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通牒
第010章 通牒
氣壓驟然收縮,死一般的靜寂。
危險與壓迫猶如實質,亭外柔和明麗的春風似乎也變成了雪虐風饕。
湖中綠波蕩漾,陣陣細致入微的幽香随風鑽入鼻窦,對峙悄無聲息。
郎靈寂停了半晌,慢慢将身畔的藥包擱在她面前,“這是你二哥叫送過來的。”
他湊近了幾許,低聲,“寒疾犯了,怎麽不問我。”
王姮姬猛然打個寒噤,想起那日在清談會,曾有個書生說她身上的香氣很特殊。後來司馬淮背她,香氣便也沾到了司馬淮身上一些。司馬淮回宮,自然而然要與帝師見面……難道竹林清談之事就是因為這點細微香氣洩露的?
“你知道了?”
他淡淡,“姮姮這麽聰明,在外面看了哪位大夫呢?”
王姮姬厭然側過頭,怎會将實情奉告。這位前世與她同床共枕最熟悉的人,此刻卻是針鋒相對的敵人。
郎靈寂沒再深究,左右也不重要,皦白的指骨微屈叩向桌案,“既然明說了,姮姮,我不喜歡你和別的男人在一塊,朋友也不行。”
不是出于嫉妒,而是責任。
“聯姻是家族的責任,于你于我都是。即便我們再不喜歡彼此,也要成婚。”
他垂下冰冷的長睫,“所以還請你有點契約精神,不要在外面亂搞男人。”
這是底線,最後的通牒。
王姮姬眼波晦暗極力隐忍着,契約精神?不知他有什麽臉談契約精神的,前世成婚時明明說好了一生一世一雙人,後面還是擋不住他納妾,和許昭容茍且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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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聲,“你威脅我?”
“威脅?”
“我不想了,”她一字字,“你懂嗎。”
“不可以不想。”他凝視她雙眸,“我們已經約定好了。”
雖然只是眼神接觸,王姮姬心髒的蠱蟲仿佛得到了滋潤,開始瘋狂地叫嚣。她被支配得有些難受,氣勢不禁減弱。
這是郎靈寂和她之間的秘密,準确來說他們不是未婚夫婦,而是主仆關系,雇主和傭客之間的關系。
從吃下那塊糖開始,情蠱便将她牢牢控制住,覆水難收,死都會爛在一起。
“我與你無話可說。”
她拂袖欲去。
郎靈寂也不阻攔,靜靜旁觀她心防破裂,神如深山裏的冷泉毫無人氣,有恃無恐。
王姮姬內心将他咒了千萬遍,無論前世今生,最厭惡他這副事事掌控在手,穩坐釣魚臺的模樣。
他表面淡薄不競,實則對利益不讓半分,堪稱冷血,惡毒的蛇蠍心腸。
她要去便去,他不會阻攔挽留,只是到時候花轎擡過來,她必須為了家族蓋蓋頭履行婚約。
在這場曠日持久的拉鋸戰中,她需得持之以恒,一點點小心翼翼地布局謀劃,贏得最終的勝利,而不能意氣用事。
她深吸了口氣,平穩了內心。
郎靈寂,“想通了?”
王姮姬斜着眼角,“嗯——呢。”
他語聲輕慢,“瞧着并不像。”
王姮姬幽幽道:“那琅琊王殿下還要我怎樣,今晚就以身相許,表明忠心?”
她是無所謂的。
但他潔癖最是嚴重,前世她百般央求同房,他也不過一月來一兩次,每次她碰過的衣裳器物,他都會丢掉。
前世他絕不允許她這王氏政治聯姻的貴女懷上孩子,沒給她吃避子藥,是因為料定她身子傷損無法懷孕。
郎靈寂神色果然一凍,“那倒不必。”
王姮姬心知肚明,他這衣不染塵的神仙公子只為許昭容走下神壇,說是不熱衷于那事,與許昭容生了三個孩子,每次和她同房卻顯得多惡心似的。
他要娶她只不過撐門面,和所有的家族聯姻一樣為了政治目的,建立強大的紐帶,使琅琊王氏在有生之年絕不會背棄他。至于情愛,無關半點。
抓住這一點,或許能使她在這場博弈中反敗為勝,逆轉情勢。
“既然如此,”她心中有了數,比方才從容許多,“琅琊王殿下就別對我咄咄相逼了。”
“好啊。”他輕輕又朦胧,“只要姮姮也別對我咄咄相逼。”
兩人各執棋子,不動聲色繼續下完這盤棋,平靜得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
婆婆給的解藥只能管七日,七日之後蠱症卷土重來。
欲再找婆婆治療,竹林卻已被燒毀,文硯之和婆婆未知所蹤。
而二哥王戢啓程去江州,一來一回至少半個月,才能帶來新的大夫。
兩條路都遇到了阻礙,王姮姬暫時陷入了僵局。
她時常念着以卵擊石的比喻,如今父兄信賴那人,家族也依靠那人在朝廷庇護,她自身又被種下蠱毒,絕不能做以卵擊石的卵,撞個頭破血流。
為防上瘾,她停了郎靈寂的藥,再難熬也不食半顆。另外,她按照蠱婆婆給的方子命人去抓藥,按時煎服。
婆婆的藥雖然只能救急,十分有效,病症發作四肢凍結時,喝上一口便能緩解。這對于被藥瘾深深牽制的王姮姬來說,無疑是一個利好。
馮嬷嬷琢磨着,“這藥既然如此管用,得随時攜帶着才好。”
桃根和桃葉幾個年輕小丫頭聰慧,将湯藥熬濃提煉了藥丸,擱在錦囊中,使九小姐能随時佩戴在身上。
“小姐您看,這樣不就行了?”
王姮姬摸着腰間錦囊,覺得甚好,平日外出難受了就吃一顆,方便又幹淨。
“多謝。”
主仆幾人難得辦了件好事,趁着春日坐在槐樹下一塊試春盤。
王章過來恰好聞見滿庭的果香,板起臉,“好啊,為父叫你閉門思過,倒自己偷着做起香飯來了。”
王姮姬見爹爹慈祥和藹的樣子,起身相迎,“女兒已按爹爹要求反思過了,春光明媚,做點別的。”
王章啧了聲,吃了兩塊果子,覺得味道尚可。父女倆蒼老和年輕的手交疊在一起,十指連心,王章手上象征家主的戒指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聊了半晌閑話,王章忽然問:“姮姮認為兄長中哪一位最優異出色,可堪本族大任?”
王姮姬遲疑,每一位兄長都對她頂頂好,議論哪位都不合适。
爹爹問這話,恐怕想讓她以女兒的身份繼承衣缽。
前世爹爹就曾流露過此意,只不過因為她身子骨太弱不了了之了。
“女兒認為……”
王章等待答案良久,若有所思地望向王姮姬纖細的手指,道,“吾女戴此戒指,倒也相得益彰。”
王姮姬立即道:“爹爹,女兒不合适。”
王章擺擺手,自然知道王家家主必須由德才兼備的男兒來做。王氏在京為官的子弟有三十餘人,唯有選定良好的繼承人,才能蕃衍出一代代簪纓不絕的子孫,保家族萬代永昌。
但日後女兒必須有個強有力的靠山,為此,他這把老骨頭可以打破慣例,即便受衆人非議也在所不惜。
當下王章心中有了決斷,呆了不到片刻,便溫言告別,起身離去。
王姮姬細細思忖着,二哥有野心,有兵權,是年輕輩中名士的佼佼者,或許爹爹會考慮讓二哥做家主,将那預約着權勢與地位的家主戒指傳承給他。
怕只怕無論哪一位兄長當家主都得由郎靈寂輔佐,前世名副其實掌控王氏大權之人,是郎靈寂。
那樣的話事情将進入最棘手的境地,郎靈寂完全只手遮天。
她王氏,也會被他竊奪。
王姮姬思來想去,終究還得先解自己的情蠱,輕裝上陣,無所顧忌,再謀其他。
……
時光荏苒又過去數日,天氣完全放晴,王姮姬換上騎裝,往草場騎馬放風打獵,閉門思過之令形同虛設。
她是王氏的掌上明珠,從小受到了殊于家族其他女兒的殊遇,君子六藝樣樣精通,騎射不在話下。
桃根疑神疑鬼問:“小姐又去見您那兩位寒門結義兄弟吧?”
王姮姬搖頭,一方面是二哥和爹爹的警告,一方面是那人的警告……她不欲在此關口節外生枝,刻意挑釁。
“不,只是跑跑馬而已。”
桃根舒了口氣,小姐金枝玉葉之身,實不宜長久與鄙薄之人接觸,自降身份,叫姑爺看見了也容易誤會。
馮嬷嬷不放心她再像上次那般單獨出去,喚了一位馬奴随行照料。
馬奴跪在地上磕頭,“賤奴既白,願伺候小姐鞍前馬後。”
馮嬷嬷薦道:“這小子是最健壯馬奴,自小養在王氏訓馬場中,知根知底,就沒有他馴服不了的馬,小姐放心帶着。”
王姮姬請他起身,既白,不知東方之既白,名字屬實不錯,“賞。”
既白出身卑寒,從小到大只被人當奴隸使喚,身價還不如一匹寶馬值錢。他驀然怔怔看着眼前白花的銀兩,錦繡華衫,不由得感激涕零。
王小姐揮金如土,其人素雪珠麗,當真如神仙一般的人物,令人仰望。
馮嬷嬷私下裏叮囑既白,“小姐馬術極好,身體欠佳,玩起來容易忘記時辰。你身為馬奴要多多提點,別讓小姐過度疲憊,或讓寒門欺負了去。”
重點是寒門二字。
既白恭謹答應,記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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