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章

第 33 章

外面依舊下着雨,打在瓦片上,窗戶上,窗棂上,發出了啪嗒啪嗒的響聲。有些許的雨滴順着風飄了進來,細細地打在葉行的臉上。

其實在黑夜裏他應該看不到落下的雨水,但他看得卻格外分明,在外頭的路燈和蘇辰房間的燈光的包裹下,時間好像被按下了緩慢鍵,外頭的一切事物都變得緩慢且明了起來,包括雨滴在窗棂上濺開的樣子他可以看着清清楚楚。

這被雨聲包裹的黑夜裏一切都那麽清晰,唯有離自己最近的小熊仔卻是模糊的,無論他怎麽用力地去看,它都只有個虛虛的輪廓。

小熊仔濕漉漉地挂在衣杆上,葉行看不清它的樣子,但他感受到了一股很濃烈的悲傷,它裹挾着濃濃的夜色,夾帶着潮濕的雨水,慢慢地将他吞噬。

今天我去看了海,它不藍,也不是很美。海風的氣息也不是你說的那種淡淡的又帶點鹹的味道,反而很腥,很不好聞。

葉行坐在地上,背靠着床身體卻慢慢地放松了下來,他努力地去看那只委委屈屈的小熊仔,可它的輪廓依舊虛化着的。明明伸手就可以碰到,但他怎麽都抓不到,不管他怎麽伸出手,不管怎麽努力地追趕,那只小熊仔都只是個小小的,白色的虛影,然後消失在白色的雨夜裏。

最後的最後,他只能無力地垂下那只想要抓住某樣的東西的手,茫然地看着外面的世界,聽着雨落下的聲音。

原來很多東西也不是你說的那麽的美好,你都是哄我的對不對?

沒有人會喜歡我的,不會有那麽一個人的。

吧嗒一聲。

葉行打了個激靈,忽而覺得臉上濕濕涼涼的,擡手一抹,才發覺那是眼淚。他在一個雨夜裏,看着夜色,流着淚,跟一個早已記不清的人不知道在訴說着什麽。他将眼淚盡數抹去,深呼了幾口氣,站起身象征意義地拍了拍自己的衣後擺,剛一回頭就被站在廁所門口的蘇辰吓了一跳。

“哥哥,你什麽時候出來的?”他的語氣很輕松,甚至還有些俏皮,完全看不出剛剛失意的樣子。

蘇辰用毛巾擦了擦頭發說:“剛出來。”見他要出房間的樣子便問道:“怎麽了嗎?不能接受和別人睡同一張床嗎?”

“哥哥,你覺得這可能嗎?”葉行對他狡黠地笑了笑。

長街裏的人經常說葉行每天早上不知道會從哪個小零身邊醒來,說他不能接受和別人睡同一張床,還不如說他對女人感興趣了來得真實點。畢竟,葉行可是個拿夜總會當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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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辰聞言眉頭微皺了起來,但是很快地舒展開了,速度快得葉行都沒捕捉到這個變化。

“我要去泡蜂蜜水啦。”葉行說,“這不是睡前的儀式感嘛。”

“嗯。”蘇辰将毛巾放下說,“早點回來。”

葉行出去的時候把門帶上了,唯一的光源也被關在了門裏,巨大的黑暗包裹着他,粗重的呼吸聲在寂靜地空氣中慢慢地散開。他無力地靠在門上,如同脫水的魚在大口地呼着氣,他握緊了顫抖的雙手,上嘴唇緊咬着下嘴唇不讓害怕的聲音洩出一點兒。

他現在需要黑暗,需要恐懼,需要黑暗和恐懼來沖散圍繞着自己的難過。他剛剛都是在強撐着不讓眼淚流出來,他怕他多說一句,蘇辰就會看出什麽。

不能讓蘇辰看出來,他這麽糟糕的一個人,就算難過了,也不會有人在意的,他們只會在葉行難過的時候說一些很難聽的話,會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他,眼神裏寫滿了自作自受這四個字。

蘇辰那麽好,自然不會嘲諷他,但他也不想看到蘇辰眼中的同情,不想讓蘇辰那雙幹淨漂亮的眼睛出現個如垃圾般的自己,所以不能讓蘇辰看出自己的難過。

不然的話,他會更不喜歡我的。

蘇辰放在門把上的手最終還是沒有落下去,他收回了手垂在了身側。等到門外的動靜沒了,他才走到窗邊将窗戶關了,雨聲和雨滴都被阻隔在了窗外。

他手指捏了捏衣架上的小熊仔的耳朵,其實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葉行這個樣子了。

葉行自己都沒注意到,其實他很喜歡發呆,而且發呆的時間很長。

他不怎麽玩手機,在老許叔家的時候,沒有什麽事情做他就會坐在一旁靜靜地發呆,眼神虛空望着某一點不知道在想什麽,身上總是籠罩着一股濃濃的悲傷氣息。并且他會無意識地伸出手,在空中無望地探着某一個點。即使手是垂下來的,他的拇指和其餘四指都會向中間靠攏,像是在抓什麽東西卻沒有抓到,最後只能不甘心地握住那一片空氣,低垂着眼獨自落寞着。

有時候,他的眼眶會慢慢地蓄起眼淚,一滴一滴從眼角滑落出來,最後隐匿在空氣中。蘇辰第一次看到他這個樣子的時候,還想出口問問他,但老許叔攔住了他,起身踱步至廚房裏給葉行拿出一塊兒小蛋糕,葉行收回思緒的時候就會拿起蛋糕然後像個無事人一樣跟他們調侃逗趣。

後來蘇辰逐漸地懂了,葉行這朵荒原玫瑰,美麗且孤獨,妖豔且寂寥。

蘇辰拍了拍小熊仔的頭,像是在安慰他,又或者是在安慰他的主人。

……

蘇辰看了眼躺在衣櫃裏的被子,在看了眼自己床上的被子,思索了一番還是将衣櫃門關上了,沒過一會兒又打開衣櫃,将自己床上另一個枕頭給扔了進去。在關上衣櫃門的那一瞬間,葉行回來了。

他手上拿着倆杯蜂蜜水,一杯顏色比較濃,一杯顏色比較淡,他将顏色比較淡地那一杯遞給了蘇辰。

蘇辰喝了一小口後,對着葉行臉不紅心不跳地說:“我們家沒有多餘的被子和枕頭了,今天晚上就得委屈你一下了。”

“不委屈,”葉行笑着說,“我求之不得呢。”

“嗯。”蘇辰将剩下的蜂蜜水一次性喝完,然後将杯子放在床頭櫃上,并把床上偏左的枕頭挪到了中間,“我先去刷牙,你喝完直接把杯子放在床頭櫃上吧,我明早拿去洗,你喝完之後也要記得刷牙。”

“知道了。”葉行嘴上是這麽應的,但實際上他喝完後把杯子往床頭櫃上一放,就直接鑽進了被窩裏,細細地聞了下,有獨屬于蘇辰身上淡淡的香味,讓人特別舒心。

蘇辰出來後見葉行像個小獸般用鼻子嗅來嗅去,被發現了就讪讪地把腦袋縮進被子裏,只留一雙眼睛在外面。葉行的輪廓很分明,但就是這麽帶有攻擊性的的臉上卻有着一雙很純淨的眼睛,這使得整體柔和了不少,他的頭發也很柔軟,此時貼在臉上就顯得特別乖,會讓人不自覺地産生憐惜感。

蘇辰将葉行旁邊的床頭櫃上的夜燈打開,然後撥開貼在他臉上的頭發,揉了揉他的頭,對他說:“晚安。”

低沉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讓他耳朵不禁一紅,而輕柔帶着很明顯的寵溺的動作讓他一下子失了神,連房間裏的燈是什麽時候關的他都不知道。等他從雲端上下來的時候,蘇辰已經上了床,将他那邊床頭櫃的燈開了起來。

“晚安,哥哥。”

“嗯,睡吧。”

葉行做了個夢,在夢裏他好像碰到了一個性格很軟的小朋友,小朋友真的很天真,在所有人都躲着自己的時候,只有他走了上來,小心翼翼地問他:“同學,那個你需要幫忙嗎?”

他态度很惡劣,直接讓小朋友滾。小朋友被吓了一跳,聲音也弱了幾分但還是堅持地說:“你流血了,身上全是傷,得去醫院看看。”

他站起身将唇上的血抹去,把小朋友一步步逼到角落裏,小朋友被吓得瑟瑟發抖,他惡狠狠地說:“你家裏人沒教過你,不要管壞孩子的事嗎?”

“你不是,”小朋友的聲音有着很明顯的顫音,“你不是壞孩子,你幫我趕走了小混混,是個好人。”

好人?

他像是聽到什麽莫大的笑話一樣,嗤笑了一聲:“我可不是什麽好人,我是個壞孩子,我這次可以幫你趕走小混混,下次我就可以是堵你的讓你給錢的小混混。而且,我可不是你什麽同學,早不在學校裏呆了。”

說完他就走了,可小朋友并沒有放棄。第二天就在相同的地方堵他,手顫抖着把藥給他,給完藥就飛快地跑了,只留下他在風中淩亂着。

他并不是每天都會經過那條街,但每次經過都會碰到那個小朋友。每一次的碰見小朋友都會垂着頭把藥遞給他,然後就飛快地跑開了。

小朋友看着很好欺負,那條路上小混混又多,所以他經常要幫小朋友打架,每次小朋友都會怯生生地躲在他身後。

他把小朋友護得很好,沒讓他受一點傷,反倒是自己身上會挂一身彩。他本人沒有多大的感覺,但小朋友看到之後就會啪嗒啪嗒地掉眼淚,似乎被打的是他。最後還得他去安慰小朋友,小朋友每次都會在他的懷抱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讓他心力略微有些憔悴。

因為不知道他家住哪兒,所以小朋友只會在他倆最初相遇的地方等他,而他也會每天有意無意地會經過那個地方。漸漸地,倆人像養成了什麽習慣一樣,每天都會在最初的地方見面,小朋友不像剛開始那麽怕他了,會叫他哥,給他帶的東西也不僅限于藥,有時候會帶些小蛋糕的零嘴玩意兒。雖然他對于小朋友的态度還是跟剛遇見的一樣,但小朋友卻對他熟絡了起來。

他剛剛還以為小朋友是個很腼腆,不愛說話的人,等真正接觸後才發覺他就是個小話痨,每天都有說不完的話,讓他覺得有些聒噪。

後來有一天小朋友對他說:“哥,下午放學你來接我吧。”

他嘴上說了拒絕,但下午還是老老實實去了,在路上他就聽着小朋友在講話,看着小朋友在笑,小朋友在鬧,小朋友在撒嬌,唇角止不住地上揚。

有一次早上下雨,他犯懶不想出門,想着小朋友還要上學應該不會一直等,所以便繼續睡了過去。直到他被一聲悶雷驚醒,外面下着磅礴大雨,他看着如線一般的雨,心裏有諸多不安。心裏雖然想着應該不會的,但還是動作飛快地換了衣服下樓,走到半路又折了回來,順了一把雨傘後就沖進大雨裏。

當他踩過地上的水坑,穿過雨水組成的幕布,跑到小朋友之前等他的地方。等親眼看到的那一刻,他的心先是被一股暖流經過,然後就是徹底的冰涼。

他壓着步子,盡量讓自己不要那麽狼狽地跑到小朋友的面前,将他一把狠狠地抱在了懷裏,用外套裹住他的身子,手放在他濕漉漉的頭上,哽咽道:“你是不是,是不是傻啊。等不到我不知道自己走啊?你不是好孩子嗎?不需要上學的嗎?”

小朋友被雨淋了一身,此番被他這麽一抱,心裏頓感委屈,眼淚也止不住地往外流:“我們說好了的,我在這裏等你,要是我先走了,你過來沒看到我,你會傷心的。我,我不想讓你傷心。”

他将小朋友抱得更緊了些:“傻子。”

“我不是。”小朋友哭着反駁道。

今日的雨着實有些大,大得他都看不清懷裏的小朋友的樣子了。他撐起傘,為他倆支起了一個小世界,雨水在傘面上跳躍着,他就在雨的背景音下擡起了小朋友的下巴,在他們倆的小世界裏低頭覆上了小朋友的唇。

他在一個大雨磅礴的小巷子裏遇到了個讓他滿心歡喜又讓他心裏發疼的小朋友。

他給小朋友請了個假,然後把小朋友帶回了家。

家裏沒什麽人,只有一個保姆在,他把滿眼通紅,渾身濕漉漉的小朋友帶回家的時候,保姆還用一種鄙夷的眼光看着他。他自然是不會在意的,但小朋友卻很在意,拉了拉他的袖子問他:“哥,她為什麽要這麽看你?”

他聞言先是一愣,然後笑了聲,用手刮了下小朋友的鼻子:“因為我是個壞孩子啊。”

“你不是,”小朋友像最開始的那樣軟糯卻固執地說,“他們都欺負我,只有你保護我。所以你不是壞孩子,你是我遇到過最好的人,也是我……我最喜歡的人。”

他心裏驀地一疼,像是被無數根針刺了一般,他的小朋友,會認為他會傷心的小朋友,會關心他的小朋友怎麽能這麽惹人憐呢:“不會了,之後不會有人再欺負你了。”

可是後來他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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