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入v

第24章 入v

這邊動靜早引得周圍人開始看熱鬧。

王聰不覺得丢臉, 何景新早已無地自容。

而就在何景新想要甩開王聰拽着自己胳膊的手的時候,嚴律最先有了動作——

他面無表情地扣住王聰抓着何景新的那只手,不但令王聰松開了手, 還抓着何景新的胳膊,将人輕輕一帶,扯離王聰面前,拉到了自己身後。

“放尊重點。”

嚴律冷了臉,低沉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威嚴。

王聰愣住了, 因身高差,不得不擡起頭和視線看嚴律。

“你剛剛沒聽到我說什麽嗎。”

王聰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和何景新什麽關系, 他還納悶呢, 何景新什麽水平啊現在, 能認識這樣的人?

“他欠我家……”

“我沒有!”

何景新大聲道。

周圍全是看熱鬧的, 動靜越大看得越起勁。

王聰被打斷,擡手就指何景新:“你他媽……”

還不認?

手被擋在前面的嚴律一把揮開,接着, 嚴律轉身, 擡手搭了何景新的肩膀,帶着人轉身, 毫不猶豫地離開:“走吧, 差不多也都看完了。”

王聰追上來:“走什麽走?何景新!”

王聰的女朋友這時趕過來, 不明所以:“王聰, 怎麽了?”

王聰不理她, 越過她繼續去追:“何景新!你特麽還欠我們債呢, 你想跑就跑?你能耐了?”

“何景新!”

何景新聽王聰喊自己, 覺得特別的刺耳。

他怎麽就欠他們家債了?

他不明白,也恨不得折回去和王聰打一架。

但他被嚴律摟着後肩, 只能跟着快步走。

聽到身後追上來的腳步聲,何景新下意識回頭,還沒看見王聰的身影,嚴律換了個方向,來到男生另一邊,擋住了他,手還摟在他肩上。

接着,嚴律邊沒有停頓地往前走,邊轉頭對趕上來的王聰道:“适可而止。”

“你是想我叫安保?”

王聰趕上來,來到嚴律和何景新前面,擋住路,糾纏不休的樣子:“想跑?被我撞見了,你跑得掉嗎?”

何景新這時候不是覺得委屈,他覺得憤怒。

他好不容易交到嚴律這個朋友,他是很在意嚴律的,也很在意嚴律對自己的看法。

王聰這樣胡說八道,他難以想象嚴律之後會怎麽看他。

所以被王聰攔住,何景新第一反應不是羞惱,而是下意識想上前理論:“我什麽時候欠你家債了?!”

“沒有你跑?”

王聰氣極反笑:“我們兩個,到底誰在撒謊?”

王聰也故意沖何景新身邊的嚴律道:“他當然欠了,還欠了很多。”

“你認識他,你要幫他還嗎。”

王聰故意這麽說的,沒人想認識老賴,更沒人想拿自己的錢幫老賴。

他倒要看看何景新能跑到哪兒去,這個男人又能……

卻見嚴律低頭看了何景新一眼,搭肩的手安撫似的用力摟了下,平靜低聲:“我知道,我相信你。”

然後,嚴律松開何景新,越過男生,兩大步來到王聰面前,就着明顯的身高和體型差距,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伸手拽住王聰的領子,将人一提,拎到了一旁,冷臉低垂着目光,威嚴且沉聲:“讓開,別擋路,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整個人透露出的氣場,令王聰愣住的同時多少有些忌憚。

王聰想怼:你特麽誰啊?

硬生生在對比強烈的氣場下閉上了嘴,沒敢多說什麽,怕男人會動手揍他——開玩笑,這男的起碼一米九,體型也擺在眼前,真動手,他占不了一點便宜。

接着,領子被松開,王聰在一旁眼看着何景新被男人帶着,從自己面前走了過去。

王聰這時候才喊:“姓何的,你賴不掉的,你有本事跑國外去,我爸媽早晚能找到你的!”

何景新已經走遠了,聞言回頭看了一眼,眼神是王聰過去從未見過的冰冷。

以這樣的情況離開展廳,何景新自然顏面無存。

進電梯去地庫拿車,何景新垂着目光,沒有神情,一聲不吭。

嚴律在一旁見了,免不了心疼——他早調查過,對何景新的情況多少是了解的。

先前把男生接到公寓,他以為這樣就算離開那個家了,卻沒想到會有今天這樣的情況發生。

嚴律看着男生,在意他此時的情況。

但何景新沒有太多流露,除了沒有神情,便是臉色白了些、低垂視線不說話。

嚴律這時候也不好多說什麽,便沒有開口,電梯很快抵達,“叮”一聲,嚴律擡手,像剛剛一樣,搭着肩膀,将人帶出電梯,走向車旁。

上車,察覺何景新的臉色越發差了,嚴律才邊系安全帶邊道:“剛剛的事,別想太多。”

又寬慰道:“路走多了,難免遇到煞風景的,不必挂在心上。”

“嗯。”

何景新點點頭,還是垂着目光,沒有神情,一言不發。

嚴律想略過這par,特意用輕松的語氣提議道:“還有時間,要不要找個商圈逛一會兒,晚上再一起吃點好吃的。”

“嚴哥。”

何景新轉頭,語氣很輕,說:“送我回去好嗎。”

他現在不想逛什麽商圈,也沒有胃口,他就想回去。

“好,我送你回去。”

嚴律答應了,發車。

後面一路上,嚴律不多開口,何景新在副駕便沉默得好似根本不存在似的,一直偏頭看着車窗外,沒有任何流露。

到公寓,解開安全帶,嚴律也要下車,何景新回頭道:“哥,你今天先回去,好嗎。”

嚴律默了默,懂了,問:“你想一個人待着?”

何景新點點頭。

嚴律關心道:“你在難過嗎?為剛剛的事。”

何景新搖搖頭。

“我想一個人。”

嚴律靠向座椅靠背,“好。”

他答應了。

“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

嚴律永遠能恰到好處。

“路上慢點。”

何景新下車。

他也總在意自己之外的人。

即便是這個時候,也不忘關照一句。

嚴律目送何景新下車離開。

何景新走得有些麻木,一步步,像肉/體在拽着靈魂。

進電梯,他沒有神色,從電梯出來,他也依舊沒有表情。

然而等他按密碼推開公寓的門,走進去,合上門,背靠着,後腦勺抵門,他一下閉上了眼睛——

真的,在展廳,王聰過來、大聲說出那些話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像個小醜。

被人圍觀,被人注視,被人非議。

相似的情況發生在高一那年,他獨自收拾了書包和桌肚,頂着全班所有學生和講臺上老師的面,低頭走出教室,神情蒼白,臉上卻是火辣辣的。

為什麽。

為什麽經歷過一次,還要再經歷一次。

為什麽。

為什麽他都已經離開那個家了,那個家卻依舊有“詛咒”能捆綁住他的手腳。

為什麽?!

何景新的身形一點點滑下去,坐到地上,深深地埋着頭。

他覺得難過。

也覺得特別無力。

他有種感覺,或許真像王聰說的那樣,無論他去哪兒,除非出國,否則劉芳婷和王攘他們,總有一天還是會找到他的。

可他到底欠他們什麽呢?

這麽多年,他付出的辛苦、交的工資,還不夠嗎?

何景新屈膝抱臂,頭深深地埋着。

仿佛受到了永世不得翻身的詛咒。

嚴律回了公司,開了個會,卻沒什麽心情,一直牽挂何景新那邊。

他到公司後前後隔了20分鐘,分別給男生發了幾條消息,但何景新都沒有回。

嚴律獨坐滿是文件的辦公桌後,手機捏在手裏,沉默地思考了片刻。

不久,他拿起手機撥了個號碼,接通,聲音威嚴地說:“幫我處理點事。”

“嚴總您所。”

手機那頭恭恭敬敬。

“有幾個人。”

嚴律的語氣沒有起伏,就像在說一件十分尋常的事:“想辦法給我趕出這座城市。”

何景新自然不知道這些,天色暗了,到晚上了,他在卧室的床上,腦袋上身上披着被子,因沒有亮燈,室內暗淡,他手裏屏幕的光映着他的面孔和眼睛——他在玩兒“消消樂”。

這是何景新唯一會玩兒的游戲。

每次遇到難過的事情、想要讓自己轉移下注意力的時候,他就會玩兒。

他玩兒得很專注,在黑暗裏、被子裏,就像嬰兒期蜷縮在母體的子宮中一樣,尋求本能的安全感和慰藉。

次日,周一,何景新準點上班,一切如常。

他的臉上看不到一絲低落的情緒,就像周末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

反而看起來心情還不錯的樣子。

張希希便探頭過來問他:“周末幹嘛了,心情這麽好。”

“去看展了。”

何景新聊道。

“什麽展啊?”

辦公室一個女同事插嘴道。

何景新:“照片展。”

“哪裏的?”

女同事問。

何景新:“新區文苑路那兒的。”

“那兒啊。”

女同事聊道:“挺遠的。好看嗎。”

何景新:“還不錯。”

金妍這邊,她坐在工位後,看了看手機,又擡眸看了看何景新的方向,聽到何景新與同事們聊天,她回複手機上詢問何景新今日心情的消息道:【看着挺好的。】

怎麽了?

金妍自然納悶。

不可能有人替金妍這個收錢辦事的解惑,金妍自然也不知道周末發生在何景新身上的事。

她照常在微信上給何景新發文件發表,也照常中午的時候和何景新一起在茶水間邊聊邊吃飯。

不過今天有些不同往日的是,吃着聊着,何景新問金妍道:“妍姐,你的寶寶現在多大了?”

“六個月。”

金妍聊到孩子便下意識順口多說了幾句:“已經能自己坐了,挺可愛的,肉乎乎的。”

何景新:“有小名嗎。”

金妍:“我們家沒特意取小名,大家都叫她囡囡。”

何景新:“囡囡好帶嗎?”

金妍:“小時候不太好帶,一個晚上要醒好幾次,不睡整覺的。”

“現在好帶多了,奶一喂,床上拍拍,最長可以睡六七個小時。”

何景新笑笑:“花銷挺高的吧。”

“是不少。”

金妍:“我沒孩子之前,也不知道三個奶瓶就要八九百、一袋尿不濕都用不了十天。”

何景新:“好辛苦。”

又要帶孩子又要工作。

金妍嘆:“那怎麽辦呢,自己生的,又不能扔了。”

何景新:“姐你很愛她吧?”

金妍:“當然了,別人未必真的愛,我這個當媽的肯定愛到骨子裏。”

真好。

何景新暗暗羨慕。

金妍這時說了句:“媽媽們其實都是一樣的,都刻在基因裏一樣愛自己的孩子,你媽肯定也很愛你。”

金妍沒意識到這麽說有什麽問題。

她收了錢在公司裏關照何景新,便理所當然地覺得這錢是何景新家裏人出的,肯定是家裏和媽媽疼愛,才能這樣。

何景新沒說什麽,笑了笑。

下午,金妍又收到詢問何景新狀況的陌生號碼的短信,金妍回:【挺好的,還主動請了今天的下午茶。】

另一邊,辦公室,辦公桌後,嚴律拿着手機,看着彙報轉述過來的何景新情況的截圖,心道:已經自己處理好情緒了嗎?

嚴律放下手機,暗自思考晚上要不要去見見男生。

但他總會掂量下距離和分寸,不想讓男生好不容易對他建立起的信任和情誼,因為距離太近而産生質變。

嚴律太成熟了,太知道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了,也總能将人看透。

因此他同樣能敏銳地察覺到男生骨子裏的“獨”與對人的“警惕”。

何景新也不是輕易能向人敞開心扉的人。

眼下該怎麽做,嚴律默默掂量着,在意程度堪比規劃一個重要項目。

當天下午,下班,何景新正獨自往地鐵走,接到了嚴律的電話。

邊走邊接通,聽到手機那頭說了什麽,何景新回道:“已經送過去了嗎。”

嚴律:“公寓管家應該已經把它放你門口了。”

“哦,好。我現在在回去的路上了。”

回公寓,何景新看到了擺放在門口的綠植,他走過去,彎腰把盆子捧起來,解鎖進門,把嚴律給他的這盆綠蘿,擺到了茶幾上自己買的那一小株盆栽旁邊,兩廂一對照,何景新立馬笑了:嚴律給他的這盆挺大的,他自己買的這盆在旁邊一對比,顯得格外袖珍。

他拿出手機,對着拍了一張,發給嚴律,還說:【像大人帶個孩子。】

嚴律很快回:【帶是帶不了了,它們兩個都需要你管。】

何景新:【綠蘿難養嗎?有什麽需要注意的。】

嚴律:【很好養,應該比旁邊的文竹好養。】

何景新:【文竹也好養。】

嚴律:【看來這公寓裏面你算不好養的。】

何景新看了便笑,回:【我也好養啊,都能自給自足。】

嚴律:【掐小狗臉.jpg】

嚴律:【吃了嗎。】

何景新拿着手機往廚房走:【正要去。】

晚飯後,餐桌幹幹淨淨,瀝水籃裏擺着剛洗好的碗筷,文竹與綠蘿挨着擺放在茶幾上,廳裏無人,安安靜靜。

房間,沒有開燈,黑着,何景新裹在被子裏打他的連連看,屏幕的光映着他沒有神情流露的臉和眸子。

不知打了多久,游戲的屏幕上方閃過一條切進來的微信提示,何景新以為是嚴律,沒有立刻退出游戲,接着又打了一會兒。

等他切進微信,才發現發來消息的人是小悅。

小悅先發來了一張她家薩摩耶的照片,然後說:【小景哥哥過來看看我們小耶耶……的媽媽嗎。】【星星眼.jpg】

次日晚,何景新推開了咖啡店的門。

“歡迎光臨。”

是熟悉的聲音。

何景新進去,笑了笑,吧臺後的幾人看見是誰,無不驚喜:“店長!”

“小景!”

小悅驚喜道。

何景新含笑來到吧臺前:“今天有人請我喝咖啡嗎。”

“有!必須有!”

小悅已經從吧臺出來了,張開胳膊,上前就抱了抱何景新,拖着嗓音:“好想你呀~~”

店裏陸續有一些客人,何景新尋了窗邊一個空位坐,這是他的老位子,從前店裏沒什麽客人的時候,他就會坐在這裏喝點東西,或者朝外面街上看看、發發呆。

他剛坐下,在這個老位子像以前一樣往外看去,小悅端着咖啡甜點過來了。

“謝謝。”

咖啡甜點擺上桌,小悅抱着托盤在何景新對面坐下,關心道:“最近怎麽樣啊。”

“上次聯系還是你告訴我你找到了新工作。”

“新工作都順利嗎。”

何景新端起咖啡:“挺好的。”

小悅隔着一個小圓桌的距離開始打量何景新,認真看了看,點點頭:“你看起來狀态是挺好的。”

眼神還往何景新身上一瞥,說:“穿得都比以前時髦多了,看起來更帥了。”

“我更想踹了男朋友跟你過了。”

何景新笑。

小悅“卧槽”一聲,忙不得從工作服的口袋裏摸出手機,一驚一乍:“就是這個笑!就是這個笑!我要拍下來!太帥了!”

何景新差點嗆一口咖啡,被逗得直接笑開。

汽車後排,嚴律看着發過來的何景新坐在咖啡店窗邊與人說笑的照片,明白這辦法有用——小悅也是他讓人聯系的。

小悅昨天會突然聯系何景新,約他來店裏,就是因為有人告訴她,說何景新最近心情不好。

嚴律也覺得發生不久前展廳那樣的情況,他安慰再多,都不如何景新自己去見見朋友、吃吃飯散散心。

所以此刻嚴律不但知道何景新今晚下班後會回去見朋友,也知道他們會玩到挺晚。

好好玩,難過的事情就會被忘記。

嚴律心道。

這邊,确實如嚴律知道的那樣,何景新回來見了朋友,咖啡店當天甚至提早半個小時打烊關門,幾個年輕男女與何景新前後腳從咖啡店出來,邊走邊說笑,同時商量去哪兒吃飯。

“自助吧不然?”

“還是吃自助最劃算。”

“行啊。”

“吃完我們再去打個電動吧。”

“我看剛好有50團200幣的劵,這個也劃算。”

“可以啊。”

幾人離開咖啡店,漸漸走遠。

當晚十一點四十,打完麻将的劉芳婷從朋友家出來,就着破舊老樓不甚明亮的樓梯燈,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地往下走。

樓梯間安安靜靜,劉芳婷走得不緊不慢。

因為是下樓,鞋跟又高,她邊走邊低着頭看腳下,以防走不穩摔了。

突然的,有只手伸到劉芳婷身後,在女人肩上一推,本就穿着高跟鞋的劉芳婷沒穩住,身體傾斜向前,“啊”一聲,滾下了臺階……

“嘀嘟——嘀嘟——”

警報聲不久後清晰地響徹在寂靜的夜空下。

……

電玩城,小悅手裏拿着裝着游戲幣的小筐,因怎麽都沒找到何景新的身影,納悶地左顧右盼、伸長了脖子用目光搜尋。

轉身,看見何景新迎面走來,小悅上前,走過去,“你去哪兒了,找你半天。”

何景新:“上了個廁所。”

小悅拉何景新:“走,我們去玩兒抓娃娃。”

……

同一時間,人正在家裏的嚴律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那頭的男人語氣恭敬又冷靜地說:“嚴總,現在出了點狀況。”

嚴律“嗯”了聲,表示自己在聽。

電話那頭三言兩語便把“狀況”說完了,嚴律握着手機在耳邊,人卻沉默了。

片刻後,站在窗邊的嚴律目視窗外,情緒沒什麽起伏地說:“那邊報警了?”

“報了,滾下臺階,傷得不輕。”

頓了頓,提醒道:“派出所應該會調周圍的監控。”

嚴律冷靜的:“我知道了,我來處理。”

淩晨一點多,何景新從滴滴車上下來,心情不錯的樣子,懷裏還抱着一個在電玩城兌換到的大娃娃。

而回公寓後,何景新洗漱就睡了,沒有再在黑暗中裹着被子打連連看。

次日,在辦公室,金妍又收到了詢問何景新情況的短信,金妍擡眸,掃掃何景新那邊,回:【挺好的。】

何景新确實挺好的,他像是很快從上周周末展廳遇見王聰的陰影中走出來了,正常上班,正常工作,正常有空了回嚴律的消息、摸魚聊天。

但下班,他沒有坐地鐵回公寓,而是轉了兩趟公交,去了一個陌生老小區。

老小區的幾棟樓之間有個小花園,此時正是傍晚,是老小區很多人飯後散步出來溜達的時候。

而今天,小花園裏聚了一些人,尤以中老年婦人和老頭兒老太居多。

他們操着方言,叽裏呱啦,聊的正是昨晚小區裏發生的一個把警察和120都驚動的八卦:

說有個女的昨晚快十二點的時候,打完麻将出來,走樓梯,從樓梯上摔下來了。

“可慘咯。”

“好像肋骨就斷了幾根。”

“我都看到了,腦袋也破了,臉上都是血。”

……

人群聚集的小花園的涼亭旁,何景新站在不遠處一棵樹下,将一切聽得清楚。

不過他沒聽多久,站了一會兒便轉身走了。

何景新走出小區,想去坐公交,怎麽來的再怎麽折回去。

然而正要過馬路去對面站臺,他看見一輛黑色的汽車緩緩停在了面前,主駕的車窗落下,露出玻璃後嚴律的面孔。

何景新一愣,錯愕地和嚴律對視。

“上車。”

嚴律示意他。

何景新:“你怎麽……”

又見嚴律臨時在路邊停的,車屁股後面擋住了別的車,喇叭的催促聲傳來,男生不再多言,趕緊繞過車頭,開副駕門上車。

“怎麽在這兒?”

一上車,反而輪到嚴律問他。

何景新默了默,開口撒謊道:“哦,一個朋友住在這兒。”

嚴律沒說什麽。

何景新:“好巧,你怎麽也在?”

嚴律開着車,神情上沒有流露:“我來找你。”

何景新一頓。

他很敏銳,心裏幾乎一下就有了某種猜測。

但他很快否定了,覺得嚴律不可能知道。

“先去吃飯?”

嚴律跟着道:“想吃什麽?”

何景新微微提起的一口氣緩緩落下,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都可以。”

他回。

于是不久後,到了一家商場,嚴律帶何景新去吃了泰國菜。

何景新喜歡吃裏面的椰汁西米糕,吃的時候也只是吃完一個又拿了一個,沒特意說喜歡,但嚴律看出來了,喊服務員又來了一份。

何景新:“太多了。”

嚴律把椰汁西米糕都端到他面前,溫溫和和:“喜歡就多吃點。”

于是何景新當天的晚飯就有點吃多了,小肚子鼓鼓的,還在進電梯的時候突然打了兩個飽嗝。

何景新拍拍胸口,擡手掩唇,嚴律看看他,笑了笑。

上車,嚴律邊系安全帶邊道:“送你回公寓?”

跟着道:“我也上去坐會兒,行嗎。”

何景新坐在副駕,也在系安全帶,聞言自然點頭道:“當然可以。”

又說:“你上去要喝點什麽嗎?要不要喝咖啡?我前幾天在櫃子裏找到一個全新的摩卡壺,冰箱裏也有奶,我給你做杯咖啡?”

嚴律:“好。”

所以兩人回公寓後,嚴律往客廳走,何景新徑自去廚房。

何景新用摩卡壺煮咖啡,嚴律在看茶幾上擺的一大一小兩盆盆栽。

嚴律坐下,看看綠蘿和文竹,說:“都是綠的,顏色單調了些。”

何景新開冰箱拿牛奶,聞言看過去道:“但是好養啊,你要是給我花,就真得養兩天只剩個盆了。”

嚴律被這說法逗笑。

不多久,何景新端着咖啡過來:“嘗嘗看。”“這摩卡壺我之前用過一次,挺好的,煮出來的咖啡也可以。”

嚴律接過,直接便抿了一口,“嗯”了聲,點點頭,算是也認可了味道。

何景新回去拿自己的那杯。

一起在茶幾旁坐下,何景新小口小口抿着咖啡,又很快把咖啡放下,感慨了句:“不行,喝不下了,晚上吃太多了。”

擡眸,卻見嚴律弓背,前傾,兩條胳膊都撐在大腿上,側頭看着他,似乎有話要說的樣子。

何景新納悶。

嚴律緩緩坐直:“小景,我想和你聊些事。”

嗯?

何景新看過去,聽着的神情。

嚴律注視他,語氣溫吞:“不過我要說的,你下面會聽到的,內容可能會讓你不快。”

“怎麽了?”

何景新不解。

嚴律跟着沉穩道:“可即便是這樣,即便知道你可能會不高興,我還是得說出來,再和你聊聊。”

何景新不明所以,也在轉着腦子猜嚴律要跟他說什麽:“好,你說。”

嚴律默了幾秒,眸光垂向一旁,就像在暗暗組織措辭似的。

片刻後,他擡眼,重新看進何景新眼裏,語氣帶着幾分認真,道:“小景,昨天晚上,你去見了劉芳婷,是嗎。”

何景新瞬間定在原地。

嚴律這是說得很委婉了,準确地說法應該是:昨晚你推了劉芳婷,致使她滾下樓梯,受傷不輕,警察和120全都驚動了。

但嚴律不忍心這麽說。

他是查過何景新的情況,了解過的。

他知道劉芳婷一家對這個侄子并不好,這些年,住在那個家裏,男生是受盡委屈的。

所以如何開這個口,嚴律暗自斟酌了不短的時間,因為他也知道,一旦說出口,不是被戳破真相誰丢臉的問題,是何景新一定會再次受到傷害。

可嚴律覺得“事态嚴重”,他必須得提出來主動和男生聊聊。

因為何景新才19,是非觀、世界觀乃至人格、性格,都尚未穩定,他不能看着男生走歪路。

而如他所料,他不過剛開了一個頭,何景新便僵在原地,臉色唰地就白了。

嚴律看着他,聲音和話語都是包容:“小景,你其實不用做什麽的,上周末在展廳鬧得不愉快之後,我已經讓人想辦法将他們從這個城市弄走了。不出意外,你以後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他們。”

何景新這時開始肉眼可見的輕微發抖。

不僅因為他做的事被嚴律當面戳破,令他無地自容;

也因為他再次赤裸裸袒露在了人前,像辍學那天一樣,也像在展廳被王聰當衆呵斥一樣。

他以為他做得隐秘,不會有人發現的。

卻原來一切不過是他自己在掩耳盜鈴?

嚴律都知道了?

嚴律會怎麽看他?

何景新應激似的,渾身顫抖。

嚴律見狀忙起身過去,半蹲到男生面前,擡手摟住男生的肩膀:“小景?”

何景新回視嚴律,眼眶瞬間便紅了。

是委屈嗎?

不是。

是憎惡。

被王聰、被展廳那日赤裸地讓人圍觀而引發的憎惡。

他真的,太讨厭劉芳婷一家了。

他們像“詛咒”一樣。

他們激發了何景新心中的“惡”。

何景新的眼眶越來越紅,但他沒哭,因為他沒有眼淚,不是在傷心,他只是覺得憤怒。

“為什麽不能那麽做?”

何景新直視進嚴律的眼底,眸光與神情一樣,此時尖銳得像一把利刃。

“我讨厭他們,恨他們,我為什麽不能那麽做。”

“只準他們欺負我嗎?”

何景新質問:“我欠他們什麽?他們要那麽對我?”

“對。”

“人就是我推的。”

何景新語氣惡劣道:“我有時候真的巴不得他們通通去死。”

嚴律:“小景。”

他這時候多少有些後悔。

他沒想到男生的情緒會這麽大。

何景新卻在說完後撇開頭,不肯再看嚴律,語氣沒有任何情緒道:“我本來就不是多善良的人。”

小時候,他就會偷偷往劉芳婷的高跟鞋裏丢又小又能劃破皮膚的石子。

也往一家人吃的飯菜裏吐過無數次口水。

“小景。”

嚴律伸手,去捧男生的臉,讓他正視自己,“我只是想跟你聊聊,不是在責怪你。”

“我也沒有說你不能這麽做。”

何景新重新看向嚴律,眼眶紅得吓人。

嚴律蹲着,一手去握何景新垂落在身前的手,一手去托男生的下巴,讓他看着自己,說:“你做就做了,人推就推了,尾巴我已經幫你都掃掉了,除了我,還有你自己,不會有人知道昨天晚上發生的事。”

嚴律十分懇切:“我明白的,我知道,他們一直對你不好,你都走了,他們還覺得你欠了他們,你很委屈,很生氣,也恨他們,我知道的。”

何景新聽到有人能明白,能理解他,眼睛一酸,眼淚便在紅通通的眼眶中打轉。

可很快,他吸吸鼻子,搖搖頭,否認了。

他想嚴律以前都不認識他,也根本不知道他經歷過什麽,他怎麽會懂呢。

他不會明白的。

“我就是……”

何景新嗓音哽咽,話卻強硬,說:“我就是很惡劣,就是我把她推下樓的。”

嚴律松開握着何景新的手,兩只手一起捧住了男生的臉,拇指刮去何景新眼角打轉的淚水,心疼壞了,溫柔道:“小景,沒有人在怪你。”

“我沒有說你做得不對。”

“我只是想告訴你,你現在不必,以後也不必,總之你不需要動手。”

“我會幫你的。”

“你讨厭的人、不想見的人,我都會幫你趕走他們。”

“只要你不想,你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他們。”

何景新被迫與嚴律對視,這時候才湧上委屈的情緒:“我做錯了,對嗎?”

“我推她下去了,警察也知道了,是嗎?”

“沒有,小景。”

“小景你看着我。”

“沒有,真的。”

“警察不知道。”

“沒人知道。”

嚴律哄着,這時候心疼得恨不得說自己也不知道。

何景新的眼淚終于落下來,紅着眼睛,隔着朦胧的淚水看男人:“我做了壞事,你是不是也開始不喜歡我了。”

“沒有。”

嚴律搖頭:“怎麽會。”

“我怎麽會不喜歡你。”

何景新顯然深陷自己的情緒,沒頭沒尾道:“你讨厭我的話,我會自己搬走的。”

“你幫了我,我很感謝你。”

“我拿你當朋友的。”

“我怕你會對我失望。”

“沒有,小景。”

嚴律展臂上前,擁抱了年輕男生,又用手上下來回地撫慰男生的後背,語氣清緩而深情:“我很喜歡你的。”

“我第一次見你,就非常喜歡你。”

“你不用搬走。”

“我也沒有對你失望。”

何景新終于哭了出來,連帶着多年沉澱在心底的委屈與所有情緒。

而這一刻,他本能地想把自己蜷縮起來,尋找慰藉與安全感。

他可能需要一個房間,一個黑暗的環境,還有一條能裹緊他的被子。

但此時,他在嚴律的擁抱裏。

這個擁抱是緊實的,觸感是硬朗又溫熱的,還有一點清幽的木質香氣。

這也是這麽多年,何景新第一次在委屈難過的時候,擁有的一個獨屬于他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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