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雷劈

第48章 雷劈

春日的婆林山, 落英缤紛,百啭千鳴,生機勃勃。

憋了一整個冬天的桃子跟着猕猴桃四處在山上撒歡。只要是地上跑的, 都沒逃過這一羊一虎的禍害。

也不知道一只羊駝是怎麽跟老虎混在一起的, 竟然和諧無比, 也沒被猕猴桃啃兩口。

大鵝悠哉游哉地浮在水面, 絮絮叨叨勸岳絨:“你每天鼓搗那些種子有什麽用?只要跟着鐘毓去京城, 每天掙好感值, 輕輕松松就能從我這裏換來你想要的東西。”

岳絨嗯嗯應和兩聲, 手上動作不停一直照看着手下的種子。

“你想要什麽?錢?種子?食物?甚至還有武器。只要有好感值,你可以從我這裏兌換任何東西!”

岳絨細細看着将發芽的種子,根本沒空搭理狗系統。

她都忙得團團轉了!

去年收獲了一批耐寒的水稻。現在要将收獲的水稻當成種子種下去也需要層層把關。

首先要将收獲的種子晾曬二到三天, 為了防止受潮每天還要翻三次;然後曬好的種子還要用鹽水選種, 丢棄空秕種子和沒有成熟好的半成;洗去鹽分之後用石灰水、清水浸種、消毒,防止蟲害。

重重操作之後才得到能用的種子。

這就完了?

不, 還要把種子倒在盆裏,封緊暴曬, 用高溫催發種子發芽。之後才輪到插秧。

這樣看來還是土豆比較方便, 只要将有芽的土豆塊切開, 種下去就可以了。

這麽多的事情,實在讓岳絨分身乏術, 根本懶得搭理狗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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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到我的話了嗎?”

岳絨敷衍道:“知道了!”

大鵝這才滿意地撥撥河水, 潔白的羽毛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突然, 猕猴桃從後面撲過來,一爪子将大鵝摁在河水裏。看熱鬧的桃子興奮地在河水裏蹦來蹦去, 活脫脫就是個吃瓜群衆。

這種場景發生的多了,岳絨見怪不怪, 連頭都沒擡一下。

“轟隆……轟隆……”

岳絨聽着雷聲擡頭看看天,晴空萬裏連朵雲都沒有,一時半會兒應該也不會下雨,就沒當回事。

“嘎嘎!”

“嗷嗚!”

憤怒的鵝叫聲伴随着猕猴桃的虎嘯,格外瘆人。

岳絨擡頭就見大鵝瘋了似的撲騰着翅膀,探着脖子用力啄猕猴桃的鼻子。猕猴桃估計根本沒想到大鵝會這般反抗,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時半會竟然奈何不了大鵝。

猕猴桃被啄疼了,憤怒地一口咬住大鵝的脖子。

岳絨捂着脖子疼呼一聲,連忙忍着疼将猕猴桃嘴裏的鵝救下來。

猕猴桃委屈地人立起來拱進岳絨的懷裏,不知道為何兩腳獸這般偏袒這只鵝。

岳絨撸着虎頭以作安撫,另一只手用力壓着脖子,緩解疼痛。

痛感是如此真實,讓她甚至有種脖子要斷了的感覺。反觀狗系統,看都不看她一眼,趾高氣昂地游走。

“轟隆……轟隆……”

大鵝飛快地劃到岸邊,爬上岸将羽毛沾上的水漬都晃幹淨,沖着岳絨“嘎”了聲。

“還不趕緊回去?要下雨了!”

大鵝動作之利索着實看呆了岳絨。

震耳雷聲讓岳絨一驚,為了安全還是将猕猴桃趕回去,忍着疼牽着桃子下山。

只是到底晚了。

一人一羊一鵝還在路上,雨點就淅淅瀝瀝伴随着雷聲落下,澆了岳絨一身。

大鵝“嘎”了聲,撂下岳絨和桃子飛快地倒騰着兩只細細的小腿兒跑回家,速度之快讓岳絨目瞪口呆。

她愣了一瞬,突然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正在這個時候,王婆子和鐘永家的拿着油紙傘迎了過來,接過岳絨手裏的東西,“這雨來得太急了,剛跟鐘毓說要去接你,誰知道竟然沒趕上。”

淋了雨,岳絨總是感覺身上臭臭的,幹脆先去洗漱一番換了幹淨的衣裳。

王婆子用帕子幫岳絨絞着頭發,“你的病可剛好了,可別再着涼染了風寒。”

岳絨一聽立馬道:“你們可千萬別告訴鐘毓。”

鐘永家的沒好氣兒:“晚了。咱們進門的時候可是被毓哥兒看了個正着。我方才還見他去宿大夫那裏去了。”

岳絨聞言撇撇嘴,“我真的沒事兒,又不是紙糊的,見不了雨吹不了風。”

“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毓哥兒對你多好啊。你不知道,你發燒的時候,毓哥兒可是片刻不離,一直守在你床邊兒給你換帕子。誰還能為你做到這樣?”

“就是。”王婆子也幫鐘毓說好話,“要是我生病的時候,我家峰子能這樣對我,我還怕什麽!”

岳絨撲哧一聲笑了,“鐘毓又不是我兒子!”

王婆子和鐘永家的也跟着笑了起來。

鐘永家的幫她整了整身上的衣裳,“話糙理不糙,毓哥兒對你沒話說。”

可他要去京城的。

岳絨不想說這個,問起兩人的來意。

王婆子幫岳絨梳了個雙螺髻,又給她簪了朵桃花,才有些興奮地問:“村長,咱們真的要在稻田裏養魚嗎?我還沒聽過這種種法呢。我讓人去打聽了草魚、鯉魚、鲫魚之類的魚苗價格。不便宜呢,就怕到時候虧本了。”

岳絨捏捏自個兒白裏透紅的臉頰,根本看不出一絲病氣。

鐘永家的也有些擔心,“魚苗價格不便宜,恐怕沒幾個村人會養。倒是白白浪費你的一番心思。”

岳絨對這個倒是不擔心。

去年種晚稻的時候,沒跟上她的人就虧了不少。今年就算是心裏猶豫,只怕也不想錯過這次機會。

“沒事兒,我提供了機會,至于他們能不能抓住就是他們的事兒了。到時候他們沒掙到錢,也別來找我就是了。”

王婆子和鐘永家的對視一眼,多了份信心。

“這批魚苗就當是我借給村裏人的。虧了算我的;賺了錢,到時候賣魚的錢要給我一半。要是自己買了魚苗的,是虧是賺,我都不幹涉。”

稻田養魚既能疏通水稻的通氣,又能給水稻提供的肥料,是一舉兩得的好事。她是一定要推廣的。

岳絨拉了兩人的手,“這件事情還要勞煩王姨和永嬸嬸。願意稻田養魚的村人就在你們那裏登記一下。”

兩人點頭應下。

“稻田養魚需要加高加固田埂,開掘魚溝魚溜,安裝攔魚栅。這些事兒要趕在插秧之前都辦好了。早點将事情定下來。”

王婆子一拍大腿,“這可沒多長時間了啊。”

兩人都有些急了,草草跟岳絨告別就冒雨離開。

兩人一走,桃子就颠兒颠兒拱過來讓自家兩腳獸擦毛,哼哼唧唧個不停。

岳絨有一下沒一下地給桃子擦毛,卻看着獨自梳理羽毛的大鵝有些發呆。剛才她如果沒看錯的話,狗系統好像怕雷聲……

“想什麽呢?”

鐘毓将手裏的藥碗放在岳絨面前,看着岳絨跟往常一樣露出嫌棄的模樣,嘴角不由含笑,“淋了雨應該喝姜湯的。不過我問過宿大夫了,喝了這藥就免了姜湯。”

岳絨這才甜甜朝他笑了下,“你最好了!”

鐘毓聽着心跳漏了一下,卻在看到岳絨捏着鼻子喝藥的時候又鎮靜下來。想來她這句話根本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脫口而出罷了。

他撚撚眉心。

最近,他想得越來越多了。

岳絨哆嗦着嗦了顆糖将那股惡心的味道壓下去才有空說起了事兒,“我有事想問你。”

“嗯?”

“宿大夫說要幾個略懂醫理的人幫忙制藥,我這才發現找個靠譜的大夫一點都不容易。”

古代并沒有什麽正規的官方機構來評定大夫的水準,也沒有說達到什麽水準才能給人看病。

如今的醫術大多是家傳,也就是說父親是大夫,兒子子承父業也是大夫,到了孫子輩也是大夫。各家醫術都是各家的傳承,不外露的。

還有就是師傳口授。

拜人為師,就可以學醫術。但是大夫挑弟子也是看天資的。普通人想學醫難之又難。

鐘毓對這種情況早有猜測,“如今識字的人都不多,更何況學醫的大夫?更何況懂醫理的除了禦醫就是坐堂醫,這些你根本招攬不來。至于走方醫,魚龍混雜,不好辨別。”

岳絨嘆氣:“是啊!”

現在的大夫大致有禦醫、坐堂醫、走方醫三種。

禦醫顧名思義就是專門為皇帝及其宮廷親屬治病的大夫,是有品級的官員,之下有吏目、醫士和醫生;

坐堂醫就是像胡大夫這樣的,在醫館中看病的大夫;

走方醫也就是傳說中的江湖郎中,周游于各村落城市,以串鈴召呼病家,所以也喚作鈴醫。

走方醫的醫術大多是師傳口授,有自己的獨門絕技,可大多沒有正規的醫理傍身。而且走方醫中混雜着不少行醫撞騙的騙子。找走方醫看病那真真是看運氣了,遇到了真的對症的,藥到病除;可遇到騙子,治不了病算是幸運,治病喪命的也不少。

鐘毓輕聲道:“你費力氣去尋游方郎中,倒不如讓宿大夫培養幾個人。”

“說的容易。宿大夫本就是為了躲避別人對他醫術的觊觎才來咱們這兒的,又怎麽肯教別人醫術。”

越說,岳絨越覺得這個時代的人看病太難了。

看病貴不說,還得花力氣分辨騙子。

“教醫術倒也不必,教些磨藥、搗藥、煎藥的本事應該也花不了多少功夫。”

岳絨覺得有理,“那我去跟宿大夫說說。”

“我有一個人想推薦給你。”鐘毓不等岳絨說話就接着道,“那些山匪裏有個名喚布兜的,原是是給山匪頭子夜靈牽馬的,為人靈活聽話。你可以讓宿大夫看看布兜行不行。”

岳絨對這個可有可無,一口應了下來。

“說起來,你準備怎麽安排那些山匪?殷晗珠來信問起那些山匪,想要從你這裏買一些。”

岳絨有些吃驚,“寧戎伯知道嗎?”

這些山匪可不是什麽良善之輩。

平日裏有猕猴桃和狼群幫忙盯着,這些山匪訓練的時候不敢偷奸耍滑。就是這樣整肅了一番之後,還是有不少兇惡之輩,甚至在村子裏偷東西搶東西。後來她費了些力氣将這類人關進縣衙,才安穩了些。

寧戎伯府要是多了這麽一群人,恐怕有得寧戎伯頭疼了。

鐘毓笑了,“寧戎伯可是實打實的在北疆領過兵打過仗的,哪裏會在意這些刺頭。恐怕寧戎伯也想借着這個機會磨練一下殷晗珠。”

岳絨一滞,“怎麽?要打仗了嗎?”

鐘毓驚訝于岳絨的靈敏,含笑點頭:“北疆已經平靜了十年有餘。而且聽說外面的形勢很不好。山匪作亂,聽說最近南直隸那邊有水匪作亂,甚至還攻陷了縣城。”

岳絨緩緩嘆口氣,“那我去問問那些人,願意去寧戎伯府的就讓殷晗珠帶人來領。不過還是得留一些人看顧秀才村。燈會的時候,他們震懾了不少人。”

鐘毓對這個略有耳聞,聽說燈會當天這些人抓了兩個小偷,讓村人對他們的感官好了很多。

“那我待會兒給殷晗珠寫信。”

布兜被領來見岳絨的時候雙手緊緊攥着,有些局促。

在村人眼裏,村長岳絨是個厲害人,特別會掙錢;可在他們這些山匪眼裏,村長岳絨卻跟夜叉無異。

他們之中那些偷奸耍滑的人都是被領去見岳絨之後不見了的,有人說是去被扔到了縣衙大牢;有人說是死了;甚至還有人說是被岳絨喂了狼……

聽說他被村長叫的時候,旁邊的人都一臉可憐地看着他,好想他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似的。

他怎麽能不怕?

在鐘家門口遇到背着書袋的張繁,布兜眼睛一亮,想走過去卻又害怕,到底沒敢動作。

張繁看到布兜的時候特別開心地跑了過來,“布兜,你怎麽過來了?”

布兜看了眼領着他過來的鐘永,沒敢說話。

張繁也認識鐘永。

他知道鐘永的媳婦兒鐘永家的深受鐘夫人的重用,作坊那邊的事情鐘永家的都能插手。

“鐘叔叔,我能跟布兜說兩句話嗎?”

鐘永撓撓頭,也不明白為何這兩個小家夥為何這般怕他。要知道村裏人都知道他最好說話了啊。

“成,你們說吧。不過我還要帶他去見村長,別說太長時間了。”

張繁乖乖點頭,拉着布兜走到一旁伸手從書袋裏掏出一把瓜子和花生塞給布兜,“你拿着。這是鐘夫人做的,特別好吃!瓜子是什麽焦糖味兒的,吃起來甜甜的!”

布兜偷偷回頭看了眼鐘永,見鐘永看都沒看這裏,松口氣。

“多謝。你這是要去書院嗎?”說着,布兜眼中閃現一絲羨慕。

山匪是不需要識字的,自然也沒人教他。

張繁知道小夥伴也想去讀書,小聲道:“聽說是因為學院是第一年,鐘夫人不敢讓所有人都去。說明年,你們也能去書院了。”

可,他都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啊……

哪裏還有什麽明年?

布兜垂了頭,緊緊捏着手裏的瓜子。

張珍見到布兜就能想起山上的一切,本能不想弟弟跟布兜接觸,出聲催促道:“說完了嗎?要遲到了。”

張繁連忙跟布兜道別,跑去牽了張珍的手。

布兜久久看着張繁姐弟兩個的背影,只能跟着鐘永去見了村長。

只覺得路好長,青磚房子好高好大,好似怎麽都走不到頭似的。

岳絨見到的布兜就是紅着眼眶的小兔子,可憐巴巴地看了她一眼就低了頭,實在是看不出鐘毓說的機靈聽話。

她走近想要摸摸他的頭,卻見他往後退了一步閃開,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岳絨:“……”

她有這麽吓人嗎?

就連桃子和大鵝也好奇地看了過來。

“我把東西都給你,你別吃我!我也不願意當山匪的,我也想像齊業繁那樣去讀書!”

岳絨:“……”

岳絨哭笑不得,她又不是妖怪,他也不是吃一口就能長生不老的唐僧肉,她吃他幹嘛?

領人過來的鐘永也吓了一跳,“你這娃說什麽胡話呢?村長怎麽會吃人呢?”

岳絨蹲下身子跟布兜視線平齊,笑着道:“我不吃你,你別哭了。”

布兜哪裏肯信?

只聽她說不吃他了,連忙将手裏的瓜子和花生都塞到岳絨懷裏,“都給你!”

看着眼前這娃眼淚還挂在臉上,要掉不掉的,甚是可憐。

她也沒敢說她不要,生怕驚着這孩子,跟他小聲解釋了叫他來的用意,“是這樣,宿大夫需要人幫他做藥、熬藥,我想讓你去幫他。每個月給你五十銅錢做報酬,怎麽樣?”

哪裏來的好事?

布兜張着嘴巴,只知道他點了頭,村長就笑了。

他是怎麽被領到宿大夫這裏的,都想不起來了。

只知道,宿大夫覺得他有些小,村長就說從小培養,小孩子記性好之類的。

後來,他就成功留了下來。

宿大夫也不讓他進宿大夫的房間,有事就會小聲叫他。平常,他得豎起耳朵時時刻刻注意着房間的動靜才不會錯過宿大夫的話。

每天做的也就是搗藥,煎藥,滿院子的藥香有些苦,卻讓他安心極了。

岳絨跟鐘毓說起來的時候都有些難以置信,“我這般嬌嫩欲滴的女孩子怎麽會吃人?他們到底是怎麽傳我的?”

鐘毓忍俊不禁。

他這些日子笑得越來越多了。

他沒跟她說得是,在山匪裏面,岳絨不僅會吃人;還會禦獸,能讓狼群和老虎聽話;還會讀心,一旦心生歹念,岳絨就能知道,就會把人吃掉。跟吃小鬼的鐘馗簡直一模一樣了。

“不過謠傳罷了。”

岳絨哼了聲,沒揪着這個事情不放。

“我已經将周圍的幾座山都買了下來。本來就沒多少出産,大家一聽我要買,連價都不講就賣了。我想好了,我要雇這些山匪幫我看山林,種花種藥。”

很快,山匪有一部分做了秀才村的守衛,一部分分去各個山林看山護林,一部分被殷晗珠的人帶去了京城。就這樣,一群山匪被打散,徹底解散了。

很快到了五月五日端午節,家家門插艾葉,處處戶挂靈符。

岳絨也釀了雄黃酒,煮了紅棗粽子、鮮肉粽子、豆沙粽子……

她專程帶着各色粽子去了書院。

聽着朗朗讀書聲,突然覺得她穿越之後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情就是建了書院。

鐘毓早就看見了窗外的她,只等到堂役敲響了銅鑼才踱步走了出來。

岳絨不由捂了耳朵,“這銅鑼聲也太大了,現在村人都聽着銅鑼聲來看時辰。”

“平日聽得久了,倒也不覺得震耳。”鐘毓見她額邊簪着艾草編成的小老虎,倒是可愛。

岳絨見了便晃了晃腦袋,“可愛吧?永嬸嬸給我做的。我還帶了石榴花,一會兒插到花瓶裏。喏,粽子,你吃什麽口味的?”

鐘毓看着她絮絮叨叨的模樣,突然覺得這樣的日子也不錯。

他從岳絨的竹筐裏捏了個鮮肉的粽子,“過些日子,我的故友會來拜訪。”

“故友?我怎麽沒聽你說起過?”

自從穿越過來,岳絨可沒聽鐘毓說起過什麽故友,更別提見過了。

鐘毓垂眸捏着手中的粽子,輕聲道:“我這個故友還有個身份,朝廷的欽差。”

岳絨讷讷道:“欽差嗎?”

“我前些日子托定北侯上了個折子,說這裏發現了耐寒的水稻,能夠一年兩季水稻。這是大事兒,他估計就是來看這個事情的。”

糧食自古就是事關民生的大事,朝廷這般在意也說得過去。

她想到她去年給村人派發水稻種子的時候,鐘毓确實留了一批。她恍然大悟:“你留那些種子就是為了這個嗎?”

“是。孝期馬上就要過去了,我需要借着這個機會起複。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會跟着欽差一起走。”

岳絨一愣。

第一次有了實感,鐘毓要離開了。

她笑了笑:“好!那你的故友有沒有什麽忌諱?我回去給他收拾出一間屋子。”

鐘毓猛地擡頭緊緊地盯着她,見她臉色絲毫未變。

良久,也跟着笑了起來,“好。”

岳絨沒想到欽差來得這般急,端午節上午才說,晚上就孤身一人到了。

欽差姓鄭,名钲厲,生得儀表堂堂,國字臉濃眉大眼,一臉剛正之氣撲面而來。

鄭钲厲見到岳絨絲毫不吃驚,反而笑着掏出一個包裹遞給她:“嫂夫人勿怪我失禮。這是殷世子托我帶來。他還托我跟你說一聲,問你能不能給他做些蛋糕、補丁送過去。只是我也不知道這蛋糕、補丁到底是什麽。”

本來突然被人喊“嫂夫人”還有些不好意思,不過聽到“補丁”的時候,岳絨實在忍不住笑了起來。

鐘毓打斷鄭钲厲的話,“你怎麽來得這般急?”

鄭钲厲觑了岳絨一眼,“怎麽?你一離京城只言片語都沒有,要不是殷世子,我還以為你丢了呢。”

岳絨聞言知意,拿着包袱下去給兩人留下說話的空間。

鄭钲厲見岳絨走了才松口氣跟鐘毓坐到一旁。

見鐘毓臉色極好,沒有殷晗珠說得那般病入膏肓的模樣,他便笑了:“你是怎麽得罪殷世子了?殷世子在京城逢人就說你病得起不來床了,全靠你夫人掙銀錢幫你看病。”

“這話,別人信,我可不信。”鄭钲厲笑道,“我們從科舉的時候就相識,我對你家的情況可是再了解不過,說不上豪富也算富裕,哪裏淪……”

“他說的是真的。”鐘毓斷然打斷他的話。

“什麽?”鄭钲厲愣住了。

鐘毓想起去年的一切,包含岳絨來了之後他的變化,只覺溫暖。

“家父家母過世之後,族人排擠,家道中落,我也确實曾經病入膏肓,只能跟福順喝粥度日。”

鄭钲厲有些坐不住了,滿臉羞愧道:“都是為弟的過失。當時形勢複雜,你被貶,一幹人貶的貶,死的死,我也自顧不暇,竟然不曾……”

“都過去了。”鐘毓搖手笑道,“殷晗珠說的不錯,我能活下來全靠岳絨。為此,我還得感謝岳鏈将岳絨送了過來。”

鄭钲厲聞言哈哈大笑:“你不知道,殷世子自年前回了京城,就轉了性子。平日也不撩貓逗狗、四處惹事了,待人待物都好了很多。”

“只平日裏跟岳鏈那老匹夫不對付。只要是岳鏈在,殷世子就極盡冷嘲熱諷之能事,有一次甚至還潑了岳鏈一身酒。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殷世子厭惡岳鏈。”

“聽說有一次聖上還專程喚了岳鏈去問,兩人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殷世子卻當場就說,岳鏈管生不管養,背信棄義,小人一個。”

鐘毓端了茶盞,掩了嘴角的笑。

雖說是他讓殷晗珠這般幹的,但沒想到殷晗珠這般能作,竟然能鬧到皇上面前。

鄭钲厲笑得眼角都流下淚來,“殷世子可真敢說!要知道岳鏈的女兒……”說着想到鐘毓跟岳隅之間原本是有婚事的,停了下來。

“你但說無妨。本來當初這門親事就不是我所願。”

鄭钲厲笑着颔首:“岳鏈的二女兒岳隅如今是聖上的岳昭儀。當時殷世子的話一出口,聖上的臉色都變了,看岳鏈都極為不善。後來太後更是直接讓宮女去訓斥了延平縣主。”

見鐘毓聽到這席話神色未變,鄭钲厲終于信了鐘毓是真的對岳絨抱不平,或者是有好感。

“我這也算是因禍得福。”

他眼中閃過一絲光亮,“鐘毓,我來之前,聖上專程囑咐了我幾句,想讓你跟我一起離開。你父母的忌日也沒幾天了吧。”

鐘毓聞言隐去方才的笑意。

鄭钲厲嘆口氣:“你不知道,聖上現在的處境有多艱難。當初戚黨勢力逼人,逼迫聖上将你罷了官。聖上本來想着事情一過,就将你官複原職。誰知道你父母竟然意外逝世,你三年丁憂,官複原職的事情竟然就這麽耽擱了下來。真真是世事難料。”

“是啊,世事難料。”

聖上,當人是傻子嗎?

當初,變法是聖上首肯的;

可戚黨逼迫的時候,聖上可是毫不猶豫就将他扔了出去當替罪羊,致使爹娘慘死。

如今竟然想一句“世事難料”就要将過往都抹去。

想到這裏,心裏冷笑,臉上卻一副動容的樣子。

鄭钲厲看鐘毓的神色有些動搖,好似被他的話打動了,便笑道:“你這也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等我将種子的事情搞完,咱們就能一起回去了。”

這個時候,岳絨端着一碟焦糖布丁走了進來,“鄭大人遠道而來,怕是餓了,先吃點東西墊墊吧。”

“多謝嫂夫人!”鄭钲厲連忙接過碟子,見焦糖布丁色澤豔麗,嫩滑香甜,啧啧稱奇,“怪不得殷世子念念不忘,嫂夫人這般好手藝,着實是造福了鐘大人。”

好不容易将鄭钲厲送去客房,鐘毓冷了臉。

岳絨見他臉色不對,輕聲問道:“怎麽了?”

鐘毓只說無事,問起殷晗珠的包裹。

岳絨說起這個就忍不住笑了,“不過是些京城的點心和布帛。布帛倒也罷了,那些點心都發黴了。也不知道殷晗珠怎麽想得,還要什麽蛋糕、布丁,恐怕還沒出府城就要馊了。“

鐘毓也笑了:“那就不給他做。”

鐘毓望着岳絨的笑臉,還是将到了嘴邊的話又忍了回去。她不跟他去京城也好,此次去京城形勢兇險,她不去是對的。

岳絨回屋之後就被大鵝的嘎嘎聲包圍了。

她揚手将枕頭扔了出去,卻被大鵝閃開。

大鵝這貨還得意地“嘎嘎”兩聲,根本就是在嘲諷她!

她捂了腦殼:“你別勸我了,我不想去京城。”

“你必須去!攻略對象在哪裏,你就得在哪裏。你不去,我也會讓你去的。”

岳絨猛然變了臉色,死死盯着大鵝,突然笑了,“行,我去。”

“這才對嘛!”

桃子卻看着自家兩腳的模樣陡然瑟縮了下。

兩腳獸這副樣子好像是要坑人的模樣。這只擾人的鵝慘了!

鄭钲厲的的确确對糧食的事情很關心。

接連幾日都去田間地頭觀摩水稻,也會問村人一些事情,包括水稻的産量是不是真的要高。

看到熱鬧喧天的兩個作坊,他更是吃了一驚:“原來秀才村的精油、肥皂和琉璃真的出自這裏?鐘毓,你怕是不知道,秀才村的東西在京城可是受歡迎的不得了,甚至連宮中的貴妃娘娘都有用。”

鐘毓怎麽會不知道?

岳絨流水一樣花銀子,就能猜到兩個作坊有多掙錢了。

鄭钲厲看到學院裏的整整齊齊的孩子,不由佩服道:“鐘毓,嫂夫人真乃奇女子也。”

見鐘毓面有得色,他忍不住笑道:“放在幾年前,我可不信堂堂的狀元郎鐘大人竟然會心儀一女子。你還記得嗎?當時,咱們打馬游街的時候,最數你身上香包、帕子多,不知道多少高門貴女想嫁給你。”

鐘毓不置可否,只問起鄭钲厲的儀仗,“我早就想問你了,你堂堂一介欽差,儀仗呢?”

鄭钲厲斂了笑:“儀仗還在外面繞圈子。說起來,我跟你說聖上處境艱難,其實我這個欽差明面上是來監察諸官的。聖上就等着你這個耐寒的水稻來幫你官複原職,壓制一下戚黨。”

監察諸官?

鐘毓垂眸道:“說來,我還有件事要拜托你。”

“你我之間何須這般客氣?你直言便是。”

聽到柳縣令下了大牢的消息,岳絨一點詫異都沒有。她只是想起當時鐘毓讓他從鈴姨娘那裏買來的那只手镯,不知道裏面寫的是什麽。

王婆子有些難以置信:“村長,你怕是不知道。聽說柳縣令和鐘文霖聯手害死了鐘毓的爹娘,聽說當時鐘毓的爹娘也根本不是遇到了山匪,而是柳縣令讓縣衙的官吏假扮成山匪害死了鐘毓的爹娘。這也太慘了。”

鐘永家的憤慨之下又是羞愧:“想當初,我們還助纣為虐,差點鑄成大錯。”

岳絨只看着外面的黑壓壓烏雲,好似要壓下來似的,看着頗為駭人。

鐘永家的見岳絨這般模樣,只以為她擔心鐘毓和鄭钲厲來不及趕回來,便勸道:“你不用擔心。鄭大人身邊那般多伺候的人,總不能讓兩人淋了雨。”

岳絨突然站了起來,拿了一旁的油紙傘,“我還是去看看吧。”說完也不等兩人反應過來就一手抱起大鵝跑了出去,就連桃子也跟着追出去了。

兩人阻攔不及,只能眼睜睜看着岳絨跑出去。

鐘永家的有些擔心,倒是王婆子笑道:“沒事兒,就在村裏,還能有什麽事兒?再說鐘毓和村長感情好才好。眼見鐘毓又要當大官了,我也怕他将村長留下。”

“你胡說什麽呢!毓哥兒不是那樣的人!”

王婆子讪笑道:“我不是瞎擔心嗎?”

岳絨跑出去之後,懷裏的大鵝就嘎嘎直叫。

尤其是略帶濕潤的大風朝臉打來的時候,大鵝更是尖聲叫了起來,“嘎!宿主,你做什麽?趕緊回去!鐘毓肯定沒事兒,不用你擔心!趕緊回去!”

岳絨沒有應聲,只埋頭往前走,就連油紙傘被大風刮開了口子也沒有停下來。

陡然烏雲劃開個口子,随之而來轟隆雷鳴。

不僅是懷裏的大鵝,就連岳絨的身後的桃子也不安地跟緊了岳絨。

岳絨轉身見了桃子,突然對桃子道:“桃子,我腰帶上挂的荷包不見了。好像方才走的急,掉在路上了,你能不能回去幫我找找?我就在村口等着,你到那裏找我就好。”

桃子猶豫了起來。

“那個荷包裏裝着兩百兩銀票呢,你幫我找找吧!拜托了!”岳絨賣乖。

桃子毛臉上寫滿了得意,仿若在說“你看,兩腳獸你離了我就不行了!”。到底它還是“嗯哼”應了聲,掉頭就跑。

岳絨笑笑,轉身抱着大鵝繼續往前走。

懷裏的大鵝見岳絨埋頭只顧往前走,突然覺得走的路有些不對勁,“等等,怎麽上山了?宿主,怎麽回事?”說着在岳絨懷裏掙紮得更厲害了。

天際的閃電映亮了前路,岳絨突然停了下來。她将傘收起來,豆大的雨點打在臉上很快打濕了她的額發。

“系統。”

懷裏的大鵝還在掙紮,“你到底想幹什麽?”

岳絨抱緊了大鵝,突然莞爾一笑,“你慌什麽?”

“什麽?我才沒慌!”

說話間,大鵝掙紮得更厲害了。

岳絨滿臉雨水,輕聲道:“自從我穿越過來之後就一直在想,系統你沒有實體,甚至能寄生在人得腦海,豈不是無敵了嗎?可往常的經驗又告訴我,世上沒有一個人、一件東西是無敵的。”

“你到底想幹什麽!”大鵝望着天邊駭人的閃電,察覺到此刻的狀況有些不妙,色厲內荏地喊道。

“耐心點。”岳絨輕聲道,“我平日裏聽你唠唠叨叨的,今兒你就聽我一次可好?”

“你的本質應該是精神體,寄生在人的腦海。按理來說應該能被人的精神力絞殺,可惜我的天賦點在神農血脈,而不是精神力,還沒有那般大的能耐能絞殺你。”說着有些遺憾。

那邊王婆子和鐘永家的見到冒雨歸來的鄭钲厲和鐘毓,卻沒見到岳絨,都有些驚訝,“你們沒遇到村長嗎?村長拿着傘去接你們了。難不成是錯過了?”

鐘毓面色一肅,正要細問,誰知天邊正好響起一聲轟雷聲,震耳欲聾,讓人心也跟着一顫。

“我去尋她。”鐘毓轉身又沖進雨中。

大鵝憤怒地探着脖子要啄岳絨,反而被岳絨拽住了脖子。

她輕笑道:“我苦思冥想你到底怕什麽,直到我看到你聽到雷聲跑得比桃子還快。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怕雷聲,或者說是怕雷劈。”

系統哆嗦道:“你敢!”

“我有什麽不敢的?我已經受夠了一直被你逼迫着做這做那,我是人,自由的人。”岳絨笑。

岳絨如今的模樣在系統看來就是魔鬼,“你瘋了。你忘了,這具大鵝的身體跟你緊密相連,這具身體被雷劈,你也會遭受雷劈之痛。到時候我跑到你腦海裏,對我一點用都沒有!”

“那你為什麽要怕?你為什麽不丢掉這具身體又跑到我腦海裏呢?”

系統一下子被問住了。

岳絨哈哈大笑:“因為我死了,你也會死!就算不死,我也能輕而易舉就将腦海裏的你絞殺,對不對?”

系統聽到這裏瘋了似的掙紮起來,“你放開我!”

“對了,方才你是故意将桃子支開的!就是不想牽連桃子!你瘋了!你想死別拉着我!”

“遲了。”

岳絨拿出早就做好的長針緊緊攥在手裏,天邊劈開一個口子,直直朝她劈來。

“岳絨!”鐘毓望着山道上的岳絨,目眦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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