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信息

第05章 信息

震驚之下,姜閑不由自主地擡擡手,垂眼看看自己是不是換上了喜服。

沒有。

似乎這不是夢?

姜閑一時腦子都有點亂,沒克制住,沖口而出:“父親,你可還記得我是男子。”

姜德對上姜閑的目光,心中頓時有點虛,下意識回道:“這我當然知道,你怎麽和為父說話的……”

他原想以斥責來壓迫兒子,只是出口的聲音虛得話尾都要聽不清。

姜閑定定地直視眼前這個故做威嚴實則眼神飄突的中年男人。

姜德被盯得背上都有些發毛,掩飾性地低頭再次咳一聲:“那個……開陽侯喜歡的就是男子,這是樁好姻緣。”

姜閑心中冷笑一聲,淡淡開口:“我倒是不知道,什麽時候男子與男子也能成婚了。”

姜德調整着心态,力争在兒子面前擺出一家之主說一不二的姿态,盡量鎮定地續道:“律法也沒有規定不能。長公主會求聖上賜婚,只要求到聖旨,這婚事自然能辦得順順利利。

“總之,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已經為你定好,庚帖也已經交換過,就等着開陽侯來下定。成親前這段日子,你就在家裏好好備嫁,不要節外生枝。”

姜閑垂下眸。短短時間裏,他已經從剛才那種幻視夢境的詭異感中脫離。

姜德的話非常明顯,親事已是定局,不可能變更。而且,如果真如那個奇怪的夢所示,姜德必是有求于長公主,他這個“交換條件”壓根沒有置喙的餘地。

那現在他所能做的,就是在這件事中盡量給自己多争取一些利益。

姜閑極快地理清思路,重新擡眼,面上恢複了平靜:“我可以嫁過去,但有條件。”

姜德剛感覺終于壓住了兒子,卻又聽到這麽一句,不由得皺眉:“你……”

姜閑毫無顧忌地再次打斷他的話:“父親也不想這結親最後弄成結仇吧。”

姜德頓時感覺心頭猛地一跳。

的确,如果姜閑真豁出去魚死網破地拒婚,搞到長公主一家顏面無存,甚至可能傷害到皇帝的臉面,那他這個當爹的必然會受牽連。

退一步說,即便姜閑乖乖嫁過去,以那張絕世的臉,迷住開陽侯想來不是難事,這也是姜德有信心長公主會滿意的底氣。可若姜閑哄住了開陽侯後,反過手來對付他,他豈不是搬石砸腳、自讨苦吃。

姜德在心中權衡一番,謹慎地問:“什麽條件?”

姜閑:“開陽侯的聘禮,全部給我。”

姜德有點意外,但也答應得痛快:“可以,本來我也是這麽打算。”

他在這樁交易中求的不是錢財,讓姜閑把聘禮都帶過去,是他表達的誠意之一。何況他也沒打算出多少嫁妝,而長公主下的聘估計不會輕,直接拿聘禮當嫁妝會讓場面好看些。

姜閑緊跟着就提到嫁妝:“我的嫁妝有多少。”

姜德:“一張床,四匹新布,四套新衣,五十兩壓箱銀。”

姜閑露出個嘲諷的笑。

姜德面上有些挂不住,找補道:“我只是個四品官,京裏什麽都貴,這幾年就沒攢下多少錢。再說,嫁妝的大頭都是從母親的陪嫁裏取,可你母親的陪嫁當年全都讓她帶了回去。你要嫌少,就寫信問她要。”

姜閑沒在這個問題上糾結。錢雖重要,卻不是最重要的,他提這這些,只是當個引子,讓他真正的要求顯得不突兀。

他攏攏肩上鬥篷,繼續說:“我身體不太好,這個父親該知道。先前帶的藥路上已經吃完,明日要出門抓藥。還有,若是發現缺了什麽,我也要出門買。”

姜德下意識接道:“要買什麽,讓仆人去就行。”

姜閑涼涼地看他一眼:“不親自去,我不放心。”

姜德怔愣:“什麽意思?”

姜閑面不改色:“字面意思。不用擔心,母親還有族裏看着,我不會跑。”

姜德臉龐微微發紅,氣的。

不過,他轉念一想,姜閑要是想跑出京,得先到府衙辦新的身份文書。而辦文書,則需要自己出面簽字蓋章。這麽一想,倒也不用在這種小事上刁難。

于是姜德點頭應:“可以,但你還是低調點,別惹事非。”

姜閑站起身:“我一路車馬勞頓,父親要沒別的事,我先回去休息。”

姜德又一次為兒子對無禮而沉下臉色,但也忍着道:“去吧。”

姜閑直接轉身就走。

在出門之前,卻突然停下,半側回身問:“姜貴是不是該念完書院回來了?”

姜德沒起疑心:“嗯,應該是這兩天會到。”

姜閑沒再多說,徑自離開。

雲雁剛才被打發在外面,對屋裏的話音聽不真。可他服侍姜閑多年,自然察覺得到姜閑出來後的心事重重。

兩人一路回到住的小院,和劉山一同進屋關了門,雲雁才着急地問:“郎君,侍郎說什麽?”

姜閑捧着劉山倒的溫水,緩緩把婚事告訴兩人。

兩人聽得目瞪口呆。

雲雁年紀輕,忍不住低罵一聲:“混帳!”

劉山眉頭也打成結:“難怪進府後的刁難沒多少……郎君,那我們……”

姜閑現在已經非常平靜:“我過去,你們跟着我一起。其實也未必就是壞事,說不定能有另一條出路。”

随後飲下小半杯水,起身走向卧房:“都休息吧,別想了,車到山前必有路。”

雲雁只得服侍他睡下,和劉山一起嘆着氣回隔壁屋。

姜閑躺在床上,四周終于靜下,他也終于得以好好想一想先前那個夢。

夢裏的事竟然在現實中發生,簡直就像那些志異話本故事。

對了,在那夢裏,一切還真是話本裏的故事。

故事還有兩種不同發展。

如果真是預知夢,現在又是姜貴複生前,還是姜貴複生後?

要加以印證,還得等最關鍵的主角回來。

當然,在那之前,也可以先做一些準備。

姜閑一邊在心中盤算着,一邊緩緩閉上眼睛。

*

這一晚,端王府同樣也有一番熱鬧。

這兩日去找榮少錦的人手都被召集回來,在武敏吉身邊縮着脖子跪成一排。

武敏吉接過小厮遞上的熱茶,手猛地一揚:“一群廢物!”

茶水将一排人都淋了個遍,衆人卻只能把頭垂得更低,七嘴八舌地請罪。

武敏吉本來就在氣頭上,這一下更是被吵得頭疼,擡腳随意踢倒一個,喝道:“每人罰俸三月,都滾出去!”

這些人能被派出去幹找人的活,個個都算是心腹,也很懂看臉色,沒敢再吵鬧,乖乖領罰退走。

不過,有三人卻留了下來。

看其他人出了門,跪着的小厮立刻開口:“殿下,今日我在城門見到一個特別俊俏的公子,您見了準會喜歡!”

另兩人見他搶了先,也顧不上其他,紛紛開口搶話:“是工部姜侍郎的大公子,我們也見到了,人是長得真美!殿下,我們想個法子把人給您弄來?”

三人七嘴八舌地描述起見到的人是如何出衆,直到端王回身看來,才在那兩道冰冷的目光中漸漸住嘴。

武敏吉:“滾。”

三人連忙磕個頭,手腳發軟地連滾帶爬離開。

剛到門口,又聽見背後聲音問:“你們說的是——工部侍郎的兒子?”

三人都沒敢擡頭,顫抖着回身點頭。

武敏吉揮手:“你們少罰一月俸,滾吧。”

三人趕緊謝過就滾。

武敏吉低頭沉吟:“工部侍郎的兒子……不就是榮少錦在議親那個?”

随即,先前在長公主府的不順,和被興樂帝責備的憋屈,都一下湧上心頭。

武敏吉獰笑一下:“我倒要看看,能有多美!”

○●

姜閑飽飽睡過一覺,起身都快到中午。只是,這一覺雖然睡得長,卻好像沒有做夢。

若是按照先前的想法,姜閑是準備休息上幾天,等颠簸一路的身體恢複過來再出門。

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

吃過午飯,姜閑便叫劉山套車,帶着雲雁出門。

先尋了幾家藥鋪,姜閑挑過品相,在每一家都分別買了好幾包藥材。

接着去了好友陳甫家中。

陳甫和姜閑是曾在同一家書院念書的同窗,他母親有病根,需要長年吃藥,家裏頗為拮據。書院山長憐惜他的才華,召他進書院一邊工作一邊念書,還不收他束脩。

他比姜閑年長六七歲,做事仔細認真,念書還刻苦,姜閑欣賞他,也幫過他不少。兩人相交多年,陳甫今年上京趕考,才離開家鄉,但也一直和姜閑有着書信往來。

陳甫厚積薄發,在京中一舉考中二甲第三,如今在翰林院中學習,等待一年期滿的考核。翰林院清閑,只要沒被其他部門要走幫忙,每日都挺早就能回家。

姜閑這次上京前,先發來一封信,約定進京後過來拜訪。今天尋到陳甫家裏的時候,陳甫已經坐在前院樹下納涼。

見到姜閑,陳甫非常高興:“我收到信就算着日子,你是差不多該到了。”

姜閑:“昨日剛到,今日便來拜會兄長。”

陳甫把人往屋裏讓:“你先坐,我出去找人到食肆買幾個菜。”

姜閑叫住他:“讓我的小厮和車夫去就好,我們說說話。”

陳甫剛才顧着高興,到此時才聽出姜閑話音裏似乎有點不對,仔細看看姜閑神色,應道:“好,那我們先聊聊。”

兩人進屋坐好,陳甫給姜閑倒上水:“怎麽,是家裏有什麽事?”

姜閑略略點頭:“抱歉,還不方便和你說。”

陳甫忙說:“沒什麽沒什麽。不過,若是哪裏我能幫上忙,一定和我說,我會盡力。”

姜閑莞爾:“現下便有點事想問你。”

陳甫:“随便問,知無不言。”

姜閑便開門見山:“兄長如今也算是入朝了,可知道開陽侯和端王這兩人。”

陳甫一愣,随即目光不自覺地打量了下姜閑,面上露出些許糾結之色。

姜閑就主動把不好提的話說了:“我娘找人打聽到的消息,說那兩人是好男風的纨绔,又很得聖上寵愛。我想多了解一點他們的情況,也方面平日裏避開。”

陳甫這才神色一松:“你都知道了啊。我只是聽到一些傳聞,知道得并不多,概括起來就是你剛才說的那兩句。人也只是遠遠見過兩三次,感覺挺符合傳聞,再多的就不清楚了。”

姜閑按着自己的節奏問:“他們纨绔到什麽程度,都做過什麽?”

陳甫仔細想了想:“就是……反正沒什麽正事,每天就是到各處去玩吧,端王最喜歡打獵,開陽侯最喜歡打馬球。據說聖上也派過差事給他們,不過次數很少。”

姜閑有點詫異:“沒什麽欺男霸女之類的惡事?”

陳甫冥思苦想:“好像……沒怎麽聽說他們被禦史參過……而且兩人都很得聖寵,吃喝玩樂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估計參了聖上也不會管。”

姜閑沉吟片刻,換個方向問:“他們叫什麽,家世具體怎麽樣?我只知道開陽侯是靜寧長公主之子,端王是聖上侄子。”

這次陳甫答得很流暢,畢竟了解大官員和權貴都是他們這些官場新人的必做功課。

“開陽侯叫榮少錦,是靜寧長公主和襄侯的獨子。靜寧長公主是先帝唯一嫡女,聖上的母親過世得早,是先皇後将聖上抱到膝下撫養。靜寧長公主從小照顧聖上到大,因此聖上很念她的好。

“三十年前,先帝看上武狀元榮長生,玉成他與靜寧長公主的好事。後來榮将軍駐守西防,屢立戰功,一路被封到襄侯,長公主一直不離不棄地跟随在他身邊。現在襄侯任西軍大都督,很少回京。”

姜閑更詫異了:“西軍大都督……有統兵權?”

陳甫點頭。

姜閑若有所思:“你剛才說,長公主一直跟随襄侯身旁,那為何開陽侯會在京中。”

陳甫:“據說是聖上和長公主分離太久,日益想念,好幾次想把襄侯調回京,這樣就能姐弟團聚。後來在五年前,長公主讓獨子回京來住,替他們夫婦在禦前聽用。

“聖上當即封榮少錦為開陽侯,這些年愛逾親子。開陽侯就一直獨自住在京中長公主府裏,襄侯和長公主也會每年盡量抽時間回來團聚一次。”

姜閑這次直接愣住——這不管怎麽聽,都像是開陽侯進京當人質。

陳甫繼續說:“開陽侯雖說自稱是斷袖,但據我所知,後院一直空虛。不過最近傳言他遇到了心儀的人,正在議婚。朝中都說,他們榮家的家風是不納小,開陽侯就算真找男子過,大概也就是那一個。不像端王,後院都不知有多少人。”

姜閑跟着把注意力轉到端王身上:“知道端王名諱嗎?靜寧長公主和聖上有那般淵緣,端王能和開陽侯一樣得寵,是不是父母也和聖上關系不一般。”

陳甫:“端王名諱上敏下吉。他父親是前賢王,先帝最器重的兒子,當時滿朝上下都默認太子必是賢王,只等他王妃生下孩子。但在一次行獵中,賢王為救今上受了重傷,最後沒能救回來。

“端王是賢王的遺腹子,今上對賢王有愧,很照顧他們孤兒寡母。繼位之後,更是将端王帶到宮中居住教養。直到現在,端王在宮裏的寝殿還留着,時常進宮小住幾天。”

姜閑:“這麽說,感覺天子對端王應該比對開陽侯更親一些?畢竟是從小養大的。”

陳甫:“大概吧。主要我只是一個不能上朝的小官,沒親眼見過,也無從判斷。”

姜閑再沉吟片刻,想起先前夢裏姜貴提過一句“如果端王壓對寶,就有從龍之功”,便問:“你知道端王和開陽侯和哪位皇子走得近嗎?”

陳甫:“沒聽說開陽侯和誰特別親近,他剛回京那時也在宮裏住過一年,可能和誰都差不多。不過景王和他有點特別的聯系,景王的母親崔貴妃是先皇後的侄女,也就是靜寧長公主的表姊妹。”

說到這裏,他壓低了聲音:“端王就明顯和宣王親近。宣王的母親趙德妃有四個孩子,而且孩子間都相差五六歲,可見一直聖眷不衰。”

姜閑跟着壓低聲音:“那天子在衆皇子間有沒有偏向?”

陳甫這回直接将聲音變成氣聲:“這個完全不能猜。”

姜閑看看他嚴肅的表情,點頭表示明白。

就在這時,雲雁和劉山将晚飯買了回來,兩人自然中止談話。之後用餐之時,話題就轉向別處。

與好友敘過舊,想了解的事也問到了,飯後姜閑辭別陳甫,上車返回姜家。

馬車走到姜家,前方恰好也有一輛馬車進大門。

姜閑耳力好,聽到門房叫的是“二公子”。

他不由得掀開窗簾看向前方——

話本中的主角,登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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