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确認

第06章 确認

姜閑挑開窗簾,探頭看向前方,只是前方馬車進了門沒有停。

兩輛車一前一後同走過一小段路,前車靠邊停下。劉山只得也停下,姜閑便看見前方車裏下來一個年輕男子,估摸身高比自己要矮上一頭,相貌和昨晚見過的賈金燕有八分相似,一眼就能認出必是姜貴。

姜貴卻完全沒有回家的喜悅之情,全身布滿凝重氣息,眼中甚至帶着些許戾色,疾步往前走,旁邊的小厮都得小跑才跟得上他。

姜閑順着他前方望去,是主院。

待前方車輛繼續走,劉山才能再次催馬前進,一路回到姜閑住的小院。這個小院要邊角上,挨着府內的行車道,從這個角度說倒是方便,出門可以馬車直接通行,不用在府內繞着圈子走路。

姜閑進屋歇了一會兒,有個小丫頭過來,低眉順眼地站在門邊,說夫人問大公子吃過飯沒有。雲雁接到姜閑示意,回了句“在外面吃過”,小丫頭就直接走了。

雲雁忍不住抱怨:“二公子回家,就不說過來叫他拜見兄長了,夫人甚至不請郎君過去,讓他問候一下郎君。”

劉山聽了不由得笑着搖頭:“雲雁啊,你還是想得簡單。”

雲雁一愣,不解地問:“什麽意思?”

劉山指點:“二公子這個時候到,應該是一直趕路回來,沒有用過飯,這時候正要吃飯吧。你以為剛才那個小丫頭是來幹什麽的,府裏那位夫人哪是在意郎君有沒有吃過飯。

“她叫人來問,若是郎君過去了,那正好兄弟兩個見一面認個臉。飯桌上,當着父母的面,不多正式,二公子就算對郎君不那麽有禮也無妨。若是郎君不去,更好,日後說起來有郎君先拒絕這個由頭。”

雲雁聽得眉頭都漸漸皺在一起:“這麽彎彎繞繞……”

又轉向姜閑:“郎君,你不想見二公子?”

姜閑笑笑:“他們一家三口團聚,我何必去礙眼。總會有打交道的時候,不着急。”

兩輛馬車前後腳回府,賈金燕必然知情。她沒有明着叫姜閑過去,意思也是不想主動見。而以姜閑這個“被留在家鄉十五年”之人的視角來看,不願意去見被寵愛着長大的弟弟,更是人之常情。

現下一動不如一靜。如果姜貴沒有複生,那姜閑的确是不用着急。如果姜貴是複生的,那最着急的該是姜貴,姜閑等着看他反應就好。

姜閑氣定神閑吩咐雲雁:“我要看書,多點兩支燭,不用省,反正很快就會有一大筆聘禮進賬。”

雲雁拿出蠟燭,卻是一邊點一邊嘆氣:“都說一入侯門深似海,等郎君成了婚,也不知道會如何。”

姜閑:“你年紀輕輕,別操那麽多心。等成了婚,說不定情況能比在這裏還好些。”

雲雁滿臉詫異:“啊?”

倒是在一旁收拾藥材的劉山接話:“郎君可是聽陳公子提到那條流言。”

姜閑點下頭。

雲雁連忙轉頭問:“什麽流言,我怎麽什麽都沒聽說。”

劉山:“你不是陪着郎君就是在忙事情,我是在馬車上等着時聽到的。說是開陽侯前幾個月回鄉給榮家太夫人賀壽,然後在回京的路上見到一位公子,便情根深種難以自拔,馬上書信給長公主和驸馬過來操辦婚事。”

雲雁驚得張大嘴:“他見過郎君?!什麽時候?在哪裏?”

劉山:“我也奇怪,就找人旁敲側擊地打聽了下。但流言有好幾個不同的版本,我想來想去,也沒覺得哪個能對得上。能确定的只有,這些流言在京裏已經傳了好些日子,長公主和驸馬一回京,大家都等着辦婚事,想看看究竟能迷倒開陽侯的公子長什麽樣。”

雲雁聽得迷糊:“那……到底是見過,還是沒見過?”

劉山:“誰知道呢。”

姜閑翻過一頁書,淡淡道:“他見沒見過我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滿京城都知道他對我‘用情至深’。”

雲雁漸漸轉過了彎:“所以,等郎君過去了,他至少得做個表面樣子?”

不過剛說完,他又換了個操心方向:“可是,內宅手段那麽多……”

劉山打斷他:“你能想到,郎君還能想不到嗎。你就別操那麽多心,聽郎君吩咐就好。現在先過來幫幫我,這三樣我有點分不清。”

雲雁只得壓下擔心,過去幫忙收拾藥材。

姜閑輕笑着搖搖頭。雲雁說的危險當然有,但那條流言還透露出一點——他和開陽侯有“合作”的可能。至于能不能達成“合作”,現在操心也沒有用,只能到時見機行事。

這時,劉山又小聲問:“郎君,那我還要現在就找房子嗎?”

按他們原定的計劃,是想尋一處不起眼的屋,作為最後的退路。哪怕京城房價高買不起,也得租一間。若是碰到實在避不過的危險,能夠有個地方藏身。

不過現在情況變得有點複雜。長公主那邊肯定盯着姜家,往下端王那邊不知會不會按着劇情走,也有盯上姜家的可能。那劉山的舉動就會顯得突兀,完全違背他們悄悄找地方的初衷。

姜閑思索片刻,才說:“不要明着找,你先把京中逛熟悉,留意着就好。切不可急躁,免得引起旁人懷疑。”

劉山神色變得鄭重:“郎君放心,我必會小心謹慎。”

姜閑想了想,又叮囑一句:“主院和姜貴的院子,你們也想辦法留意一下動靜。不用省着錢,該花就花。”

雲雁和劉山對視一眼,都認真點點頭。

○●

姜閑打聽到大致情況,心裏有了些底。

加上姜貴回來,他不想讓姜貴感覺有異,第二日就好好在屋裏休息,只等着兩個心腹随從探聽消息。

雲雁和劉山一個聰明伶俐一個老成持重,中午果然打聽回不少事。不過,姜閑細細捋過,只有兩條線索算是有價值。

一是昨晚姜德見過姜貴之後,轉去了一個妾室那裏,而姜貴則在主院和賈金燕談了許久。

二是姜貴今日一早就出了門,還連最信重的小厮都沒帶。

下午時分,突然有個仆人過來傳姜德的話,有貴上門,讓姜閑到前面見客。

姜閑讓雲雁伺候着淨面洗手,理理頭發,跟着仆人往前方廳堂走去。

雲雁機靈,拉着那仆人的手,将扣在手中的幾枚銅板塞過去,笑問:“叔可知道,前面來的是哪位貴客?”

那仆人躬躬身,露出個笑容:“是禮部的高員外郎。大公子不用慌,就是見個面而已,沒什麽緊要事。”

姜閑颔首,仔細想了想,記得這位高員外郎是誰。

昨天他和陳甫聊天時,特意打聽過靜寧長公主和榮驸馬的親友圈子,高員外郎就在其中。他的母親和先皇後是親姐妹,他就是靜寧的表弟,兩家人算得上是關系親密。

因此很明顯,高員外郎今天會來拜訪,就是靜寧長公主的意思。婚事需要媒人,兩家不好直接商量,高員外郎便是充當這個角色。現在姜德把姜閑叫出去,也是讓那邊特意相看一下姜閑的意思。

姜閑心中已然明白緣由,卻是裝傻問道:“父親是只叫了我嗎,有沒有叫上二公子?”

仆人一愣,不過很快回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管家只讓我來叫大公子。”

姜閑看他嘴嚴不說,沒強求,繼續往前走。

不過,倒是說人人到。

在快到廳堂的時候,姜貴突然匆匆趕過來,攔在三人面前。

他沖領路的仆人擺擺手:“沒你事了,走吧。”

仆人雖然有些糾結,但也不敢怎麽樣,躬身應聲是,轉身離開。

姜貴對着姜閑微微拱下手:“兄長,多年不見了。”

姜閑點個頭,還不動聲色地仔細嗅嗅——姜貴身上帶着一股很淡的藥味。

姜貴:“我聽父親說,兄長現在身體不太好?”

這個家的情況怎麽樣,大家都清楚,又沒外人,姜閑都嫌裝兄友弟恭累得慌。

姜閑:“有話直說。”

姜貴:“外面那位貴客我知道一些,是個很能說的人,興致上來了就時常一聊一個時辰。兄長身體不好,若是後面支撐不住,讓貴客見笑就不好了。”

姜閑:“所以呢?”

姜貴:“所以,我陪父親招待客人就好,兄長就回去好好休息吧。這一路過來坐那麽多天馬車,肯定不是那麽容易就能恢複過來的。”

姜閑盯着眼前那雙藏着暗光的眼睛,心中已經明白——這個姜貴,是複生而來的那個。

姜貴見姜閑沒接話,心中着急,幹脆挑明了說:“婚事的事,爹應該跟你說了。前面那客人就是來給你做媒,你要去見了人家,人家看着滿意,你可就跑不掉了。你不會真想嫁人做男妻吧。”

這話實在說得不客氣,雲雁都忍不住皺起眉頭。

姜閑還是一派從容,不過他懶得這裏和姜貴吵,也就順着他的話說:“行,那你去應付,我回去休息了。”

說完,帶着雲雁轉身。

剛走沒兩步,姜閑就聽見身後姜貴急促的腳步聲。他回身一看,果然見姜貴匆忙地走向廳堂。

姜閑站在原地等過片刻,直到姜貴繞過牆看不見身影,才跟着也向廳堂走。

雲雁詫異地問:“郎君還要過去?”

姜閑:“見機行事。”

主仆兩人一路走到廳堂後,以姜閑的耳力,已經能聽到裏面的交談聲。

兩人尋了個隐蔽此的地方站住,姜閑對雲雁使個眼色,雲雁會意,退開一些向四周張望,幫着看有沒有人過來。

姜閑凝神細聽。

可能解釋自己不便出去的原因先前已經說過,現在聽上去都是沒什麽意義的客套話。

姜閑聽了一會兒,正猶豫着要不要回去,突然聽見有仆人進客廳禀報:“郎主,端王來訪。”

聽得出來,姜德和那位高員外郎都很吃驚。但端王都來了,他們只能起身出去迎,在場的姜貴自然也是一同。

姜閑露出個微妙的神色——按着那個夢裏的書中內容,現在還沒到端王見到自己的時候。難道是因為他昨日出了門,就那麽巧給端王看見了?

另外,姜貴這一世就想避開端王。可他剛才主動去見靜寧長公主的媒人,卻撞到端王來府,還避不開。也不知道他現在有沒有後悔剛才的舉動。

前方吵嘈了好一會兒,加入一道青年的聲音,應該就是端王了。

主客重新入座,端王開口說:“姜侍郎,孤剛聽說了你馬上要升工部尚書的消息。恭喜啊。”

姜德自然連聲應謝。

姜閑這才知道,看來姜德用自己去換的,就是這個尚書之位。

端王話鋒一轉,第二句就直接進了正題:“前幾日,我讓人在城外找個賊人,這事姜侍郎該知道的吧。”

姜德估計還想不到他話中的意思,猶豫着回:“略有耳聞……”

端王:“碰巧,遇到了進京的姜大公子。他們回來說與孤,孤就想來見見這位大公子。”

這話一出,廳中就突然安靜下來。

姜閑都能想象出裏面的氣氛。

端王是個什麽樣的人,京城裏可以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這麽一句話,姜德和高員外郎哪裏還能不知道他的意思。

姜德聲音中明顯着急得語無倫次:“這個……下官是接了犬子進京……犬子身體不太好,進京來調養……”

端王的聲音裏帶着輕笑地刻意重複:“‘身體不好’。”

姜德聲音更虛:“是是是……他趕路多日,累着了,現在還起不得身,正、正是因此,犬子現在躺在床上見不了客……”

他甚至開始口不擇言:“就連高員外郎來訪,下官也只能讓次子相陪待客,實在是長子起不了身……”

端王聲音裏帶上點好奇:“這位是二公子?怎麽一直低着頭呢。”

姜貴緊張的聲音跟着響起:“端王殿下威嚴太盛,小子不敢直視……”

片刻之後,端王聲音裏有點索然無味,又對姜德說:“你大兒子既然來京将養,孤府上有好大夫,孤喚人過來給他看看。”

姜德大驚:“不不不……不敢勞煩殿下為犬子操心……”

高員外郎忍不住插話道:“端王殿下,我就是來給姜侍郎介紹大夫的。我們這邊已經談好了,就先讓我介紹的大夫為大公子看診吧。”

端王輕哼一聲:“看病哪還有嫌大夫多的。何況,你介紹的大夫也沒在這裏,孤的人可是立刻能叫來。”

高員外郎明顯并不怵端王,只不卑不亢地回:“有本事的大夫事多,自然不是随叫随到。華大夫那邊還有病人,我與他約了明日,他忙完也就過來了。”

一聲“華大夫”出口,連端王都沒立刻接話,可見這位大夫在京裏應該名聲很大。

姜閑一邊仔細聽着,一邊有點詫異——感覺靜寧長公主那邊和端王之間關系不怎麽樣。不過,靜寧的表弟敢于硬頂一個王,也能看得出來,長公主一方并不比端王弱勢。

有了高員外郎的插手,最終姜德還是頂住了端王的壓力。

端王後面的聲音雖然有些不悅,但也沒有到氣憤的程度。大概也是看透了姜德,知道只要避開長公主的人,還是可以拿捏住他。

于是端王沒有過多糾纏,起身離開。

他走之後,高員外郎也告辭離去。

姜閑趁着前方送客,帶着雲雁悄無聲息地回小院。

高員外郎離開姜家後沒有回家,而是徑自去了長公主府。

他剛被領進花廳,榮家三人也進到廳中。

雙方熟悉,靜寧連招呼都省去了,直接問:“如何,見到姜閑了嗎?”

事實上,在她的預想中,這其實就是招呼語——她完全沒想過會見不到人。

但高員外郎搖了搖頭:“說是一路車馬疲勞,累得還起不來床。”

榮家三人都吃了一驚。

榮少錦回想一下前幾日見到的姜閑,心中更是奇怪——雖然看着是有些體弱,但也不至于到累得起不來床的地步吧。

但,還有更讓他們吃驚的。

高員外郎緊接着說:“也幸好是人沒出來。剛才端王也去了姜家,直接說要見姜大公子。”

接着就把武敏吉去姜家的事仔細說了一遍,聽得榮家三人紛紛皺起眉。

靜寧冷哼一聲:“陛下真是把武敏吉那小子寵得無法無天了!那日我請陛下賜婚,可是在他面前說的,他明明知道,還要橫插一杠子!”

高員外郎輕嘆口氣:“表姊,你們還是趕緊下定,免得夜長夢多。端王那個脾氣,經常行事不管不顧的。”

靜寧卻猶豫地看向榮少錦:“沒見着人,我總擔心澤華縣那邊的消息不準确……請了聖旨可就改不了人了,要是找來個不順眼或者不省心的,大小也是個麻煩……”

榮長生提議:“剛才不是說介紹華大夫去診病,不如這就讓少錦走一趟,勞煩他老人家今晚去一回姜家。診病總能見得到人。”

靜寧:“這倒是個法子,他老人家看人也準……”

榮少錦卻笑道:“不用麻煩華老,娘明日就去請旨吧。人我見過。”

榮長生和靜寧又是一驚:“你見過?”

這事不方便當着高員外郎的面說,榮少錦只含糊道:“嗯,他進城的時候我碰巧見過,順眼,瞧着脾氣還挺好。”

靜寧和榮長生對視一眼,見兒子都不反對,便點頭:“行,明日我就進宮請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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