。
要是不出意外,大概是在屋外吧。
想到這兒,周頌宜起了身。擰開門把,室外寒風瑟瑟。
房梁上,懸挂一只燈籠,燈籠裏,裝置着一只燈泡。
推門出去,光影在風中晃動。
她的身影,被投落在身後的木格門板上,“你在做什麽?”
靳晏禮站在屋檐下,身上的那件外套早已不知所蹤,只穿了一件單薄的黑色羊毛衫。
興許在外待久了,晚風吹亂頭發,羊絨衫沾了雪,此刻看起來皺皺巴巴的,并不保暖。
“馬上就到新的一年了。我在屋內看見了紅紙,想起屋外還沒有張貼上新的春聯。正好閑着沒事,從廚房那邊做了一小盤漿糊。索性自己動手寫了一副。”
“辭舊迎新,”他将紅紙的最後一角摁在牆壁上,垂眼笑,“圖個好兆頭。”
“你呢?”
“怎麽出來了,”揚了揚下巴,“不是在看春晚嗎?”
周頌宜抿了抿唇瓣,“看得有點困了,所以出來走走。”
“冷不冷?”他問。
她只搖了搖頭,“你呢?”
靳晏禮沒回答,只問:“想放煙花嗎?”
“往年這個時候,我爸他們總是會擔心我。除夕夜放煙花,好像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以前舒樾還小的時候,喜歡放煙火,還會跑到我面前,詢問我要不要加入他,他會挑出給我最好看的煙花。”
“有次被我爸發現了,愣是罵了他一頓。”周頌宜斂下眉睫,“他是無辜的,是我殃及了他。”
靳晏禮側頭看她,漆黑的眼底,情緒翻湧。一陣冬風吹過,他澀然開口,“別這樣想。”
“我現在已經好了很多。”
她笑:“今年,他帶着三個小孩子,顧及忙得夠嗆。”
話剛擲地。
洞門外。人未到,聲先至。
小孩子們叽裏呱啦、吵吵嚷嚷、嘻嘻哈哈的說笑聲越來越近。
伴随而來的,是洞門兩側栽植的竹子,“唰——”地砸落一捧厚厚的雪。
片刻,如星子炸開的仙女棒發出璀璨的光亮。
格外醒目。
大概是下午睡飽了,現在格外精神。
小花滋着仙女棒,蹦蹦跳跳地穿過洞門,跑進了院子,見着靳晏禮,脆生喊了句,“晏禮叔叔!”
轉頭看向周頌宜,“頌宜阿姨,你出來了啊!”連忙扭過頭,奶聲奶氣地催促着身後的人,“舒樾哥哥、小雨哥哥、小智哥哥,你們三個也走得太慢了吧?”
伴随最後一個“吧”字落地,手中的仙女棒最後一點鎂粉渣燃燒殆盡,星光熄滅。
她搖晃兩下,立刻甩開手。癟了癟嘴,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
可憐巴巴地扭着頭,在黑暗中尋找周舒樾的身影,“舒樾哥哥,煙花沒了。”
“來了來了!”
小智迅速竄到小花跟前,獻寶似的,遞出一根仙女棒,“還有呢,多的很的。”
有了這句話安慰,小花心情瞬間好了。即将告罄的電量,一瞬間被充滿。她又滿血複活了。
“頌宜阿姨,我們要去放煙花。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呀?”
“我就不去了,謝謝小花。”周頌宜擺擺手,“你們自己去玩吧。別跑太遠,有些地方平常沒什麽人經過,梅姨她們也就沒怎麽鏟那兒的雪。路上結了冰,走路小心一點兒,免得摔跤了。”
“頌宜阿姨,你放心。”小智拍了拍胸脯,“明天早上,我就拿着鐵鍬過去鏟雪,保管鏟得幹幹淨淨。”
“我看你根本就不是去鏟雪的,你就是去玩雪的!”
小雨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先拿得起鐵鍬再說吧。”
“就是就是。”
小花嘟着肉嘟嘟的臉頰,連連點頭附和。
周頌宜眼神溫和地看向孩子們吵鬧、拌嘴的模樣。
如果,意外沒有發生的話。那麽,她的孩子,明年就該降臨于世了。
想到這兒,難免落寞幾分。
靳晏禮沒看她的神情。此刻,他注視着孩子們的調皮搗蛋與乖巧可愛,心中一澀,那些傷口又在隐隐作痛了。
可有些東西,即便難過,也不能表現在面上。
周舒樾見着這一幕,十分上道,将空間交還于兩人。
他拉着小花,繼而又對小智和小雨道,“趕緊抓緊時間放煙花。再不玩,等困意上頭,你們還有精力嗎?”
“小心你們的爸爸媽媽待會過來,催你們去睡覺了。”
小智:“啊?”
“幾點了?”
周舒樾:“不早了。”
“嗯。”
小花重重點了下下巴,臨走之前,還特地給周頌宜留下許多煙花,特別大方地說,“這些都是送給你的。”
-
等人走遠後,靳晏禮看着房檐下放着的孔雀王煙花,神色溫柔地望向周頌宜,“要放嗎?”
“放吧。”
他彎身,撿起煙花。走下臺階,将它放在正對兩人眼前的不遠處。手伸進褲口袋,從中取出打火機。
“等等,”周頌宜三兩步跑下臺階,“讓我來吧。”
“行。”
靳晏禮将手中的打火機交遞于她,守在她的身旁,替她攏住風。耷拉下眼,看着她蹲下身體,小心翼翼的模樣。
左輪滑動,焰火竄出、引線被點燃。
動作一氣呵成。
周頌宜立刻探回身,誰知靳晏禮就在她的身後,一轉身,剛好撞進他的懷裏。
下一秒,火焰發出聲響。緊跟着正中間的孔竄出近一米高的火花。
她從他的懷裏出來,神情不自然地看着煙花。
很稀疏平常的燃放,本以為就此平靜地直到完結。
可出人意料的,幾秒過後,原本平靜燃放的煙花,突然炸開“劈裏啪啦”的聲響。
像打鐵花綻開的星子。
周頌宜吓一跳,一時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往靳晏禮懷裏縮了縮。
他低斂眉睫,唇邊銜着溫柔的笑。
“劈裏啪啦”的聲音結束。猛地竄出五條火焰,繼而再次綻出無數顆星子,這些星子在半空中,又分別再次炸響。
五顏六色的。
她仰着頭,看着他。
神色懵懵的,顯然還沒有回過神。
“懵了?”
“有點。”
周頌宜抽了抽鼻子,想從他的懷裏退出來,可卻被他的動作限制住了。
無人在意的房間中,電視機還在繼續放映,任魯豫的聲音響起,“農歷新年的鐘聲馬上就要敲響了,現場的朋友們大聲地告訴我,你們準備好了嗎?”
“讓我們一起迎接這個美好的春天來了,倒計時。”
“十。”
“九。”
“八。”
“七。”
“六。”
“五。”
“四。”
“三。”
“二。”
園子裏的跨年煙火點燃,“砰——砰——”将漆黑的暗夜點燃。
煙火像五彩的雨,天空散開的那刻,整座園子,無論哪處地方都能瞧見。
點亮了綠格玻璃。
玻璃将天空的光彩倒映了下來。影影綽綽的影子,在兩人面頰晃動。
靳晏禮替她将棉襖攏緊,又翻了翻折起來的圍巾,将零星的雪花抖掉。
将她整個人摟緊懷裏,可又怕身上的寒意冷到她了,不敢貼得太用力,“自從16歲以後,這還是我第一次過這麽熱鬧的新年,謝謝你。”
“小宜,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他松開手。
英俊的臉龐,被冷風吹得浮起淡紅,沒所謂卻衷心地笑笑。顱頂的發梢被風揚起。
燈光下,意氣風發的斯文勁。
“你等我。”
說完這話,靳晏禮折返回房間,将早前準備好的紅包遞給她,“本t打算晚上放在你的枕邊,這樣天一亮,你醒來的時候就會看見了。”
“不過,還是現在給你更好。”放在她的掌心,“裏面是一張支票,不算多,只有一千萬。今年沒有準備新年禮物,但有一份,我想你應該是喜歡的。”
“什……”
周頌宜語氣滞一秒,“什麽?”
她忽然覺得自己的腦袋不夠用了,“什麽禮物?”
靳晏禮沉默。
耳邊的煙火聲還在持續着。
他将周頌宜攬進懷裏,動作很輕,生怕箍痛了她,“等年過了,我們去把離婚證領了吧。”
“以前答應了你,但總會不舍。再拖下去,我真的沒把握了。”他竭力克制着,讓自己的聲線沒有顫抖,可淚水在眨眼的間隙,悄然滑落,“小宜,希望你能快樂。至少,別再恨我了。”
周頌宜在他懷中一滞,想說點什麽。許久,抿了抿幹澀的唇瓣,“好。”
“答應我一個要求。”
“什麽?”
“我讓人預約了最專業的醫生,在骨科這方面是權威專家。我答應離婚,同時你去德國接受治療。”
-
正月初九,民政局正常上班。
靳晏禮開車到周家宅院,接周頌宜前往民政局。春節剛過,像他們這種急着來領離婚證的人,少之又少、實屬罕見。
等待時間不長,從進去到戳下鋼印、證件作廢的那刻。前前後後,也不過十多分鐘。
這十多分鐘,徹底将兩人之間的關系劃清。
從大門出來,走在臺階上,冷風刺人。
周頌宜捏着新鮮出爐的離婚證,心口澀得厲害。眼睛左轉右轉,就是沒去看靳晏禮的眼睛。
彼此間沉默。
她斟酌很久,“離婚快樂。”
“我在手機軟件上,預約了網約車,大概幾分鐘就會過來。”
“希望未來,你能遇見一個真心喜歡你的人。”
靳晏禮盯着她,猝不及防走上前擁住她。
他的視線看着前方。眼眶沒有泛紅,可一滴如豆子般大小的淚水,剎那從眼睛裏湧出。
聲線平穩極了,仿佛那滴淚,不是從他的眼中滾下的。
他說:“周頌宜,這次我有好好在踐行我對你的承諾。希望你答應我的,也都能夠實現。”
“離婚之後,我們還能是朋友嗎?”
周頌宜盯着眼前覆雪的綠樹,直到環衛工人拖動垃圾箱時,箱子輕輕撞了下細瘦的樹幹。頃刻間,飄了場“白霧”。
她擡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拒絕的話,在口中滾了一圈,卻怎麽都說不出。
“可以。”
-
話是這樣說着,可很長的一段時間中,靳晏禮都沒再主動聯系她。
如果不是屜子裏那本離婚證,她可能都要以為這是一場夢境了。
二月底,靳晏禮發了一條消息。
內容簡短,推過來的是德國一位專攻骨神經治療方面專家的聯系方式。
周頌宜和對方溝通過後,約定好了時間,由岑佩茹和秋花一同陪她飛往德國,接受第一次的診療。
兩人之間,原本寂靜的對話框,因為治療方面的溝通,聊天頻率逐漸變得多了起來。
他似乎緊記自己曾經說過的話,沒有半分逾矩。如果非要深究一點,那麽就是兩人聊天對話如果是在半夜結束,他會叮囑周頌宜早點休息,順便以“晚安”這個詞,來當作消息的結尾。
似乎時刻都在關注着柏林的天氣變化。在晴天轉變為雨天時,會發消息,提醒她記得加衣、注意身體的保暖。
漸漸的,兩人之間的對話,因着這些生活中的細節用詞,而逐漸增多。
【你不用擔心,岑姨和秋花姨陪我一同過來的。我要是忘記了,她們肯定會提醒我的。】
【和教授都聊過了,我的情況其實不算嚴重,只是從前一直拖着。先采取保守治療,如果實在不行,再做手術。】
【不過,我其實還是想先保守治療。】周頌宜想了想,繼續敲着鍵盤,【工作的事情也不着急,最多未來往返勤了點。】
【好。】
周頌宜窩在沙發中,将一旁的方枕塞進自己懷裏。
腦袋貼着窗玻璃,無聊地朝窗戶哈了口氣,随後擡手擦了擦玻璃。
玻璃蒙着的霧氣流淌,視線變得清明。
樓下,是一條馬路,處在市中心繁華地帶。往日人流量較多,只不過因為下雪,行人少了許多。
視線一掃而過,樓下伫着一個人。
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的。
只不過比起匆匆過路的行人,那人撐傘站在原地,像是在等人。
因為無聊,于是便多看了幾眼,把對方當作了觀察對象。
誰知下一瞬,心有靈犀般。傘面後斜,他昂起頭。
兩人對視。
周頌宜無聲地張了張嘴,“靳晏禮?”
像是覺得有點兒不可思議。畢竟,這個時間節點,他不可能會出現在柏林。
想到這,她連忙解鎖手機屏幕。
摁着語音鍵,主動問:“你現在在做什麽?柏林這邊下雪了,北京呢?還在下嗎?”
對面發送過來一張圖片。
她點開,看了一眼。也是雪天,沒看出太大的差別。
如果不是遠處露出一角的德文告示牌,以及那極具歐洲風情的圓頂建築。
大概真以為他在北京了。
【你來德國了?】
【嗯。】靳晏禮那邊還在敲字,這兒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有點兒事情處理,就過來了。】
【哦。】
這條消息剛發送,周頌宜跟鯉魚打挺似的。從沙發上爬下來,飛速地穿上拖鞋。因為太急,穿了好幾次才穿上去。
她沖卧室的岑佩茹喊道,“岑姨,我下去一趟。”
“等等,”岑佩茹不明所以,連忙叫住她,“外面還在下雪。昨天去診療的時候,教授也說了,讓你這陣子好好待在室內的呢。”
“有點兒急事。”
周頌宜來不及解釋。從落地衣架上,取了那件長及膝蓋的羽絨服套上。
連鞋子都沒來得及換,急急忙忙地跑下樓。
“這孩子。”
秋花剛從廚房走出來,視線沙發的玻璃上。
那兒,明顯又被人擦拭過的痕跡。她走近、推開窗,墊着腳往下看去。
對上一雙眼。
盡管那人撐着傘,又系着圍巾,只露出了半張臉。
可看着,總覺得很熟悉。
“看着好像是晏禮那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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