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混亂

第75章 混亂

聖上翌日便召了岳絨進宮。

朝臣議論紛紛。

岳絨甚至在進宮的路上碰到皇後娘娘, 鵝蛋臉遠山眉,眉頭眼角落下重重的痕跡。只皇後娘娘并沒有多言,親親熱熱說了兩句客套話便走了。

鐘毓一句話點破, “深宮裏日子不好過, 害怕多個勁敵。”

聽得岳絨啼笑皆非。

誰能想到聖上召見她并不涉及風花雪月之事, 僅僅是一只碗呢?

到了養心殿,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滿屋子莺莺燕燕, 圍着中間着了便服的聖上。鼻翼間充斥着濃重到令人喘不過氣來的香味兒, 讓她思緒有些雜亂, 甚至在想幸虧桃子不在這兒,要不然肯定會當衆踢翻所有人。

“聖上,鐘大人和岳大小姐來了。”魏內侍低聲禀報。

低低的一句話, 卻讓整個屋子的人都望了過來。

兩人連忙給衆人見禮。

岳絨有些不耐煩。

古代尊卑分明, 這種繁複的禮節讓她至今都習慣不了。

“聖上只召了姐姐吧?這裏這般多嫔妃,鐘大人一介男子在這裏難免有些不合時宜。”沒等聖上開口免禮, 岳妃率先發難。

岳絨挑眉。

“呦,看岳妃姐姐說的。鐘大人可是岳大小姐的未婚夫婿, 咱們這麽多姐妹, 聖上也在, 哪裏就不合時宜了?鐘大人如若不在才是不合時宜,說不定外人怎麽揣測呢!”小小瓜子臉的嫔妃笑得有些不懷好意, 鬓邊栩栩如生的芍藥絹花帶了幾分活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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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們, 你們說我說得對不對呀!”

鐘毓聲音若有若無, “新晉的楊美人,十分得寵。”

岳絨視線在楊美人和岳妃兩人身上徘徊, 自然也沒錯過岳妃一瞬間驚慌的神色。

“楊美人多慮……”

不等岳妃話說完被聖上不耐煩地打斷,擺擺手, “起身,快過來看看。”

兩人面面相觑,自然也不會在意岳妃難看的臉色。

只見中間棉白柔軟的錦背中落着兩只碗,一只便是岳絨帶回來那只逄喜大師的薄胎秋日花鳥碗;旁邊是一只素白雕花卻并沒有着色的碗。兩者從尺寸到花紋竟然看不出兩樣。

“這……”岳絨訝然。

聖上似乎十分滿意岳絨吃驚的模樣,臉上帶着驕傲,“不錯,這是朕原本仿着大師做的碗,只是沒有見過真跡,花紋、厚薄、字跡都不如多矣!”語氣中有些失落。

岳妃連忙逢迎,“聖上自謙了。如若不是尚沒有着色,妾恐不能分辨,可見聖上技藝之高超。”

“不錯!”

“是呀,聖上。”

……

岳絨微微颔首。

這碗做得精美之極,與當初鐘毓在秀才村給她看過的碗相比,不可同日而語,可見這位皇帝在此道頗有靈氣。可惜這人不是盛世工匠,而是亂世皇帝……

聖上面有得色,讓人妥善将兩者收拾起來,問岳絨:“朕聽大伴說,南邊有很多大師的珍寶蒙塵?”

“蒙塵談不上。畢竟是大師所作,美輪美奂,世人豈能不愛若珍寶。只是到底少了幾分理解。”

聖上聽聞這話,眼神閃爍。

好半晌,他才問道:“本來朕想給你和寧戎伯家的公子賜婚,不過聽鐘愛卿說你們兩個的婚事還在。可朕聽聞曾經有退婚書?”

鐘毓連忙接話,“聖上……”

聖上擺擺手,“讓她說。”

這是她和鐘毓早就說過的事情,她答得幹幹脆脆,“是有這回事兒。草民不想見始亂終棄的生父,也不想因着草民讓生父無恥地攀扯鐘毓,才謊稱我們已經退婚。”

“放肆!”岳妃怒極,“你就這般稱父親!你的孝道……”

“草民的孝道早在他逼死母親,将草民自幼丢到鄉下不聞不問,讓草民替岳妃娘娘遠嫁的時候沒了。”岳絨冷笑,“岳妃娘娘昨日好似還沒有回答草民的問題,令尊身為繼室是否給原配行過禮?”

衆嫔妃都縮在椅子裏一聲不吭,可八卦吃瓜的意味在亂轉的眸子裏根本隐藏不住。

“你……”岳妃氣急!

這賤人怎麽敢!她的娘可是延平縣主,岳絨的娘不過鄉野村婦,也配!

“來人!岳絨以下犯上……”

“岳妃娘娘!敢問內人可有哪裏說錯了?一條條,一次次,難不成是內人冤枉了岳大人不成?”鐘毓對岳鏈的不屑溢于言表,“京城誰人不知岳大人一路攀權附貴,為了權勢什麽都肯做。這般人遭人唾棄不正常嗎?”

面對他冷漠的目光,岳妃又是急又是氣,半晌說不出話來。

衆嫔妃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偏偏平日裏言行有度的鐘毓不知道中了什麽邪,絲毫不肯罷休,“岳妃娘娘還是少跟岳大人接觸,免得帶歪了皇子皇女!”

“你!”岳妃攥緊了胸襟,“他是我爹!也是她的爹!你竟然因為她這個不孝不悌的女人……”

方才發言嗆岳妃的楊美人眼見岳妃也像是失心瘋似的,越說越不想樣,連忙拉住岳妃的胳膊,“岳妃娘娘可萬萬不能生氣,都是自家姐妹哪有隔夜仇?”說着偷偷觑聖上。

“行了!”聖上慢悠悠地開口,一副和稀泥的模樣。

這道不陌生的聲音像是一盆冷水陡然澆到岳妃頭上,讓她一下子清醒了,輕咬下唇,有點不甘心卻又不敢繼續開口。

“既然你們兩個有婚約在身,就趕快成親。岳妃乃朕的妃嫔,堂堂一品,不要仗着岳妃是你的妹妹,不會對你做什麽就肆意妄為!如有再犯,定不饒你!”

屋子裏的人聞言都有些不可置信。

這還是她們認識的聖上嗎?

聖上親政前被朝臣壓制得狠了,親政之後最是容不下別人不敬他。岳絨這次這般作為,聖上竟然就這般輕輕揭過了?

“聖上!”岳妃不甘心,心裏隐隐有些擔憂。

聖上擺擺手,“你們都退下吧。鐘愛卿留下。”

等了一刻鐘,鐘毓便出來了,見到門外跟魏內侍嘀嘀咕咕說些什麽的岳絨,狠狠松了口氣。

魏內侍有眼色地跟鐘毓打了聲招呼便走了。

“怎麽跟魏內侍聊起來了?”

岳絨臉色有點古怪,“魏內侍拜托我找打聽南邊的事情,當然還有大師遺作的下落。”

鐘毓沒有細想,只打量了番岳絨,提着的心終于是放下了,肅然拉過岳絨,鄭重地囑咐:“以後還是少進宮為妙,這宮裏各懷鬼胎,更何況還得罪狠了岳妃。”

她瞥見柱子後露出衣角,沖着他猛眨眼睛。

“怎麽了?是不是進灰塵了?最近确實風大。”鐘毓緊張地靠過來。

岳絨:“……”

這人不是她認識的鐘毓!難不成他也換了靈魂?

她無奈地朝他身後擡擡下颌。

如果這樣還不能意會,他也別混朝堂了,直接跟她回秀才村種地吧!

鐘毓輕飄飄地回了下頭,像是什麽都沒看到似的牽起她的手,“走吧。聖上皇恩浩蕩,準了幾日休沐。你不是說想要逛街,正好陪你。”

岳絨從善如流。

他不放在眼裏,她自然更是懶得搭理。

等兩人走遠了些,滿臉是淚的岳妃從柱子後面走出來,眼眸中滿是不甘和憤恨,不曾注意到身後的小宮女被吓得兩股戰戰,更不曾注意到倚在窗前的聖上和楊美人。

宮中的事情,岳絨和鐘毓自然不知曉。

岳絨第一次來京城,自然對一切都很好奇。

正午的京城,各處都閃爍着金色的光芒,讓人睜不開眼。跟她穿越過來見過的所有地方都不一樣,高大的房屋巍峨聳立,卻整齊得像是列陣的兵卒,天然肅穆。只街道兩旁大門敞開的商鋪傳來的忙碌吆喝聲添了幾分熱鬧。

街邊偶爾有擔了扁擔的商販叫賣着,看到她和鐘毓過來一個賽一個的大聲,讓她都擔心這些人的嗓子。

岳絨被一個瘦骨嶙峋的老人吸引了,雜亂的枯發、幹裂的嘴唇、顫抖的雙手,也沒有像別的商販那樣大聲叫賣,跟這條繁華的街道格格不入。

她走過去,看了眼扁擔裏的香囊,有些詫異。

本來想着不管香囊的好壞,都買一些,權當接濟這位老人,可眼前的香囊無論是繡工還是設計都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料。

其中一只半掌大小的香囊尤為精美,上等堇色絲綢,鏽了栩栩如生的魏紫,層層疊疊,色彩自然,一片垂下的花瓣還綴了幾點微小的露珠。香囊的細繩處的玉珠也透明潤澤,不似凡品。

果然京城人這般富裕嗎?這種精品竟然只能沿街叫賣?

一瞬間,她有些羞恥。

要不還是大爺救濟救濟她吧!

“喜歡?”她好不容易有個上手把玩的,鐘毓自然要買下來,準備掏銀票。

誰知道大爺卻擺擺手,舔了下幹裂的嘴唇,“不要銀子,要糧食。不拘是粗糧細糧,就是,就是發潮的也要,只要吃不死人就行。”

鐘毓頓了頓。

岳絨手裏的香囊像是突然着火了似的,有些燙。

她剛想說什麽,卻聽一聲嘶聲裂肺的怒吼,“陳記米鋪開了!”

她還在發愣,卻見本來還算平靜繁華的街道像是炸開了鍋,所有人齊齊朝她這邊跑過來。

鐘毓拉着她往後退了幾步,緊緊靠着牆。

剛才的大爺也抱緊了扁擔,緊張地縮在他們兩人身邊,渾濁的眼睛跟着沖撞的人群移動。

“這……”岳絨咂舌。

鐘毓大聲朝大爺喊:“大爺!你不去嗎?”

大爺呆滞地回頭看他,嘴巴張了張,聲音卻全然被哄鬧的人群掩蓋。

“鐘毓!接着,等我!”

還沒等鐘毓反應過來,懷裏就被塞了一個香囊,見岳絨靈活地沖進人流,幾下便不見了人影,頓時心裏一滞。

“岳絨!”

仿若過了好久,岳絨抱着一個半大的小孩,沖了出來。本來齊整的頭發像是被誰抓了幾把,成了雞窩頭。

鐘毓連忙接過孩子,焦急地看她,見她眼睛亮晶晶的,不像是有事的樣子,放下心來。

“以後不要這樣了!太危險了,這種時候……”

“看看孩子。”

鐘毓無奈,看着懷裏沒有動靜的孩子,顫抖着将手指放在孩子鼻下,狠狠松口氣,“還活着。”

旁邊安靜如雞的老人湊過來,二話不說大拇指狠狠摁住孩子人中,不過一會兒孩子緩過氣來。

岳絨也松了口氣。

這種時候太容易發生踩踏了,還是這麽點兒大的孩子。

“不要去了!沒米了!”

這一聲如同一顆重磅炸彈在人群中爆炸,引起了更大的恐慌和混亂。本來還算方向一致的人流開始互相推搡,亂成一團。

懷裏剛醒的孩子哇一聲哭了出來,“娘!娘!都是我沒用,又沒米了!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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