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044章

吉野順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寝室的，更不清楚自己是怎麽熬到白天的。

他一向喜歡觀看些與人性有關的、亦或者心理學方面的書籍，閑暇無聊時，還會為了打發時間，去看些衆所皆知的‘爛片’，在那些‘爛片’中，他總能運用閱讀過的書籍，準确分析出編劇埋在劇情中的暗線。

在進入高專之前，他習慣獨身一人。

除了長期被同學排擠、遭受霸淩外，也有以上原因。

他生性敏感，對周圍人情緒變動的感知很敏銳。總能像揣摩編劇埋的暗線那樣，從他人的細微表情猜測出對方當時的想法，這種觀察力，使得他逐漸在別人眼中成為‘怪物’一般惡心人的存在。

畢竟，沒人希望自己的想法被看透。

剛進入高專時，他也習慣性地去觀察一下身邊這兩名同窗。

伏黑雖然面癱，看起來直男，但其實不過是他在刻意讓自己對周圍人的期待值降低，這種刻意，還體現在很多地方，例如他不會刻意去表達，刻意去争取。

并且對很多事情都是一評定終生。

也就是說，如果他覺得你是個好人，即使你後來做了壞事，他也覺得你是個好人。他覺得自己比不上你，盡管日後再多的人誇贊他比你厲害，甚至你也親口稱贊他，他也不會覺得自己真的趕超了你。

釘崎看起來暴力，一點就炸。

還咋咋呼呼，絲毫不尊敬前輩，甚至還喊乙骨學長為‘乙骨小子’。

其實她內心很強大，任何言語攻擊對她的作用都很小。而且，如果真的面對前輩，她并非像個什麽都不放在眼裏的小太妹，而是會規規矩矩稱呼對方為‘乙骨學長’。更值得一提的是，她很護短。

倆人都品性不壞。

而二年級的前輩，他從未打算聽取釘崎和伏黑任意一方的獨見，而是自己觀察。

Advertisement

真希前輩，他覺得是一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雖然動不動就會揍人，且下手毫不留情，但其實很善良。

熊貓前輩，愛好八卦，大嘴巴。任何較為私密些的話題絕對不能找他說，因為很有可能一覺醒來就傳遍了高專。

狗卷學長，雖然平時交流不多，但不難看出這是個很細心的人。

至于乙骨學長。

他第一次與高專的大家想法統一，覺得對方雖然看起來陰暗，其實是個很溫和可靠的人。

他一直覺得自己看人很準。

直到昨晚……

……

吉野順平垂着臉走在去往教室的路上。

昨天期末考，今天是發試卷領成績單的日子。他不知道高專以前的制度如何，但此時，如果挂了科會很麻煩，如果是體能方面挂科，則要打掃高專所有臺階一個月。如果是文化課挂科，則需要抄寫試卷十遍，并補考。

來到教室時，伏黑和釘崎已經到了。

兩人不知在聊些什麽，他也不是很關注。

看到他走進教室，釘崎朝他走來，好似要與他說些什麽，他沒仔細聽，但留意了關鍵詞。

——可樂。

即使沒聽清她話中的其他字眼，他也知曉了大概，是在讓他跑腿，去遠處的飲料自助販賣機給她買可樂。

“嗯，我知道了，釘崎同學。”吉野順平站起來。

往教室外走。

出去前，還隐隐聽到釘崎在後面嘟囔：“一個是面癱男，一個是陰沉男。我一個絕世大美女也太倒黴了吧！”

……

他一路走到自助販賣機前，掏掏口袋，才想起來自己早上出門，根本沒帶錢，就連手機也遺留在教室的桌洞裏了，沒帶出來。

就在他思考回寝室拿錢呢，還是折返回教室，跟釘崎同學說明緣由時。

一只白皙的手伸過來，幫他投幣。

“要喝哪個？”清甜軟綿的嗓音，在他身側響起。

吉野順平微愣着扭頭，便看到彌彌學姐笑意盈盈的一張臉，她又重新問一遍，“快點說啦，要喝什麽。”

“可樂……”他下意識回答。

“好哦。”

彌彌摁下可樂的圖标。

“哐當”一聲響，可樂就從販賣機裏掉了下來。她彎腰拿起來，塞吉野順平懷裏，“喏喏，給你。”

随即——

她又買了款熱飲的橘子汁。

便招呼着他，并排走，一起回教學樓。

“彌彌學姐，喜歡喝橘子汁？”路上，他斟酌着找了個話題。

“唔……也不是啦，茶水間那邊只有白開水，很沒味呀。”彌彌咬着吸管說，“而這邊的自助販賣機又只有橘子汁是熱的，所以才不得不買它啦。”

吉野順平略微垂下頭，“這樣啊。”

彌彌扭頭，見吉野順平沒喝可樂，問：“你怎麽不喝？”

“這個是給釘崎同學帶的。”吉野順平連忙解釋。

“哦。那你很友愛同學嘛！”彌彌笑眯眯地拍拍他肩膀，不像某只臭熊貓，拜托他去買橘子汁，跟要他命似的一直說外邊冷。

忽然，她注意到吉野順平總是擋住右臉的過長劉海，覺得眼熟的同時，又有些好奇，多看了兩眼。

吉野順平立馬感覺到緊張、自卑，将腦袋垂得更低，他伸手捂住右邊臉的劉海，擔心沒有将額頭上的疤痕遮住，用沉默掩飾內心的慌亂。

彌彌沒再看了，而是找了別的話題跟他聊天，“對了，很久之前就想問你啦，你是不是很喜歡看電影？”

吉野順平陡然一頓，嗓音很輕地問：“學姐怎麽發現的？”

“很簡單嘛。”彌彌笑嘻嘻的，“有時候聽你說話，會偶爾冒出一兩句電影臺詞，恰好那些電影我都看過。”

提到電影，吉野順平眼睛裏冒起零星的光亮，他擡起頭：

“學姐也喜歡看電影嗎？”

——這是明知故問。

但為了能與彌彌學姐找到共同話題，和暗暗提醒她，只能這麽做。

果不其然，彌彌像被打開了話匣子般，滔滔不絕：“是呀是呀，我超喜歡看電影的，尤其是一些小衆獵奇電影！”

“那彌彌學姐看過《O眼》嗎？”

“有印象哦，這部電影我記得蠻悲慘的。”

“的确如此，全片基調都很灰暗。但我覺得還是有光亮的，只是女主角沒能及時抓住。”吉野順平一邊悄悄觀察彌彌神色，一邊說，“在她被拐賣到鐮倉時，在車站那裏，其實她有機會向路人求救，卻因內心的恐懼放棄了。我後來很多次都在想，如果女主角向那對夫婦求救的話，說不準就不會有那種結局了。”

“可是。”彌彌吸了一口果汁，說，“如果求救失敗的話，會被暴打的吧。說不準還會被直接殺掉。畢竟，盡管綁架犯看起來也不是很強壯啦，但不得不提的是，男女之間的體力差距真的很大啊。”

“彌彌學姐……”

“嗯？”

彌彌轉頭，結果就看到吉野順平滿臉的認真，他說：“但萬一求救成功了呢？有那對夫婦幫忙的話，綁架犯只有一個人，還是可以賭一下的。”

彌彌眨一下眼，完全不明白他為何在這種事上這麽執拗，但還是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那對夫婦，我記得年紀已經五十多歲了，加上女主角雖然是三個人，但能力也很玄乎吧。最後的結果，說不準不僅沒救出女主角，那對夫婦也會慘遭毒手。”

“……”

吉野順平的神情逐漸趨于複雜。

的确如此……

先不提伏黑同學，光是乙骨前輩一個人，就已經是高專大家都望塵莫及的存在了。

到底……

到底該怎麽做，才能幫到彌彌學姐。

“而且哦，女主第一次逃跑的時候，其實是成功了的。如果她一直堅持跑下去，很有可能獲救。但敗就敗在她看到了路人，并滿懷希望地向對方求助。以至于綁匪輕易追了上來，然後用錢財收買了路人，導致她最後又重新落到了綁匪手裏。經歷了這段遭遇後，她不随意信任別人、不敢輕易開口求救，其實情有可原啦。”

彌彌噼裏啪啦說了一大堆後，看到了教學樓。

正巧手裏的橘子汁也喝完了。

她準頭十足地丢進垃圾桶，轉身朝吉野順平擺擺手，就要上樓。

情急之下，吉野順平第一次主動喊住她，“彌彌學姐。”

彌彌腳步頓住，轉身：“怎麽啦？”

“其實……其實還是可以再相信一下其他人的。”吉野順平緊張的盯着彌彌，“我知道我很弱小，暫時不能保護學姐，但是虎杖同學可以，他仗義、善良，絕對不會做任何與‘惡’沾邊的事情，并且體內還有詛咒之王，肯定不會那麽輕易就死掉，肯定能很好地保護彌彌學姐的。”

“——哈？”

她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吉野順平，有些搞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麽。

但是……

虎杖悠仁仗義、善良，絕對不會做任何與‘惡’沾邊的事情——？？

他這說的是虎杖悠仁嗎？？！

彌彌直接露出嫌棄臉：

“他的确不會做跟‘惡’沾邊的事情啦，但他會做跟‘惡心’沾邊的事情啊！他曾經可是不經過我同意，就舔了我的脖子啊。舔了好幾下呢，黏黏糊糊的，滿是口水，真的超級惡心！”

彌彌越說越生氣：

“而且還是偷襲！”

“我讓他幫我紮頭發，結果他就趁我不注意這麽做了！簡直過分至極！”

雖然狗卷同學昨天也沒經過她的同意，就舔了她的脖子。但……彌彌一時間有些心虛，摸了摸鼻尖。

好吧。

昨天的時候，她的注意力完全被貼在肚子上的熱熱溫度吸引了。

等她從思緒中回過神，就看到了吉野順平震驚、和不敢相信的眼神。

“怎麽會…虎杖他……”

彌彌一臉肯定地重重點頭，“就是他。”

吉野順平：瞳孔地震。

吉野順平：整個人都失去顏色。

…

看着彌彌學姐上二樓的背影，吉野順平還待在原地久久無法心寧，他始終無法相信虎杖會對彌彌學姐也做出這種事，所以當機立斷地打開line。

對一個顯示離線狀态的頭像發送了一則消息。

*

成績發下來了。

很幸運。

一年級這邊全部通過。

伏黑的分數最高，釘崎的分數是擦線過。但不管分數高低，只要能通過就皆大歡喜。

釘崎依舊在計較他買可樂回來的很晚這件事，喋喋不休地吐槽着，直到二年級的人從樓上下來，她才打住話，眼睛發光的撲向彌彌學姐。

熊貓學長說：“一年級的成績怎麽樣？”

“都過啦都過啦。”釘崎野薔薇回答。

“很不錯嘛，二年級這邊也都通過考試了。這可都多虧了我啊。”熊貓學長沾沾自喜。

吉野順平的注意力落在被釘崎野薔薇緊緊抱住的彌彌學姐身上。

她們正在聊着什麽。

真希學姐逐漸也參與進去。

緊接着，熊貓學長和狗卷學長也感興趣地湊過去聽。狗卷學長站在彌彌學姐旁邊，兩人的手背挨得很近，随時都要蹭上的地步。

驀地，站在他身側的伏黑大跨幾步過去，擠進彌彌學姐和狗卷學長中間。

釘崎同學連忙高喊：“姐控姐控！沒想到伏黑你居然是這種人！”

熊貓學長也跟着嗚呼起來，“完全看不出來啊伏黑！”

接下來不知道發生了些什麽，他只是像個提線木偶般跟着人群往校外走，好像是要去期末聚餐，慶祝考試結束。

他不在意，他的目光只是定定地落在彌彌學姐身上。

伏黑被熊貓學長一把攬住肩膀，帶走了，好像是要去買飲料。

彌彌學姐的身邊很快就被釘崎霸占了。

兩人悄悄說着些什麽。

忽然，釘崎同學的手拉了下彌彌學姐的衣領，探頭往裏看，嘴裏嘟嘟囔囔說了句什麽，還用手比劃了下彌彌學姐的胸脯。

最後甚至還……揉了一下。

彌彌學姐滿臉震驚，不敢相信。

釘崎同學卻一臉淫.笑。

吉野順平的手一下捏緊。

這種行為他以前不是沒見過，但在這種時候卻無比的敏感。猜錯了乙骨學長和伏黑的本性後，使得他對高專所有人都戴上了重新審視的目光。以至于此刻，任何超綱的行為，都會給他帶來神經質般過量的沖擊。

畢竟，他并不是沒有在網絡和書籍上了解過與‘同性’相關的內容。

這種行為不正确，彌彌學姐會害怕的。

……要阻止釘崎同學。

抱着這個想法，他剛提步要過去，真希學姐就已經動作快速地拉住彌彌學姐的胳膊，把她扯到身後擋住，表情嚴肅地沖釘崎同學說了些什麽。

吉野順平松了口氣。

還好真希學姐是個可靠的——

如此一句話還未在心底說完，他便瞧見真希學姐眉頭緊皺着看彌彌學姐的胸脯，最後将她拉離人群，來到較為隐蔽的樹下，以過高的草叢作為掩飾，彎下腰來，将雙手伸進彌彌學姐的衣服裏……

彌彌學姐臉色瞬間變得痛苦起來，想要後退躲開真希學姐的觸碰，卻被真希學姐強硬地阻攔。

吉野順平連忙背過身去，不敢再看下去。

“……”

怎麽會……

他低着頭，瞳孔不斷收縮。

居然連真希學姐也……

“……”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兩下。

他将手伸向口袋，想掏出手機，也是這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手抖得厲害，一連掏了四五次，才将手機從口袋裏拿出來。

[#虎杖#：……你怎麽會知道這件事啊？不過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啊!]

[【？？？】請求加您為好友：你是吉野學弟吧？我是乙骨。我不在這幾天，能拜托你将高專發生的事情告訴我嗎？]

吉野順平吸入體內的屬于冬日的空氣寒冷無比，一路順着他的胃涼徹全身，他不知道‘保持低頭看手機’這個動作有多久，直到手機息屏。黑色反光的屏幕映出他一夜未睡、憔悴不已的蒼白面龐，以及黑色的、不斷發顫的瞳仁。

此時此刻，

他對自己的恥笑就像肥豬一樣，在心中不斷生長膨脹。

他之前真的很自視甚高。

閱讀了那麽些書籍，猜透了那麽幾次的不善掩飾本性的普通人情緒後，竟覺得自己完全可以憑這一能力看破任何人。可等他真正接觸到與普通人世界完全是兩個極端的咒術世界後，一個近乎腐臭的殘酷現實，才會以一種赤裸裸的醜陋形态橫陳在他面前，嘲笑他，鄙夷他。

告訴他，他真的很蠢。

居然用以往揣摩正常人的思維去揣摩咒術師的人性。怎麽樣？以為是高風亮節的學長，其實不過是個有怪異癖好的變态；以為是善惡觀分明的伏黑同學，其實不過是個強迫自己姐姐的渣滓；

還有真希學姐、虎杖同學和釘崎同學，他們竟然也全都……

忽的，

吉野順平腦海中再次浮現藏在記憶深處的那抹畫面。

潔淨蒼白的手緊握住他的五指，拉着他奔跑、躲避不良的圍追。烏黑微卷的長發揚起，輕輕撫上他面龐時那股癢癢的觸感。

吉野順平抓手機的手逐漸收緊。

除了彌彌學姐……

咒術世界的人，都與他別無二致，是沉溺在光線昏暗角落下的瘋子。對待他們，要用揣摩自己時那般，用最陰暗、低級的猜測去一步步推敲。

只有彌彌學姐，是最純淨無暇的，最溫柔善良的。

至于其他人……

都是人渣！

*

“阿嚏！”

野薔薇打了個打噴嚏，她揉揉鼻子，嘟囔：

“總感覺被人罵了啊。”

随即，她轉頭，看真希和彌彌總算從樹後面出來了，說，“真希姐彌彌姐，重新扣個肩帶而已啊，你們好慢。”

真希冷飕飕斜了彌彌一眼，“她如果不亂動的話，早就回來了。”

彌彌撇着嘴，滿臉不情願，“又不能完全怪我，誰讓真希你的手那麽涼！”

真希熟知彌彌本性，懶得跟她争。

彌彌嘴巴撅得更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