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章

第 30 章

不僅是老許叔被吓了一跳,蘇辰也微微地抖了下。

老許叔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曉得了,下次不會了。”

“你上次也是這麽說的。”葉行撥了下垂在額間的濕發冷冷地說道。

老許叔讪讪地笑了幾聲 :“年齡大了,記不住事了,是年齡大了哈。”

“你也只會拿年齡大了說事,是不是連還在生病這件事你都忘了?”葉行轉身就從隔壁的小屋抱出一條毯子蓋在老許叔的腿上:“你要是再着涼,我就不管你了,就算你打電話來找我,我也不會理你,也不陪你去醫院,讓你這個老頭獨自感受下現代科技的飛速發展。”

他嘴上雖然說着不管的話,但動作卻極為熟練為老許叔捶着腿,他頭發上的水滴一滴滴地往下落,很快地就打濕了後脖頸,突出的那塊骨頭在水滴的潤澤下泛着些許的光澤,嘴裏還嘟囔地在抱怨:“真的好煩,你這個老頭事好多。”

蘇辰身子靠着牆,視線一直停留在那塊突出的骨頭上,心想:明明就是很在意,可嘴上還要逞強一下,真是個既傲嬌又別扭的小貓咪啊。

老許叔眼裏一直含着笑看着他,喊了好幾句“娃娃”。葉行應了幾聲,老許叔卻沒有了下文,就好像只為了叫他。

他照例地說了句:“你好煩,不想理你。”可之後老許叔再喊他娃娃,他還是會應。

給老許叔錘完腿之後,就打算給他捏捏肩,這還未起身,就被一條暗紅色的毛巾劈頭蓋了下來。他将頭上的毛巾扯了下來,是他在老許叔家一直用的毛巾。他站起身,看了自己手中的毛巾,又看了看站在他跟前的蘇辰,問道:“哥哥?”

“你頭發還是濕的,”蘇辰說,“擦一下吧,不然會感冒的。”

“對頭,娃娃哥哥說得對。”老許叔在後面附議道,“聽話,先把頭發擦了。娃娃你還教育我咧,如果你自己感冒了,我這老頭也幫不上啥忙啊。”

娃娃哥哥……

這個幾近于暧昧的稱呼讓葉行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他看着手裏的毛巾心裏犯起了難,說不清是因為什麽了,反正他對于擦頭發這件事一直挺抗拒的,一慣都是能不擦就不擦,時間長了他也就懶得擦了。

他試探性地看了蘇辰一眼,從眼神裏表達出拒絕的意思,結果蘇辰直接把眼神移開了,不肯跟他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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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一直磨磨蹭蹭的,原本昏昏欲睡的老許叔都清醒了不少,之前都是葉行教育他,現在他終于有機會來教育葉行了:“頭發不擦會頭疼的,娃娃,你都多大人了,怎麽還不知道照顧自己?”

葉行:“……”

行吧,我敗了,我擦。

在毛巾接觸到頭發的時候,一股惡寒從心間升起,他背對着倆人,不斷地深呼吸,不停地給自己做心裏建設——毛巾裏面沒有蟑螂,沒有蜘蛛,頭發上也不會有蟲子,不會有東西在自己頭發裏竄來竄去。這裏是坎城,是老許叔的家,這個院子裏除了他就只有蘇辰和老許叔,沒有那些尖銳的,惡意的嘲笑聲,也沒有什麽随心所欲的小破孩……他不會出什麽事的。

他的鼻尖出了一小層薄汗,脖頸處的液體已經分不出是頭發上的水還是出的汗,在不知道過了多久後,堵在葉行心裏的那口氣終于吐了出去,扯着毛巾的雙手在頭發上胡亂地揉搓了幾下便匆匆地停了。

待他扯下毛巾轉過身後,才發現蘇辰在給老許叔捏肩,而老許叔已經睡着了。葉行描述不出那個畫面,只覺得那個畫面溫馨極了,天邊自然光穿過屋檐自上而下地打在蘇辰的側臉上,可以用清冷來來形容的光在這一刻一下子就有了溫度,而眼尾的那顆小痣又一下子把他從凡人變成了月宮的神明,好看到遙遙不可及。

江南的水土真的很養人啊,葉行心想,要不然怎麽會養出蘇辰這麽好看性格也溫和的人呢。

葉行把老許叔抱回房間,給他蓋好被子後就和蘇辰離開了。

日光緩緩從海與天的交界線升起,将初日特有的紅黃色慷慨地贈予在被貓圍住的葉行身上。小巷子裏的流浪貓很多,怕人得很,平常一見人就跑,卻唯獨不怕葉行,任由着葉行揉搓,甚至有些貓因為得不到葉行的撫摸發出了小奶音。葉行此時也不嫌髒了,他如涉世未深的孩童蹲在貓中間,眉眼彎彎地慢慢地順着貓背上的毛。

“葉行。”蘇辰喊了他一句。

“啊?”葉行擡起頭,唇角邊盡顯天真的笑容還未消盡,蘇辰有一瞬間的愣神,他這個笑容,怎麽形容呢,很孩子氣卻不失成年人的那分精煉,并且那分天真又恰到好處,不會太幼稚也不會太突兀。

在這一刻,蘇辰終于意識也許葉行沒有表面上的簡單,但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複雜,他只是個長大了又很好保持住自己那份天真的成年人小朋友。

“你為什麽每天給我弄一杯蜂蜜水?”蘇辰問。

自他倆來坎城之後,葉行每晚都會給他弄一杯蜂蜜水,有一次他忙着改方案把這事兒給忘了,待他想起來的時候,之前那杯已經被倒掉了,葉行又重新給他弄了杯。為了維持蜂蜜水的溫度,他還特意去買了個保溫器,之後更是每天提醒他喝。

“因為你心情不好啊,”葉行眼裏有着一抹紅黃的太陽光,他将一只小貓放在了自己的腿上,邊順毛邊說,“心情不好的時候喝點甜的東西會好很多的。”

蘇辰垂下了眼,聲音有些沉:“有那麽明顯嗎?”

“不明顯啊,但我就是能感覺到。”葉行把貓放在地上,站了起來,想往蘇辰的方向走,但是剛挪開一個步子,那些貓咪就喵喵地直叫,甚至有些扒着他的褲腿不讓他走,他也只好作罷停在了原地,他說:“哥哥,我能感覺到,你不開心,或者說是你很久都沒開心過了,并且最近還有些難過。”

蘇辰想了想,不自覺地想到了簡臨,是高二下學期快臨近期末時穿着白襯衫在陽光下特別耀眼的簡臨,嘴邊扯出了一抹自嘲的笑:“确實。”

确實很久沒有開心過了。

“那你之前為什麽生氣?”蘇辰又問。

“生氣?我有嗎?我為什麽要生氣?”葉行語氣硬邦邦的,雖然臉上挂着笑,但是能明顯感覺到他在硬扯,就像一個別扭的小孩子在嘴硬。

這樣一想,就覺得葉行此刻簡直可以說得上是可愛了,可可愛愛的鬧別扭的小朋友,蘇辰忍不住地輕笑了聲。

那一聲幾乎可以算是寵溺,葉行莫名其妙地耳朵地就紅了,倆側的臉頰上也染上了一層可疑的淡淡的緋紅,他扯了扯領子,假意地往裏扇了扇風:“好吧,我承認,我生氣了,你每次提出來我就很生氣。”

蘇辰:“為什麽?”

“簡單啊,”葉行彎腰抱起一只離他最近的小貓,然後左腿右腿各挂着幾只貓慢慢地走到蘇辰的跟前。因為他右手要托着小貓的屁股,左手要撐着小貓,無法騰出手來。所以下巴收了收,示意指的是自己,又将下巴往蘇辰的方向擡了擡說:“我和你現在是什麽關系?”

還沒等蘇辰說話,葉行又說:“雖然哥哥你現在還沒答應我,但我們好歹也算是朋友吧?”

蘇辰點了點頭說:“算。”

“那既然是朋友,那為什麽哥哥你要跟我分得這麽清楚呢?”葉行說,“且不說花是我送你的,是我用來追求你,讨你歡心用的。我送你花,是我自己想做的,是心甘情願的,但哥哥你每次拿到花之後就會把花錢轉給我,搞得我跟個花托一樣。暫且不說花吧,那蜂蜜水呢?我為你泡蜂蜜水不是為了得到那幾分錢,我最不缺的便是錢,我為你泡蜂蜜水只是不想讓你那麽難過而已。這個不算在追求裏面,就只是朋友之間的關心,為什麽哥哥也要轉錢給我?哥哥你還給我買早餐,那我轉錢你為什麽還要退回來?”

“因為早餐你沒吃,但蜂蜜水我喝了。”蘇辰解釋道。

葉行:“可重點不在這兒啊,重點是我想離哥哥近一點,但哥哥卻急不可耐地想要和我劃清界限,就僅僅我說要追你,哥哥就要跟我劃清界限嗎?”

蘇辰想起了葉行送的花當中附帶着的卡片,沒好意思拆穿他,不過葉行這麽一說,他好像的确做得有些過分:“抱歉,以後不會了。”他頓了會兒說:“我知道是我不對,那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葉行呼吸在這一瞬間驟然停止,心境像是輪過了好幾個春夏秋冬,既溫和又濃烈,既熱烈又寒冷,蘇辰的眼睛,表情,臉,甚至是那顆淚痣都灼得他心口發疼,是那種甜蜜和痛苦互相交織的密密麻麻的疼:“早就不生氣了,就是有點,有點……”

有點別扭。

雖然葉行沒有說完,但蘇辰還會明白了他未說完的話語,他唇角輕輕地勾了下:“我知道了,我不會了。”

“哥哥最好說到做到,”葉行低着頭,将發熱的臉龐藏了起來,留了個發旋給蘇辰,他嘴裏嘟囔着:“不然我就定店裏最貴的花,然後每個小時送一次。”

蘇辰這次是真的笑了,看着他的發旋,鬼使神差下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甚至還揉了幾下。這個動作完了之後,他們倆個都愣住了。

葉行倏然擡起頭,眼睛裏寫滿了震驚。

蘇辰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走吧,時間也不早了。”

要不是他的步伐比之前要快一些,葉行都認為剛剛是個錯覺,看着蘇辰不遠不近的背影,又想起了剛剛的那種感覺,他并不排斥,還有點雀躍,甚至想讓蘇辰多揉一會兒。

葉行扒拉了一下頭發,還摸了摸,都沒有蘇辰帶給他那種感覺,真是奇怪。

這次之後,蘇辰收到花不會再轉給他錢了,他買早餐的時候特意地避開了肉包子,葉行也會乖乖地把早飯吃了,然後跟着蘇辰去老許叔家。

蘇辰有時候會去跑工地考察什麽的,但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和葉行在老許叔家,聽着他和老許叔互相教育對方,像倆個孩子一樣誰也不讓誰。

他看着葉行被老許叔指揮來指揮去,最後氣急敗壞,雙手抱着胸窩在他自己的小凳子上,賭氣一樣地說“再也不理你”之類的話,順便再向他求個安慰。

他和葉行的關系逐漸拉近,葉行私下也會跟他聊天,不像剛來那會兒,大家只是表面上的熟絡。其實在和葉行聊天的過程,他發現葉行并不是傳聞中的那樣不學無術,相反他接觸的很廣。

有時候他會說出一些比較偏的東西,葉行也能順達如流,然後繼續聊下去,他好像接觸到了葉行為數不多真實的一面。

在這段時間裏,他也感覺到了久違的舒适,尤其是當廚房炒菜聲響起的時候,他感覺回到了小的時候——蘇寒在廚房裏做着飯,而他和蘇墨就坐在小板凳上等着開飯。

就像現在他和葉行一樣,坐在院子裏等着開飯。

吃飯的時候,葉行照樣被老許叔教育說不好好吃飯,葉行一邊應着好,一邊把碗裏不愛吃的挑給蘇辰。老許叔年齡大了,眼睛是花了,但絕對不瞎,偶爾看到就會用筷子敲葉行的筷子。葉行會“嗷”一聲表達自己的不滿,然後趁老許叔不在意,把他放在自己碗裏不愛吃的菜挑給蘇辰,并對他擠眉弄眼,甚至還會偷偷地扯他的袖子,用那雙好看的眼睛對他撒嬌。

撒嬌這一招不僅對蘇辰管用,老許叔也十分受用,一旦葉行開始撒嬌,老許叔就會哎喲哎呦地叫,結果就是縱使他挑食或者答應他別的什麽。

老許叔犯病不經常,但一犯病就喜歡把葉行和蘇辰趕出去,還特別喜歡用掃把趕,清醒了一點之後又會讪讪地打開門,然後葉行就是直奔浴室,這也就導致了蘇辰的口袋裏必定會準備倆三包濕巾,以防不時之需。

老許叔是負責做飯的,這洗碗的工作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蘇辰和葉行身上。但葉行做為一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自然是不做的,所以大部分的時候都是蘇辰在洗碗。葉行偶爾心血來潮會幫忙清洗什麽的,但最多弄倆個,超過了他就不幹了。

吃過晚飯後,老許叔也就睡下了,等蘇辰收拾完後就和葉行一起離開了老許叔家。

他們踩着月光,伴着蟬鳴,一起走向回去的路。走到半路的時候,葉行對蘇辰說:“哥哥,明天去看日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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