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堕落天使(四)

第25章 堕落天使(四)

這幾年來,食欲越來越差,每天都在掉秤,已經到了無可奈何的地步,曾經愛吃的零食小吃,比如鍋包肉,常常變成無法下咽的蠟塊兒。可是,性欲卻以一種互補的方式每夜激增。

——2000.9.12齊玉露随筆

紅星室內旱冰場,閃爍一片幽藍的霓虹,耳畔的音樂震耳欲聾,放着《Brother  Louie》,棚頂挂着紅姐婚姻介紹所聯誼活動的橫幅,一屋子無伴的“牛鬼蛇神”湊在一起,像一群游魂一樣,來回穿梭,這些人裏,最大的可達五十歲,最小的也就三十來歲,無論男女,能看的沒幾個,歪瓜裂棗,各有各的醜态,其間氣味混雜,廉價香煙和香水味兒,更有隐隐的腳臭和汗臭。

郭發吸了吸鼻子,從袖子裏抽出那半截臺球杆,算是戰利品:“诶,打你的兇器是這個吧?”

崔海潮鞋帶兒沒系好,便站了起來,睜大了眼睛:“就是這個!”

“拿着吧,留個紀念。”

“有什麽可紀念的,恥辱這是,謝謝發哥,給我報仇!”崔海潮摩挲着那臺球杆,“發哥,你剛才在裏面都舞旋啥了?給我說道說道呗。”

“不說不說,少兒不宜。”

“哎呀!這不是想知道發哥的雄風嗎?”

“滾吧。”

\\

齊玉露姍姍來遲,她臨時回了家一趟,到溜冰場的時候,兩個男人已經穿好冰鞋,看見郭發倚在欄杆上悶悶地抽煙,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崔海潮回頭看見她:“小齊!你倆先聊,我去外頭一趟,馬上回來!”

“喂,”齊玉露走過去,點了點郭發的肩膀頭,把包裏的一條蝙蝠煙遞給他:“給你。”

郭發眼睛一熱,她從頭到腳換了新行頭,頭上多了個白色蕾絲寬發箍,一身淡紫色印花裙,露出胸脯的一點白肉,臉上倒還是素面朝天:“哪兒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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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托我爸從省城帶回來的。”

“太貴,我不收,”郭發塞回去,“去換鞋去。”

“你今天為什麽來找我?”

“誰找你了,趕緊換鞋。”郭發把煙噴她一臉。

“行,不要我給崔海潮。”

“那小白臉不抽煙吧,你給他有啥用。”

“那我給他爸媽呗。”

郭發又從她懷裏奪過來:“給我,不要白不要。”利索地撕掉包裝上的塑料外皮,抽出煙盒,分散揣在屁兜、褲兜、上衣內兜裏。

齊玉露端着手臂看他笑:“我很高興,郭發。”

郭發帶她往入口的鞋庫處走:“你他媽的喝多了。”

齊玉露兀自捧自己的臉,冰冷的手,滾燙的頰:“還真是。”她租了一雙粉色的四輪旱冰鞋,坐在長凳上脫下X帶涼拖,白色的尼龍絲襪,潔淨不染塵。

郭發空洞的眼像長了焦點一樣,忽閃起來,有意無意地低着頭掃她的腿,她彎下腰去,淡眉蹙起來,大概是因為腿痛,手上的動作遲緩。

“我不怎麽會,從小就肢體不協調。”

“那有什麽學不會的,三歲小孩兒一學就會。”郭發故意昂起頭,看着天花板。

齊玉露擡頭,看見他一滾一滾的大喉結:“喂,眼睛往旁邊看!說不定這裏面,能遇上你喜歡的人呢!”

“去你的吧。”郭發看着她憋紅的臉,像忽地單膝跪地,捧起她的腳踝,掀起礙事的裙擺,讓她的雙足搭在自己的大腿上,他野蠻地解開她系的蝴蝶結,重新把那有些泛黃的劣質鞋帶捋順,繞過鞋底,又在鞋面上綁了個牢固的死結,而換另一只殘腿,手上的力道明顯輕了一些。

齊玉露有些窘,四下裏看看,人們都忙自己的,倒沒什麽人注意他們,她不知所措地低頭看,他蓬亂濃黑的頭發裏有晶瑩的東西,她伸手去拈,竟然是玻璃碎屑。

郭發屏住呼吸,不明白自己怎麽就抽風似地蹲下了,她的腳真小,好像還沒自己的巴掌大。

齊玉露盯着他手上的動作,看見他虎口和指縫上遍布細小的傷口:“你身上還有別的傷嗎?”

郭發埋頭苦系,生怕把她的零件弄壞:“有個屁。”

“那兩個人是曹微和白康宏吧。”齊玉露輕聲問。

“少打聽,”郭發猛地擡起頭,嘴裏噴出淡淡的酒氣,把她的腿輕放在地面,總算大功告成,“租的這老破鞋都不穩,嘎吱嘎吱響,你那麽系等着狗吃屎吧。”

“謝謝。”齊玉露盯着他有些耷拉的眼,“真沒事兒?”

“兩天就長上了,”郭發眨了眨眼睛,炯炯有神了起來,“玻璃碴子劃了一下。”

\\

崔海潮是個講究人,門口買了三根糖葫蘆,一人一根,郭發給他遞煙,他秀才似地掩面:“尼古丁傷害嗓音,我不吸煙,發哥。”

郭發任他叫自己哥,已經懶得糾正,又把煙遞給齊玉露,試探地問:“抽嗎?”

齊玉露扶着欄杆,有些站不穩,猶豫地看了看了崔海潮,又看了看郭發:“我也不抽煙。”

怎麽在他面前就不抽煙了?郭發惱怒地把煙塞進自己嘴裏,心裏嘀咕:“行啊,裝純。”下一秒,迸發出死了十年的孩子氣,使壞地拉起齊玉露的手臂,飛奔着往前滑行,她輕飄飄的一個人,羽毛般飛出老遠,裙擺生風,百褶頓開。

“啊啊啊!”她的尖叫隐沒在轟鳴的disco中。

郭發望着她的眼睛,濕漉漉的、像是受驚的小鹿,她手腕細若無骨,只有那串珍珠手鏈硌人,他不忍心,又把她扯到眼前:“刺激不?”

齊玉露吞下驚懼,故意睜大眼睛:“刺激!”她死死抓住他,将殘腿的重量都壓在他的肩頭,直到找到了平衡。

“等我一會兒啊!”崔海潮也追上來,抓住她另一只袖子。

他們三個掉在隊尾,說些漫無邊際的話。酒精的作祟,齊玉露如添兩翼,整個人如同飛了起來,亢奮、飄逸,時不時側過頭看郭發,他嘴巴緊閉,唇角下垂,一直在往前看去,睫毛猛顫,像是不安,目光不知落在什麽地方,始終含着化不開的憂郁和空洞。

“郭發?”

郭發揉了揉眼睛,不說話。

“郭發?”

“幹啥,叫魂兒呢。”郭發還是不看他,不是不耐煩,是不好意思。

“喜歡我嗎?”

郭發嘆了口氣:“我膈應死你了。”

“你家裏有人嗎?”

“沒有人,有鬼。”

“我想去你家看金魚,你家裏有人嗎?”

郭發猛地想起點兒什麽,跟她說一會兒自己得去大世界買點魚糧,家裏的受潮成粉面子裏,已經兩天沒喂食了。

崔海潮愕然地看着兩人攜手滑走,手裏拄着那根臺球杆,真是怪咖,竟然因為幾條金魚把自己撂在這兒。

齊玉露不忘回過頭朝他揮手:“再見!我們去拯救生命了!”

牛鬼蛇神們的目光紛紛落在她身上,郭發低頭看她,安全出口熒綠的光照在她的臉上,像個剛出浴的水怪一樣,她伸出粉紅的舌頭,一點一點,極認真地舔着山楂晶瑩剔透的糖皮,露出孩子般的貪饞。

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說這種怪話,一定是喝多了。“快走,我的魚餓死了找你算賬!”郭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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