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一個星期後。

踩在腳下一方土地,終于不再感覺身子輕飄飄的,太陽沒那麽毒辣,也沒那麽溫暖。

脫掉灰黃的沖鋒衣,換上了幹淨的時裝,高跟鞋不會陷進土裏拔不出來。

站在大廈外,阮漪望着自己公司的圖标,仿佛大夢一場。

“阮漪姐回來了!”

“回來啦漪姐?”

“舍得回來了嗎?老總說你去旅行我還不相信,結果走了大半個月,說也不說一聲,你可以的。”

會這麽跟阮漪沖的,也只有程金。

阮漪主動挽起她的手臂認錯。

“沒事先向娘娘禀報,是奴婢不對,請娘娘原諒。”

程金翻了個白眼:“我不是這麽好應付的啊。”

“是的。”

等同事們把阮漪拿回來的零食争先分了,她特地給自己組留了些。

“諾,你們的。”

小美和火鍋喜滋滋接過手裏。

程金眼神怪異地看着她,抱起手臂挑挑肩膀,問:“去哪潇灑了?”

阮漪洩氣:“哪裏是什麽旅行呀,可沒你想的那麽快活。”

“姐你也玩得太久了,可想死我們了。”小美沖過來抱着她。

“好的好的。”阮漪把她當妹妹一樣,“昨天我看了你那篇訪稿,很不錯的,我就說你可以。”

“嘻嘻,老總也誇我啦。但是火車上人販子是怎麽回事,我聽說都抓到了,是你做的嗎姐?”

“嗯——也不全是。”

阮漪說着從包裏拿出一份公文袋交給程金。

“這是你的禮物。”

“這是什麽禮物?”程金奇怪道。

“你打開看看。”

她打開粗略看了看;“少女與迷魂記?不錯啊,你出去就是為了這個?也不對呀,怎麽你還親自去?”

“說來話長。這個什麽時候可以出現在你的欄目?參考資料和手稿都有,不合适你可以改。”

“改什麽,用你的最好,正愁最近沒料,這星期就排出來。”

阮漪對她眨眨眼:“就喜歡你有效率的樣子。”

“得了,長話你給我——”

“嘿,阮漪,回啦?”網絡部同事過來打招呼。

“是的,你過來正好,我傳給你的圖片和文件都用上了嗎?”

“那可不,這不知道你回來,特意過來代表廣大網絡編輯部群衆感謝你來的。”

阮漪笑道:“貧吧你。”

“那邊過去的記者都太不給力,就靠你的現場落石照片和事故一手資料才讓我們有熱度,在一衆網媒面前小火了一把。”

“後來怎麽樣了?”

“栽到一個當地小官的頭上,工頭沒什麽事,也就那樣了,我們也知道規矩嘛,基本傷亡不慘重,伸展不下去的,沒什麽人關注。”

阮漪輕嘆了一口氣,談不上多失望,但搖了搖頭:“沉默的羔羊。”

同事聽到覺得她有哪裏像不一樣了,但又說不出所以然來,擾擾頭想起來。

“見過你們老總了沒?這事好像有人捅到他那去了,點了你的名,估計要找你麻煩的,小心點喲。”

阮漪才想到還有這一出,心裏的後怕勁終于來了,愣愣道:“這是要開party的節奏。”

“穩着點啊。”程金在身後囑咐。

阮漪畏畏縮縮敲開老總辦公室的門,進去便賣起乖。

“老總好。”

“把門帶上!”

“老總,我回來上班了。”

帶着金絲邊眼鏡,留着小胡子,領巾是碎花圖案的男人把雜志砸在桌上。

啪的一下,阮漪吓得一抖,他自己也愣了愣。

“我看不見嗎?我瞎了啊?我看是你當我瞎子吧?”

“怎麽會呢。”

“怎麽會呢?你還跟我怎麽會呢?”他氣到碎步來回走,翹起蘭花指指着她罵,“說走就走,說回就回,說插手就給網絡部的人資料。誰給你的勇氣這麽跟我亂着來?知不知道你給我惹了多大的麻煩?”

阮漪低頭道:“是我考慮不周,沒想這樣的。”

“得了吧,給網絡部的先斬後奏,知道不歸我管哈,還考慮不周,我跟你說,這事是有人背鍋,但還沒完呢,上頭領導接到那邊電話,槍打出頭鳥知道不知道。”

阮漪彎腰鞠躬道歉:“給報社帶來麻煩,真對不起。”

老總見她認錯态度良好,氣消了一半。

“你啊你,怎麽還像剛進公司那樣,都跟你說了多少遍沖動是要付出代價的,你竟然還給我——總之升職的事,必須給你擱着,今年都別提,強出頭就要料到後果。”

阮漪心裏咯噔一下,該來的還是來了。

“但是,老總,沒這麽嚴重吧,人事部已經下來通知的事兒,怎麽能說撤就撤。”

老總大聲吼道:“那是提前給你的通知!位置還沒坐上去就目中無人了,學什麽不好學憤世嫉俗,剛出道我當你不懂行,這一行做了這麽多年,還一點規矩都不懂,越幹越回去了!”

“我只是堅持了新聞工作者的操守,何來的錯?何況網絡部發報的新聞也根本無關痛癢,罪魁禍首還不是好好的。”

“錯就錯在你不該多事!網絡部那灘爛泥一向無法無天,沒人管得住,怪下來屎盆子還不是往我們部門上扣,我就第一個給你們扣着我,你說我這扣了多少屎盆子了,還來,還想升職?你做什麽好事給公司帶來了?怎麽這麽天真呢,公司有公司的制度,你違反制度了!”

制度就是別惹權貴,阮漪敢怒不敢言。

老總想來想去想不通,費解道:“我說你,不是沒死人,你那麽義憤幹嘛呢?”

“什麽?”阮漪猛地擡頭盯着他,眼裏似乎有團火。

在親歷者面前說這種話,你是沒體會過被成群的石頭砸的感覺;你是沒試過被困在車裏随時有可能一個石頭下來一命嗚呼的感覺;你是沒見過經歷災難只剩最後一口氣拼命想活下去的努力。

老總被她看得慎得慌,結結巴巴道:“你看着、看着我幹什麽?你那是什麽眼神?說、說錯了嗎?”

“這是我做人的本能。”

“人的本質就是自私!只做對自己有利的事!哼,回來就神神經經的,說些稀奇古怪的話。”老總回到位上,手一擡,“你去跟小李手上的案子。”

“不用,我手上有事。我先去做事了。”阮漪告退。

“哎,你跟的什麽,報告都不打一個,我跟你說,你可別再亂來啊,否則——否則我削你。”

阮漪立刻關上房門,威脅的話還是鑽了出來。

程金問她怎麽了。

她目露兇光說:“我在想怎麽揭穿他雌雄同體的事。”

“好吧。研究出來是男性占比大還是女性再告訴我。”她笑道。

“好,稍等一下啊。”小美掩住話筒,隔着老遠喊阮漪,“電話電話,我給你接過去。”

“誰?”

“陳大檢察官。剛才聽見你名字,問我你是不是回來了,讓我給他接過去咯。”

“他打到社裏來?”

“他打來找我們要傷人案的資料,說弄丢了,可不止丢了這一回。”

“……”

阮漪在她們暧昧不明的眼神中,走回自己的座位上接聽電話。

“你好,我是阮漪。”

“剛回來嗎?”

“有什麽事嗎?”

“我有份資料想請你同事幫忙寄過來,剛好聽見有人叫你。想聽聽你的聲音。”

他從前說話不會這麽小心翼翼,阮漪想,跟他始終裝不了客套。

沉默中他小心試探,“晚上一起吃飯?”

阮漪本想拒絕,但想了想說:“下班之前吧,我去檢察院找你。”

放下電話,手底墊着一個黃色檔案夾,她輕輕拍了拍,裏面有陸陸續續整理出來的仰阿莎案件的資料。

這一個星期裏,她花了三天時間找到仰阿莎在雲南東部苗寨的家,而接下來的時間裏,她見證了仰阿莎十年如一日的生活。

阿爸吸毒死了,阿媽跑了,年邁的阿婆病倒在床,睜着一雙蒼老的眼睛望向門外,五個弟弟妹妹十來歲,還沒有桌子高,手臂像一根枯萎的樹枝,長期缺乏營養。

一家七口住在一個不到十平米,晴天不透光,雨天不避雨的茅草屋。年長的姐姐必須擔起家庭的重擔,醒來就要照顧阿婆,照顧弟弟妹妹,睡着了也要愁明天的米夠不夠吃。

那時阮漪把身上帶的吃食分給孩子們,看着他們一張張笑臉,她就想起阿滿以前問過的一句話,“很缺錢嗎?”,此時此刻才深刻體會生活竟是如此現實和殘酷。

這也使她更加堅定了,在這條艱難卻有意義的道路上走下去。

忙碌地工作就是一種證明。

給檢察院送文件的工作被阮漪順手攬了下來,本定好忙完手邊的事正好四點過去,誰知忙過頭,五點鐘還在去的路上。

等綠燈時有電話進來。

“是我,李岑君。”

“是,那邊都還好嗎?”

“你安心,都挺好的。紮西都出院讓他女朋友帶回去了,阿文也好,還有大虎熊也醒了,精神着呢。”

“那就好。”

“我剛給應挺打電話,打不通,你們聯系了嗎?”

“還沒有,那天分開後就一直沒聯系。”

李岑君笑了下,“是不是和你以前談過的戀愛都不一樣?見不到面就算了,一句關心的話都沒有,就是這樣還不能怨誰。”

“是啊。”阮漪略微感嘆,換話問,“嘉欣呢?她是不是回學校了?”

“她啊,她剛剛說不走了。”

“在旁邊嗎?”

“嗯哼。”

阮漪明白了,“那她打算怎麽辦?”

“都是成年人,知道分寸的。你們就一條心對付敵人,其他事別管。再就是有什麽事記得通知我們。”

“好,我會跟他說的。”

李岑君挂了電話,側身看向坐在床邊的人。

“聽見了吧,沒說,但你就打算這樣了?醫生不是說開刀有可能會好。”

“我現在不想想這個,我去醫院送飯了。”嘉欣拎着飯盒起身。

“阮漪叫我帶給你的話是不是沒往心裏過,你別受他那個氣。”李岑君攔着她,“我去送。”

嘉欣躲開手,悶悶地說:“他又沒給氣我受,不說話就不說話。”

李岑君望着她那小媳婦似的背影,嗤了聲。

“冤孽。”

到檢察院的時候工作人員剛下班,阮漪特意挑了人少的地方進去,還是被幾個認識的人認出來,互相打過招呼,也避免不了對方眼裏的疑惑。

進門的助理老幺看到阮漪過來,從座位上蹦了起來。

阮漪裝作若無其事地說:“收拾東西下班呢?”

“阮記者,你……”

“送文件。”

助理往裏瞄了瞄,閃閃縮縮說:“陳檢還沒走。”

阮漪對她不在意地笑笑。

進去大家都在,就一個位空着,她見陳謹言站在面前,順口問:“詩琪呢?”

“外出辦事。”陳謹言說。

阮漪看着他打量了一下,幾個月沒見哪也沒變,一樣文質彬彬,但給人的感覺不同了,也有可能是她自己變了。

她回過神看到他拿了公文包,說:“不好意思,我單位有急事來晚了。你要走了?”

陳謹言對誰都溫潤如玉,自然不會責備,只是說話的時候眼裏多了一絲精光。

“是的,一起出去喝杯東西?”

阮漪揚了揚手裏的公文袋:“就耽誤你十分鐘,方便嗎?”

“如今和我單獨出去都不願意,還是怕誰看到?”

他也不在乎被其它人聽到,心裏想什麽就問了出來,嘴上挂着一抹笑,眼裏卻看不到笑意。

阮漪動動嘴皮,無話可說。

陳謹言側開身,讓出一條路說:“不為難你,進我辦公室談。”

阮漪邊走邊想,人的一生是不是會被“巧合”二字耍無數次。

坐在他對面,她把公文袋遞過去。

“你看看。”

“你不會真的以為,我只是弄丢了一份資料這麽簡單?”

“光是一份資料,我也不必親自過來。”

陳謹言頓了頓,複而苦笑道:“有時候你的聰明能幹,讓我面對你時傲氣所剩無幾。”

阮漪聽着話裏有話,頓感不适。

“抱歉,讓你驕傲不起來。”

陳謹言明知她在諷刺自己,還是選擇道歉。

“對不起,我從沒想傷害你。”

很那奇怪地,阮漪心裏沒有任何波瀾,只是感觸良多。

當初對他的憤怒和怨恨已經找不到蹤影,見到他也不像之前那樣焦躁,以至于此刻對他的道歉反而有些受不住。

她平心靜氣說:“不管是誰的不是,我們這個詞都翻篇了,不會回頭。你也不像走不出來的人,以後好好生活吧。今天我是特地過來親手把這份文件交給你。”

陳謹言目不轉睛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麽。

過了好一會,他才打開袋子,只看了眼就又合上了。

阮漪:“我知道不合規矩,但關系重大,我想你把這份文件給仰阿莎過目,由她決定是否公開。”

陳謹言沒道出其中的厲害關系,反而問:“為什麽給我,不給律師?”

“因為我看到的你,至少是個正直的人。”

陳謹言嗤鼻一笑:“一一,這麽多年我還不了解你。你想讓我看是吧?”

阮漪并不急着辯解,也确實如此。

陳謹言垂眼思索片刻,問道:“你這些日子是不是在理塘?”

果然,他也知道趙志成做了什麽事,就是她不說他也猜得出來前因後果。

簡短的交談過後,阮漪要起身離開,陳謹言莫名開口。

“我能問為什麽嗎?”

“你指哪一方面?”

他洩了氣一般,搖搖頭:“不重要了。”

阮漪緩了下,由衷說:“謝謝你。”

她斷然走了出去,由此他們中間永遠隔着一道過不去的門。

這一刻,陳謹言才感覺到心髒空落落的,撕裂的疼,呼吸也透不過來。

他明白他已經永遠失去了那個想共度餘生的人。

但看到她落在桌上的一支筆,他笑起來就像小孩子找到丢失了的心愛的玩具。

他不顧所有人的目光追出去,哪怕不能挽留,也想再看一眼。

當望見她站在臺階上盯着手機,滿臉笑容,他停在一個暗地的角落,不敢再上前一步,那樣的笑容意味着什麽,他比誰都清楚。

手無力地垂了下來,屏幕上有一列未發出的短信。

“一一,我後悔了。”

阮漪并不知道陳謹言會追出來,她剛出門口就收到應挺的微信。

“回來了?”

“是啊,你怎麽知道?昨天回來的。”

“怎麽不休息一天再去上班?”

“汗,你又知道我去上班了,有點恐怖啊。”

他發了一個賣萌的表情包過來。

她瞬間心猿意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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