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章

第 26 章

“你應該也猜到了我哥和宋老師是一對戀人，其實說來蠻可笑的，直到死他倆都是見不得光的。那些指責辱罵我哥的人并不知道我哥交往的對象是誰，只知道對方是個老師，是個男的。因為他一個男人喜歡男人，所以他有病是個變态。那段時間……”蘇辰聲音有些哽咽，眼神裏也帶着一層較為濃厚的悲怆，“那段時間我哥挺難的，他一上街就會有人罵他變态朝他丢臭雞蛋，老人們也會帶着小孩躲開他，怕自家孩子被我哥……被我哥傳染。甚至會有人在我家門口刷油漆貼紙條地罵他，讓他滾出這裏。宋老師那邊也不好過，事情是從他們學校裏傳出來的，好多學校領導都知道這件事，為了不影響學生，所以他被學校勸退了。宋老師和他們家裏人鬧了許久，最後被他們送了進去，說是給他治病。”

“是我理解的那個治病嗎？”葉行聲音裏也帶了點不可察覺的顫抖，“進去是指進戒……戒同所嗎？”

“嗯。”蘇辰點了點頭。

一瞬間，無數痛苦的回憶湧上他的心頭，葉行覺得自己此時此刻坐的不是沙發，而是一把通了電的椅子。按鈕被按下了，電得不是他，而是他對面的人，那個人長了一張很幹淨的娃娃臉，笑起來特別好看，而此時的他卻被電流折磨得完全不成人樣，眼淚鼻涕口水混在了一起，在那張幹淨的臉上留下交錯從橫的痕跡，毫無半點好看幹淨可言。

雖然電流沒有通過他的身體，可他還是覺得痛苦極了，他恨不得被電的那個人是他自己而不是對面的那個人，因為沒有束縛，所以每一次電流經過時他的反應都要比對面的大得多，眼淚忍不住地奪眶而出。

淚眼模糊之間，對面的人呼吸越來越薄弱，他的嘴唇動了動，所有人都沒有聽清他說了什麽。可是葉行知道，他在說：“ 哥……哥，我……我好……疼……”

“你……你沒事吧？”注意到葉行的異常，蘇辰開口問。

“沒事。”葉行搖了搖頭，将腦海中那些回憶壓了回去，“然後呢？”

“我記得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我和蘇墨看着我哥跪在宋老師他們爸媽面前，哭着跟他們說‘對不起’，求着他們不要把宋老師送進去，可宋老師還是被送走了。”

這是蘇辰看到蘇寒第一次哭，也是最後一次。

蘇寒他會笑着和他們說被那個男人揍的事情，會笑眯眯地接下砸在身上的鋼筋，會在受傷的第一時刻安慰他們說沒事。

可是他那天在雨裏抱着蘇墨哭得跟孩子一樣。蘇辰從來沒見過蘇寒這麽狼狽的樣子，也從沒想過會有這麽一天。

蘇辰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和葉行講起這些，可是今晚的燈光太柔和了，讓他忍不住地想講，就連透進來的月光都那麽合适，“我哥把我送走的時候，我其實蠻恨他的，我也知道他是為了我好，不想連累我。可他把我送上車的那一刻，我真的很讨厭他，在路上我就一直在想這憑什麽。”

憑什麽沒有經過商量就決定把我送走，憑什麽我不能留下來，我們是一家人啊，憑什麽就要我當逃兵。明明我就只有你們了啊，你們都不要我了，我還能回去哪兒？

蘇辰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努力地扯出了一個笑容出來，但是很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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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過了倆年多吧，蘇墨考上了長街的大學，所以他就和蘇寒一起到長街來了，蘇辰跟蘇寒到那個時候才算真正的和解。在蘇墨大二的時候，蘇寒就查出了遺傳性的血癌，也就是白血病。可是化療沒有半年蘇寒就跑了，再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個月後，誰也不知道那三個月他去了哪裏，幹了什麽。

他回來看了下蘇墨和蘇辰之後就又走了。之後蘇墨談戀愛了，病情也得到了蠻好的控制，所以蘇寒基本就是每隔倆個星期回來化療一次，療程一做完就立馬走，如此折折騰騰也有一年多。

後來也是個下雨天，蘇辰回到家在樓梯間碰到了渾身濕透了的蘇寒，他什麽話都不說，眼睛裏全是血絲，像是哭了許久的樣子。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蘇寒對于化療不再像以前那樣上心，甚至漸漸地對化療産生了抗拒，身體也變得越來越差。

突然有一天，蘇寒把蘇辰和蘇慕叫來跟前，對他倆說：“小辰，阿墨，以後我不做化療了。”

其實蘇辰在蘇寒開始消極化療的時候就猜到了會有這麽一天，可當這一天真的來臨的時候，他還是接受不了：“哥，為什麽？！”

“小辰，你先別激動嘛。”蘇寒說，“我就是覺得這化療呢就像個無底洞，我們搭了這麽多錢進去，除了讓我更疼之外好像就沒有別的作用了。”

“可哥，你不化療，會死。”蘇墨說話沒什麽溫度，但臉上罕見地出現了緊張的神情。

蘇寒：“可我化療之後也會死啊，只是死得晚了些而已。”

蘇辰還想再勸勸他：“哥，我最近接了個大項目，很快就可以賺到錢的，而且現在技術那麽發達，會有治好的那一……”

“可是我累了，”蘇寒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小辰，我累了，我不想再看到你沒日沒夜地趕項目，也不想再看到阿墨在不同的地方做各種兼職……我也不想那麽疼了。”

後來蘇寒離開了長街，跟在另一個人的背後走了很多地方，看到了很多不一樣的風景，卻始終沒有和那個人正面見過。然後在一個雨夜裏，他走了，在他和宋修竹有無限美好回憶的房間裏走了，給他的生命畫下了個痛苦又殘缺的句號。

他從雨夜中而來，又在雨夜中離去，大雨沖刷了一切，好似他從未來過，又好似從未離開。

大概隔了倆三個月吧，又是一個雨夜，宋修竹在同一個地方，幾乎是在同一個時間，他帶着滿腔破碎的愛意平靜地向他永遠的愛人走去。

關于他倆的一切都結束了，太陽照不了隐晦的愛意，而明月卻将他們的愛意述盡，他們将永遠在一起。

……

葉行洗完澡正準備回房間休息，在經過蘇辰的房間的時候，發現他房間的燈還亮着。他湊了過去，透過微開的門縫，他看到蘇辰背對着他坐在地上正望着窗外出神，他一只手搭在支起的膝蓋上，另一只手拿着啤酒易拉罐，腳邊是已經喝完了的。

葉行粗略地數了下，蘇辰已經喝了快七八瓶了。他能理解蘇辰現在心情不好，在他在講蘇寒事情的時候情緒就很不對，在講完後甚至眼眶都發紅了，還故作掩飾地打了個哈欠将自己眼中的淚水拭去。

他看着蘇辰那對傍晚曾引起自己無限暇想的肩胛骨，而此時心中卻無半點旖旎的想法，而後他像是無奈般重重地嘆了口氣——就算傷心也并不能代表他能胡喝啊，他是忘了前段時間還因為胃出血住院了嗎？還是說再想進急救室一次？

葉行小心翼翼地走向廚房，将冰箱裏剩餘的啤酒盡數拿了出來，然後把它們抱回了房間，因為怕弄出響聲，所以葉行的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他将啤酒放在了床頭櫃的雜物上，看着自己抱回來的啤酒，覺得自己簡直閑出病來了，蘇辰喝不喝酒住院不住院，關自己有多大關系？自己以前追人可沒像現在這樣做這麽幼稚的事。

雖然心裏是這麽想，但還是從自己的行李箱拿出一罐的蜂蜜，這還是他家養殖的蜂場那邊最新送過來的，還沒開封過呢。

葉行心疼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小心翼翼地到廚房裏，用熱水沖了杯蜂蜜水放在了桌子上。做完這一切之後，又踮着腳回到房間裏，他将蜂蜜重新封好，然後思索了半刻後還是從行李箱裏拿出穿衣小熊，還有疊的方方正正的小恐龍毯子最後再拿出一盞小夜燈，然後拉上了窗簾。

在關燈的那一刻，整個房間瞬間黑了下來，他不禁打了個寒顫，床頭的小夜燈在黑暗裏劃出了一小片暖黃色的區域，他抱着從小跟着他的小熊仔蜷縮起在毯子裏，然後臉朝着那片有光的區域漸漸地睡了過去。

蘇辰看着窗外正濃的月色出神，夏夜裏的風吹過沙沙的樹葉，不偏不倚地打在他臉上，聒噪的蟬鳴混在了夏風裏，忽而他低低地笑了聲。他想起了和簡臨第一次的時候，那時候倆人都沒什麽經驗，就憑着一股子的熱意随意地摸索着，倆個人折折騰騰地弄到了後半夜，做完了之後倆人都沒了睡意，就裹着同一張空調被做在了地上單單地看着窗外。

那時候他怕簡臨坐地上會着涼也怕他那處疼，所以便把人抱在懷裏，倆個人都沒有說話，就這麽靜靜地看着，一直到簡臨在他懷裏睡着。

回憶裏，倆個穿着校服少年手拉着手在風中肆意奔跑，他們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彼此，初升的太陽透過薄霧在少年的身上留下了光的形狀，照亮了他們身上再也無法掩藏的愛意，他們肩并着肩頭靠着頭，共同見證了從東山緩緩升起的太陽，那時候的他們以為他們會一直這麽下去，直至死去。

正是因為青春年少時的情深意重讓人難以忘卻，所以到真正割舍的時候才會那麽痛徹心扉。

回憶完之後就只剩了苦澀，蘇辰想喝酒卻發現酒沒了，就只好起身去拿新的酒，等打開冰箱後他才發覺裏面的酒沒了，然後桌子上放着一杯沖好了的蜂蜜水，摸了摸杯壁還有些餘溫。這個房子裏就他和葉行倆個人，不是他做的就只能是葉行做的了。

看着空了的冰箱，蘇辰笑出了聲，也不知道是笑葉行幼稚的行為，還是在笑無法走出的自己。他将杯中的蜂蜜水一飲而盡，心想葉行好像也沒有表面上的那麽乖張，還怪可愛的。

這已經是他在這一天裏第二次覺得葉行可愛了。

第二天葉行醒來的時候蘇辰已經出去了，蘇辰在微信上說廚房裏有給他帶的早餐，還跟他說了聲謝謝，葉行看着那句謝謝，再看看了桌子上的早餐，猜測這早餐應該是昨晚蜂蜜水的謝禮。畢竟這挺符合蘇辰的性格的，不願欠人請，有恩必還。

在簡單吃過早餐後，葉行稍微捯饬了下自己，就出門了，臨了還不忘跟蘇辰說一聲自己出門了。

蘇辰來坎城也不是單純為了疏解情緒的，更多是來實地考察的，在前幾年的時候蘇辰就想在這邊的後沙灘開發一個海景房區，但因為各種原因這件事就被壓了下來，現在正好有這個機會，便過來評估一下這裏到底适不适合開發。他白天要跑地方開會，晚上還要寫方案改方案處理各種文件，而葉行則是一天都不見人，每次都是半夜才會回來，也多虧蘇辰最近忙睡得比較晚，才不至于讓他連門都進不了。

倆人來這裏也有一周有餘，除卻剛來的那天一起吃過飯外，其餘都是各吃各個。也不是說倆人不願意一起吃，而是倆人的時間都錯開了，葉行在的時候蘇辰不在，蘇辰在的時候葉行又不在了，倆人就沒有同框過的時間。

雖然葉行會每天都會給蘇辰發消息，但倆人的交集也聊勝于無。

這就導致了葉行心中幻想的雙人旅游變成了單人旅游，在倆個星期後，倆個人終于共同吃了次晚飯，這還是因為那天葉行回來得早，在路上正巧碰到了蘇辰。

吃飯的時候，蘇辰問起葉行最近在幹什麽，畢竟夏玲在聽說他和葉行一起出去旅游的之後，讓他看着點葉行，別讓他玩脫了。

葉行當時楞了下，怔愣過後神情就逐漸變得暧昧起來，他長得好看，臉上帶着暧昧的神情就更別有一番風情在：“我最近當然在玩啊，只是玩什麽就不好意思跟哥哥說了。”說完還故意地靠近蘇辰，用膝蓋蹭着他的大腿，在他耳邊低語：“哥哥要不要一起啊？我技術很好的，”

蘇辰自然沒有答應，冷冷地說了聲：“不用。”

見蘇辰直接拒絕了，葉行也沒有繼續說下去，這場偶然的一起吃飯就這麽不歡而散，倆個人又恢複了之前的樣子。

只是不同的是，葉行回來的時間早了，并且每次在發現蘇辰晚上喝酒之後就會趁着他不注意将冰箱裏的酒抱回自己的房間，然後泡一杯蜂蜜水放在桌上，而後隔天蘇辰會給葉行帶早餐。

倆個人就這麽一來二去地持續快倆個多星期，漸漸地蘇辰不會再半夜喝酒了，葉行晚上回來的時間也慢慢地變早。

但葉行就像是養成了習慣一樣，每晚都會幫他泡一杯蜂蜜水，而蘇辰則每天為他帶早餐。

并且不知道出何原因，蘇辰的那雙拖鞋自今還是葉行穿着，蘇辰則是穿新買來的，誰都沒有提起過這件事，仿佛是理所當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