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snow·19]

第19章[snow·19]

兩人下樓的時候喬林已經在等了。

上了車, 車子一路疾馳,沉寂的氛圍彌漫着,像是為了應景, 白日裏喧嘩吵鬧的街道此刻卻一輛車都看不見。

整條長街上只有他們一輛黑色越野疾馳,仿佛暗夜行者, 稍一眨眼便瞧不見蹤跡。

已經是淩晨三點半了。

停駛在空蕩的地下停車場, 賀逢年便等不及地下車,三人一路疾步邁進電梯。

在電梯上升時,睿雪心神不寧地偷偷看向賀逢年,瞧着他緊繃的下颚和緊抿着的、沒有血色的唇,想起五分鐘前的那通電話。

喬林說。

賀逢年奶奶的情況不好了, 醫生讓家屬今晚做好準備。

她記得賀逢年霎時間臉色煞白, 目光呆滞不可置信的模樣。

她從沒見過他這樣,連帶着自己也慌了神。

狹小的封閉空間似乎變成了不安和焦急的加速劑, 死一般的沉寂四下蔓延, 吞噬着每個人的希望。

睿雪路上就想說些什麽, 可她幾次張嘴最後發現自己能做的似乎只有站在他身邊, 陪着他一起承受。

眼睑下垂,她無聲嘆息。

視線落在他垂在身側的手指, 指尖擡了擡,終是沒有勇氣像他那年,堅定有力地握住自己一樣握住他的。

沒給睿雪太多時間陷入矛盾中, 到達樓層的電梯門打開, 門口一衆醫生和在首位的賀盛鵬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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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們來了,醫生們無聲讓開。

恍惚間, 睿雪聽到身前人嘆息聲,不等她看去, 賀逢年已經擡腳邁出去,臉上沒什麽表情。

“去見見她吧。”

賀盛鵬擡手想拍拍他的肩,卻在半空就停住,轉而越過他看向賀逢年身後的睿雪,眼底意外閃過,又看了看賀逢年,終只是平淡開口:

“辛苦你了小雪,有心了。”

“叔叔......”

一聲長嘆,無間加重心口上壓着的石頭。賀盛鵬背過身,“一并去看看吧,她一直念叨你。”

通往病房的長廊是昏暗的,安靜的,只有一排腳步在牆壁間回蕩,悠長空靈卻伴着沉重的情緒四下彌漫。

刺鼻的消毒水充斥在睿雪鼻尖,她側頭看向賀逢年,他半張臉被口罩遮擋,只露出那雙眸子盯着腳下,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們經過的窗戶,睿雪不禁往外看去。

和往常看不出區別的夜晚,卻成了他們心中最難以釋懷的一晚。

腳步聲戛然而止,睿雪收回目光。

在屋內出來的醫生說完注意事項後,睿雪穿着隔離服跟在賀逢年身後進了病房。

她沒想過,打破這場夜晚的寂靜會是無數機器運作的聲音。

看着病床之上微微凸起的身形睿雪頓住腳,她怕自己身上一動一向的隔離衣發出聲音驚動了她,因為她聽不到一點呼吸聲。

注意到她的異樣,身後關門的醫生問道:“怎麽了?”

睿雪搖頭,擡腳往床邊走去。

沒有窗簾的房間,白色的月光透過巨大落地窗毫無保留地傾斜而下,鋪滿了床邊,還有奶奶的白發。

衣料碰撞的聲響在靜裏是那麽刺耳,一聲呢喃,一路無言高大的身影跪在床邊,輕聲喚她。

“奶奶。”

“小年來了啊......”

黏連

在一起的字眼從沙啞的喉嚨中震動而出,老人飽經滄桑的嗓音輕輕拂過耳邊。

賀逢年喉結一滾,握着奶奶擡起的手,尾音顫抖:“嗯,奶奶,我來了,您現在感覺怎麽樣?”

“別哭,奶奶身體怎麽樣奶奶清楚。”餘光瞥見床頭的身影,賀奶奶眸子眯起,“小雪?是小雪嗎?”

“奶奶是我。對不起,現在才來看您。”

本就壓制不住的情緒因為賀奶奶的呼喚決堤,睿雪忙接過奶奶伸出的手。

滿是皺紋的手溫涼的,竟是沒有睿雪的手熱。

睿雪下意識替她揉搓着,卻被奶奶反手握住。

她擡眸,垂在眼睑的淚珠倏地滾落,浸濕了她的口罩。

似是剛剛那一握已經用盡了賀奶奶最後的力氣,她大口喘着氣,雙眼渙散着,卻是不願松開睿雪。

幾次張唇沒能出聲,睿雪不忍再看下去,死死咬住下唇不讓自己發出響聲。

“奶奶知道......你還送了好多東西來,我都......聽你叔叔說過了。你能來送奶奶......奶奶很開心。”末了一頓,哽咽道,“小年啊。”

“我在。”

“你們兩個打小就吵吵鬧鬧的...這次......你們和好了嗎?”

兩人對視一眼,還是賀逢年出聲:“我......”

“和好了奶奶,我們和好了。”

睿雪反握住賀逢年的手舉起給奶奶看,“奶奶,您不是說要看我們結婚,看我穿婚紗的嗎?”

“看...到你們好了...奶...奶就開心了......”

手心又是一緊,睿雪從水霧中擡起頭,發現賀奶奶已經沒有力氣擡頭。她正仰在枕頭上,大口喘氣。

“叫......叫你爸爸過來小年,奶奶......還有話要...要和他說......”

“......”

十七日,淩晨四點二十三分。

賀奶奶去世。

外面的天已經大亮,睿雪站在窗邊望去。白亮刺眼的光讓她睜不開眼,她擡手擋住,忽然覺得昨天的夜很短。

也很長。

“你必須馬上給我回國!這兩年你一共回來幾次?倫敦那個項目進展到什麽程度了你以為我不知道?收購的意向書已經簽了三個月了你還沒有回來的打算,拖拖拖!拖到你奶奶住院你又來過幾次?”

醫院頂層的VIP病房走廊外響起賀盛鵬怒不可遏地罵聲,盡管房間裏關着門,睿雪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我不管你在外面搞什麽!現在立刻!馬上給我回家!”

她視線落在緊閉的黑色門邊,目光微動。

原來,賀逢年這段時間來過醫院。

原來他早就結束了國外的工作。

那為什麽不回來呢?

睿雪現在腦子很亂,沒空去想第二個問題。

回想起他最近的狀态,确實和剛來那幾日天差地別,睿雪還以為是他工作上的事遇到難題,某次還在兩人拌嘴時當成嘲諷他的武器。

那時候賀逢年是怎麽回答的來着?

他沒說話,而是望着她,面上猶豫,欲言又止。

他是不是那個時候就想和她說的呢?

随着一聲巨響,睿雪回憶被打斷,她倏地望去卻發現她身後的保镖無動于衷,仍是定定站在那裏。

睿雪有些生氣,覺得賀叔叔請的保镖未免也太不上心,對其中一人道:“你們不進去看看發生什麽事了嗎?”

為首一人面不改色:“先生吩咐過,任何人也不準靠近。”

“......”

睿雪又看向一邊的喬林,喬林馬上道:“睿小姐,其實哪次挨打的都是賀總,您不用怕他會動手打先生的。”

睿雪擰眉。

她哪裏給人一種護着賀盛鵬防着賀逢年的錯覺?

剛要說話,緊閉的那扇門從裏打開,賀盛鵬愠怒的神色未散,冷着臉道: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你要記住,我只給你七天時間搬回來!如果在你奶□□七我沒看見你的行李箱,你就一輩子都給我待在倫敦!”

賀盛鵬擡眼掃過睿雪身後的保镖,“你們跟着賀總,不管你們用什麽辦法,綁也給我綁回宅子。”

“是!”

說着他們就要上前卻被睿雪攔住。

“等一下!”

睿雪上前,想看一眼屋子裏的人,卻在僅有範圍內除了室內家具和飄動的窗簾都什麽都瞧不見。

心裏很快閃過無數可能,最後在對上賀盛鵬那雙眼時,迅速将他把賀逢年從窗上推下去的想法揮散,大方開口:“賀叔叔。”

賀盛鵬示意保镖停下,面色稍緩:“小雪,辛苦你來送奶奶。”

睿雪搖頭,“叔叔,您是要讓賀逢年回家住嗎?”

“他現在長大了翅膀硬了,竟是能悄無聲息壓下他從國外回來的消息!回國這麽多天還不知道在哪兒鬼混,我不把他綁回家下次送走的就是他!”

說着賀盛鵬一擡手,保镖收到指示擡腳上前又被睿雪攔住。

這次位置大浮動變動睿雪就勢看到了賀逢年的背影,懸着的心終于落下,她看向賀盛鵬道。

“叔叔,賀逢年其實一直住在我家,您要是讓保镖帶他——”

“他住你家?”

賀盛鵬不可置信地直接打斷,本來愠色的眸子此刻被猶豫和懷疑填滿。

睿雪見狀點點頭,拿出自己在裴之禮家拍的兩人做飯發照片。

“您可以看照片上面有日期,那天我們和朋友一起做晚飯來着。”她打量着賀盛鵬,見他有所松懈開始以退為進,“您要是要讓他回家住就讓他們去我家拿行李吧,我家地址是——”

“小雪啊,是這樣。”賀盛鵬把手機還給她,攬過她到了窗邊,嚴肅不見,“你也知道叔叔身體不好,現在你奶奶又走了,我還有好多事情要忙,就算把他綁回家也不一定看得住。”

像是怕被人聽見,賀盛鵬聲音又壓低了些:“叔叔本來不是不知道他在你那裏嘛,現在沒事了,你看這樣行不行,先麻煩你幫叔叔看着他,你們倆從小關系就好,又是......他最聽你的了,如果你實在受不了他了,你就給叔叔打電話,叔叔再派人給他綁回來。”

沒深究賀盛鵬的停頓是什麽,睿雪擡眼間也能猜到。雖然她不想讓賀逢年住在自己家裏,但現在以他的狀态在賀盛鵬身邊也不會老實。就算是看在賀奶奶的面子上,她這個“青梅”也得在這時候不能不管他。

面上頗為為難地攬下這事,睿雪又說了許多讓賀盛鵬安心的話,最後目送他們離開。

一行人浩浩蕩蕩消失在拐角處,走廊又恢複安靜,讓她不禁想起前往賀奶奶病房時的心緒,心口腫脹。

就像一根皮筋被撐開後又松手的拉扯感和痛麻,羁絆着她的腳步,緩慢靠近房間門口。

她輕聲叫他名字:“賀逢年。”

窗邊的人一動不動,安靜坐在沙發裏不知道在想什麽。

睿雪見狀放輕腳步走到他身邊,看清了男人。

米白色沙發上,賀逢年脊背微彎,面上表情平淡至極,他注視着窗外搖晃的樹梢,絲毫沒在意身側有人來過。

只一眼,睿雪便感覺到他身上被無力感深深籠罩着,和他以往的裝酷臭屁的模樣大相徑庭。

睿雪咬着下唇,喉間哽咽着,意外地叫出許多年未叫過的稱呼。

“阿年,回家吧,好嗎?”

沙發上的人似乎才回過神,他布滿血絲的眼睛看向她,滿眼迷茫,最後還是在睿雪鼓勵的目光下他才輕點了下頭,站起身。

“嘭!”

不等睿雪反應,賀逢年已經弓着腰單手按着茶幾。

“你沒事吧!”

“沒事。”

賀逢年被她扶着直起身子,眉心卻是緊皺着。

這才反應過來什麽,睿雪轉而發現他剛剛撐着茶幾的手是剛卸了石膏的右手。

“你手!”

下意識“啧”了聲,睿雪學着醫生教給她幫助恢複手臂的姿勢,一只手擡着他的胳膊,一只手握手那樣握着他的

右手,輕輕轉動他的手腕。

怕力道掌控不好,她時不時擡眼看他,“怎麽樣?疼嗎?”

奈何似乎疼的人不是賀逢年,他低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麽,被睿雪催促了幾聲,他半晌才淡淡嗯了聲,視線落在他們相握的手上,又轉而去看她的表情。

好看的眉心緊蹙在一起,那雙靈動的眸子因為一夜未睡泛着疲憊,此刻眉眼間也多了幾分緊張和擔憂。

想到什麽,他望向她目光深邃。

轉動幾下睿雪并沒有聽到骨頭的響聲稍稍松了口氣,不過還是有些不放心讓他去骨科檢查一下,話還沒出口,擡眸卻撞上他直白的視線,不由得一愣。

“你看我幹嘛?”

“睿雪。”極輕的一聲,她卻聽清了。

下意識地應答卻在對上他直白的,沒有任何戲谑的目光時稍一停頓,随後不自覺地移開。

幾乎是惱兇成怒的,睿雪吼他。

“幹嘛啊?”

悄無聲息的屋子此刻蕩着回音。

有風吹進來,吹起她額前的碎發撩撥着臉頰。

她抽了手要将頭發掃開,卻在剛松開他一尺被他緊追握住。

寬大的手掌将她纖細白嫩的五指完全包裹,帶着涼意的掌心重新貼上她。

像是能感受到他跳動的心跳,睿雪一怔,呼吸不由得放慢。

只見賀逢年望着她,泛紅的眼眶裏透着憂傷和隐約的水光。他喉結一滾,低沉的嗓音覆蓋在風之上。

比風還輕。

“我們會分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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