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合并
第57章 合并
苗崗又瘦又黑, 凸出來的大眼睛警惕地看着四周,緊緊拉着他爹苗嶺的手跟着隊伍往前走。
他們這夥人本來是圍在縣城門口的。縣城早就閉門不讓人進出了,他們就只能在城外啃樹皮, 吃枯草。可眼見快冬天了, 不像是春天那樣, 春風一過, 草就能重又長起來, 能找到的東西越來越少, 餓死的人越來越多。
前兩天突然有人說秀才村收容難民, 所有人但凡還有一口氣的都跟着往秀才村走。
走了兩天一夜,苗崗本來就磨薄的鞋底徹底壞了。
苗崗拖着破鞋,只緊緊拽着苗嶺的手, 腳後跟被人踩了腳也顧不上, “爹,我們有吃的了嗎?”
苗嶺哪裏知道?
路上不像是縣城外那樣光禿禿的, 還能看到枯草和大樹。
他舔舔幹裂的嘴唇,竭力遏制脫離隊伍去搶草的沖動, “有, 會有的。”
語氣堅定, 可看着看不到頭又看不到尾的人,他心裏也打鼓。秀才村不過是一個小村子, 哪裏有這麽多的糧食接濟他們?
看着自家孩子瘦得凹進去的小臉, 他又咬緊了牙根。不管怎麽樣, 都得讓苗崗活下去。
苗嶺剛想說什麽,突然聽到不知道是誰喊了聲, “粥來了!”
所有人立馬騷動起來,苗嶺趕緊将苗崗抱在懷裏, 生怕有人踩着孩子,跟着人群挨挨擠擠往前,苗嶺身子被人推搡得一踉跄,差點将苗崗扔出去,驚了一身冷汗 。
“爹!”苗崗害怕極了,卻連忙将哭聲憋回肚子裏,不敢耽擱,一會兒粥就沒了!他們就只能餓肚子了。
苗嶺也咬牙往前擠。
突然空中傳來一聲裂風聲,随即狼嘯聲長鳴,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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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崗探着頭往前看,見隊伍前面站着一群渾身包滿黑布的人。每個人手裏都拿有長槍,最可怕的是這群人中間有一群狼!
為首的男人個子極高,人遠遠比別人高出一個頭,長得強壯極了,一把将一個人撂在地上,惡狠狠地看向所有人。
苗崗一縮,趕緊回過頭來不敢再看那人。
“爹,那人好兇。”苗崗小聲說。
苗嶺看着又走過來一個面白的半大小子,看上去文質彬彬的,大聲喊着:“別擠別擠,大家都有!誰擠不給誰吃啊!都別擠!”
人都餓極了,哪裏還能聽得到這話?整個隊伍又蠢蠢欲動。
苗嶺就看見那個高頭大的男人被身後的女人踹了一腳,男人回頭瞪了一眼卻沒有發作,反倒朝人群沖過來。接下來苗嶺就聽到前面響起一片尖叫聲,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苗崗一哆嗦,緊緊地抱住苗嶺的脖子,“爹,怎麽了?”
苗嶺什麽都沒說話,只舔舔幹裂的嘴唇,看着龐大的人群就這麽被震懾住了,陡然升起一絲希望。說不定他們真的有救了。
張鳴看着一拳打倒一片的李虎,深感鐘夫人真的會用人。
李虎這人作為難民的頭頭,大家都不敢把他放出來,可要說殺了,他們也不敢。畢竟大家都是平頭百姓,殺個豬都得哆嗦半天,哪裏有那份擔子?
還是岳絨拍板,讓李虎來安撫難民。
事實證明李虎能在難民裏拉起一支隊伍,确實是有兩把刷子。這都不用他們出面,只李虎一人就能震懾住所有人。只不過李虎這人聰明又有野心,不好馴服,被鐘夫人打了兩頓才服氣了,但也幹得不甘不願的。
這還是鐘夫人第一次在人前打人,讓整個村子的人都驚呆,都不着調岳絨這麽能打。大家就只看着鐘夫人揮着一只狼牙棒打得李虎嗷嗷叫。
想到當時的場面,張鳴忍不住笑了起來。
李虎機敏地察覺到張鳴臉上的笑,立馬狠狠瞪了眼張鳴。
張鳴趕緊轉了頭,輕咳一聲,大聲對難民道:“都別擠,排成三人一行,洗完澡剃過頭才能喝粥喝藥!粥管夠,藥一人一碗,不聽話的話就沒有吃的啊!”說着揮揮手,将粥分發給早就洗完澡光着大腦殼的人。
別說,這一排排光頭的震懾力是驚人的。
除了早就見過的人,大多數難民都睜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這群人。
光頭的人卻看都不看他們一眼,排着隊規規矩矩的領到自己的粥,一邊走一邊喝,吸溜聲惹得所有的難民都咽了咽口水。
難民群裏的立馬有人喊道:“我們洗完澡剃過頭就能喝粥,跟他們穿一樣的衣裳了嗎?不剃可以嗎?”
苗崗吸溜了口口水,眼巴巴地看着那群光頭,小聲跟苗嶺說:“爹!他們穿的新衣裳!我們只要剃了頭,也有新衣裳嗎?”
苗嶺看着那群光頭身上的衣裳,純黑色的,上面還有新衣裳的褶子。
張鳴皺眉高聲道:“不剃沒有粥!不剃的就趕緊走!”
難民群裏立馬議論紛紛,有人猶豫有人才不管什麽剃頭,有吃的才重要!
張鳴他們早就見慣了這種場景,不慌不忙地規整着隊伍。
這個時代講究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剪頭發就是不孝。當初岳絨提出來的時候,村裏人就不敢置信,甚至宿大夫都不同意。
要是難民裏有人找這個由頭鬧起來,豈不是好心辦了壞事?
可岳絨堅持,跟他們說萬一頭發裏有虱子呢,還生動地描述了番虱子成群結隊攻占秀才村的場景。這下可把人惡心的夠嗆。
大家想了想,都同意了,反正又不是他們剃頭發。
于是,秀才村有了新職業——剃頭匠。
剃一個頭兩個銅板,一天剃個二十來個,也是一筆收入。家裏老人幹不了重活的,就跑過來給人剃頭,保證剃得幹幹淨淨!
因着這茬,倒是讓短發在秀才村流行起來,這是後話不提。
苗嶺抱着苗崗飛快地往前擠,排在願意剃頭的行列裏,只要能活下去,剃頭算什麽!難民都是餓過肚子的,見張鳴真的沒有妥協的意思,又見願意剃頭的人分男女進了屋子,轉頭剃了光頭換了新衣裳就真的喝上粥了,剩下的人忍不住了。
“他們喝完了!我們沒有了!”
這話讓苗嶺都忍不住想去把他們的飯碗搶下來。
張鳴連忙說:“都別急!都有,都有!誰要是再擠,就關起來喂狼啊!”說着露出後面的狼。
連吓唬帶利誘,張鳴喊得喉嚨都啞了,可心裏漲漲的。如果當初他們兄妹三人能夠遇到鐘夫人,就不會受這麽多苦了。
岳絨見張鳴已經能穩住形勢了,滿意地點點頭。轉頭見李虎偷偷湊在狼群附近,拿着一塊饅頭誘惑狼,忍不住道:“他們有肉吃,誰會吃你的饅頭啊?”
一句話讓李虎黑了臉,站起來看都不看她一眼将饅頭塞進自己嘴裏。
岳絨:“……”
她猶豫了下,還是問:“你剛才是不是把饅頭喂到狼嘴邊兒了?它們應該從來沒有刷過牙。”她甚至能想象得到這饅頭的腥味……
李虎面無表情地看着她,指了指難民:“我要是把饅頭扔給他們,他們說不定會喊我爺爺。”
岳絨:“哦,你是珍惜糧食啊!我還以為你有什麽特殊愛好呢!”
一句話讓李虎怒發沖冠,攥着拳頭兇狠地瞪着她,好像要把她活撕了。
她反倒笑了起來,一雙藍色眸子閃着光芒,像是能看透人心,“是你的舉動太讓人誤會了!畢竟你也知道,它們自從下山之後就一直吃肉的,誰會喂它們吃饅頭啊?難不成真有人認為拿着饅頭就能收買狼,指揮狼吧?”
李虎後背一涼,一句話沒說轉身就走。
這女人!可惡!
他被抓住的那天就想過,他會死,或者他會被關一輩子,或者會被送給官府用來邀功,但他沒有想到,這女人竟然讓他當個喽喽震懾難民。
可氣的是,他打不過這女人!
更可氣的是,他想跑卻很快就被狼群給追上了。論嗅覺,再也沒有比這群野獸靈敏了。他被抓回來就是一頓暴打。
他就想着賄賂一下狼群。
他難道不知道狼群有肉吃不會吃饅頭嗎?可他也得有肉啊!
他當初飯菜裏也是有菜有肉的,後來他跑了又被抓回來之後就一天三頓饅頭了,又跑了一次又被抓回來就變成粗糧做得饅頭了,偶爾裏面還摻着沒脫幹淨的皮兒,有點拉嗓子。
可惡!
他現在吃的都比不上新來的難民!
岳絨看着李虎的背影笑了笑。或許等難民安頓下來,她會考慮放了李虎。現在嘛,李虎這就是癡心妄想了。
她戴着簡易的面罩,去看了眼宿大夫。
自從難民一批批湧過來,宿大夫就忙得睡覺都顧不上了。後來岳絨逼着宿大夫教了幾個人簡單的處理方法,宿大夫才好過了些。
只不過岳絨也知道她這樣做有些不太厚道,畢竟這相當于強迫宿大夫收了幾個弟子。因着這個,宿大夫好幾天沒搭理她。
她讨好地朝宿大夫笑:“宿大夫,我跟布莊的人打聽過了,做不出來我要的那種布料,只能戴這種面罩了,聊勝于無嘛。”
宿大夫給難民挨個把脈,看都沒看她一眼。
她摸摸鼻子,自讨了個沒趣。
倒是布兜悄悄推了推宿大夫,歉意地看了眼岳絨。他心裏是感激岳絨的,要不是岳絨,他怎麽可能被宿大夫收下?如今他也算是宿大夫的大弟子了。
宿大夫低頭哼了聲。
布兜不敢動了,正襟危坐給別人把脈。
岳絨繼續努力:“宿大夫,難民裏有人發病嗎?”
宿大夫估摸着是看在布兜的面子上,開了尊口:“有幾個有征兆了,已經送到山上的屋子裏了。我現在也只能讓他們先喝藥,等他們病症發出來,我才能對症下藥。”
岳絨嘆了口氣。
宿大夫聽着就暴躁地吼道:“你嘆什麽氣!你有空還不趕緊去多去買些藥材,這麽多都要忙死我了!你還有空嘆氣!”
岳絨:“……”
真可怕!
看把宿大夫累的,明明是個不善言辭的宅男,硬生生被累得成了暴躁男。
她連忙應了聲,轉身安排鐘永去進貨。
其實現在這種形勢哪裏能進來這麽多的東西?鐘永進貨不過是個幌子罷了,根本就是她半夜偷偷用神農血脈催生出來,然後讓桃子和猕猴桃偷偷運出去,跟鐘永進的貨摻在一起。
桃子和猕猴桃累得夠嗆,晚上忙活,白天都見不到人影,不知道跑哪兒去睡覺了。
一批批的難民湧進秀才村,除了第一頓的白粥之外,秀才村是不會白白給人飯的。苗嶺第二天就被人帶去挖土,砌磚,蓋房子。
幹多少,就能吃多少糧食。只要肯下苦力,都能吃飽。
苗嶺原本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可一路南下逃難,竟然也練出一把子力氣,養活他和苗崗還是可以的。
苗崗也沒閑着。
村子裏給苗崗這樣的小孩子也找了活兒幹,割草拔草,然後把草送到造紙作坊,就能領到糧食。要是不想要糧食,還可以領其他的,比如說幾塊糖,一個缺口子的琉璃碗,甚至是銅板。
苗嶺父子兩個一路上見慣了有錢卻什麽都買不到的場面,對銅板根本沒什麽興趣,只領糧食存着。想着有個萬一,他們父子兩個不至于餓死。
可難民都是住在一起的,也沒有什麽私人的櫃子。他們存得糧食總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被摸走了,後來被王婆子整頓了一番,揪出兩個小偷痛打了一頓,這股風氣才止住了。
苗嶺吃過飯抱着苗崗,看着窗外通紅的夕陽,眼睛發酸。
這樣的日子,平靜得讓人感覺到幸福。
“苗嶺!好小子!你好日子來了!村長找你!”
苗嶺一愣,半天沒回過神來,草草将自個兒身上的衣裳和苗崗身上的衣裳抻了抻。可惜的是,他們的衣裳是十天前剛來秀才村的時候發的,這個時候已經又髒又臭了,實在是沒辦法讓它看起來得體些。
苗嶺局促地看着王婆子。
他知道王婆子是秀才村村長岳絨的心腹,還有個鐘永家的。他遠遠地看過一眼。
王婆子倒是沒對他們的父子兩個的衣裳露出什麽痕跡,只拿出顆糖塞給苗崗,“吃吧,村長給的,可好吃了!”
旁邊就有人笑,“王婆子!你們家紅豆不是懷孕了嗎?這糖,你應該都發發才是!”
“發!等我家紅豆生了,給你們發糖,也發紅雞蛋!”王婆子眉飛色舞。王峰的媳婦兒紅豆這個月剛被宿大夫把出喜脈來,她怎麽能不開心?所以她現在看着小孩子就心裏高興。
“那我們就等着了!”
“紅豆肯定懷的大胖小子,王婆子以後就好過了!”
王婆子反倒笑了:“大胖小子也成,大胖閨女也成,現在咱們村裏的閨女可不必小子差。”
“那是!”
聽着的人都笑了。如今誰不知道秀才村的閨女們金貴,個頂個的能幹,能掙錢。十裏八鄉的人都巴巴地盯着秀才村的閨女、後生們,只要誰露出要說親的意思,媒人立馬就能把那人門檻踩爛了。
苗嶺聽到這些話,也沒露出什麽異樣。
他剛進秀才村,知道當時打人的那個男人是李虎,踹李虎的女人是秀才村的村長的時候,他就驚訝極了。女人當村長,聞所未聞,跟他所學完全不一樣。
後來,他就想通了。
就因為,救他們父子的不是書,而是秀才村村長岳絨。
所以,聽到這些話的時候,他已經很适應了。又想起他早逝的妻子來,也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遺憾,慶幸她沒有遇到這場浩劫,不用跟着他們父子兩個漂泊;遺憾妻子沒有來過秀才村,一輩子從來沒有活得像秀才村裏的女人們這般快活。
一路思緒紛雜,等見到岳絨,他連忙收斂起所有思緒,跟岳絨見禮。
岳絨打量了他們父子兩個一番,“聽說你以前是讀書人?”
“是,讀過幾年書,身上有秀才功名。”
苗嶺說完就見岳絨一愣,顯然是沒有想過他身上還有功名,便苦笑道:“昔日對功名很是看重,可如今遭了天災人禍,反而恨自己讀過書,身上沒有力氣,幹活都比別人差點兒。”
岳絨聽了有些動容。
“我這裏有份活兒需要識字的人來幹,給錢也可以給糧食也可以。你要不要來幹?”
苗嶺眼睛一亮,立馬應承下來。
岳絨就讓他去找了張鳴。
這麽多的難民湧進秀才村,登記這些人的姓名和籍貫就是一件大事兒,不僅僅是苗嶺,就連村子學院裏的小孩兒都被抓了壯丁。
直到一個月,天氣慢慢變冷了,朝秀才村湧來的難民才變少了。
與此同時,潛藏的瘟疫也爆發了出來。
先是山上被隔離的人感染高燒不退,身上起疹子,後來村外安頓的難民也零星有人出現了症狀。幸好這一個月來,難民們也蓋了不少房子,就地隔離也不是什麽難事。
宿大夫專程請了胡大夫,和他的一些師兄弟過來一起研究。
胡大夫一下馬車見了秀才村如今的模樣就愣住了。
如今的秀才村道路兩旁都蓋起了房子,人聲鼎沸,再看外面有不少人墾荒,號子聲吆喝聲震天響,熱火朝天的,絲毫看不出頹勢。再想到縣城和鎮上荒涼的場景,他甚至有種錯亂感。難不成秀才村根本沒有爆發瘟疫?
“這是秀才村嗎?老宿不是說這裏有瘟疫嗎?”
“咱們是不是走錯了?我來過秀才村,看上去不像啊!”
胡大夫仔細看了看,“是秀才村不錯!你看中間那座宅子,可不是鐘大人的房子?只不過,這新蓋的房子也太多了,都要跟別的村連在一起了。”
衆人細細一看,确實是秀才村不假。
衆人正說着話,遠遠跑過來一個少年,見了他們就道:“各位師叔師伯,我家師父已經等了你們好久了。這邊請。”
衆人又是一驚。
胡大夫更是道:“師兄收徒了?你的師父是宿師兄?”語氣中的驚訝都要溢出來了。
宿師兄醫術絕倫,當初就是一身醫術就遭了人眼,不少人上門讓他收徒。他不肯又嫌麻煩,才來了秀才村,怎麽就收徒了?
布兜嘿嘿一笑,“小子名叫布兜,是師父收的第一個弟子。”
衆人齊齊驚訝道:“第一個?”
難不成還有其他弟子不成?怪事年年有,怎麽今年這麽多!
衆人心神恍惚地跟着布兜一路走,突然胡大夫腳下一頓,“我們不是去鐘府嗎?”他怎麽看着離鐘府越來越遠了?
“不是。師父在山上,說是跟病人離得近點兒,更方便。”
衆人面面相觑,等看見那個翹着胡子跟一個女人吵架的宿穩,衆人更是神色怪異。宿穩是不是被人附身了?說好的不善言辭,不喜見人呢?
宿穩瞥見他們,大手一揮:“你們先等等,我先罵她一頓再說!”
衆人:“……”
這不是我認識的宿穩!
宿大夫指着岳絨的鼻子罵道:“我都跟你說了,沒事兒不要上山來!要是遭了瘟疫可不是鬧着玩兒的!還有,管好你的四不像!到處跑,到處撒歡,是不是嫌命長?”
岳絨乖乖低頭認錯。
“我就是聽布兜說您已經一天一宿沒合眼了,就來看看,順便給您送點兒藥材。”
“你別打馬虎眼!藥材還用你送嗎?你不知道整個村子都指着你呢嗎?你……”
衆人:“……”
這不是我認識的宿穩!
胡大夫尤其吃驚,忍不住上前扯住宿穩,細細打量一番,差點用手捏捏宿大夫的臉了,“你是我的宿師兄嗎?”
宿大夫黑了臉,矛頭一轉對準了胡大夫。
岳絨一見,立馬帶着桃子跑了。
暴躁的宿大夫惹不起!
幾位大夫一來連飯都顧不上吃,交流了一番瘟疫的病症,派了布兜來跟岳絨要一些藥材。
岳絨好奇:“他們很忙嗎?飯還是要吃的。“
布兜聽了就苦笑:“我勸了,可他們根本挺不聽。師父差點把我趕出來,後來還是胡大夫扛不住了,罵了他們一頓才開始吃飯。”想起當時的場面,他就心有餘悸。
現在看來,遇到病情脾氣暴躁估摸着是師父山門的傳統了。
“只能麻煩你多照看着點兒了。”
布兜點點頭,“村長,縣城和鎮上的情況好像不太好。”
“怎麽?”
布兜想起師叔師伯們的話,輕聲道:“聽說,當初難民剛來的時候,縣令是派人赈災的。只不過後來縣城裏有人鬧瘟疫,縣令就派人關了門。可這樣也沒止住瘟疫,城裏得病的人越來越多,死了好多人。縣令沒辦法,就派人将得病的人都關起來。”
“聽胡師叔說,他們出來的時候城門已經開了,好多人都往外跑。”
岳絨心裏一跳。
得了病的人往外跑,豈不是這瘟疫傳得越來越快了。
岳絨呆呆坐了良久,夜幕降臨,鐘永家的一進門差點吓了一跳,“哎呦,怎麽不點燈?這黑乎乎的,你一個人坐在這裏,真真吓我一跳。”
見岳絨臉色不好看,她聲音低了下來,“出什麽事兒了?你說出來,大家幫你想想辦法。”
岳絨聲音輕得讓鐘永家的聽不清。
“什麽?”
岳絨無奈地搖搖頭,“我說,天下要亂了。”
“啊?”鐘永家的吃驚極了,“現在的日子多好啊,亂不起來的。就算是亂起來,咱們也無能為力不是?天塌下來自然有個子高的人頂着,咱們把自己的小日子過好就行。“
岳絨扯着嘴笑了笑。
“嬸嬸,幫我準備一下筆墨吧,我想給鐘毓寫封信。”
這話一出,鐘永家的臉色也難看起來。
這麽長時間,鐘毓可是沒回過一封信,眼見是将岳絨忘在腦後了,這個時候還給他寫什麽信!
她張張嘴,想勸岳絨別寫了,可看着岳絨的臉色,又在心裏嘆口氣,“好,我去準備去。”
岳絨在信中說了難民中爆發瘟疫的事情,心裏難受極了。其實她心裏明白,難民又不是只聚集在他們這裏,肯定大江南北都有。
他們這裏爆發了瘟疫,別的地方說不定也有。
他們縣城将病人放了出來,別的地方說不定也将病人放了出來。
瘟疫大爆發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只是不知道這次有多少人喪生。
這個時代的人,活得真是不容易。
可人,都是想要活下去的啊。她提筆将李虎的事情和苗嶺的事情寫在信中,絮絮叨叨,萬般頭緒,沒個章法。
将信封起來的時候,她有些迷茫。她寫這信有用嗎?鐘毓又能做什麽呢?
或許,在她心裏,鐘毓是個可傾訴的對象?
她将信交給鐘永,撚了撚額頭。重又振作起來,好好做好她的事兒,能救一個是一個,能多一個多一個!
果然跟岳絨想得一樣,瘟疫在十裏八鄉都爆發了出來。
大家都知道秀才村有大夫,每天都有不少人來求藥。可岳絨根本不敢把他們放進來,只能遠遠把宿大夫他們開的藥遠遠扔過去或是将藥方扔過去。
可這藥方只是對症,能起多少療效,宿大夫他們都不敢打包票。
岳絨每天夜裏都能聽到唢吶聲,給人送葬的唢吶聲,此起彼伏,讓人心驚肉跳。
等見到眼下漆黑的大河村村長孫平,再看他滿臉的喪氣,岳絨莫名有些跟他惺惺相惜。以前的一點點龃龉也消失不見了,她親手給他沏了杯熱茶:“孫叔叔還是多注意身體,大河村的村人還指着你呢。”
“我算什麽村長!”孫平苦笑,“我們村子昨兒又死了三個人。”
岳絨張張嘴,相勸他,可到底只吐出四個字來:“節哀順變。”
兩人相顧無言,良久的寂靜之後,岳絨輕聲開口道:“您這次來,是不是上次給您的藥用沒了?我再給您一些好了。只是我看您也沒帶車過來……”
孫平搖搖頭。
孫平看着岳絨姣好尚且有些稚嫩的臉龐,想起方才看到的秀才村的場景,再想起大河村現在的情況,心中泛起苦澀。
人家秀才村如今熱火朝天,大冬天還見人在墾荒。他們村呢?大白天連個人影都沒有,聽到隔壁傳來哭聲,連去給人家吊唁都不敢,生怕染上病。
上次岳絨就讓他們不要接觸難民,接觸難民也要先讓難民洗澡燒衣裳。他也是這麽做的,可村裏又沒有城牆,防不住所有人。
村裏有人跟難民接觸過之後染上了瘟疫,難民能趕走,可村民染病了總不能不分青紅皂白趕走,這不是讓他們去死嗎?
可留下來,村子裏染病的人越來越多。
他雖然來秀才村跟宿大夫求了藥,但畢竟沒有真正的大夫看顧,更何況這藥也不是靈丹妙藥,一吃就好,眼見村子裏染病的人越來越多。
他實在是頂不住了。
“岳絨。”
“哎!”
“你把大河村并入你們秀才村吧!”
岳絨聽了孫平的話簡直要驚呆了,“你說什麽?你要将大河村并入秀才村?你……”瘋了吧?
最後的三個字沒有說出口,可孫平哪裏不知道岳絨的意思。
他抹了把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村子現在的情況,我實在是沒辦法了。”
“那也不能并村啊!這件事情你跟村裏人商量過了嗎?你……”
孫平擺擺手,“商量過了。當初要不是你,我們村子肯定就被李虎那群人給嚯嚯了,村裏人都念着你們這份情。這件事,我也問過村裏老人的意思,都支持我。”
孫平現在只想催岳絨趕緊應下來,“我也是沒辦法了,村裏好多人都發病了,明明我們已經按照你的意思做了,藥也喝了,衣裳也燒了,可染病的人還是越來越多。”
岳絨也嚴肅起來。
秀才村的瘟疫情況雖然好些,但是也是因為他們将染病的人都隔離到山上了,即使有宿大夫的照顧,但每天還是有人死亡,每天都能聽到有難民在哭。
瘟疫,就算是放到三十世紀,也是難事大事,更何況現在呢?
“并入秀才村倒也不必,只你們該怎麽做必須得聽我的……”
誰知,孫平卻直接打斷她的話,“如果你不是村長,你發號施令難免有人說閑話。還是并入的好,我知道我有幾斤幾兩,如果沒有瘟疫,我還能老老實實當下去。可如今我再死賴着不走,我就是在害人了。”
“我确實在村子裏說話有幾分用,可我管不住所有人。你不一樣,你要人有人,要錢有錢,一定能管理好的。”
岳絨不知該說什麽好。
孫平輕聲道:“你不必顧及太多,你能将這麽多難民管好,還發愁這麽幾個人嗎?你能把這個攤子接下來,你就是救了他們的命,如果他們有人敢說什麽,我孫平第一個不放過他!不過,岳絨,我要你一句話。大河村并入秀才村之後,你怎麽待秀才村的人就要怎麽待大河村的人,不能偏頗。”
“這是自然!”話說到這個份上,岳絨爽快地應下來。
孫平松了口氣。
這兩年,因着有岳絨,他眼睜睜看着秀才村越來越富,秀才村的人分豬肉賣東西,兜裏都是鼓的。就連村裏的小孩子兜裏都有幾個銅板,大河村的人看在眼裏哪裏有不羨慕的?
這也算是他作為村長再給大河村的村民做件好事兒!
想到這裏,他露出這些天來第一個笑容。他們村并入秀才村,以後作坊招工,他們也能參與了吧?
就這樣吧,挺好。
回去之後就讓他兒子趕緊收拾收拾,準備作坊招工。
岳絨接下大河村這攤子,也沒有含糊,立馬讓福順和張鳴帶人去大河村,将大河村的人發病的人都帶到山上隔離起來。然後對大河村整個用石灰水消毒,将秀才村的護衛從秀才村村口向大河村移動,将大河村納入護衛的範圍。
不斷有人發病,不斷有人被送上山,大河村每天都有人哭,去找孫平鬧。
孫平一甩手,“大河村已經并入秀才村了,我也不是村長了。你要是不樂意,你就出去吧。我也管不上你了,我聽岳村長說作坊馬上就要招人了,你家孩子不準備進作坊了?再說你男人上山有大夫看着,不必在家裏好?你想你男人在家裏等死呀?”
一番連削帶打,打消了一些人的念頭。
至于打消不了的,孫平就提前給岳絨報了個信。
岳絨點點頭,轉頭等人來鬧的時候,都沒見人,直接說:“送回來是不可能的。但可以送你上山伺候你家人。”
來鬧的人一愣,不敢吱聲了。
誰不知道山上都是得了瘟疫的病人,伺候自家人都害怕,面對那麽多的病人也就太可怕了。
岳絨冷笑:“宿大夫他們還在山上給你家人治病呢,你倒害怕上了!我告訴你,我忍你鬧一回,再來一回,我直接把扔上去!還有,今年,作坊招工,你家人不許去!”
那人登時急了,“這怎麽行?”
岳絨不耐煩了,“行不行,我說了算!你再鬧,明年也沒你家的份兒!你可以繼續鬧!你出去打聽打聽,我岳絨什麽時候說話不算話過!”
話一說完,岳絨就把人趕出來了。
孫平聽到動靜,躲在家裏笑了半天,惹得他孫子跑過來偷偷看他是不是瘋了。孫平嘿嘿笑,這麽多年,他當這個村長裏外受氣,慣得村民遇到事兒就來鬧,這次碰到岳絨這個硬茬子,他可得好好看看這些人以後還能鬧出什麽笑話了!
想着,他嘴裏哼起了小曲兒!
他孫子吧嗒吧嗒跑道他父親孫清河身邊兒,小聲說:“爹,爺爺又唱又笑的,像是瘋了。”
孫清河揚手給了兒子一個腦瓜蹦,斥道:“胡說什麽!你爺爺拿是高興!”
小孩兒委屈極了,“爺爺從來就沒有笑過。”
孫清河忍不住也笑了起來,給自家傻兒子揉揉腦門,跟自家媳婦兒說:“讓我說,咱爹不當這個村長也挺好,以後我們進作坊做工,也能掙不少錢。等石頭大點兒了,也讓他去學院讀書。萬一能像鐘毓那樣中個一官半職,以後就能改換門庭了。”
“美得你!”
被人念叨的鐘毓冷不丁打了個哈欠,皺了眉頭。
癱在他旁邊軟塌上的鄭钲厲見了,笑道:“哎呦,你可終于有個人的模樣了,我還以為你從來不會打呵欠呢!擱我看,肯定是嫂夫人想你了,在家裏念叨你呢。說實在的,你也真是的,嫂夫人已經給你寄了多少信了,你可以一封都沒有回過!”
說着,他興奮地直起身子,推推鐘毓:“你就不怕嫂夫人誤會了?”
鐘毓終于給了他一個眼神。
鄭钲厲笑道:“嫂夫人有沒有誤會,我不知道。但岳鏈肯定是誤會了的,聽說岳鏈現在逢人就說你見利忘義,如今升官了,受到了聖上的重用就要抛棄妻子。我看你還是跟岳鏈解釋解釋,要不然你這名聲就要被他給敗壞了。”
說了這麽多,沒聽到鐘毓搭一聲,鄭钲厲自讨了個沒趣,撇撇嘴。
鐘毓揚揚手中的折子,“聖上好幾天沒上朝了。”
“嗐,岳嫔剛有了身孕,纏聖上纏得緊。聖上也是沒有辦法。”鄭钲厲小聲道,“我看皇後和其他嫔妃現在是恨岳嫔恨得咬牙切齒,不過聖上可是真的喜歡,聽說還專程招了禦醫問岳嫔肚子裏是皇子還是皇女。”
說完,鄭钲厲朝鐘毓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我現在也能理解為何你跟嫂夫人不聯系了,畢竟跟岳嫔的關系不好。”
他兀自笑得得意,全然沒有看到低着頭的鐘毓眼中閃過一絲鋒芒。
鐘毓點了點手上的折子,“已經有好幾個知府上書,說轄區瘟疫猖獗,請聖上定奪。”
鄭钲厲嘆口氣,“這瘟疫也是難民鬧得。多虧聖上英明,當初早早就城外三十裏就将難民驅逐了,要不然京城也保不住。我跟你說,你千萬不要在聖上提這件事,聖上最近正開心呢,見不得這種糟心事。”
鐘毓閉閉眼,輕聲道:“知道了。”
鄭钲厲滿意地點點頭,“那我就先走了。”反正聖上讓他傳達的話,他傳達到了,他可不願意陪一個悶葫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鐘毓雙腿抖得厲害,咬緊牙根忍了半晌,還是沒忍住将桌子上的折子一掃而下。
聖上果真聖明!
死期降至,還如此聖明,可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蠢到家了!
可惜,天下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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