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是非人

第55章 是非人

周頌宜手抓着樓梯扶手, 一路小跑着下了樓。

穿着拖鞋,由于速度過快、太着急了,險些把自己絆倒。

出了門的那刻, 室外的冷風剮着臉頰, 身上的熱意驅散。

冷得人發抖,可她又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在發着熱。

那一刻,她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明明, 靳晏禮或許只是碰巧來了德國。

在一切沒有确定下來之前, 僅憑那點線索,她憑什麽認為,窗戶下伫着的人, 就是曾遠在七千公裏外的人。

冬雪不會理解她的心情,簌簌地落。視野中, 白茫茫一片。

周頌宜出來得急切, 慌亂下套在身體的羽絨服, 連拉鏈都忘記拉到頂了。

卡在胸位朝上一點的位置,白淨、修長的脖頸暴露在空氣中。

沒忍住, 打了個哆嗦。

她站在剛才從窗外掠去的位置,可那人已經離開了。

明明, 剛才還在這兒的,怎麽一眨眼就不見了。

張望着, 可左右只有陌生的白人面孔,從瞳孔掠過, 很快又歸于人海。

“頌宜, 你這是在做什麽?”岑佩茹推開窗,脖子探出窗臺, 低下頭盯着她,神情焦急,“外邊在下雪,快回來!”

聽見聲,周頌宜扭頭,昂着脖頸看向岑佩茹。想說點兒什麽,可抿了抿唇,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該說點兒什麽?

說她,剛剛看見一個神似靳晏禮的人嗎?

沒見到人,有遺憾、好奇,還有心底升起的一種隐秘的渴望。是繼續等,還是拔腿離開?

她想。

她該選擇後者的。

可腳好像長在土地裏了,怎麽也拔不開。

似乎只有将心底的困惑解開,才能讓自己好受點。那,是該直白地詢問他嗎?

好像,又有點兒做不到。

岑佩茹嘆一聲,脖子伸回窗內。從房間裏去了雨傘,又拿了一條圍巾下了樓。

馬路上,人來人往的。

大概是失魂落魄四個字刻在了臉上,周圍過往的人,好奇的表情掃來一眼,又漫不經心地挪開。

整理自己頭上的帽檐,調整自己的頭戴式耳機。聽着喜歡的音樂,哼着小調,獨行在行道樹下。

人海茫茫。

找一人,如大海撈針。

可上天仿佛是眷顧她的,在即将放棄時,馬路的信號燈轉綠。有一人,撐傘回了頭。

下了雪的城市,終究還是不同的,生活節奏仿佛随同季節,一同被按下了慢速鍵。

柏t林是德國的首都,極具異域風情。放眼望去,高聳的塔尖,白茫茫一片。

高中歷史書中,16世紀和17世紀,意大利文藝複興的風格。

這幾年,周頌宜也曾來過幾次德國這個國家。不過那時,還是綠意正濃的夏季。

不像此刻,大部分的樹光禿的,只能看見雪。在這場冬雪中,樹梢随風輕擺。

視線隔着人群相撞。

那刻,她感覺自己的心慢掉了半拍。連呼吸都被暫緩,和冬樹一同輕輕地、輕輕地呼吸着。

“等誰呢?”岑佩茹匆忙下了樓,迎着風将雨傘撐開,走到周頌宜眼前,替她遮住不斷飄落的雪,将手中的另一柄傘遞給她,“外面在下雪,再急也不能忘記。”

見她愣着神。

視線順着她的目光擲去,遞傘的動作滞在手中。

*

這段時間內,兩人的關系,似乎也在慢慢拉近。

周頌宜在德國接受診療的這段時間,靳晏禮都會定期關注城市的天氣。

兩人偶爾會閑聊幾句。除了晚安,靳晏禮也真的做到了他從前答應過的話。

曾經很多次,他問她,離婚之後能否還能成為朋友。那時,周頌宜是真心的。

唯獨這次,她是敷衍他的。因為知道,那不是她的真心話。

可他,唯獨這次恪守了承諾。如今兩人卻也真是應證了這句話。

從柏林回到北京,最冷的冬天已經過去了,可靳晏禮給她發的消息,如同這冬天的逝去,一同離開了。

已經很久,沒有收到過來自他的短信、消息。

*

春天、雪止了,萬物複蘇的時節,天氣依然料峭。

周頌宜心底某個角落,并沒有和綠樹一同發芽新生,反而空缺了一塊。

熬過最痛苦的冬天,加上在德國治療的那段時間,她的腿病已經緩解了很多。

-

春多雨,天潮地濕的。

周頌宜坐在工作室靠窗的椅子上,窗戶推開,能看見花開。還有那枝桠密集的玉蘭,已經零星的開了幾只朵。

突然,鐵藝大門被人敲響。

快遞小哥手中拿着包裹,探着腦袋往裏望,又摁響了幾聲門鈴。

“來了。”

周頌宜起身,拿過一旁的傘。剛撐開,發現這柄傘好像并不是自己的。

有點兒不解,但也沒多想,撐傘小跑着出了房門。

春雨淅瀝,順豐快遞小哥戴着一頂帽子。

估計等了會兒,也有點急了。見她走出來,連忙折返回一旁的快遞車。

從自己的座位旁,取出兩份盒形的包裹。

一份長,一份短。

用手機掃了條碼後,将其遞給周頌宜。

“這是我的快遞嗎?”周頌宜剛拉開門,快遞就被塞進了她的手裏,“會不會搞錯了?”

“我最近沒買快遞。”

“沒搞錯啊。”陳鵬低下頭,仔細查看了一番,“名字是你,地址就是這兒。這兩個包裹都是從南京寄送過來的,會不會是你朋友?”

“你問問。”

“我先走了。”說完,抄起車上的兩件包裹,走去另一家,敲響了房門,扯着嗓子沖裏頭喊道,“老太太,今天有您的包裹!”

周頌宜低下頭,有點兒辨認不清神色。

盒子不重,比較輕。回到房間後,她将包裹放在展臺上,彎身、拉開抽屜,從裏面取出一把專門拆快遞用的小刀。

刀子剛劃開盒子。

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停下手頭上的動作,取出手機後,看見來電顯示上的聯系人,怔愣住了。

聯系人:靳雨嬌。

兩人私底下很少有聯系。沒和靳晏禮離婚前,唯有過的幾次見面,大多數話題也是圍繞靳晏禮展開的。

幾個月過去。許久未曾聯系過的人打來電話,着實讓人困惑。

電話接通。

那邊卻沉默了。周頌宜等待了幾秒鐘,如果不是那微弱的呼吸聲在耳邊響起,她真的要以為她是錯撥了號。

比起等待,最終還是她開了口,“喂,雨嬌。”

“突然給我打電話,是有什麽事嗎?”

“嫂嫂。”

靳雨嬌出了聲,很沉悶,“我知道,你和我哥已經離婚了,我也不該這樣稱呼你,更不該對你打這通電話。但是我……但是,我……”

“我知道這樣做不對,”她哽咽,竟然直接哭了出來,“但是,就讓我自私一回吧。”

“你先別哭,慢慢說。”周頌宜心下不安,可卻還是穩了語氣安慰她,“怎麽了嗎?”

“我不知道我哥現在還有沒有和你聯系,但有件事,他大概沒告訴你。”靳雨嬌吸了吸鼻子,聲音很澀,“公司裏有一份文件在我哥書房,他人又出差去了南京,我一時間沒聯系上他,于是自作主張地進了他的書房。”

“我不知道東西究竟在哪兒,但我從他的抽屜裏翻出來了許多診療單。最早的時間,是從去年八月開始的。”

“他這幾個月,斷斷續續去看了好幾次心理醫生,抽屜裏還有好多藥瓶。我認不清,但是裏面的安眠藥空了很多。”

“我知道,我不該來找你的。”

“只是,”靳雨嬌哭出聲,“嫂嫂,你能不能再給我哥一次機會?”

她說,“從我長這麽大,從來沒見我哥求過什麽。他是真的很喜歡你,我能看得出來。和你在一起的那陣子,他的情緒都變得好了很多,從前一直在吃的安眠藥,劑量都減少了許多。”

“有件事,我哥一直勒命,從來都不讓我告訴你。可我總覺得,有時候,人總得為自己争取點什麽。”

“我哥從小到大沒體會過什麽是愛,他因此也不懂得如何去愛一個人。我媽,從小就沒給予過他什麽愛。那時候,我們家還很和諧,可好景不長。我媽懷孕的時候,恰好我爸出軌,那個時候兩人的關系徹底決裂。”

“她本想把我哥給打掉,可那個時候月份已經大了,貿然打掉孩子,必然會危及生命。于是,我哥剛出生的時候,我媽就不待見他。後來,兩人才學會維持表面夫妻,想通之後,對我哥的态度,才算有所好轉。”

“只是那已經是許多年後的事情了,我哥已經擁有了自主意識。”她停頓片刻,“剛上高二那年,我哥和我媽吵了一架,當天和同學翹課去了網吧。那次,我大哥下了自習,找去網吧,本想着帶我哥回去,順便和他談心,想讓他不要在意我媽說的話的。可誰知道,那天晚上喪心病狂、不想活命的人,拿着刀,沖去網吧,無差別地砍人。”

“我哥跟大哥吵架,沒注意到那人。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等回神時,大哥已經替他擋下了刀。就那麽一刀,偏偏砍在了最致命的位置。只能眼睜睜看着血從腦袋流下,當場不治身亡。”

“這件事,知道內情的人并不多。”

“我媽把所有的錯誤歸咎我哥的身上。他每日陷入自我折磨,變得沉默寡言,一個月後的雪天,由于安眠藥吞得過多,失去意識,半夜送到醫院洗胃。高中畢業後,他申請了國外留學。這些年,除非奶奶發話,他再也沒回來過。”

“因為我見過,所以在看見這些東西的時候,下意識後怕。我承認我自私,我說這些,并不是想讓你去可憐他。只是希望,你能不能給一個機會。”

“你和我哥結婚。其實,從始至終,他都不是你父親的第一選擇。而你,是他一直都要抓住的。”

……

周頌宜不知何時挂斷了通話,等回過神時,眼淚像是有自主意識似的,不受控、從眼眶中大顆大顆地掉落。

她失去力氣地趴在桌面,手捂着胸口,那兒一抽一抽的,疼得厲害。

像是想起什麽。

——

南京。

她重新拿起快遞刀,将剛才沒劃完的封條劃開。盒子被打開,裏面是一束用花紙包裝好的海棠。

有骨朵、有盛放的,粉白的花瓣上,還有尚未蒸發的露水。

将花取出。

花紙上,掉下一張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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