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知曉
第46章 知曉
正月十五, 上元節。
秀才村要舉辦燈會的消息一傳出去,十裏八鄉的人都動了起來。
雖說鎮上也有燈會,但哪裏有秀才村近?
往年想去鎮上看燈會, 可是得大早上動身徒步走一個多時辰才能到;有些閑錢的會花兩三個銅板坐村人的牛車去燈會。
家裏大大小小這般多人, 能去鎮上看燈會的人可真不多。
秀才村如若有燈會就不一樣了!
小販們一大早就趕了過來, 早早搶了位置支了攤子。過年都要一大筆開銷, 趁着燈會能掙點補貼家用也是好的。
白天人少, 小販們聚在一起說笑解悶。
天氣冷也不怕, 琉璃作坊前堆了篝火。
誰冷了就喚熟人幫忙看着攤子, 自個兒去篝火邊兒烤烤,不過片刻就暖和了。比過年還多了份熱鬧。
等到星月當空,秀才村萬燈高挂, 燈火通明, 映得天邊都是紅的。
戲班子一開鑼,秀才村周邊的幾個村子聞風而動。
下至尚在襁褓的嬰孩, 上至支着拐杖的老人齊齊出動,走個半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方便得很!
很快, 秀才村就人頭攢動。
燈會環着肥皂作坊和琉璃作坊, 處處張燈結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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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蓮燈、玉樓燈映出一片富貴;荷花燈、菊花燈、石榴燈浸了相應的精油,花香撲鼻;兔子燈、老虎燈惟妙惟肖;秀才燈、菩薩燈勸人向善;
最受歡迎的還數琉璃作坊的琉璃燈, 琉璃罩子繪了奇花異草、仙女下凡, 燈光流轉, 讓人啧啧稱奇。
不僅如此,琉璃作坊的燈還附了謎語。
猜中謎語就能獲贈一盞琉璃燈, 引得不少人圍觀。
北邊兒的空地上搭了戲棚子,咿咿呀呀唱着《牆頭馬上》。
現如今農村的人比較大型的娛樂也就是聽戲了, 各個愛聽。
每人拿着小板凳在寒風中縮成一團,卻聽得如癡如醉。
等唱到李千金被棄歸家,村裏的小媳婦兒們紛紛落淚。
岳絨看着打個寒顫,沒敢往裏面走,偷摸摸離開。
跟戲劇比起來,她還是對花紅柳綠的燈、五花八門的小吃食感興趣。
琉璃作坊前附了謎語的琉璃燈引得衆人圍觀,看着甚是熱鬧。
不過猜燈謎的人并不多,畢竟識字的人少;中了秀才的大人又覺得這般争名奪利不好,極少有參加的。
只有幾個尚在讀書的半大孩子憋着勁兒猜燈謎。
圍觀的人紛紛還給孩子們加油打氣。
王峰漫不經心地将一盞蜘蛛花燈塞給前面的孩子,“行了,別猜了。再猜下去,天都亮了!”
紅豆見孩子臉都紅了,不好意思地用手肘輕輕碰了碰王峰。
孩子卻高興極了,拽着蜘蛛花燈去尋了她娘。
不花錢的花燈,總是香的。
王峰啧啧兩聲:“也不知道村長為啥非要搞什麽猜燈謎,賣花燈不好嗎?”
岳絨聽到這話蹑手蹑腳離開。
這不是她想多了嗎?
說好的才子佳人相約燈下,相視一笑,一眼萬年呢?
可能是話本子看多了。
她看看往錢箱裏扔了幾個銅板,拿了盞蓮花花燈送給紅豆的王峰,兩人濃情蜜意。
她笑了。
也挺好。
她順着一溜攤子慢慢逛着,見到感興趣的吃食就擠進去,很快手裏就拿了幾塊點心,嘴裏塞着一根芝麻糖。
別說,許久不吃芝麻糖,此刻唇齒留香。
就連桃子也跟着蹭了兩塊,滿意得蹭蹭岳絨。
等看到前面滿當當圍着一群人,岳絨和桃子齊刷刷興奮地圍上去擠進人群。
動作慢了點兒就被剩下的大鵝一愣,趕緊張着翅膀也跟上去。
它今兒就不應該出門的!
這種場合對它來說着實有點危險。
許多人都知道桃子是岳絨的寵物,不敢對桃子怎麽樣;可秀才村可很少有人能分得清它,而且這邊可有不少鵝。
它方才還看到一個賣鵝的攤子,說不定它一不留神就被人抓走了。它好不容易才攢夠好感值兌換了這麽個軀殼,可不能丢了。
岳絨看了眼小心翼翼縮在桃子腳下寸步不離的大鵝,哼了聲,轉頭看百戲。
吐火、吞刀、履火、胸口碎大石、頂碗,引得掌聲陣陣。
就連岳絨也給裝銀子的碗裏扔了幾個碎銀子,讓捧着碗收銀子的小姑娘雙眼放光,幾次三番跑過來,就等着岳絨散財。
等到耍猴表演的時候,岳絨皺了眉頭。
耍猴人手上兩只大猴子和一只小猴子。
大猴子倒也罷了,看得出來動作利落,機敏無比,好像能聽懂話似的。只小猴子抱着母猴任憑耍猴人怎麽呵斥都不肯出來,勉強被耍猴人拽出來後哆嗦着給衆人作揖。
桃子還是第一次見人耍猴子,眨巴着眼睛頭都不轉一下。
小猴子緊張之下動作一出錯,耍猴人頓時氣極,揮鞭打了小猴子一鞭子。小猴子頓時哀嚎出聲。
桃子一愣,憤怒地叫了聲沖了出去。
先噴口水迷眼睛、再頭頂肚子、再尥蹶子踢人……
一系列動作如行雲流水,讓雜耍的人都看呆了。
這是打了多少人才這般熟練?
看雜耍的人也亂成了一團。
岳絨連忙上前拽住作亂的桃子,救下被它蹂·躏的耍猴人。
桃子手上有分寸,耍猴人連皮兒都沒破,只是到底很丢人,臉色黑得像碳。
岳絨看看桃子和小猴子,幹脆花了二十兩銀子将三只猴子都買下來了事。
耍猴人幹脆利落地将三只猴子給了岳絨,頭都不回。
岳絨看着三只或多或少身上都有傷的猴子,也沒了玩鬧的心思,帶着一串小動物回了家。
只有鐘毓守在家裏。
鐘毓見岳絨突然折回來,看到她身後的三只猴子,也沒問什麽去拿了傷藥和剪刀回來遞給她。
岳絨将東西接過來,“你怎麽沒出去看燈呀?”
鐘毓漠然地瞥了她一眼,沒回答只重又坐下借着燈光看方才的書。
岳絨讪讪的。
自從那天她說過不會跟他去京城之後,鐘毓就對她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鬧得張鳴都托張珍來問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不過,她也不會因此改變主意就是了。
如今的她只想着擺脫狗系統,把秀才村建設起來,舒舒服服的過她自己的小日子。去京城給別人跪拜什麽的,醜拒!
看到岳絨拿着剪刀,母猴子緊緊抱住小猴子發出威吓聲,想吓唬岳絨,不讓岳絨靠近。
桃子跟着在一旁哼哼直叫。
“兩腳獸,你別吓唬他們!”
岳絨:“……”
她瞪了眼桃子。
這話說得她是什麽壞人似的!明明她就是在救猴好不好?
她煩了,幹脆催發鐵石狼牙種子将三只猴子束縛住,束住小猴子的四肢,卻讓小猴子慘叫起來。
其餘兩只猴子也跟着呲牙咧嘴,威吓岳絨。
這下,鐘毓也不由側目。
岳絨:“……”
“我根本沒用力好不好?你叫得這麽慘,搞得我對你做了什麽似的!”岳絨臉上有些挂不住。
她拿了剪刀将小猴子脖子上的項圈剪開。
耍猴人估計是怕猴子逃脫,用的項圈緊緊箍在猴子的脖子上,那一圈毛都沒了,甚至隐隐出血。
岳絨見了嘆口氣,先給小猴子清理傷口上了藥。
小猴子似乎也察覺到了岳絨對它沒有惡意,沒有原來那般抗拒了,但是處理傷口畢竟是疼上加疼,叫得更摻了。
鐘毓盯着手中的書,心思卻跟着猴子的慘叫聲四處飛,眼前卻模糊一片,一個字都看不清楚。
他撚撚眉心,幹脆将書放下,看向岳絨。
岳絨察覺到他的目光,不好意思道:“要不,你去你書房看書?聲音肯定傳不到那邊。”
鐘毓看着她在昏黃的燈光下朦胧的臉龐,起身走過去幫她壓住小猴子的頭,不讓小猴子亂動。
“先上藥吧。”
岳絨着實松了口氣。
他終于肯跟她說話了。
憋了這麽多天,她也很難受的。
有了鐘毓的幫忙,她很快給猴子上好了藥,累得渾身都有些熱。
被松開的三只猴子叽叽喳喳聚在一起,離岳絨遠遠的。
岳絨撇撇嘴,沒跟他們計較,只看向鐘毓:“張鳴他們也去燈會了嗎?今兒挺熱鬧的,而且作坊的肥皂和琉璃都賣得很好。還有很多好吃的,對了,我給你帶了點心和芝麻糖……”
鐘毓看了眼她手中的吃食,理都沒理她,重又坐回遠來的位置。
岳絨愣了愣,哼了聲,嘟哝道:“不理我就算了,我還懶得理你呢!”說着開門走了出去,還不忘将門關上。
鐘毓冷漠地看了眼門,繼續看書。
這次,能看進去了。
大鵝探着脖子盯着鐘毓,見他一頁頁翻着書,對岳絨的離開沒有絲毫反應,縮縮脖子。
不過片刻,岳絨端着托盤走了過來。
“鐘毓,吃元宵。我包了芝麻餡兒、白糖餡兒、山楂餡兒、豆沙餡兒、還有鮮肉餡兒,你想吃哪一種?”
等得她臉都僵了,鐘毓還是一聲不吭。
岳絨惱了,幹脆将所有得元宵都倒在一個碗裏,哐當一聲放在鐘毓面前,“你到底吃不吃!”
鐘毓終于舍得擡頭看了她一眼,乖乖放下書開始吃元宵。
“這才對嘛!幹嘛跟自己過不去!”
岳絨嘿嘿一笑,吃自己的那份。
“我還是最喜歡芝麻餡兒的,咬開元宵的糯米皮兒,滿滿的芝麻餡兒在嘴裏炸開,又甜又香,絕了!”
鐘毓沒有絲毫動容,倒讓桃子和三只猴子巴巴挪了過來,看着岳絨。
岳絨将蹭她的羊頭推開,對三只猴子哼了聲,“你們方才不是還又叫又鬧的嗎?現在靠過來幹什麽?”
鐘毓:“……”
大鵝“嘎嘎”兩聲。
“你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嗎?他們懂什麽?你還跟他們計較上了!”
岳絨踹了大鵝一腳,還是分給他們一些。
軟糯的元宵熱氣騰騰,模糊了鐘毓眼前的景象。
他突然覺得手裏的元宵有些膩人,頓時吃不下去了。
“怎麽了?”岳絨問。
“你為什麽不肯跟我去京城?你不想見見岳鏈嗎?他那般對你,你不恨他嗎?”
話一出口,他心中湧起對他自己的譏諷。
話早就說明白了,這般揪着不放不過是讓兩人都難堪罷了。
他剛要起身,卻聽岳絨道:“誰是岳鏈?”
鐘毓:“……”
看到鐘毓難得露出無語的表情,岳絨突然想起岳鏈就是她這具身體的便宜爹,“呃,自從來到秀才村,我跟他就沒有關系了。現在我的親人只有桃子、你和福順了。”
親人嗎?
這個說法讓鐘毓舒服了很多。
岳絨撓撓頭,“其實岳鏈怎麽樣,真的跟我沒有關系了。如果你進京之後,他找你麻煩,你就将他換親的事情捅出來,讓他聲名掃地!他做官總不能連名聲都不要吧?”
“對,我到時候給你寫一封書信,給你作證!”
鐘毓冷笑一聲,“他要是還要名聲,怎麽還會做出換親的事來?”
不過,沒有岳鏈這神來一筆,他也見不到如今的岳絨了吧?無論如何,岳絨着實幫了他很多。
她不願意去京城,就不去吧。
何必委屈她呢?
這個念頭讓鐘毓懸在心中的巨石消失不見,那種如鲠在喉的感覺也消失不見。
岳絨想了想,還真是鐘毓說得這般回事。
岳鏈要是還要臉面、要名聲,就不會做出換親這種事來。換親這事不過是騙騙不知情的人罷了,知底細的人都知道是怎麽回事。
“那怎麽辦?”
看着她絞盡腦汁幫他想對付岳鏈的法子,他感覺有點微妙。女兒這般幫人對付爹……
左不過又是證實了他的設想。
岳絨對岳鏈這個老東西沒有絲毫親情,更或者此岳絨非彼岳絨。
不過,至今追究這些都沒必要了。
鐘毓輕笑道:“放心,他不會想惹我的。你要一直留在秀才村嗎?”
岳絨點點頭,“秀才村多好啊!現在的秀才村可是我一手建起來的!等到你除服之後,秀才村肯定又是一副樣子,人人都能吃飽飯,男女都一樣,說不定還會擴建!”
“這倒是。你的私塾準備的怎麽樣了?趁我還有時間幫幫你。”
“過幾天好了,我已經将消息放出去了。等他們來報名!對了,明天走百病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話已經說開。
鐘毓此刻格外珍惜跟岳絨相處的日子,便答應下來。
咿咿呀呀唱戲的聲音直到午夜時分才停了下來,還了夜色一片寧靜。鐘毓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将興奮歸來的福順和齊家三姐弟等了回來。
福順和張鳴興高采烈地議論着方才的燈會。
旁邊的張珍卻緊張地看着在張鳴背上睡覺的張繁,時不時低聲讓兩人的聲音小一些,“你們小聲些,萬一吵醒繁兒就不好了。他被吵醒可是要哭鬧的。”
張鳴十分疼愛弟弟妹妹,聽話地降低了聲音。
福順也壓低聲音,卻在說到高興處還是忍不住提了聲音。
鐘毓皺眉,喚了聲:“福順!”
一聲讓福順立馬噤聲,規規矩矩抱着懷裏的東西跑過來,“少爺,您還沒歇息啊!我馬上去燒水服侍您沐浴。”
“去吧。”
張珍松口氣。
兩兄妹規規矩矩過來跟鐘毓打招呼。
鐘毓見張繁睡得小臉通紅,手中還捏着一個蜻蜓模樣的糖人,可愛極了,不由柔和了眉眼,親自将齊家三姐弟送回他們的院子。
回屋路過岳絨的院子,看見裏面昏黃的燈光腳步一停,猶豫片刻還是踱步上前。剛要敲門,卻聽到裏面的岳絨高呼一聲,“憑什麽!”
他頓時皺了眉頭,收了手上的動作。
他剛将齊家三姐弟送回去,福順去給他燒水了,那岳絨在跟誰說話?難道是王婆子或是鐘永家的來了?
這麽晚,有什麽事兒嗎?
“不行!任你說破大天,我也不會跟鐘毓去京城的!”
心裏咯噔一下,鐘毓眉頭皺得更緊了。
誰會幫他勸岳絨跟他去京城?
心裏的疑惑驅使他做了他平常不齒的事情,透着大門縫兒朝裏面看。幸而今兒是上元節,月光皎潔明亮,讓他輕易看清了院子裏的場景。
岳絨叉着腰立在院子。
她面前是……一只鵝?
他不由仔仔細細看了。
确實沒有看錯,就是每天跟着岳絨那只大白鵝!
岳絨确實在跟那只鵝在說話!
“嘎!”那只鵝在岳絨面前撲騰着翅膀。
岳絨望着在她面前耀武揚威的狗系統,冷笑:“你讓我去京城,我就去京城,我多沒面子!”
“嘎!”
你的攻略對象是鐘毓,他去了京城,你留在秀才村還有什麽用?離了鐘毓,難不成好感值會聽你的話莫名其妙增加嗎?
說起好感值,岳絨更是不屑,“我的好感值現在為什麽只剩十點了,你不知道嗎?我掙的好感值是給我的,還是給你的?”
外面的鐘毓只聽到岳絨跟那只鵝你來我往。
他雖聽不懂那只鵝說什麽,卻只覺得岳絨正在跟那只鵝争吵!
滑天下之大稽!
怎麽可能?
可是平常岳絨對猕猴桃和狼群的手段卻在提醒他,這些荒誕的事情也是可能發生的。
不過,“哔哔哔”是什麽?
什麽就剩十點了?那只鵝在威脅岳絨嗎?
岳絨和系統根本沒想到這麽晚了,鐘毓不去睡覺跑來偷聽兩人的話。更何況,他們都知道關于系統的話都會屏蔽的,就算被人聽到了也沒關系,就更加沒有防備了。
“嘎!”
你怎麽這麽小氣?不過是五百點好感值!這具身體可是最便宜的了,要不是你不争氣,只掙到這麽點好感值,我早就兌換一個更好的身體了!
岳絨氣得不行,“你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我辛辛苦苦掙得好感值都被你盜去了,你竟然還說好感值少了!”
“我告訴你,我絕對不會跟鐘毓去京城的。我都富甲一方了,用不到好感值了,可以踹掉他快樂種田了!”
一刀戳心!
踹掉他?
所以她如今有了兩個作坊,兩座山頭,就不需要他了嗎?踹掉他?說得他就像是沒用的東西似的,輕而易舉就可以擺脫。
鐘毓眼中積蓄怒氣,不是說他是親人嗎?有踹掉親人的嗎?他算什麽?
他緊緊攥着拳頭,甚至有一瞬間的沖動想要推開門闖進去質問她!
可是到底忍了下來。
他倒要聽聽她還要說什麽!
聽到岳絨這麽說,系統有些着急了。
它伸長脖子,張開翅膀,看起來頗有氣勢,吓唬她:“嘎!”
你不聽我的,不怕我再抑制你的神農血脈嗎?到時候桃子就沒有東西吃了。對了,你不是愛種田嗎?我能讓你種什麽死什麽,讓你什麽都種不成!
岳絨聽到這裏沉了臉,藍色眸子此刻冰冷仿若深海,暗流湧動。
突然,她撲哧一笑。
大鵝惱怒地看着她,“嘎!”
你笑什麽!
岳絨招招手,将一旁跟栗子玩兒的桃子招過來,掏出一顆芝麻糖。桃子大眼睛撲閃撲閃,快活地卷着舌頭将芝麻糖吞進肚子裏。
大鵝一愣。
岳絨笑得越發歡快了,“你沒發現嗎?桃子現在已經開始吃沒有神農血脈激發的食物了,這多虧你呢!要不是你,桃子肯定不會這般乖巧的。”
“還有,你覺得我如今不自己種田又會怎麽樣?自然會有人幫我種。”
大鵝立馬意識到它的殺手锏失去了作用,僵着身子,憤怒地大叫。
桃子被突然暴起的大鵝唬了一跳,見大鵝竟然要飛起來啄岳絨,立刻将大鵝踹下來壓在地上摩擦。
岳絨有些疼。
不過還在能忍受的範圍內。
她早就說過,系統有了實體是好事,可系統也不聽呢!
她滿意地轉身進屋睡覺,明天走百病得早早起來。
大門外的鐘毓卻僵直了身子。
雖然有些詞兒聽不懂,尤其是岳絨的話裏還摻雜着許多莫名其妙的“哔哔哔”,但是他卻大致明白了岳絨和大鵝之間的關系。
脅迫與被脅迫。
當初岳絨對他的谄媚,還有岳絨忽冷忽熱的态度,還有岳絨幹脆利落地拒絕了跟他去京城……往昔種種紛紛襲上新頭。
他身子踉跄一下,往後退了步。
所以……
岳絨當初對他那般好,不過是因為受了那只鵝的脅迫?
真是可笑!
他很想沖進去質問岳絨,可強大的自制力又讓他退卻,飛快回了他自己的院子。
福順早就燒好了水,正支着頭等鐘毓,見少爺回來連忙迎了上來,卻見少爺臉色煞白,頓時大驚失色,“少爺!你這是怎麽了?”
他上前幫鐘毓解下大氅,覺得此刻的少爺寒氣逼人。
“少爺,外面太冷了。我給您燒好水了,你先沐浴暖和暖和。我去給您煮姜湯……”
鐘毓皺眉打斷他的話,“你去睡覺吧。”
福順一愣,擡頭見少爺臉色不好,頓時噤聲安安分分下去。
鐘毓跌坐在太師椅上,只覺指尖發涼。
可素來的果斷和自制讓他很快整理心情,重新細細将方才的事情理了一遍。
岳絨确确實實被那只鵝威脅了不錯。
岳絨對他的好也是因為那只鵝不錯。
想到這裏,他心尖泛起針紮般的疼痛,密密麻麻,尖銳無比,讓他微微弓下身子。
他緩緩呼出一口氣,等着疼痛過去。
早在岳絨剛出現,莫名其妙對他好、對他無微不至的時候,他也是有所疑惑和猜測的。只是,後來她沒有對他做任何壞事,甚至對他很好,他就慢慢放下了警惕。
然後,慢慢對她生了期盼和渴望。
奢望能讓她跟他一起去京城,跟他一起面對未來的風風雨雨。
可,如今岳絨富甲一方,甚至整個秀才村都在她的設想中慢慢往前走。如若不是那只鵝,她又何必對他百般遷就。
憑什麽呢?
他吐出口濁氣。
在生死關頭,那些族人尚見死不救落井下石,她卻對他伸出援助之手。他難道要曲解她這份好意嗎?她确實受了那只鵝的脅迫才對他好,可也從來對他沒什麽壞心思。
足夠了。
鐘毓看着眼前豆大的燈光,一點點大卻能照亮一方,突然笑了一聲。
這般也好。
除服之後,他也能放心去京城了。岳絨留在這裏,想必要比跟着他更安全,更快樂。
至于,那只鵝……
他最是讨厭被人算計。
岳絨和大鵝都根本不知道鐘毓偶然聽到了他們的對話。第二天一大早,岳絨起床之後見到大鵝被桃子壓在下面摩擦還挺高興。
嗯。
有種大仇得報的感覺。
嘿嘿。
她特意換上永嬸嬸給她準備的蔥白米色绫衫,勾勒出姣好的身姿,飄逸單薄,看着素淡好看,就是現在穿還有些冷。
這是元宵走百病的習俗。
正月十五賞燈放煙花,正月十六則走百病。
男男女女都要穿上相應走百病的盛裝,列成一列,最前面的人手持香燭,帶人游街,登城、過橋、去寺廟。凡是有橋的地方,三五人接連走過,取度厄之意。
岳絨第一次參加過這種活動,自然有些興奮,早早就穿戴整齊去将所有人都喚了起來。
她注意到了鐘毓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對,卻以為是她不跟他去京城,他有些不高興。
既然是無法更改的事情,她也不會退讓,只朝他笑笑沒有放在心上。
岳絨舉着香燭走在前面,小心不讓香灰和燭淚滴在手上,領着鐘毓、福順、齊家三姐弟,還有桃子、大鵝和栗子,也算是一列了。
他們出門就遇到了不少人,彙成一處,逢橋必過。
走了一個多時辰,岳絨就厭了。
實在是這蔥白米色绫衫美則美矣,卻太過單薄。一路走下來,她渾身都要凍僵了,活脫脫就是個勉強能活動的冰棍。
可大家都在一起還沒走完,她也不好獨自離開。
她回身見鐘毓身上依舊披着大氅,看着很暖和的樣子,笑着湊到他身旁,朝他讨好地笑。
又是這副樣子……
鐘毓面無表情地看着她,良久之後扭過頭去不再看她。
岳絨愣了下,小心翼翼地戳戳他的肩膀,“你昨兒晚上不是不生氣了嗎?怎麽又鬧脾氣了?”
鬧脾氣?
好似他是不懂事的娃娃。
鐘毓不猛地轉頭看她,見她滿臉無辜,根本不知道他在氣什麽。
他瞬間有些無力。
撚撚眉心,他無可奈何道:“你想幹什麽?”
岳絨自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立馬道:“我太冷了,我能不能讓我到你的大氅裏避避風?那個,我看你的大氅挺寬大的,肯定能放下我們兩個。”
“就這個?”鐘毓臉色鐵青。
岳絨被問得一頭霧水,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就這個啊?我還能有什麽事兒?”
鐘毓一直壓在心中的怒火突然抑制不住露出幾分,“你能不能別動不動就朝我這麽笑!你知不知道,你這副樣子看起來就像是谄媚小人!你這副樣子落到別人眼裏像什麽樣子!”
岳絨被吼得笑意凝在臉上。
半晌,她才委屈道:“我以後不朝你這麽笑便是!再說,除了你,我還不稀罕朝別人這麽笑呢!”
福順和齊家三姐弟沒想到他們兩個突然吵了起來,尴尬地立在一旁,恨不能他們沒長耳朵。
張繁拽拽張珍的手,“姐姐,鐘大人和鐘夫人怎麽了?”
岳絨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張珍又怎麽知道?
張珍摸摸張繁的頭,低聲道:“鐘大人和鐘夫人可能在有些事情上有了分歧,不過不要緊,他們過會兒就會和好的。”
張繁恍然大悟:“哦!就像爹娘一樣,為了小事兒吵架,可不過一會兒又和好了。”
張繁丢開張珍的手,吧嗒吧嗒跑到氣氛僵硬的鐘毓和岳絨身邊,高聲道:“鐘大人,爹爹說過,做丈夫的要讓着妻子兒女,要不然以後就沒有好日子過的!”
張珍聽着忍不住抿嘴笑了。
鐘毓卻既尴尬又難堪。
他怎麽就突然壓不住火氣了呢?
岳絨也有些哭笑不得,摸摸張繁的頭,“你爹是個好丈夫,好爹爹。”
張繁聽着笑眯了眼,點點頭。
鐘毓撚撚眉心,冷靜了下來。
他方才的話确實偏頗了。
岳絨确實只在他面前那般笑過。可他又忍不住會想,她這般沖他笑是不是只因着那只鵝的威脅?如若她的攻略對象不是他而是別的男人,她是不是也會沖別的男人這般笑?
這種想法真是讓人難以啓齒。
這邊的動靜有些大,一同走百病的人都注意到了。
鐘永家的見所有人都半遮半掩地看着岳絨和鐘毓那邊,幹脆過來拉了岳絨的手,觸手一片冰涼,忍不住低聲道:“你這孩子也太實誠了!你倒是往裏面多套幾件衣裳啊!”
岳絨:“……”
她還真沒想到……
她讪讪道:“我也是大意了,沒想到這麽冷。”
鐘永家的拽了岳絨,“跟我走。我專門多帶了一個襖子,就怕孩子冷,想着到時候給孩子裹上。現在正好給你用。”
岳絨眼睛一亮,千恩萬謝之後擡腳就跟着鐘永家的離開,看都沒看鐘毓。
剛褪下大氅的鐘毓看着岳絨遠去的背影,不知該說什麽是好。
将一切看在眼裏張珍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被自家哥哥問的時候只搖搖頭。她本以為鐘大人跟鐘夫人不過是岳鏈換親下無奈所為,如今看來根本不是如此。
岳絨遭了凍,晚上再被邀請去走百病的時候,果斷幹脆地拒絕了。
可王婆子和鐘永家的卻不放過她。
“走百病,可是要的。求得就是一年無病無災,百病不侵。什麽都能省,就這個可不行!”
岳絨掙紮不得,只能可憐巴巴地跟在兩人身後。
半路遇到鐘毓便冷哼一聲,也不理他,趾高氣昂地走開。
鐘毓又想嘆氣了。
知道的太多,有時候真不是一件好事,徒添煩惱罷了。反正除服之後他就要去京城,而岳絨會留在這邊,根本沒有什麽差別。
餘光看到那只大鵝亦步亦趨地跟着岳絨,他目光一凝,上前一步攔住大鵝的去處。
大鵝突然被攔,着實有些吃驚。
平常,鐘毓可是十分嫌棄它的。它想靠近蹭蹭他的氣運,他卻不是趕走他就是踢開它。如今,竟然主動接近它了!
它興奮地撲閃着翅膀,揚着脖子“嘎”了聲。
鐘毓見它這副模樣,皺了眉頭還是往後挪了兩步。他根本聽不懂它說得什麽,岳絨是怎麽跟他交流的?
他仔仔細細打量了番大鵝,到底沒說什麽。
被王婆子和鐘永家的帶到鎮子的城門的時候,岳絨詫異無比,“咱們要進去嗎?不過城門已經上鎖了吧?進不去的,回去吧?”
王婆子聽着就笑了。
鐘永家的也哭笑不得,“你小聲點。等會兒咱們抹黑去摸城牆的釘子,摸中了才是好兆頭。”
岳絨:“……”
好兆頭嗎?
不會被抓走嗎?
鐘永家的為她解了惑,“你小聲點兒。大家都知道這個習俗,看城門的官兵也會睜一只眼閉一眼,只要不鬧得太過就不會出馬的。”
哦。
這還算得上是官民同樂的活動。
被王婆子和鐘永家的催促着,岳絨到底還是去探着腳摸了城門上的釘子,黑黢黢的一片,也不知道到底摸的是不是釘子。反正她回去之後洗了好幾遍手才罷休。
但是,事實證明,走百病根本沒用。
她回去之後,半夜就開始發燒了。
還是桃子機靈發現了她不對勁去喚了鐘毓,要不然恐怕要燒糊塗了。
鐘毓急匆匆喚了福順去請大夫,自個兒擰了濕帕子敷在岳絨的額頭,看着岳絨燒得滿臉通紅又有些愧疚。
如若白天他不是想這想那,早早将大氅給岳絨,岳絨也不會生病了。或者當初見岳絨出門得時候就應該提醒她多穿一點的。
岳絨燒得迷迷糊糊的,只覺渾身熱得厲害,一腳将被子踢開,這才覺得舒服了些。
鐘毓皺眉,将被子好好給她蓋上,掖好。
岳絨熱,又踢開。
鐘毓又起身給她蓋上。
……
幾次三番下來,鐘毓拿她沒辦法,幹脆拽了幾個枕頭,将她被子得各個角落都妥善壓好,見她踢不開才松口氣。
這番折騰下來,他反倒是一身汗。
岳絨迷迷糊糊醒過來,擡手就将鐘毓做得枕頭都踹開,見到鐘毓在她床邊,着實吓了一跳,“你怎麽在這兒?”
鐘毓忍俊不禁,“我都來了好長時間了,你都沒發覺嗎?”
岳絨也有些奇怪。
“我平常睡得沒這般死的,這次竟然一點動靜都沒發覺。”
在荒漠化的31世紀,物資缺乏,殺人越貨的事情時有發生。如若出門,她夜裏睡覺都睜一只眼閉一眼,一點點動靜都會醒的。
她如今竟然一點都沒發覺。
要是有人闖進來對她不利,她可真是必死無疑。
她一下子起身,穿着整齊的中衣經她又是踢被子又是起身,此刻略顯淩亂。
鐘毓垂下眼睑,沒有看她,非禮勿視。
“你發燒了,還是桃子将我拽了過來。我已經讓福順去請了大夫,你如今感覺怎麽樣?”
岳絨頭暈眼花的,這才感覺到熱得有些不正常。
“你躺下蓋好被子,別再着涼了。”
岳絨點點頭,乖乖聽話躺下閉上眼。
鐘毓還是第一次見岳絨這般聽話,竟然有些新奇。
“鐘毓。”
鐘毓一怔,不知她為何喚他。
“我不跟你去京城,你很不高興嗎?你今天有點不對勁,我還以為昨天晚上我們已經說好了的。”
岳絨一躺下就有些迷迷糊糊的,熱乎乎的讓她想睡,強撐着睡意才說出話來。
鐘毓沉默良久,想開口将他已經知道岳絨和大鵝的事情說出來。
可,說出來又有什麽用呢?
于是,他沒有開口。
岳絨等了半晌,沒有等到答案,內心想要追問,可到底抵不過睡意又睡了過去。
鐘毓起身幫她掖掖被子,回頭看了眼縮在一旁的大鵝,正好對上它的眼神。
他凝目觑着它,斂下所有思緒。
不能說。
這只鵝對岳絨不利。
這只鵝到底有什麽本事能讓岳絨這般忌憚?
岳絨睡了不知多久,被鐘毓搖醒灌了一碗黑乎乎苦滋滋的湯藥,快要哭了。
最關鍵的是,這藥見效慢。等到天亮,她還是沒有退熱。
這下,鐘毓一幹人都急了。
鐘毓一邊讓福順去鎮上請胡大夫,一邊用了白酒給她擦手和額頭,哪裏還顧得上他那點小思緒?此刻只想着她趕緊好起來。
算了,人好好的就好,除此之外都不過是庸人自擾。
等到胡大夫匆匆趕來給岳絨紮了兩針,岳絨才慢慢退燒。岳絨平常不生病的人,一生病便來勢洶洶。普通的一次發燒竟然纏綿了半月才漸漸痊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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