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 73、【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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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首發

“姑娘, 你沒事吧?”

那留着一把大胡子的異域男人掀袍蹲下身,将弓箭往身後一跨,又從腰間取下一把鑲滿名貴寶石的匕首, 替她割着手腕與腳踝處束縛的腰帶。

雲绾萬萬沒想到, 會在這荒郊野外遇上先前有過兩面之緣的回鹘王子, 伊洛欽。

雖然不是司馬濯帶着禁軍,但好歹是個熟面孔,就如看到救命稻草一般, 原本緊繃的心弦也松了下來,恐懼與委屈後知後覺湧上心頭, 蔓延開來。

“嗚嗚嗚……”她嘴裏嗚咽着, 淚水愈發洶湧。

伊洛欽割斷她手腳的束縛, 見她嘴裏被堵着,也連忙扯開那團腰帶,用漢話安慰道:“姑娘,你別怕了,我已經将那幾個歹人殺掉了。”

雲绾聽到這話, 心神愈定, 擡起顫抖的手擦了下淚,她抽噎道:“多謝…多謝你, 伊洛欽王子。”

身前男人愣住,而後詫異出聲:“你認識我?”

雲绾也一怔,仰臉看他,語氣透着些自我懷疑:“你…你不是伊洛欽王子麽?”

難道西域人面容太相近,她認錯人了?不應當啊, 她雖驚吓過度, 卻也不會連臉都認錯。

“我是伊洛欽。不過, 姑娘你如何認識我?”

此刻光線已然全暗,再加之雲绾臉上沾滿淚水灰塵,一頭烏發也雜草般散開,衣裳淩亂,活像個出沒于山野裏的索命女鬼,伊洛欽壓根無法将她與印象中那個錦繡華衫、端莊雍容如仙子般的晉朝太後聯系在一起,何況晉朝太後早已薨逝,他想都沒往那邊想。

雲绾被他這樣一反問,一時語塞。

這種情況下與伊洛欽相見,她該以何身份介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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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她回答,遠處傳來幾道粗犷的喚聲。

說的是回鹘語,但雲绾隐約聽得出“伊洛欽”的發音,想必是他的同伴尋來了。

伊洛欽扭過頭,朝着那火把處揮了揮手,以回鹘語應了一句,再次轉過身,他溫聲問着雲绾:“姑娘,你自己還能走嗎?”

雲绾抿了抿唇:“我試試。”

她撐着手腕從地上站起,伊洛欽見她動作艱難,不由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慢點。”

雖說男女授受不親,可在這種情況下,雲绾也顧不上那些規矩,借着伊洛欽的力氣顫顫巍巍站了起來,雙腳被捆綁多時有些充血麻痹,腳踝處又磨破了皮,她試着朝前走了一步,腿肚子麻得背脊都僵直。

伊洛欽見狀也明白過來,又見他的同伴舉着火把靠近,他低低說了一句:“冒犯了。”

沒等雲绾反應,他解開身上的黑色披風,從頭到腳把她裹住,又打橫抱了起來。

聽得懷中之人緊張驚呼聲,他忙解釋道:“姑娘見諒,我知道你們大晉的女人最注重名節,我們一行五十多人大都是男子,若是叫他們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對你是很不好的……你放心,我不是壞人……呃,我的意思是,你既認識我,應該知道我不是壞人……”

他這人一緊張,漢話又變得颠三倒四,支吾不清,眼見着兩個親衛已舉着火把走來,他低低道:“請你相信我。”

伊洛欽的披風很大,雲绾頭臉都被遮住,什麽都看不見,只能嗅到披風上有濃郁的香料味、皂角味、汗味,卻并無玉簪說的那樣臭。

聽到伊洛欽的話,再想到與他的兩次交際,雲绾決定遵循內心的想法,相信他。

“我相信你。”她道。

那抱着她的手臂明顯頓了一下,而後他道:“多謝。”

雲绾啞然失笑,明明是他救了她,他怎麽還反過來與她道謝。

隔着薄薄披風,有火光映入過來,她聽到來人與伊洛欽交流,叽裏呱啦的說着回鹘語,她聽不懂。

不過沒過一會兒,伊洛欽用漢話問她:“姑娘,現在天已經黑了,驿站在前頭不遠處,你若不介意,我帶你回驿站處理傷口?”

雲绾問:“你們住的哪處驿站?”

“陽谷縣驿站。”伊洛欽答罷,忽的咕哝道:“我現在聽你的聲音,的确覺得有些耳熟,或許我們真的見過?”

“說來話長。”

雲绾還沒想好該如何解釋身份,但陽谷縣她是知道的。此處是長安北上的必經之地,距離長安八十裏地,距離避暑山莊約莫有個三四十裏。現下夜色已深,山路難行,一切也只能等明早天亮再說。

“勞煩你帶我回驿站。”雲绾輕聲道。

“好。”伊洛欽應下,蹙眉掃了眼地上的屍首:“這些欺負你的歹人,我明早報官處理。”

雲绾心說這異族王子還挺遵守大晉法度,面上只問:“他們都死了?”

伊洛欽道:“都死了。”

話音落下,親衛又叽裏咕嚕地催了起來。

伊洛欽應了聲,抱着雲绾往外走,邊問道:“姑娘你姓誰名誰,如何認識我的?我覺得你聲音耳熟,好似在哪聽過,可一時又想不起來。”

雲绾答不出來,只道:“先回驿站吧,到時你便知曉。”

大抵如玉簪所說,這王子真是個傻的,見雲绾這樣說,他也不再問了,抱着她上了馬:“那你坐穩,我們出發了。”

雲绾有氣無力嗯了聲,只覺身心俱疲。眼前被披風罩着漆黑一片,恍惚間,她想起除夕那晚,被伊洛欽裝進衣袖裏的那三只小貓兒。

或許那時的它們,也與現在的自己一樣,又累又怕又餓,糊裏糊塗就被揣進一個黑漆漆又充滿異域香料的兜裏,迷茫不知前路罷。

***

夜深人靜的縣郊外,月明星稀,時而傳來幾聲蛙鳴蟲叫。

這個時辰,驿站裏的人大都已回房歇息。

是以伊洛欽抱着一團被披風裹住的東西回到驿站,除卻身邊兩個親衛,以及守夜的侍衛和婢女瞧見,旁人一概不知。

一名喚叫依娜的婢女替雲绾洗漱上藥,又拿了套幹淨的回鹘裙裝給她:“這是我的衣服,希望你不要嫌棄。”

依娜在長安待了近三年,基本漢話溝通不成問題。

雲绾此時哪還有閑心挑揀,與依娜再三道謝,便換上那套回鹘裙裝。

待她換好出來,依娜眼睛都亮了:“真主啊,你簡直像是歌謠裏走出來的月亮神女。”

話音剛落,便聽屋外傳來敲門聲:“依娜,好了嗎?”

依娜看了眼雲绾,見雲绾朝她點頭,才挂着笑容出去開門,見到伊洛欽的第一句便是:“伊洛欽殿下,您說您要去抓兩只兔子,怎麽把月亮神女帶回來了?”

伊洛欽皺眉,有些不解依娜的意思,依娜也沒多說,只笑笑道:“進去見見您救回來的那位美麗姑娘吧。”

說罷,不等伊洛欽阻止,就出了門,還将門從外頭帶上了。

“姑娘見諒,我的婢女不懂晉朝男女不處一室的規矩。”伊洛欽撓了撓後腦勺,轉身要把門打開。

輕柔的嗓音在屋內平靜響起:“請把門關上,有些事需要單獨說。”

伊洛欽疑惑蹙眉,便見明亮燭光之下,一道纖娜身影從屏風後緩緩走出。

哪怕只是穿着最簡單樸素的回鹘女裝,烏發也只以一根竹簪高高盤起,甚至渾身上下并無任何珠翠首飾,但憑着那一張被上天所偏愛的漂亮臉龐,就足以叫這簡陋的驿站房間都變得光彩生輝,也叫伊洛欽的心跳有一瞬的停頓。

砰砰砰,砰砰砰。

停頓後是劇烈的跳動,強烈震驚籠罩了他,他想他永遠都忘不了眼前這張臉:“太後娘娘?!”

雲绾見他認出自己,點頭示意:“王子別來無恙。”

“你你你你……你不是、不是?”伊洛欽舌頭打起結,一張臉龐也漲得通紅。

“我沒死。”

雲绾接過他的話,輕聲道:“這件事說來話長。”

稍頓,她反問道:“倒是你,怎麽會在陽谷縣?”

伊洛欽腦子還處于震驚狀态,壓根無法思考,聽得雲绾問,他也不經腦子地答:“我的父汗病重,十日前我已給你們的皇帝陛下遞了折子,他準許我從國子監辭官,并帶着使團回國。”

“你要回回鹘了?”雲绾微詫。

“是的。”伊洛欽颔首:“我們巳時從長安出發,行至陽谷縣,見天色已晚,就在此處歇息。我是個閑不住的,用過夕食見天還沒黑,就帶人去周邊轉轉,想逮兩只兔子,不曾想老遠遇上個黑衣人,見到我們撒腿就跑……嗯,現在想想,他應該是做賊心虛了。”

聽着描述,雲绾猜想他碰到的大概是那個去撿柴火的老四。

“那群人形容鬼祟,見到我們就拔刀相向……”

“他們應當将你們當作追捕的禁軍了。”

想到這番曲折際遇,雲绾不由正了神色,朝伊洛欽深深一拜:“王子殿下,此番真是多謝你。若不是你及時相救,我怕是……”

“舉手之勞,太後你別客氣。”伊洛欽連忙擺手,待雲绾直起身,他問道:“你剛才提到禁軍,所以你是和皇帝陛下在一起嗎?”

伊洛欽問這話,只是單純字面意思,可落在雲绾耳中卻是另一層意思,那張才将恢複一點血色的臉頰瞬間又變得青白,一種無地自容的羞恥感湧遍全身。

這異族王子一口一個太後的喊她,而她,卻與她曾經的“繼子”有了茍且。

甚至在危急關頭,她腦中想到的第一個人,不是家中父母親人,而是——司馬濯。

“聽聞大晉禁軍訓練有素,是大晉最好的兵将。如果他們在尋你,相信很快就能找來。”

伊洛欽見她臉色肉眼可見的難看,以為她還在害怕歹人之事,不由安慰:“太後別急,我派人去門口放信號燈,他們看到燈,應該會來得更快。放心吧,我保證你很快就能回到皇宮。”

很快就能回到皇宮?

回到司馬濯的身旁……

雲绾呆立原地,諸般思緒如一團亂麻在腦中亂竄。

現下她已脫離了危險,同時,她也脫離了司馬濯的掌控。

雖說她尚未做好出逃的準備,可那群刺客的劫殺,卻誤打誤撞叫她成功逃了出來。

都不用她費盡腦汁去想那些詐死逃跑的方法,她現在已經是自由的了。

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或許此番大難不死,就是老天爺給她的機會——

她能名正言順地逃跑。

雖不知那夥刺客是誰派來的,但他們“殺了她”,司馬濯再憤怒,大可朝那幕後主使發洩,如何也算不到無辜受害的她頭上。

“等等!”

在伊洛欽轉身開門的一霎,雲绾叫住他:“別去。”

伊洛欽迷茫看她,卻見雲绾上前一步,再次朝他深拜:“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請殿下幫我一回。”

“嗯?”

“既然雲太後可以薨逝,那麽,雲貴妃也可以遇難薨逝。”

那雙明澈烏眸定定看向伊洛欽先是茫然繼而震驚的臉,雲绾艱澀開口:“我不想再回宮,回到那個禁锢我的牢籠,這次我僥幸活下來,我想這是上天給我的機會,叫我能依照自己的心意生活,請你幫我!”

又是深深一拜,她纖瘦的腰背宛若一張拉滿緊繃的弓。

伊洛欽站在原地,深邃藍眸裏情緒複雜,此事涉及大晉宮闱,若鬧得不好,可能會影響回鹘與大晉的邦交。

無人出聲,屋內一時陷入詭異的寂靜。

忽然間,一陣急促馬蹄聲打破這份靜谧,而後樓下咚咚響起腳步聲,以及叽裏咕嚕的回鹘語。

“伊洛欽殿下。”

門外是依娜不安的聲音:“外面來了一隊禁軍,說是在抓捕行刺大晉皇帝的刺客,要挨個搜查屋子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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