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紅線

第0017章 紅線

車上，蔚然把空調風力擰到了最大。

田筱萱嗤笑一聲：“是怕冷、怕髒、有潔癖的大小姐一枚呀。”

蔚然習慣了她的調戲，還是認真開車直視前方。

田筱萱笑嘻嘻地說：“我的新車怎麽樣？大小姐開着還合手嗎？”

蔚然教訓道：“別每天忙着當站姐賺錢，好好讀書最重要。”

“別拿舅舅的派頭教育我，我靠着賣老婆的周邊賺了小幾十萬的同時，成績還是足夠保研。”田筱萱撇了撇嘴，“再說，我給我老婆當站姐又不是為了賺錢，你不能用物質玷污我純潔的愛情……”

蔚然瞥了她一眼：“那是你們學校瞎了眼，有那麽多學生，偏偏挑你保研……”

他說這話的時候，似乎因為車內太熱了，田筱萱挽起了一節袖子，露出纖細修長的手臂。

那白皙的手臂上有一個深紫色的紋身，是蝴蝶的形狀，從小臂一直快延續到關節處。紋身栩栩如生，若不仔細看，仿佛真的有幾只翩跹的蝴蝶落在她手上。

蔚然的餘光看到了她露出的紋身，說了一半的話卡在了喉嚨內。

田筱萱注意到了他的視線，用袖子蓋住了紋身。

蔚然生澀地開口：“你的手……”

“沒事兒，早就不痛了。”

美麗的紋身下，是醜陋的傷口。

蔚然知道那傷口是什麽樣子，因為他的手臂上也有，還比田筱萱嚴重很多。

對田筱萱的愧意再次湧上心頭。

車內沉默了兩秒，田筱萱轉移開話題，随口問道：“你沒看錯時間吧？約好醫生了嗎？”

“嗯。”

“這次線下和醫生見一面，以後應該就可以線上做心理輔導了。”田筱萱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有些憂心忡忡的，“兒，媽媽擔心你，壓力別太大了，你這人就是什麽事都喜歡想得太多。”

她觑了一眼蔚然的神色：“真的不去開點藥嗎？”

“會影響反應力，吃不了。”他不是很想繼續這個話題，突兀地轉移開，“麻煩你來接我了。”

“再說這種話我要生氣了。”田筱萱大大咧咧地揮了揮手，“咱倆誰跟誰。”

說着，她把座椅放低拿手機看起了視頻。

視頻裏傳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有點羞澀地問：“木冉，你居然抽到我了呀……”

聽到熟悉的ID，蔚然立刻敏感地豎起了耳朵：“你在看什麽？”

田筱萱笑嘻嘻地回答道：“微博主頁給我推了你隊友的粉絲剪輯的視頻。唔，當時應該是直播平臺搞活動，他在和水友連麥。”

蔚然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田筱萱口中的“你隊友”就是指的莊亦楠。

視頻裏，粉絲問道：“所以木冉，你是為什麽不轉會呢？應該有很多戰隊想要你吧？家人們都想看你到更大的舞臺上打比賽，連解說都說你有A組甚至S組打野的潛力呢……”

他聽見視頻裏，莊亦楠語氣輕松卻誠懇地說：“因為真的相信我們戰隊的小孩能夠打得很好呀。”

“小孩？”視頻裏的粉絲脫口而出，“可是，你自己也才19歲呀。”

是啊，他看上去再怎麽是一個獨當一面的隊長，依舊只是一個19歲的小孩而已。

即使莊亦楠昨天惡心他、挑釁他、對他陰陽怪氣，但這一切都是因為對方對他的訓練賽的态度不滿意，希望他能夠在戰隊好好打、不擺爛罷了。

蔚然忽然單方面和莊亦楠和解了。

有一個刺頭兒十七要下功夫，他還得分心糾正蔚然的職業态度，這些本不應該落在他身上的任務，他自然而然地全部接管了過去。即使他不知道那些曾對蔚然造成巨大傷害的往事，不經意間戳中了他的傷疤，但這也不全是莊亦楠的錯。

他想起剛到俱樂部的時候，莊亦楠對他的熱情和友好。

他一開始似乎真的想要和自己好好相處啊。

不知者無罪，他又何必和比自己小的弟弟計較呢。

說到底——蔚然習慣性把所有錯誤都歸在自己身上——還是自己太玻璃心、太敏感。

畢竟，如果說“電子競技，菜是原罪”，那麽莊亦楠的實力能讓惜才的人原諒他的所有錯誤——蔚然不會承認，在去年夏天他和莊亦楠初見的商業活動上，他就已經暗暗記下了這個人的ID，并期待着他有朝一日能和他在峽谷并肩。

再者，有一個實力強勁、又負責任的隊長，這是多少職業選手的願望啊！

從醫院回來的路上，蔚然已經打好了腹稿一會兒怎麽邀請莊亦楠雙排。

他們還是和好吧。

和田筱萱告別後，他推開訓練室的門，卻發現訓練室的燈沒開——算了算時間，隊友們應該都去吃飯了。

直到走近了點，才發現莊亦楠的座位上有人。

他沒有開燈，黑暗的房間裏，少年戴着一頂黑色的鴨舌帽，斜靠在電競椅上，似乎正在看比賽。

他沒有插耳機，房間裏回蕩着解說激昂的聲音：“Crown的西施交出了閃現，但他沒有看到的是，草叢裏還有一個東皇太一！他這是閃到東皇臉上了！”

“Crown，糊塗呀！”

“這波實在是有點太草率了！”

蔚然剛剛在車上打好的邀請莊亦楠雙排的腹稿一瞬間忘得精光——他看到電腦屏幕上水晶被點爆的下一刻，出現了自己黯然的臉。

那是被萬千網友翻來翻去品鑒的去年秋季賽總決賽，也是自己和聯賽冠軍失之交臂的那一把比賽。

莊亦楠聽到腳步聲，微微偏過頭。電腦的藍光打在他的臉上，給高聳的鼻尖印上一層光暈：“舍得回來了？”

蔚然不知道莊亦楠莫名其妙的敵意又是從何而來，正想說些什麽緩和一下，誰料莊亦楠譏诮地問：“當時聯賽拿不到冠軍獎杯，很難過吧？”

“……”

像是在蔚然心上開了一槍。

莊亦楠邊說着話，邊漫不經心地點開世界冠軍杯DAC的賽程圖：“十六強……八強……哦，原來這屆杯賽，你只打了那麽幾場就結束了啊。”

“拿不到決賽門票，很難過吧？”

精準踩雷，每個字都踩在了蔚然最在意的紅線上。

“如果進不了決賽就要難過，你們現在是不是得撞牆哭死了。”沉默了許久，蔚然緩緩開口道，“我們畢竟能進季後賽，想必你一定很羨慕吧？”

“‘我們’？”莊亦楠眉目間流露出一點恰到好處的疑惑，“可是你已經被他們趕出來了啊。”

像是有一把刀插在蔚然心頭，莊亦楠輕描淡寫地握着刀柄狠狠地轉了一圈，蔚然的心口湧現起鋪天蓋地的痛意。

他慢慢把拳頭握緊，反唇相譏：“我畢竟是冠軍，是挑戰者杯的FMVP，是上官婉兒‘月落冠裳’FMVP皮膚的擁有者。你呢？你有什麽資格在我面前指手畫腳？”

“可能你覺得當了K甲冠軍很驕傲吧？你不知道的是，從K甲沖到KPL很難，而從KPL到K甲，卻是非常容易。”蔚然真誠地發問，“下個賽季等我轉會走了，還能在KPL看到你們麽？”

“轉會”二字似乎激怒了莊亦楠。

他怒極反笑，微微擡高下巴：“那你拭目以待吧。”

蔚然不願再和他待在一片屋檐下，甩門而去。

和解？

這是不可能的。

因為他發現，莊亦楠根本就不是為了調整他的職業态度。

他好像只是單純的厭惡他、鄙夷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