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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第 1 章
咖啡店晚十點半打烊後,何景新從後廚的側門出來,将手裏的兩個黑色垃圾袋丢進了離得不遠的垃圾桶,丢完折回,從後廚側門回到店內。
此時店中已經收拾打掃完畢,臺面幹淨、設備歸整、冷櫃清空擦過幾遍、廳中桌椅整齊,一切井井有條。
打臨時工的今晚一起上班的兩個年輕學生都準備走了,紛紛和何景新打招呼:“店長,我們下班了。”“都弄幹淨了,那我們先走了。”
何景新:“好。”
“拜。”
“拜拜。”
臨近十一點,何景新做好最後的檢查工作,關燈拉電鎖門,從咖啡店離開。
他工作的這家咖啡店離CBD不算遠,夜晚的CBD高樓林立、燈火通明,他背向CBD的方向去趕回家的最晚一班公交,面前是街道車流,身後是CBD閃耀的霓虹。
到了站臺,沒等多久,公交來了,緩緩在站臺前停下,何景新跨步上去,刷卡往裏走,在沒有空位但也不算擁擠的車廂中段尋到一個空處,站定、伸手拉住扶杆,公交起步,載着一車人晃晃悠悠、重新發車。
兩站後,下的人多了,何景新身邊的位子空處,沒人坐,何景新去坐了。
他把肩膀上單跨的小背包卸下,随意地拿着擱在腿上,頭側過,看窗外。
公交正在廣播:“下一站,惠同路,請準備下車的旅客提前至後門……”
何景新不知何時将腦袋抵到了緊閉的車窗玻璃上。
他的目光随意而沒什麽焦距地望着車外,不知是在想什麽,還是索性就在發呆,亦或者只是上晚班累了,正在小憩。
公交起起停停、晃晃悠悠。
不知多少站後,車正開着,有女生從車廂後段的座位起身,半貓着腰下臺階,來到何景新身邊,主動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聲道:“同學,你好,方便給個微信嗎。”
何景新轉過頭,明顯愣住了,但也習慣了,腼腆地彎唇笑了笑,搖頭:“不好意思啊……”
……
何景新進小區的時候夜已經深了,路燈很暗,綠化帶看起來黑黢黢的,夜靜人稀。
即便如此,何景新也不急着回去,步伐走得不緊不慢,看起來有些磨蹭。
到樓棟,上步梯,他背包的身影走得沉默。
到四層,東戶,拿鑰匙開門,解鎖的那聲“咔”響起時,他本能而習慣地心口提起,接着緩緩拉開門。
見廳中燈熄着,沒有光,只有主卧的方向隐約傳來電視機的聲音,何景新提起的心口這才緩緩落了些許。
他不敢耽擱,趕緊進去,将門輕輕合上,再趕緊換鞋,悄無聲息地走向自己的小房間,推門,進去,關門。
主卧,半靠在床頭看電視的中年女人往門的方向瞥了一眼。
她隔着門聽到動靜了,知道是何景新下晚班回來了,沒說什麽,不在意,也懶得在意。
她身旁,光着膀子、墊着條胳膊在腦後的中年男人就像什麽都沒留神察覺一樣,繼續躺着,懶懶地半阖着眼皮看電視。
沒一會兒,又聽到了點動靜,知道是何景新開門去衛生間洗漱,劉芳婷嘀咕了句:“我剛剛想起來了,他這個月工資還沒交。”
王攘起先沒吭聲,就像依舊沒聽到似的,直到劉芳婷伸腿過來踢了他一下,他才粗着他煙酒全沾的嗓子道:“他不主動交,你就問他要呗。”
劉芳婷不悅,哼了聲:“真是翅膀硬了。”
于是不久後就發生了劉芳婷趿着拖鞋從卧室出來,站在衛生間門口啪啪啪拍門的一幕。
她嗓子也大,滿腔不悅,說:“你怎麽回事,現在工資都不知道主動交了?還要我大晚上來問你要?”
門內水流聲停下,跟着響起何景新的聲音,很快回:“店裏發晚了。”
劉芳婷扯着嗓子:“晚發你就不交了?”
“沒。”
劉芳婷:“自己轉,老實點,知道嗎。”
“好。”
門內老老實實地回。
劉芳婷這才沒說什麽,趿着拖鞋回了房間。
浴室裏,站在淋浴花灑下的何景新吐氣閉了閉眼睛。
他如今大了,快20歲了,越來越受不了這個家了,可他也習慣了。
_
被隔着門嚷嚷着要了上個月的工資,何景新知道姑姑姑父今晚不會再找他或露面了,何景新還算安心地洗了個澡。
但他也不敢更不能慢慢洗,因為姑姑在意水用得多少,姑父心疼水費,他很快洗完出來,一出來就馬上回自己的北卧小房間。
關上門,不長不短地吐了口氣,何景新回到床邊坐下,肩膀上的毛巾擦着滴水的頭發,邊擦邊拿起手機看了眼,快十二點了,他得睡了,明天還得早起給姑姑一家做早飯。
躺到床上,一時愣神地看着天花板,何景新知道,如果不做出些改變,不找機會離開這個“家”,別說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他連該有的“自由”都不會有。
何景新次日早六點半就起了,起來後洗漱,輕手輕腳地進廚房做早飯。
他早飯快做完了,主卧的門開了,姑姑劉芳婷、姑父王攘都起了。
一起來王攘就去蹲廁所,劉芳婷則去拍次卧的門,喊兒子、何景新的表哥王聰起床。
王聰磨磨蹭蹭起來了,打着哈欠去推衛生間門,一推門便被一股臭味熏得後退惡心,抱怨:“爸!你可以了啊,一大早拉屎別人怎麽用衛生間啊!?”
王攘在抽煙,咳了兩聲,吐掉口痰,懶懶說:“好了好了,馬上。”
這些動靜何景新聽得一清二楚,但他一概不管,也用不上不需要他管,他只低頭負責自己的早飯。
劉芳婷這時進廚房,走到他身邊,瞥瞥他,語氣半冷半不滿:“今天吃什麽。”
“煮的面。”
何景新不多說。
劉芳婷又瞥瞥他,再扯扯嘴角,吃現成的似乎也不滿,說:“行吧,吃面就吃面。”
吃早飯的時候,一張方桌坐四個人,劉芳婷和王攘對着坐,何景新和表哥王聰面對面。
王聰埋頭炫面,何景新慣例只吃不言,劉芳婷和王攘邊吃邊聊王聰的新工作——王聰大專畢業了,專升本沒考上,王攘和劉芳婷托了各種關系和門路給王聰找了現在的工作,是在某國內大廠的生鮮物流線做司機,據說工作不累,收入尚可,試用期一個月就能有七八千的工資。
劉芳婷在說:“先做兩年司機,到時候有機會轉去做後臺文職,聽說工資也不低,更輕松。”
王攘懶得多言的樣子,邊吃邊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劉芳婷哼:“你是再說,關系又不是你找的,還不是靠我。”
王攘吃着面,暫時不言,王聰已經炫完了一碗,手越過桌子把碗理所當然地遞給何景新,何景新放下筷子,伸手接過,起身去廚房撈面,老實又不多話,任勞任怨的樣子。
他這個樣子家裏人早習慣了,都拿他當保姆,王聰這時還說呢:“要是上班能帶何景新就好了,他幹活兒,我打游戲,到時候……”
劉芳婷打斷:“閉嘴吧,好好上你的班,打什麽游戲。”
她一臉嫌棄:“游戲游戲,就知道游戲,游戲給你發工資?游戲給你買房娶老婆?”
何景新背對他們在廚房的鍋裏撈面,沒有神色,沒有流露。
飯畢,王聰換了鞋就走了,劉芳婷在衛生間弄頭發抹口紅,也準備走,走前不忘囑咐何景新今天買條魚。
“聽到了沒?”
沒聽見何景新應聲,劉芳婷不耐煩地兇了一句。
“聽到了。”何景新回,人在廚房洗碗,不是故意不回,是真的沒有聽見。
門關上後,家裏靜了,何景新以為人都走了,心安了些。
不想姑父王攘還沒走,人來到廚房,站在廚房門口、何景新的身後,拿目光上下掃視了背對他的年輕男生一眼,最後直白地在何景新寬送白T下的腰部盯了幾眼,目光裏含了些龌龊的意味深長。
何景新沒察覺這些,轉頭,只看見王攘。
他沒說什麽,以為王攘有什麽要跟自己說。
王攘确實也開口了,說的是:“你今天還上晚班啊。”
可這點他明明是知道的,等于說了句廢話。
何景新:“嗯。”
王攘也“嗯”了聲,說:“你洗吧,我走了。”
他轉身,離開前趁何景新回過頭洗碗沒留神,又在何景新身上上下輕瞄了一眼。
等這次傳來關門聲,确認家裏确确實實沒人只剩自己了,何景新不再吭哧吭哧地洗碗,而是把幾個碗拿到水下随便沖了沖,沖完擺進瀝水籃,幾下搞定,轉身離開廚房。
—
“今天買什麽魚?”
菜市場,和何景新熟悉的魚販子阿姨笑眯眯地和何景新打招呼。
何景新:“早上好,給我拿這條吧。”他指着水裏,此時的神情靈活了不是一點半點,遠不似在家裏那般沉悶。
菜市場買完菜,何景新沒急着立刻回去,而是買了根兩塊錢的雪糕,菜挂在電動車的龍頭上,人跨坐在停着的電動車座椅上,一口一口地吃雪糕。
他喜歡這樣,也是他在多年的壓抑家庭生活中摸索出的自得其樂的方法。
而只要不在家,只要沒有劉芳婷王攘,他其實活得還算可以——夾縫中生存麽,他習慣了,也從不鑽牛角尖。他在家裏盡量放低存在感,多幹活兒少說話,這些年,他在那個家裏也還算順利地生存了下來。
何景新邊吃邊想:雖然每個月都得把工資的至少三分之二以生活費的名義打給劉芳婷和王攘,但他前兩年加工資的時候就留了心眼,沒提自己加薪的事,每個月自己身上可以多留下一千五到兩千,雖然家裏賣菜什麽還是需要他花錢,但他也學會問劉芳婷要錢買菜了,不只花自己的,所以這些年他陸陸續續存下了些錢。
不多,但也足夠搬出去租房,自己生活了。
何景新還用攢錢買的二手電腦偷偷自學了辦公軟件。
他打算離開後就換掉現在咖啡店的工作,不至于讓劉芳婷和王攘還能找到自己。
相信不久後,他就能迎來自己全新的自由的生活。
想到這些,何景新邊吃雪糕邊眯眼笑了笑,在喧鬧熱鬧的集市中,覺得一切都在悄悄向好的方向發展。
這時一條戴着項圈的小京巴狗邁着小短腿嗅着鼻子來到何景新的電動車旁。
何景新低頭看見,下意識“嘬”了聲。
“奧利!”
有人在喊。
小京巴扭頭迎向主人。
何景新目光追随着看見,見那位主人彎腰抱起小京巴就往菜市場裏走,默默看着,不自覺地,眼神裏有羨慕。
別人不知道,或許看見了這一幕也只以為何景新是羨慕別人有自己的小狗。
——哦,他可能喜歡狗卻不能或者沒條件養。
只有何景新自己心裏明白,他不是喜歡狗,也不是羨慕別人可以養狗,他只是……
純純羨慕寵物狗可以有主人。
他羨慕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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