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私見

第083章 私見

張貴妃花容失色, 瞳孔微微睜大,滑嫩嫩的一張臉既驚且羨,這就是琅琊王氏那位年紀輕輕的女家主?

同時, 電光石火間, 她乍然想起來陛下的夢中呓語,那夜陛下激蕩颠簸,滿頭大汗, 像經歷了一番雲雨,面色隐忍而痛苦, 最後輕喊——王姮姬。

眼前這位就是王姮姬。

瞧着, 确實有幾分過人的美貌。

張貴妃神情微妙了, 皺着嘴,樣子很奇怪,像窺探到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

據她所知王姮姬已出嫁了,中書監的唯一愛妻, 陛下竟是觊觎臣妻。

張貴妃忸怩了下,拖泥帶水地欠身拜道:“原是琅琊王氏的家主小姐, 妾身張氏久居深宮有眼無珠, 方才得罪了。”

琅琊王氏與皇帝共天下,張貴妃雖為貴妃,卻辇給王家家主行禮。

王姮姬颔首,“貴妃娘娘有禮。”

張貴妃扭着細腰站起來, 細細打量王姮姬, 心中溢出一縷別樣的情感。

王家人真是心大, 竟敢讓王姮姬獨自入宮, 這和羊入虎口有什麽區別。

“不知家主此番進宮有何貴幹?若要觀賞皇家景色,妾身可領您四處走走。”

王姮姬揚起手為張貴妃引薦王芬姬與王清姬, “這二位是我的姊姊,今後在宮中同住,與您共同侍奉陛下。”

張貴妃哦了聲,前幾日倒聽說了王家二女要入宮,沒想到家主親自相送。

王姮姬知不知道陛下根本不想要這兩個女子,而是鐘情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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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姮姬的衣裳朱绂紫绶——朱绂乃大紅蔽膝,三品以上文官的徽記,紫绶則身披菖蒲色飄帶,是高級軍官才配擁有的印組。

這代表着,王姮姬身上同時有文武兩種強大力量的加持,中書監之妻,大将軍之妹,榮耀巅峰,并非一個空殼子。

自古女子沒有入朝為官的,這位卻襲了正經的爵,統領琅琊王氏,能在朝中與一幹朝廷命官分庭抗禮。

如此貴女,陛下自不敢輕易掠奪。

張貴妃油然而生幾分敬畏之意,道:“妾身方才冒犯了家主,莫如請家主到宮裏坐坐,妾身也好奉上一杯熱茶賠罪。”

王姮姬疏離搖頭,“那倒不必,多謝貴妃好意。”

張貴妃心想幸虧王姮姬已嫁作人婦,否則自己的恩寵危矣。王家剩下那二女雖貴氣熏天,長相卻遠遠不如王姮姬貌美,頂多算中人之姿,她堪與之平分秋色。

又邀請道:“那二位姊姊呢?”

王芬姬和王清姬比王姮姬更不近人情,更加高傲,對這位圓滑逢迎的貴妃沒什麽好感,拒人于千裏之外。

王芬姬涼涼地撂下話:“我父只生我一個,似乎并沒有其它姊妹,還請貴妃娘娘莫要胡亂稱呼。”

張貴妃咬咬牙,不愧是依恃門第蔑視她人的貴族,但在這後宮之中,門第出身都是虛的,誰得到皇帝寵愛誰才能出人頭地,占領中宮之位。

“是,妾身冒昧了。”

便在此時,太極殿的另一內侍急匆匆奔過來,滿臉堆笑對王姮姬哈腰,道:“啓禀王小姐,二位貴妃娘娘冊封的吉時已到,禮部準備就緒,請移步太極殿。”

王姮姬點頭,遂辭別張貴妃。至太極殿,因王芬姬和王清姬二人換上了吉服行冊封禮,王姮姬暫時在側殿等候。

秋涼時節,殿內的地龍燒得熏熱,蒸騰的熱氣宛若實質,四面窗戶密不透風,令人口幹舌燥熱得想褪一層衣裳。

炭火透着微微的猩紅,噼裏啪啦地燒着,袅袅熏香鑽進人的鼻窦,無形間熔化清醒的意志,腦袋變得蒙蒙的。

王姮姬久坐之下腿腳有些麻木,身上層層疊疊厚重的命婦之服悶得人窒息,不禁起身活動一下,敞敞袖口解熱。

忽然聞得一陣橐橐的靴聲,龍涎香味傳來,殿門被推開,一道明黃色的高大身影出現——卻是皇帝司馬淮本人。

司馬淮一身帝王常服,身披鶴裘氅,森森如千丈松,容儀俊爽,年輕俊逸的面龐泛着匆匆之色,臨于她面前。

他一進殿,兩側的內侍立即關緊了殿門,留給二人獨處的空間。

王姮姬微微驚訝,下意識站起,道:“陛下?臣婦參見陛下。”

司馬淮驟然見了她鮮活的芙蓉面,呼吸一窒,心跳漏了幾拍。

夢中那些旖旎缱绻的景象與眼前人重疊在了一起,令他有些恍惚,血液裏流淌躁動的熱意,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他雖然與她從未私下見過面,卻好似枕畔人,夜夜相會交歡,情似膠粘。

這些從暗處滋生的陰翳心思,他只敢獨自消化,不敢對包括她的任何人說。

“……鄭蘅。”

王姮姬一凜,鄭蘅,多麽久遠的稱呼,猶如隔世。

按理說此時司馬淮應該出現在冊封禮上,而非私下裏與她這臣婦見面。

“陛下您怎麽會來這兒?”

司馬淮垂下眼簾,警惕着四周門窗緊閉,幔布厚厚遮擋着,守在外面的都是自己的親信。

“情勢嚴峻,朕借病悄悄從冊封禮上出來,才得以見你一面。”

王姮姬聽不懂他這話,為何非要悄悄見她一面,他們身份迥異。

“所以,陛下方才是裝病?”

司馬淮搖頭:“不,朕的确害了風寒。”

王姮姬面色回避,他害風寒或許跟半夜洗涼水澡有關,近來宮中常常傳出流言蜚語,說陛下化身楚襄王夢會神女,不傳嫔妃侍寝還夜半叫水,夜夜如此。

“陛下要仔細龍體。”

司馬淮咽了咽喉嚨,再次見她,心思早已不如當初她和文硯之定婚時的單純。

彼時他還能站在君王的角度祝福她和文硯之,現在,一念一心焦,甜唾融心溢肝肺,滿腦子是夜晚的迷夢。

他暗啞的聲音像水霧,甚至不敢說話,一開口就怕亵渎了。她那樣的高貴,美麗,還是他曾經的結拜兄弟。

他有些羞恥,語氣泛燙,問:“鄭蘅,你這段時日過得好嗎?”

王姮姬被地龍的熱氣熏得燥熱悶窒,拿捏着分寸,“陛下,您以後還是叫我王姮姬吧。”

鄭蘅那個稱呼早不适合她了。

司馬淮遙感失落,他這些時日一直努力想單獨見她一面,卻是自作多情。

她話語裏裏外外透着疏離,充滿了已為人婦的自覺性,規矩得不能再規矩。

“為什麽,你怕惹麻煩嗎?”

王姮姬道:“陛下既知道,還這樣做。”

司馬淮壓低聲線承諾,“放心,朕已命人将這裏圍死,我們很安全。”

王姮姬低頭不語。

他們二人之間似隔着無形的空氣牆,她身上沾染門閥的氣息,他身上沾染皇室的氣息,隐隐透着對立,兩種截然不同的氣場。

“當初文硯之的死,是朕的錯,”

司馬淮默了半晌,舊事重提,“朕寫下了賜毒酒的诏書,印玺也是朕親手所蓋,朕對不起你們,但朕實在被逼無奈。”

“如果你當初和他幸福地結為夫婦,現在定然不會是這般。好幾年過去了,朕一直沒來得及跟你道歉。”

“過去的事就不提了。”

王姮姬神色微黯,轉移話題,“臣婦的兩個姊妹今日入宮,陛下應該在冊封禮上陪伴她們,而非與臣婦私下相見。”

司馬淮聽她着疏離的語氣,莫名心寒,“為什麽,你忘記我們的兄弟情分了嗎?還是說你改變心意了。”

“這裏不是在鄉野的清談會,而是在皇宮,”她提醒道,似別有用意,“陛下與我君臣之別,結義之情已經翻篇了。”

禁忌感越來越強烈,越是君臣之別,人心蠢蠢洶湧的沖動越壓抑不住。

司馬淮長長吸了口氣,按捺住內心的渴望,“朕知道。朕今日跟你談正事的。前幾日朕想助你和離,聽聞你在江州,便叫岑道風拿着咱們結義的玉柳條給你捎了話。和離,你試過了嗎?”

王姮姬驟然顫了顫,眼前浮現既白被活活被打死的慘狀浮現眼前,骨頭都成爛泥了。她低低道:“試過了。”

司馬淮猜到結果,“失敗了?”

王姮姬嗯了聲。

司馬淮靠近一步,追問,“能告訴朕失敗的原因嗎?咱們還像當初文卿在時那樣,慢慢抽絲剝繭,靜下心好好研究一番,說不定就茅塞頓開了。”

王姮姬一愣,司馬淮似把她當成真正并肩的夥伴,交淺言深。

但她并不能靜下心慢慢抽絲剝繭,她只有三個時辰的時間,眼見已用掉了一半,加上回程,她最多再在皇宮逗留半個時辰,否則以二哥那火爆脾氣真有可能找到皇宮裏來。

“何須研究?”她目色清亮,徑直說出,“陛下明知道我因何不能和離。”

情蠱。

從最一開始,他們就因情蠱而結識。

“果真還是情蠱。”

司馬淮嫉恨,後槽牙繃緊的噌音,“你們家風光大賞,也有你的一份封賞,朕本來想往裏面放些重要的東西。”

王姮姬确實在疑惑這件事,“陛下當真給我封賞了?”

司馬淮點頭,“但你應該沒收到。”

王姮姬道:“陛下單獨給我送禮物的手段實在不恰當,太招搖了。”

司馬淮嗓音沉頓,“朕那日确實沖動了,太急切聯系你,導致走錯了路。朕一直惴惴不安,以為能蒙混過關,結果後來你們家就要求送兩個女兒入宮為妃。”

王姮姬至此方弄清楚,原是司馬淮給她送封賞被察覺了,那人才會忽然有所動作,白白犧牲了王芬姬和王清姬的終生。

她額角沁着細汗,咬牙道:“陛下莫害人害己了,你可知我七姐和八姐都有相愛的未婚夫,因為入宮硬生生被拆散?”

司馬淮見她這般充滿敵意的質問,以及進門以來的冷淡,亦泛起愠色,“你是在責問受害者嗎?難道受害者有罪?你不想想始作俑者是誰。朕根本不願意納她們,朕也是受害者,你們家硬塞的。”

王姮姬自然清楚始作俑者是誰,統統都是黑的,沒一個好餅。

她現在被情蠱和家族利益綁着,被迫與那人站在了同一戰線。

“陛下說得沒錯,我們都是受害者。既然如此,莫要連累更多的人卷入其中了,陛下和我私底下再不宜再見。”

“臣婦告退。”

說着,她似忽然間惱火了,起身便要離開這間暖熱令人發昏的側殿。

司馬淮瞧王姮姬被生活磨光了棱角,全然沒有當初鬥志,痛心疾首。

一切皆是情蠱。

“慢着。”

他叫道,“王姮姬,你生氣了嗎?”

王姮姬腳步往前,充耳不聞。

“你且聽朕說最後一句話。”

司馬淮血液喧嚣沸騰,焦急之下只想沖過去攔住她,留在皇宮。他終于将袖中珍藏的文硯之留下的情蠱解方拿出來,

“若朕說,有辦法解情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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