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談判

第三章：談判

卡西迪會長是一位非常有氣質的女性，栗色長發，眼珠漆黑，眼角細微的皺紋完全不能掩蓋她眼神裏的銳利。

她“坐”在以利亞和萊納德中間，側頭看着以利亞，用很正式的語氣敘舊：“教授，我們上次見面還是在班杜外長的香槟派對上吧？”

“你沒記錯。”以利亞把屁股往外挪了挪，就跟生怕壓到卡西迪的全息影像似的，客氣地沖她點點頭，卡西迪又轉向萊納德，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我以為教授習慣了獨來獨往，想不到……”

以利亞打斷她：“會長，我們先談正事，好嗎？”

卡西迪穩穩當當地回答：“納米雲委員會已經将這次影蛉蟲危機的情報通報給了安全局，異常納米粒子被全數鎖定，并且在激光武器的安全射程以內，也就是說，這場危機完全在掌控當中。但是——”她拖長音調，瞥了以利亞一眼，“我手下最得力的技術專家卻告訴我，有一個黑客高手正在遠程阻止我們使用武器。”

以利亞坦然承認：“沒錯，我不建議你們輕舉妄動。”

卡西迪盯着他：“給我一個理由。”

“擡頭看看，如果從你那能看到天上的話，那個比美玲渡歌劇院塔頂還大的東西是由高密度納米雲構成的，順便一提，也就是你所說的異常納米粒子，對它随便使用激光武器，或者任何其他熱武器，都會導致劇烈的能量波動。”

“我知道。”

“效果相當于引爆一顆導彈。”

“對于全人類的安全來說，這是不得不冒的險。”卡西迪停頓了一下，又說，“當然，我們會先安排這片區域的人安全撤離，盡量減少附帶傷害。”

以利亞反問：“你怎麽知道不會有其他影蛉蟲繼續蟄伏在人們體內？伺機謀劃下一次？”

卡西迪默然半晌：“那是以後的事，但眼下，不是影蛉蟲滅亡，就是人類陪葬，沒有第三條路了。”

“除非，”以利亞說，“你讓我來跟它們談談，我保證，一定會有第三條路。”

“你打算怎麽談？”卡西迪離線後，萊納德忍不住問以利亞，說實在的，他對導彈臨頭這種事沒有半點期待，但跟寄生蟲談判？那聽起來只有更扯淡。

以利亞說：“給影蛉蟲一個離開穹頂、離開地球的機會，它們不是毫無智慧，也許聽得進去呢。”語氣好像那些吃人的玩意只是來旅游觀光，可以随叫随走似的。

“你是認真的？”萊納德覺得以利亞在開玩笑。

但事實證明，他沒有。

和影蛉蟲談判，交流渠道顯然是個難題，畢竟這時候再去找被寄生的志願者不是個好辦法，但以利亞總有法子，回到研究院後，他找來了一臺智能終端，按照他的說法，輸入了對象參數，設置了對向波頻，在人工智能的配合下搭建了與異常納米粒子群的通聯路徑，然後直接拉過麥克風，說道：“地面呼叫納米雲端，地面呼叫納米雲端。”

終端“滋啦”響了一聲。

以利亞說：“不管你們做了什麽，現在罷手還來得及，地球是受星際法則保護的五級文明行星，你們以為能夠屠殺這裏的居民然後全身而退？開什麽玩笑。”

終端吐出扭曲的字句：“這是我們應得的。”

“如果你們繼續屠殺人類，”以利亞冷笑，“根據《時空聯盟憲章》第二章第一條，時空聯盟調查局對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将有不可轉移的管轄權，你們有腦子，也有網絡，查查星際法律，看看我是不是在說謊。”

終端沉默。

以利亞又說：“不過我可以給你們最後一個機會，打開穹頂，讓你們離開地球。我保證，已經發生的事情絕不會呈送到星際刑事法庭。”

影蛉蟲回答：“這是他們應得的。”同時，房間裏驀地一黑，但很快再次亮起來，仿佛剛才那一瞬間是短暫的失明，萊納德眨眨眼，心裏升起某種不祥的預感。

“怎麽……剛才是怎麽回事？”旁邊的技術員顯然也經歷了相同的閃爍。這種感覺不同于電流不穩導致的燈光跳閃，而是雙眼所能捕捉到的所有光線在瞬間消失，随之而來的，是徹底的黑暗。

只有終端的聲音：“我們無處不在。”

技術員低頭在電腦上一通操作：“我不明白，系統明明運轉正常……不對！”話音未落，黑暗又一次降臨，這次停留的時間更久才恢複光亮。萊納德忍不住壓低聲音：“是不是影蛉蟲搞的鬼？”然後聽到以利亞低聲回答：“是病毒，異常納米雲正在攻擊其他的納米粒子。”

“攻擊？”

“修改納米雲的全息程序指令，解除全部光線投射，也就是說，所有的人造光都會消失。”以利亞這種時候竟然還保持着該死的冷靜，挑眉一笑，“這才是它們的計劃，其他的……只不過是餐前菜。”

幾句話的功夫，光線又閃爍了兩次，間隔更短，黑暗更長。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穹頂裏根本沒有自然光吧？”萊納德幹笑了一聲，但這其實并不好笑。

“沒錯。”

“那你能擋住這波病毒攻擊嗎？”萊納德問出這話時已經心有靈犀般地猜到了以利亞的答案，他緊張地看過去，閃爍再次來臨，以利亞笑了一下，說道：“不能。”

黑暗驟然降臨，視野之內完全伸手不見五指，這次閃爍的時間如此漫長，以至于萊納德還以為光明永遠無法再次到來了。

好在幸運的是，光線再次亮起。

明亮的作戰室裏，以利亞微笑着，語調居然不無得意：“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嗎？”萊納德搖頭，然後才反應過來，以利亞是在問終端那邊的影蛉蟲。

終端靜默。

“多虧你們送來的病毒，寄生蟲，替我聯通了離線納米粒子，相信我，幫大忙了。”以利亞粲然一笑，說道，“你們的确很厲害，這種病毒無孔不入，我能阻擋第一波，但無法預測第二波什麽時候到來。不過別高興得太早，我對病毒做了一個細微的調整，非常細微，對人類幾乎不會有任何影響——授權納米粒子進入人類體內，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對你們來說是致命的。”

他攤開雙手：“告訴你們寄居在人體內的同伴，準備跟光明好好打個招呼吧。”

終端發出一聲尖銳的爆鳴。

“至于你們，激光武器已經完成鎖定，你們還有五分鐘離開穹頂。”以利亞下達最後通牒，“這是你們的唯一機會。”

盡管繞了些遠路，萊納德和以利亞終于還是回到了金莫頓實驗室。影蛉蟲意外不可避免造成了傷亡和慌亂，卡西迪會長在危機解除後第一時間打來了電話，但短短幾句感謝後就匆忙下線，不用想也知道，等她處理的事肯定少不了，城市醫療救護也勢必比任何時候都繁忙。

金莫頓的大廳裏一改先前的冷清，變得嘈雜起來，原來前臺一個可憐的家夥突然栽倒在地，口吐鮮血，三四個人圍在他身邊試圖幫忙，但從那家夥的痛呼聲來看，效果并不佳，以利亞目不斜視地繞過那群人，走進了電梯。

“那人被寄生了？”電梯上升時，萊納德忍不住問。

“是。”以利亞發出一個短促的音節，他盯着跳動的樓層數字，仿佛忽然間覺得那玩意很有趣。

“救護車肯定很快就到了。”萊納德不自在地搓搓掌根，“其他的我們也做不了什麽。”

以利亞瞟了萊納德一眼，灰眼睛裏閃過一絲笑意：“別擔心，吉布會沒事的，光線已經殺死了影蛉蟲，而且這裏的醫療技術很發達。”值得擔心的是另外的事。

萊納德：“……我沒有擔心。”

以利亞這次露出了笑容：“行吧。”他們回到了實驗室，醫療艙敞開着立在房間中央，小床上扔着換下來的衣服，盛過熱可可的量杯歪在桌上，跟離開時毫無兩樣。

回想睜眼後打仗似的兵荒馬亂的幾個小時，萊納德吐出一口氣，只覺得格外不真實。

有位聰明人說過，失去的記憶就像奶酪上的洞，你可以通過那些洞的形狀和深淺來還原丢失的東西，但也可以選擇欣賞這些洞帶給奶酪的口感和風味。萊納德不确定忘記跟以利亞旅行對他而言究竟是好是壞，但他絕不像萊納·謝爾比 那樣執着于追尋迷失的真相，在合适的時候，萊納德有預感，那些東西會回到他的腦袋裏來。

不過也許他該找面鏡子，檢查一下身上有沒有多出來紋身之類的。

“我們接下來去哪兒？”這個問題意外地讓人感到安心，萊納德看向以利亞，覺得自己仿佛已經這麽問過無數遍了。

“不管去哪兒，我們得先做好準備。”以利亞伸手在門邊的控制面板上按了一下，萊納德本來想問“準備什麽”，結果接下來的一幕讓他忘記了開口，只見房間的四面牆壁忽然開始震動，灰塵簌簌掉落，緊接着，從天花板的四邊各降下一道金屬板，将實驗室嚴絲合縫地罩了起來。

“額，以利亞？”

“嗯？”

“忘記告訴你了，我有幽閉恐懼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