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詭異小徑

詭異小徑

想知道自己被當做了什麽,都得等三枚醒來再說。

于是乎,堂堂大理寺少卿,又當馬夫又當人肉靠墊,冷着一張臉,毫無頭緒地在叢林裏策馬狂奔,還得小心護着身後酣睡的人別被甩落馬背。

大約一炷香後,兩人一馬,進到了叢林深處。

林深不見光,暗沉沉的,泛着森然的寒氣。

形态各異的古樹粗壯高大,枝繁葉茂層層疊疊地交叉在一起,隔絕了如柱的雨幕,彷如遮天蔽日,自成一界。

疾馳的駿馬像是感知到某種未知的危險,奔跑的速度肉眼可見地慢了下來。

感到身下寶馬的焦躁不安,陸衎拽着缰繩的手緩緩松開,不動聲色地按在腰佩上。

他驅馬慢慢往前走,越往裏走,交織的參天大樹越密,視野能見的光亮越暗沉。

再看四周,雜草叢生,荊棘橫行,蓬勃的綠意,像憤怒的野獸瘋狂地向四周蔓延攀長,吞并了整片潮濕且泥濘的土地,卻詭異地留了一條蜿蜒而崎岖的小徑,通向更深不見底的黑暗。

這時緩緩踱步的寶馬徹底停止了腳步,無論陸衎怎麽勒緊缰繩,也再不肯往前一步。

好像那黑暗的盡頭,有什麽令它分外忌憚的危險。

它的鼻子裏不住往外噴灑熱氣,焦躁地在原地團團打轉。

“噓~~”

陸衎嘴裏發出白噪音,輕聲安撫着寶馬的情緒,良久後才擡頭,眯眼向遠處眺望。

狹長而幽深的小徑,就像一顆空洞洞、沒有瞳仁的獨目,靜靜地蟄伏在暗處,凝視着你的一舉一動。

“到了?”

三枚突然從蓑衣裏探出腦袋,頭頂的發髻亂做了一團,炸出了一撮一撮的小卷毛。

陸衎側頭,入目就是她頭頂的小卷毛,瞥了眼三枚髒兮兮的小臉蛋,他莫名想起了阿姐偷偷養在廂房的暹羅貓。

按在腰佩上的手指指腹不自覺摩挲了一下,須臾他才道:“并未。”

忍不住伸手輕輕按住她頭頂翹得最高的那一小撮炸毛,陸衎輕聲問她:“要不,你再睡會兒?”

三枚一愣,腦袋向後一歪,胡亂揉了揉頭發,擡眼神色莫名地看了陸衎一眼。

陸衎瞬間回神,掩唇輕咳一聲,“不是說,有棵斷頭的古榆樹?”

頓時就被轉移了注意力的三枚,伸手往陸衎腳下一指:“喏,在這兒呢。”

順着她纖瘦骨感的手指看去,半人高的雜草叢裏,果真歪倒着什麽東西,正對着馬鞍上挂着的木箱子。

這就是她口中所言,斷頭的古榆樹?

陸衎眉頭輕蹙,在他眼中,更像是一截将要腐朽的木樁。

“找到地方,接下來就看八耳和我要的東西,什麽時候送來了。”

“不用進去?”

三枚歪頭,不解反問:“進去哪裏?”

陸衎擡手指着正前方不遠處的黝黑的小徑。

三枚撓了撓頭,“未到時候。”

說完手指點了點陸衎的肩頭,她委婉表示道:“這馬載了咱一路,可累了哈。”

陸衎不知怎的,居然讀出了她話裏的深意,下意識便從馬上躍下。

落地後把懷裏捂得有些溫熱的小酒缸提在手裏,轉身特別自然地接住了朝他傾身而來的三枚,将人給抱了下了馬。

一連串動作下來,有如行雲流水。

陸衎環顧一圈,找了塊樹樁就要讓三枚坐下。

三枚朝後一揚手,“诶,我的木箱。”

“啧。”

雖然心裏覺得麻煩,但陸衎放下三枚後,還是幫她拽下了挂在馬鞍邊的木箱子,連同手裏的小酒缸就要一并塞還給三枚。

三枚卻急得連連擺手,“不行不行,這箱子我現在還抱不得!”

“你放地上就行。”

被折騰得沒了脾氣,陸衎依言将木箱子放到地上,順手把小酒缸也放了上去。

豈料酒缸子剛一觸碰木箱,就聽一聲脆響。

“喀!”

小酒缸自底部,猝然裂開,缸裏的酒水嘩啦全都灑在了木箱上。

“這......”

陸衎生平第一次感到有些慌亂,想解釋兩句的時候,忽見三枚猛然捂住左耳,對着空氣拳打腳踢。

“別吵,我已經到了!”

陸衎連忙蹲下把人按住,“怎麽了?”

“窸窸窣窣總有聲音往我耳裏竄,吵死了!”

“聲音?”陸衎側耳仔細聽,卻什麽聲音都沒有聽到。

也是到此時,他才發覺叢林裏靜得詭異。

明明能看見風拂過草叢枝幹,卷起地上片片樹葉,卻聽不見沙沙響聲。

一點蟲鳴鳥叫都沒有!

陸衎思考一瞬,問她:“薛婉茹?”

臉色越來越蒼白的三枚瞬間安靜了下來,搖了搖頭。

下巴忽然被一只大掌托起,三枚盯着陸衎湊到近前的俊臉,眼睫飛速眨啊眨,“嗯?”

陸衎:“你在流鼻血。”

三枚吸了吸鼻子,拿手背揩了一下,濕濡而鮮紅的血色赫然在目,她卻渾不在意地擺了擺手,“沒事。”

像是習以為常了一樣。

陸衎眉頭深皺,眼裏有一絲擔憂一閃而過。

過了一會兒,又見她摸了摸右耳,面有急色:“八耳,還沒來嗎?”

話音剛落,“來了來了!!”

邢正的聲音從兩人身後響起。

他手握牛尾刀,一路順手砍開礙事的雜草荊棘,居然讓他清理出了一條小路。

懷裏抱着一個小包裹,頭頂着趾高氣昂的小野雞,邢正一個飛躍便來到了三枚面前。

“黍米和五彩繩,我、我先給你送來。”

平複了一下有些氣喘的呼吸,邢正才又開口解釋道:“我怕你急用,就先将東西送來,其他人還在後面,哦,不用怕他們找不到路,我沿途都用顯眼的牽繩綁着樹幹。”說完将手裏的包裹遞給了三枚。

“謝謝。”

三枚打開包裹,卻發現裏頭不管是包着黍米的油紙還是五彩繩,都有些潮濕。

“我怕被雨淋濕,一路都将東西緊緊護在懷裏,沒想到還是濕了。”邢正撓着頭道。

三枚:“沒事。”

她單手撚起五彩繩,端頭咬在嘴裏,接着一圈一圈纏在倒扣着破碗的手掌上。

摸不着頭腦的邢正,轉而望着陸衎,“話說,這裏的樹冠到底是有多大多密?”

“外頭下着那麽猛烈的瓢潑大雨,進了林後竟是一點都感覺不到,頭頂樹冠緊密相連,卻也不會烏漆嘛黑到令人看不清道。”

陸衎的心思卻沒在邢正的身上,他看着三枚忙忙碌碌的樣子,眉頭越蹙越緊,最後實在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入手依舊是冰涼涼的,好像稍一用力就能捏碎的瘦弱。

“怎麽了?”

動作突然被打斷,三枚嘴裏咬着繩頭,仰頭含糊問道。

陸衎:“你一直在流鼻血。”

三枚點頭:“我知道。”

說完後想了想,她又開口稍微解釋了一句:“薛婉茹的請托,內容有些雜亂,都是一些細碎的片段。”

“你不要着急。”

陸衎聽不懂什麽請托不請托,他望着臉色煞白,雙手顫抖的三枚:“着急的是你!”

他的語氣有些重,又重複了一遍:“你一直在流鼻血!”

三枚瞪眼:“我知道啊——”

忽然一陣眩暈,三枚眼前瞬間一暗,她照舊十分用力地甩了甩頭。

嘴裏的繩頭掉落,她的手心劇烈一顫,纏到一半的五彩繩也掉在了地上。

心裏不由嘆了口氣,三嘴巴抿緊。

怪不得古人總道:“練功練功,一日不練三日空。”

這才第幾日啊,自己就變得這麽力不從心了?

看來太久不出山,怠惰得不止是功夫,還有自己的意志和耐力。

尋屍化怨之矢志,任重而道遠啊。

三枚彎腰撿起地上的五彩繩,重新開始纏繞在手掌。

陸衎:“先把鼻血止了再說。”

敏銳地感知到陸衎情緒的變化,三枚雖然不明所以,卻沒有再故作輕松,而是皺了皺鼻頭。

她實話實話,也不管人能不能理解,“可是,如果我不快點,等下耳朵也要流血的,再繼續拖延下去,慢慢就是七竅流血。”

七竅流血,暴斃而亡,通常是他們序家門下人的最後下場。

山門的人,有自己的傲骨和執着,喜歡孤注一擲,卻不懂自量。

三枚也是如此。

然而此刻,她的聲音平靜,清亮的眼眸裏無波無瀾。

陸衎心髒卻像是被針刺了一般,不痛不癢,卻莫名很不舒服。

握着三枚的手緩緩放開,陸衎起身後退了幾步。

三枚歪頭看了他一眼,低頭後又擡眸飛快瞥了一眼,見陸衎不再有其他動作,便專心纏起了手裏的五彩繩。

目睹了全程的邢正,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他一會兒低頭看看三枚,一會兒擡頭瞧瞧陸衎,大腦轉的飛快,卻并沒有效用。

這倆人......才一會兒功夫,就變得這麽熟稔了?

掐指一算,自離開書院後,邢正還是第一次見到情緒波動這麽大的陸衎。

再看坐在樹樁上的三枚,安靜乖巧,但狀态看着着實不好。

她的鬓發淩亂,臉色蒼白無血,嘴唇隐隐泛青,雖然沒見再流鼻血,但确實看着有些可憐。

“啪!”

熟悉的巴掌聲,響亮而幹脆。

三枚拽着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木箱子上的八耳,惡聲罵道:“饞不死你!什麽東西都能入嘴!”

八耳挨了打卻不敢瞪眼嚎叫,像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事般,讨好地朝三枚眨了眨眼,乖巧地靜立在她腳邊。

三枚:“老實點。”

邢正撓頭,這麽誇張的眧州話,莫名有些耳熟。

看這人訓雞的架勢,好似并沒有虛弱到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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