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

江十晴為何會黏着自己。

這段時間席悠一直在思考這件事。

喜歡一個人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席悠再清楚不過了，可江十晴看向自己灼熱的目光裏，總是蘊含了其他情感。

這些情感不像是喜歡，更多的是不甘心和埋怨。

“什麽不是朋友……”

江十晴被指出之後，內心有一瞬的緊張，她不動聲色地拉開與席悠的距離，忽然不敢去看那雙澄澈的眼。像是在海水裏的假裝掙紮被人戳穿，席悠就在一旁看着她在淺灘上故意演戲。

“江十晴，你喜歡我嗎？”席悠看向面前撇開視線心虛的人，這種事時候倒是不顯擺自己的演技了。

江十晴微蹙眉頭，席悠這句話的語氣十分冷靜，就像是在問今天吃什麽一樣平淡，她微微側目去看對方的神情，果不其然，依舊是那無所謂的模樣。

沒有任何害羞、驚訝或者是害怕的情緒。

“對你來說，我的喜歡與不喜歡根本不重要吧。”江十晴心底微嘆。

她的心口像是堵住了一口氣，吐不出去又咽不下去。為什麽到頭來慌張的是她，為什麽總是這般冷漠，為什麽會問出那種問題呢？

她的怒氣被生出的更多愁緒淹沒，那原本想象中被揭露的緊張和激動也被面前的人抹得一幹二淨。

“是不重要。”席悠說的是心裏話，見江十晴也跟着她平靜下來，她說：“但對你自己來說很重要。”

“什麽意思？”江十晴沒聽明白。

“你弄清楚自己想要的還有想要做的事。”席悠看向面前的江十晴，她發現江十晴疑惑的時候倒是收斂了鋒芒，看起來沒有那麽多的攻擊性，反而順眼許多，她循循善誘，“你若是真的喜歡我，是不會想讓我做不喜歡的事。”

江十晴眨眨眼，她算是聽明白了，席悠是想要讓她否認她對席悠的感情。

“希望喜歡的人變得更好，這有什麽錯嗎？”江十晴彎起嘴角，“席悠，你別以為你比我大五歲就能随便剖析我的內心，我還不懂喜歡是什麽意思嗎？”

說出這句話的江十晴有些心虛，畢竟她當初根本意識不到喜歡代表了什麽，甚至她的喜歡還是許緣指出來的，但只要氣勢能夠哄人就足夠了。

“你根本不懂。”席悠毫不費力地掙脫江十晴的桎梏，“無論是讓我和你賣CP，還是讓我重回舞臺，你根本就是為了你自己的私欲，根本不在意我的本意。”

“你的本意？”江十晴被氣笑了，“你要是真的不喜歡舞臺的話，就不要在舞臺上露出那種流連忘返的神情。”

席悠心底湧出一股無奈，“江十晴，我懷念那些不代表我想回去。”

“你覺得我會信嗎？”江十晴咬咬唇。

若是在之前席悠對她說這些，她說不定還真的會相信，可是看了席優絨舞臺事故的傳聞，她怎麽可能冷靜下來呢？

那段關于席優絨受傷的文字記錄是一段幾年前的聊天記錄。

根據一位志願者講述，舞臺表演到一半時，一旁的另一位志願者突然闖到臺上，朝席優絨扔了一袋碎裂的花瓶，然後又拿着匕首多次刺在席優絨的脖頸和心口上。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等工作趕來把犯人按住時，席優絨已經倒在舞臺上。值得慶幸的是，因為戲服的厚重，席悠并沒有受到任何致命傷。

“你舞臺出事的傳聞，大家都說犯人是一名精神病患者……無差別對你攻擊……”江十晴看向席悠，“你可是當時同輩裏最有實力的戲曲演員，你可是從小就學戲幾乎一輩子都花在戲曲上，甚至到現在你也依舊會堅持……你這麽喜歡唱戲的一個人怎麽可能不去反抗？”

席悠微睜雙目，她沒想到當初的真相這麽快就暴露在網絡上，她一時間不清楚這是安若的目的，還是那些網友去挖掘那段被掩埋的事故。

“哼。”江十晴見對方神情終于有了一絲變化，她說：“肯定又是有什麽難言之隐，所以你就和現在一樣，即便是讨厭也半推半地受着是不是？”

“這和你沒關系。”席悠看着面前高高在上剖析她的人，她第一次産生了抵觸心理，“看了一些流言蜚語就妄自揣測，你總是這樣自以為是。”

“這和我沒關系？我自以為是？”江十晴笑了出來，她想要克制自己的情緒，但看着席悠的模樣她反而愈發生氣，想要讓對方親口告訴她真相，想要讓對方去控訴那段委屈的過往，想要讓對方不被大衆誤解，“我只是希望你能夠過得更好。”

“你不再問的話我也會過得更好。”

“不是這樣的！”江十晴喊出了聲，“要我怎麽說你才能相信我？才能信任我？我們一起努力，你就可以回到舞臺上，和以前一樣唱着戲曲，我一切都能為你辦好！你什麽都不用管！”

“江十晴，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麽？”席悠看着面前胡言亂語的人，有幾分無奈，“你真的只顧你自己，我都說了我不想要回到舞臺，你根本沒聽明白。”

“不！”江十晴執拗地反駁道：“那個眼神不是演戲，我能看出來，你唱戲的時候真的很開心，想讓喜歡的人做喜歡的事有什麽錯嗎？你這麽優秀這麽努力又為什麽要每次都忍受那些事？”

“那是因為我活該。”席悠心底湧出些許煩躁，她壓下那些情緒，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因為我本身就有錯。”

“有錯的話那你就好好道歉啊！！！”江十晴最受不了席悠這副模樣，“你口口聲聲說你自己有錯，你連道歉都不認真！總是任由她們欺負你？你靠着這些來減輕你自己的愧疚心嗎？現在對待我也是這樣！！！”

見江十晴喊得聲嘶力竭，席悠被吓了一跳，她上前準備安撫對方，“你冷靜……”

江十晴直接拍開席悠的手，她直接揪住席悠的衣領，說：“麥黎的事也是，安若的事也是，明明她們傷害了你，你為什麽要任由她們來？如果你真的覺得對不起她們你就去好好道歉！而不是任由她們、任由我一次次地做出傷害你的舉動！這樣我們之間誰都沒法消解恨意！”

席悠正要反駁，她擡頭看向江十晴，熟悉的場景令她有些眩暈。

她覺得自己墜入了海中，那壓在自己上面的人身影逐漸模糊，耀眼的燈光被對方擋住，她只能感受到對方那有些紮人的頭發落在自己的臉上。

她不由得顫了顫，恍惚間像是回到了舞臺上。

臉上傳來了陣陣撕裂的疼痛，鼻尖萦繞着淡淡的血腥味，她恐懼地望着壓在自己上面的人，對方正在發出凄厲的吼叫，她想要開口吶喊，脖頸旁傳來的鈍痛令她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她想要推開對方，看清對方的面容時她驚愕地睜大雙眼。

“都是你的錯！”

“讓我們家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都是你的錯！！！”

“你和蘇老師我絕不會原諒哈哈哈哈哈哈哈……姐姐會變成這樣，我會變成這樣都是你害的哈哈哈哈……我要你求死不得……絕不會原諒你……”

“席優絨！”

“席悠！”

席悠回過神，模糊的視線裏，江十晴的面容逐漸變得清晰，她漸漸回過神。

臉上傳來滾燙的熱度，江十晴落下的眼淚不知何時打在了她的臉上，落到了她的脖頸上，劃過了她的傷痕，而後停留在了心底。

她一時間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那些刺痛的感覺逐漸被撫平，只剩下殘留的溫暖。

還是第一次有人為自己這般落淚。

當初她出事時，說着喜歡自己的麥黎也只是帶着憐憫的目光看着自己，安若則是更加恨她。

為什麽呢……

為什麽偏偏是江十晴呢？

為什麽偏偏是這個人這麽擔心她呢？

席悠抹去江十晴落下的眼淚，她太了解喜歡一個人會流露出什麽樣的眼神。

可江十晴的眼中沒有那些情感，她只是一個拿不到玩具只能纏着老師向老師撒嬌的孩子。

“江十晴……”

席悠覺得格外疲憊，頭也漸漸痛了起來。

“謝謝你……”她輕輕掰開江十晴握着自己衣領的手，嘆道：“別再這樣了。”

“什麽……”

“一切都沒有任何意義。”席悠撫上江十晴的臉頰，抹去對方因為憤怒流下的淚水，“你不知道那些過往，但是我的錯誤不是一句道歉就能澄清，那些人的恨意不是靠聊天就能解決的，我都說了我這樣是因為我活該。”

“你——”

“不要再問下去了。”席悠對上江十晴的雙眸，她看見那雙淺棕的眼眸中，自己的模樣格外狼狽，“算我求你。”

沒人會希望喜歡的人知道那不堪的過去。

沒人會想要從喜歡的人眼中看見任何嫌惡的情緒。

“就不能告訴我嗎？”江十晴不解地問：“你都已經知道我喜歡你了，就不能告訴我嗎？”

席悠再一次搖搖頭，“不是這樣的，江十晴。”

“什麽不是——”

席悠注視着江十晴，看着對方滿臉的疑惑，她輕輕開口，“你并不喜歡我，你沒發現嗎？”

江十晴耳邊嗡嗡作響。

這是什麽意思？什麽不喜歡？她這表現得不夠明顯嗎？

“我喜歡你還需要你确認嗎？你覺得一個不喜歡你的人還會花時間跑來搬到這個城市嗎？然後住到你對面在你身上浪費這麽多天時間嗎？”江十晴只覺得前面那一段鋪墊都是席悠的詭計，對方就是想要說出這句話來借此推開自己。

“不需要确認，一看就知道了。”席悠露出一抹苦笑，“你就是發現媽媽和你那位僅有的朋友在談戀愛，你覺得自己被抛棄，所以才灰溜溜地過來找我。”

“就算是這樣——”

“我認真問你，如果她們沒有談戀愛，你還會像現在這麽着急嗎？且不說搬過來，你頂多只是來找我，然後吃了閉門羹後就會想別的辦法，而不是搬到我對面。”席悠直視對方的目光，“江十晴，只是因為你身邊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所以你無論怎麽樣也想抓住。”

硬是拉着她說什麽在舞臺上也好，硬是拉着她做那些事也好，硬是和她創造更多相處機會也好……

這些與其說是喜歡，其實就是太孤單而已。

因為自始至終，江十晴只有一個人。

江十晴微微張口，她忽然發現自己一句話都反駁不了。

“江十晴……”

“你從始至終，也只是想着自己的事。”

席悠殘忍地戳穿的江十晴的真心，即便這份喜歡是真的，但這裏面根本沒有席悠想要的。

“你的喜歡對我來說……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