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從前

第30章 從前

後來李曦雯發現, 淩鋒好像确實沒有第一次見面就大肆宣揚自己有女朋友的必要,他戀愛談得這麽張揚,但凡在旅店裏住下超過半天的人, 不知道都能知道了。

紅發女人只在大鵬旅店住了兩晚,就忍無可忍搬去了街對面的另一家旅店,沒多久李曦雯就見到她滿面春光與那家店的帥哥駐唱同進同出,完全将淩鋒抛之腦後。

李曦雯覺得神奇, 且很有意思,跟淩鋒一起去鎮上快遞站取快遞的路上讨論了一下。

淩鋒開車途中挺無語地瞥她一眼:“早就跟你說了會是這樣。”

李曦雯啧啧稱奇:“她放手得好灑脫啊,我還以為她至少會争取一下呢……”

“不至于, 我算哪根蔥,哪個女人值得為我這樣。”他停好車,下車時把她往懷裏一拽, 熱烘烘的氣息撲在她臉上。

“也就你傻, 能被我這種人騙回家。”

“少說我男朋友壞話, 哼哼,我可精着呢,是你傻所以你看不出來。”李曦雯瞪他一眼甩開他,腳下一路小跑朝堆成小山的快遞盒中沖過去,站在臺階上興奮回身朝他招手,“快快快!我給你買了個小禮物。”

禮物是一個很漂亮的打火機, 金燦燦的, 被李曦雯獻寶似的舉到他面前:“将将将!好看吧!”

“好看,我這輩子見過最好看的。”打火機在淩鋒手裏靈活地轉動着, 他沒骨頭似的靠在快遞站門口塗滿小廣告的電線杆上, 迎着光挂着倒笑不笑的表情,“不過, 李曦雯小姐,你這是還記我仇呢?”

李曦雯叉腰威脅:“不許弄丢了,我每天都會檢查的!”

“還每天檢查。”他仍然是笑的,“我就看看你能堅持幾天。”

目光對撞,想起兩個月的約定,彼此都有點沉默。

淩鋒生平第一次收到女朋友送的禮物,快樂得要升天,如果他剛才忍住了沒有暗地裏拍照掃描這支打火機的價格,可能就不會産生像現在一樣強烈的自取其辱的犯賤感。

但他還是高興的,自卑,且高興。

這趟不止為拿李曦雯的打火機,快遞站老板單獨在外面給淩鋒分出了一塊區域,箱子摞得層層疊疊,習慣于生活在鋼鐵叢林中的人沒有辦法離開網購,旅店裏其他客人買了不少,淩鋒都要一起帶回去。

他忙裏忙外搬快遞,李曦雯就去隔壁小賣部買了個冰淇淋,正躲在涼棚底下的陰涼處撕着包裝紙,眼睛無意識往淩鋒那邊一瞟,看見他鬼鬼祟祟拆了個小件,泡沫紙讓快遞站老板順手處理,裏面的東西一晃而過,方方正正的,像是本書。

淩鋒?看書?

李曦雯震驚不已,就她對淩鋒的了解,哪怕微信裏多寫幾個字都得把他看得煩躁起來,何況是書?

淩鋒搬完快遞,順手給快遞站老板遞了支煙,朝李曦雯招了招手:“上車!”

“來了!”李曦雯滿腹狐疑爬上車,左看右看沒看見形似書籍的東西,只能證明被淩鋒藏!起!來!了!

事情變得更加可疑起來。

淩鋒大汗淋漓坐進車裏,第一時間把空調開到最大,老舊空調呼哧呼哧作響,就是不制冷,引來他低罵一句。

李曦雯克制視線,嘬着冰淇淋,假裝無意地問:“你剛才是不是拆了個快遞?”

正在搗鼓空調的淩鋒稍稍一僵,匆匆瞥她一眼,很含糊說“沒什麽”。

李曦雯更覺得古怪,很想追問,想起前幾天方雅告訴她,情侶之間也可以——并且應當保有各自的秘密,每個人都是不可能完全被對方理解的獨立個體。

所以她硬是憋住了沒問。

沒問不代表不好奇,回程途中她悄悄瞄他一眼,又瞄他一眼,再瞄他一眼。

她自以為動作隐蔽,然而淩鋒怎麽可能沒發現,被她混雜着好奇不解懷疑震驚的眼神看得一身雞皮疙瘩,終于忍不住擡手搓了一把頭發,“我真服了。”

“什麽啊?”

“看,給你看,你笑吧!”

他黑沉着臉扔過來一本書,居然是巴爾紮克的《歐也妮·葛朗臺》。

李曦雯震驚得無以複加:“這是你買的?”

“怎麽?”被質疑的語氣一激,淩鋒簡直有些氣急敗壞,“這書是上了鎖還是怎麽着,只許你們高材生買不讓我買?”

事情的原委李曦雯已經不記得了,有一回她說他是葛朗臺,淩鋒直覺不是什麽好形容,想看看到底是怎麽個事。

“我說過嗎?”

李曦雯怎麽都想不起來。

淩鋒冷笑着在她臉上擰了一把,罵她是小沒良心:“罵我的話你轉頭就忘,記我仇就一直記着是吧。”

李曦雯被捏到五官扭曲,大聲說就是,“你犯的錯我都拿小本本記上了,我能記一輩子!”

一輩子。

淩鋒目視前方,掀下了遮陽板。

李曦雯把腿蜷在座椅上,也很安靜。

扇出灰塵的空調時不時發出類似老舊風箱的呼哧聲,後視鏡上挂的假玉石頻繁碰撞,碰出有些吵鬧的脆響。

李曦雯輕輕把頭擱在他寬厚的肩膀上。

離別的隐痛從最開始就埋在這段關系裏,最深處,最淺處,松動的土壤裏處處都是悲傷的痕跡。

一輩子……好漫長的歲月,一生像是比永遠t還要久。

車輛繞過彎彎曲曲的山路,她喜歡和他在路上的感覺,也喜歡回到人來人往熱熱鬧鬧的旅店街,淩鋒一手托着這樣那樣的重物,騰出另一只手過來牽她,他的手很幹燥,很粗糙,經常還不自覺很用力。

在大鵬旅店度過的這一段時光,是李曦雯人生中最後一段無憂無慮的日子,後來她反反複複地懷念着這個美麗寧靜的夏天,帶着一種戒斷式的愛與恨。

李曦雯和淩鋒只吵過一次架,幸好兩個人都長了嘴,她及時表達了不滿,淩鋒也說到做到,後來再沒用那種似是而非的态度對待過女客人。

一切的感受都是那麽的美好,唯獨沒有聯系上爸爸李振海,讓李曦雯感到稍微有些焦躁——之所以說是“稍微”,是因為這樣的事情以前也發生過,并且不止一次,李曦雯十分理解他偶爾忙得顧不上女兒的辛苦。

平和世界崩塌的那一天,她像往常一樣懶在露臺躺椅上休息,玩她的農場小游戲。淩鋒沒有陪在她身邊,知道他就在樓下大堂工作的感覺十分安心。

手機上來電人顯示是闫叔叔,李曦雯看到就立刻焦急地接起來:“喂,闫叔叔?”

接通後聽到的聲音與想象中不同,李振海語氣稍顯急促:“曦雯,是我,爸爸。”

李曦雯愣了愣,握着電話坐起來,“爸爸,你怎麽好幾天沒回我電話,我都有點擔心你了。”

“曦雯,你聽我說,你先——”不知道為什麽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對面似乎連呼吸都屏住,一陣錯亂的腳步聲跌撞傳來,“爸爸現在有點事,以後再找你。”

沒有留給李曦雯反應的時間,通話就被單方面粗暴切斷。

李曦雯隐隐有些不妙的預感,心慌出汗,後背卻有些發涼,不得不回到空調下才勉強保持體溫的正常怕平衡,她心神不寧地抱着手機來回踱步,充電線一直沒敢拔,音量也調到最大,生怕錯過每一個來電。

在兩個令人氣憤的推銷電話之後,她的手機再度接到陌生手機號碼來電,歸屬地是隔壁省份的某個不知名小城市。

對着一串極度陌生的數字,李曦雯一瞬間有強烈的感覺——來電人是她爸爸,以及,她爸爸可能遇到了一些她想象不到的麻煩。

“曦雯,是爸爸。”

“我知道,爸爸,到底怎麽回事?你的手機呢?你怎麽會用——”

李振海喘着粗氣打斷她:“我時間不多,你先聽爸爸說。”

舉着手機的手微微有些發抖,李曦雯努力維持着說話時的鎮定:“好,你說,你說。”

“你現在人在哪裏?”李振海直截了當問她。

李曦雯匆忙回答:“大鵬旅店,爸爸,我沒有參加你給我報名的學校實踐活動,因為我——”

李振海此時根本沒有耐心聽她詳述脫離大部隊的原因,他用極快的語速問道:“還有沒有人知道你在那裏?”

李曦雯心亂如麻,魂不守舍地答道:“有,有很多。”

學生會的兩位學姐、前前後後來大鵬旅店玩的好多同學……她一時都數不清。

對面電話離遠了,李曦雯似乎聽見李振海焦慮發洩了幾句髒話,在此之前她甚至都不知道她爸爸會罵人。

但他很快調整好了情緒,用還算穩定的口吻回到電話中問她:“你身上還有現金嗎?”

李曦雯慌忙瞟了眼敞開背包裏的錢包,讷讷說:“有一點。”

結束實踐活動時李曦雯要求學生會副會長退活動費用給她,當時退的是現金,這段時間她陸陸續續用了一些,還剩下不到一千塊。

“曦雯,你聽爸爸說,你現在馬上離開旅店,不要告訴任何人你的去向,不要用所有可以定位到你位置的東西,包括銀行卡。”李振海飛快說完,想了想,又補充道,“結束這通電話以後,立刻把手機扔掉,關機也不行,不穩妥,記住爸爸的話。”

與此同時,正在樓下櫃臺處理預約信息的淩鋒面前晃過兩道黑影,有人讪笑着開口問:“小哥,你好,我想問一下,你們這裏有沒有一個叫李曦雯的住客?”

櫃臺前面站着一個戴着眼鏡的微胖中年男人,說話時微微塌着肩,看着很憨厚老實的樣貌,說話也很禮貌。

而他旁邊那個戴帽子的,再是假裝和善,也掩不住眼底鋒利陰鸷的光。

察覺淩鋒淩厲目光直視,帽子男匆匆朝他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發黃的大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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