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第103章

事情是這樣的，丁香花不久前從汪小英娘家那邊買了幾只雞，這幾只雞看着毛色明亮也挺有活力，剛到家那會兒，竄上竄下的快活得很，甚至有只老母雞當天就在雞窩裏下了個蛋，新雞進窩下一蛋這可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的大喜事，可把一家人樂得合不攏嘴。

沒想到才養了不到兩天，這些雞就精神不振，還一直拉稀，一開始還吃點東西喝點水，到晚上就什麽也不吃，今天一早就死了兩只，只剩下三只了。

孫三娘今兒從丁香花門前經過，但她并不知道這些雞是張富貴從汪小英娘家買來的，看到丁香花門口死了幾只那麽肥的老母雞，也是深感惋惜，說了句，“這雞看着還不錯，怎麽就養死了呢？”

誰知這話正巧被丁香花聽見，她二話不說就把兩只死雞丢到孫三娘跟前，吼出兩個字，“賠錢！”

孫三娘愣住了，無語道，“你這是訛錢訛上瘾了吧？這雞我過來時就已經死了，又不是我咒死的，你這也要賴我頭上？你還真是恬不知恥！”

“我怎麽就恬不知恥了？這雞是從汪小英娘家買的，這才養兩天就死了，我就問你，汪小英是不是你兒媳婦？你跟她是不是一家人？”丁香花振振有詞，嗓門還挺大，完全是一副得理不饒人的姿态，“她是你兒媳婦，而我寫雞又是在她娘家買的，那你說這錢我不找你要，我找誰？”

據理力争大概說的就是這樣，其實丁香花也知道這事兒按照道理來講應該找汪小英娘家，可是太遠了，來回一趟得耽誤不少功夫，再者她本來就因為這兩只雞心裏不痛快，二孫三娘又正好撞槍口時，要是不拿她撒頓氣，就不是丁香花了。

孫三娘又不傻，這錢怎麽說也不該她來掏，于是怼了過去，“你找誰買的雞就找誰賠錢，找我幹什麽，我跟你說這事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你可別想從我身上訛錢，還有上次的三千塊錢你至今還欠着呢？你啥時候把錢還我？”

“你還好意思讓我還錢？要不是你家那個賤蹄子不要臉來勾引我兒子，我兒子犯得着好幾個月不敢回家嗎？你們自己人都不教育好，出事了就想推卸責任，要不是我們沒靠山，也不至于被你們訛三千塊錢去，我今兒就把話摞在這兒，那個三千我們家是一個子都不會出的，你還是好好管教下你那個騷氣兒媳婦，別到處勾引男人就成！還有你四處訛錢，不會是因為你兒子那方面不行吧，不然的話咋成親這麽久，連個娃子都沒生出來，養只老母雞這麽久也都孵小雞了！”

丁香花越說越離譜，再加上那誇張的動作跟表情，只差不把孫三娘給氣死，當然這孫三娘也不是善茬，哪能由着丁香花滿嘴噴糞，尤其是還大聲囔囔诋毀自己兒子的名譽，自家這個兒子怎麽說在村裏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哪是張富財那個小流子能比的？

“我兒子再怎麽樣也比你那個兒子争氣吧？你那個兒子可是出了名的小流子，還專幹些偷雞摸狗的事情，小心染了一身的梅病。”

“孫三娘你這個寡婦，你說什麽呢！你再亂說話，我就撕爛你的嘴！”

“你還罵我是寡婦，你以為你就不是寡婦了麽？怎麽處了幾日對象，就忘了你那死去的男人了？你就不怕你那個死了的男人，半夜回來找你啊！”

“孫三娘，你這個殺千刀的，你這個滴血婆（罵人方言，意思為沒啥用的人），你再說我一個，趕明兒我就去你家門口上香詛咒你！”

丁香花這一招可謂是屢試不爽，之前就這麽搞過王秀花好幾次，不知道這種詛咒是不是真的有用，但過去的一年，王秀花家還真的是黴運不斷壞事接二連三，甚至還把王秀花咒成了跟她們一樣的寡婦。

像這種詛咒很多人是不信的，覺得如此荒誕滑稽，當然也有人對這些深信不疑，但不管如何，這種詛咒他人的法子是不道德的。那時的丁香花并不以為然，等到老時肯定追悔莫及。

“我又不是王秀花那個婆娘，我的命硬的很，你詛咒不了我，詛咒別人到頭來報應都是自己嘗，我才不怕哩，你要詛咒就詛咒好了。”孫三娘不以為意。

就這樣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吵架都是這樣，吵到最後就開始動手了。

孫三娘個子比較矮，又有點胖，相比之下反而丁香花更顯身手矯健，只見她猛力推了孫三娘一把，孫三娘重心不穩，直接摔地上，眼見孫三娘從地上爬起來沖到屋檐下摸了根木柴棍，就這樣兩人扭打在一起。

衣服撕爛了，臉上挂彩了，頭發扯落了，但兩人都沒有要停下來之意，只不過這打架也是體力活，沒多久兩人都有點累，靠在一邊休息，打的時候沒感覺，這一停下來就覺得身上哪哪都疼。

“還打嗎？”丁香花挑釁道，看了眼狼狽不堪的孫三娘，只差不笑得背過氣去，不過低頭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衣服，馬上就笑不出來了。

“你以為你比我厲害很多嗎？你看看你，還不是跟我一樣？”孫三娘依舊是不甘示弱回擊，兩人打了這一場後心裏多少都有點不服氣，但今兒這事也只能到此為止，孫三娘也懶得跟她扯，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轉身瘸着腿走了。

留下丁香花在原地對着那兩只死雞哼哼，直到張富貴回來才消停。

“阿娘，你這是幹啥了？”張富貴把丁香花扶起來，滿臉都是驚訝，“你該不會是又跟人打架了吧？”

面對兒子的質問，丁香花還是有點心虛，她低頭淺淺道，“什麽叫又？說得我好像很喜歡跟別人打架一樣！還不是那個孫三娘欺負我，我不過就是找她理論兩句，她就動起手來。諾，你看，我這臉，還有我的手，你看看這麽多傷都是她打的！你都不知道我受了多少罪？想不到那個矮冬瓜打起人來還賊疼得很呢。”

“不是，你找她理論啥？”張富貴一臉無奈，“她把你打成這樣，你就沒打回去？你有這麽善良啊？我不是跟你說過，雞的事情我會去找汪玉林講清楚的，你幹嘛去找孫三娘理論？這跟她又沒關系！”

“你這意思是怪阿娘喽？”丁香花也委屈得不行，說着說着就哭了起來，“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們拉扯大，你們就是這樣來回報我的，我找人家理論還不是想着能幫你一把？你倒好，一心向着外人，我都被人打成這樣了，連路都走不得了，你一句過問的話都沒有，還怕我把別人打傷了，我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東西？一個個的都不喜歡我，你那個媳婦兒，看到我挨打，還跑屋裏躲起來，我還是死了算了，我現在就去死，現在就去陪你那個短命的阿爹去！”

丁香花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得老帶勁了，張富貴沒得辦法又只得去哄，“阿娘，阿娘，你別沖動，你可是我們的阿娘，誰敢嫌棄你啊？你放心，你哪怕是死了，我們也會把你挖出來，絕對不會讓你死的！”

“你這孩子，亂說什麽呢，死了還把人挖起來，這不就是讓人死不瞑目嗎？”丁香花拍了張富貴的手背，“你今兒去汪家，那邊怎麽說？”

“也沒怎麽說，就是賠償了50塊錢……”

張富貴話還沒說完，丁香花就激動地跳了起來，此刻身上的痛也減削了大半，“真的？太好了，沒想到死兩只雞就能賺這麽多啊，那下次多死兩只，我們不就有很多錢啦！”

張富貴是拿他這個阿娘一點辦法都沒有，也沒有告訴丁香花他用賠償的錢又來了三只雞，只希望這幾只雞能不生病，他還想把雞蛋的生意繼續做下去，畢竟如果一直跟王秀花合夥，自己也撈不到啥好處。

話說孫三娘從丁香花家出來，也沒回自個兒家，而是直接去了王秀花家，又将剛剛發生的事兒十分誇張講述了一遍。

“我跟你說，幸好你當時不在，就丁香花那架勢，我們兩個人合夥也幹不過她，這娘們，太厲害了。”孫三娘講得繪聲繪色手舞足蹈，還問王秀花要了杯茶水，只見她挽起衣袖，露出她白白胖胖的胳膊來，指着上面的傷咬牙切齒道，“你看到沒？這兩個洞就是丁香花那個老虔婆咬的，沒想到她那兩個龅牙這麽厲害，這要是塊鐵皮都能啃得動。”

“你啊，沒事招惹她幹啥，她那個風風火火的性格，這麽多年你還不知道啊？”王秀花又給孫三娘續上一杯茶。

孫三娘接過茶後就去扒拉牆上的小蜘蛛網，揭下來的小蜘蛛網敷在自己的傷口上，“我沒惹她啊，我哪裏敢惹她，就是她家的雞死了兩只，我經過時說了兩句話，她就訛上我了，要我賠錢，這不是搞笑麽？我呸，我可不是你，哪能随便就被她訛到？我跟你說，這人真不是個好玩意，幸好你跟她合不來，不然早晚被她氣死！”

一大杯茶下肚，貌似還不解渴，孫三娘又問王秀花要了一杯，“還是你家的茶好喝，我家的茶葉太苦了，也不知道汪小林在山上都是摘的啥玩意，做起事來毛毛躁躁的，要是有你家小慧這麽細心就好了，對了，你家小慧是不是又懷上了？我前幾日早上看到她，發現她肚子大了不少。”

“嗯，有好幾個月了。”王秀花一邊搓麻絲，一邊應付幾句。

孫三娘看了眼坐在一旁幫忙挑麻絲的張哆哆，小聲道，“這一胎肯定是個男娃子，你家緒茆肯定會在下面保佑的。”，孫三娘說完嘆了口氣，“其實男娃女娃都沒關系，好歹都是親生的，我家大發可怎麽辦哦，都成親四五年了，汪小林娃子沒給他生，綠帽子倒是給了他一頂，這也不知道啥時候肚子才有動靜，要不然啊老是給別人養娃子，我家那虎子雖然人也不錯，聰明懂事孝順，讀書成績也好，可這到底是姓汪，不姓張啊，要是哪天汪小林帶着虎子跑了，那我家大發不就啥都沒撈到。”

“你這說的什麽話，你咋個不盼着人家小兩口好點呢！”王秀花也跟着嘆了口氣，“你家阿發不管怎麽樣，也算是有個家的，可憐我家阿國，都快四十歲了，連女人的手都沒牽過哦！對了，你要是有适合的，幫我家阿國物色物色看看？”

“你這事問我就算問對人了，我還這真知道有一個，這女人就是孫家嶺的人，就住在在冬香上面一點，家裏有三個，她是老大，模樣也還可以，就是……”

“就是什麽啊？你快說啊，急死我了！”王秀花滿懷期待，畢竟張強國的條件就擺在這，能有個老實的女人肯跟着他過苦日子，就已經很不錯了，也不能有太高的期待。

“就是年齡有點大，然後是個啞巴。”孫三娘為難道，這個張強國除了個子矮，挑不出什麽毛病，也勤勞肯幹，而且還會好幾種樂器，能寫一手好字，孫三娘又補充了句，“其實嘛，年齡大點也不是什麽壞事，年齡大成熟嘛，至于不能說話也有不能說話的好處，最起碼在咱村子裏頭，不會招惹是非，寡婦門前是非多，在咱這個淨是是非的地方，不能說話也沒差的，不像我家那個就是嘴巴子太甜了，老招惹別的男人！”

王秀花拍了下大腿，“你看看你說的這是啥話？我家阿國的條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現在啊也是一只腳踏進棺材板的人了，他能成個家，我就放心了，哪裏還有得挑的，要不這樣，你幫我跟對方家裏說下，讓這兩個孩子見見面，要是孩子們都沒問題，其他的都沒啥意見，不過我家裏窮，你也是知道的，彩禮這些太多了我也給不起。當然話又說回來，人家家裏把女娃子養這麽大也不容易，多少我們也會想辦法湊起來，哪怕是去借，只要女娃子同意，我肯定是不會虧待她的！”

“成，那就這麽說定了，明兒我就去那邊給你探探風，看看他們怎麽說？”

“行，這事兒要是成了，到時候成親那日你肯定坐主桌。”王秀花頓時眉開眼笑，這可是壓在她心頭的一樁大事。特別是孫三娘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更是給了王秀花莫大的期盼，兩人又湊在一塊說了幾句私房話，說着說着就哈哈大笑起來，孫三娘已經全然忘了剛剛的不愉快甚至是身體帶來的痛感。

當天晚上張強國一下工回到家，王秀花就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他，她原以為張強國會很高興，誰知人家只是來了一句，“莫名其妙，我不是說了我要自己找嘛？你咋又逼我取相親呢？還有啊，那個孫三娘是個啥樣的人物，你還不知道？肯定是不怎麽樣的？說不定比我還要矮，我說阿娘，我自己的條件我自己知道，我也不想禍害別人，而且我這麽多年一個人不也過得挺好的啊？”

“你現在是能說能動，生活能自理，你當然不覺得有什麽，等你哪天什麽都做不了，你就知道有個伴兒成個家是多麽重要的事情了，就拿你大哥來說，雖然張大牛三兄弟也不怎麽孝順，最起碼你大哥死了還有人埋，你再想想你自己，你孤家寡人一個，哪天死了別人訊息都不知道，這件事你要是不答應阿娘，阿娘馬上就去找你阿爹，等我死了，我就不用操心了！”王秀花被氣得哭，蒸紅薯的時候都沒注意，直接被鍋裏的熱水燙傷了手。

“三伯，你不要再氣阿奶了，不管怎樣你不要一口回絕，先去見見對方，要是實在沒看上眼，那就再說呗！”張哆哆趕忙打開一盆冷水，讓王秀花泡手，看着王秀花被燙成這樣，她那顆小心髒都揪着疼，“阿奶，你手疼不疼啊？”

奶聲奶氣的關心，讓王秀花整個人都化了，她輕輕碰了下張哆哆的小鼻子，“哆哆乖，阿奶沒事，你別哭哈，再哭就不漂亮了。”

“好，哆哆不哭，哆哆給阿奶呼呼，這樣就不疼了。”因為身高緣故張哆哆只能站在矮腳凳上才夠得着，她不停地往王秀花手上吹氣，雖然她也知道這沒啥用，但她知道只有這樣做，阿奶心裏會得到安慰。

很明顯張哆哆那幾句話張強國是聽進去了，他沉思了一下，對王秀花說道，“阿娘，你別擔心，也不要學想香花嬸娘尋死覓活的那一套，我答應了抽空去見見女方，如果人家沒瞧上我，那就算了！”

“這才對嘛，這萬一要是成了呢，你說是不是？阿國啊，你要對自己多點信心，你除了長得矮了點，又不比別人差！”王秀花鼓勵着自家的這個兒子。

雖然這件事八字還沒一撇，但對全家人而言都是個新的開始，也是最近這段黴日子以來唯一一件值得期待的事兒，所以王秀花當天晚上決定，把張強明一家人也都叫就過來，給每個人碗裏加一塊豬頭肉。那熱鬧的場面堪比過大年，家裏每個人都來跟張強國傳授一些經驗，聽得張強國越發煩躁，于是趁大夥兒高興吃飯時，偷偷離開了，一個人坐在屋檐下，一向不抽卷煙的他，那天破天荒拿出了他很多年沒用過的小煙鬥抽了大半宿卷煙。

“三伯，你吃飽了嗎？”張哆哆也跟着出來，還順帶了一塊豆腐子，“這是我給你拿的，你吃吃看味道好不好？”

張強國摸了摸張哆哆的小腦袋，“哆哆乖，你自己吃，三伯不餓，已經吃飽了。”

其實張強國又何嘗不想成個家有個娃，他又不像張強盛那樣重男輕女，只要有個娃子就會很高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