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嫌棄

嫌棄

“長輩那邊要是問起來，不管好壞，我肯定不會隐瞞，可是……”

莫大山頓了頓，壓低聲音道：“可是我也想跟你好好說道說道。”

“一來你我初識，有話題聊坐在一起才不會尴尬；二來吧，我認為與其讓你聽周嬸那些美化過的說辭，聽長輩們因為滿意我而特意加工的複述，倒不如由我直接跟你說一輪，這樣你自己心裏也能有個數。”

莫大山分析的頭頭是道，活了二十年，不善言辭的他還是頭一回擁有如此利索的嘴皮子，那道理一套一套的，話裏話外處處都在替人家姑娘着想，說得方柔都有些動容了。

“我可不是為了唬你才說好話，而是覺得在嫁娶一事上，姑娘家要比男子容易吃虧，還是謹慎些好。”

“我也是有妹妹的人，等她長大了，我也得好好挑個妹婿，把好關，別讓她被亂七八糟的混蛋給騙了。”

莫大山一通碎碎念，前嘴還在說自家妹妹，後嘴便提及家裏養的豬，順便暢想一番對未來的打算，一來二往，方柔也因他的話勾起了興趣，神色認真了不少。

“我跑了附近幾個縣城的酒樓、大戶，還有一些臘肉熏肉的作坊，這些地方對肉的需求還是蠻大的，不過人家基本都有供應的渠道。”

“不過我也發現了一個問題。”

莫大山故意停頓一下，買個關子，好讓方柔開口問那句“什麽問題”，只是等了片刻，對方也沒有開口，僅給了他一個眼神，表明有在聽，他無奈，只好繼續說下去。

“他們收肉的方式大多都是散收，這家一兩頭，那家一兩頭，集中養殖的人家幾個縣城就只有兩戶，而且經過三年戰亂，基本處在荒廢狀态。”

方柔：“你是打算跟那兩家競争？”

莫大山颔首，笑道：“這還用問嗎？入這一行，遲早都要成為對手，可是他們比我有優勢，戰亂之前積攢的老客戶如今都可以利用起來了，産業恢複非難事。”

“我現在還不敢說能超過他們，只惦記着把手頭的豬養好，口碑打出去了，才有跟別人談條件的資格，不然非親非故，人家不了解我，也不知道我有什麽拿得出手的東西，人家憑什麽跟我合作，是不是這個理？”

方柔聞言贊同地點點頭，随即附和道：“嗯，就跟我們家賣豆腐一樣，豆腐做的好，就會有回頭客，大家都說好，其他人一聽，自然也想買來嘗嘗，沒有意外的前提下，生意自然會越做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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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大山不愛說空話，他在決定養豬前就已經四處調查過了，還特意找了份殺豬的活計，方便了解這個行業。

只是他沒想到自己的見解會得到方柔的認可，當即便大笑起來，興奮道：“哈哈哈哈，咱們想一塊去了。”

方柔聽莫大山說了那麽多，心中有感觸就順嘴接了話，根本沒想那麽多，而且那幾句話也是正常交談，她并不覺得有什麽不妥。

只是她忽略了人與人在理解上的差異，同一件事情放在不同的人身上，就會有不同的理解與領悟。

方家老三做豆腐生意，戰亂之前方家還有方老大的鐵鋪子，日子過得紅紅火火，比許多人家都要好。

在方柔七歲之後，方家的生意逐漸步入正軌，方老三夫妻倆忙不過來便會帶着女兒出攤，讓她看鋪子幫忙賣豆腐，偶爾鐵鋪那邊忙不過來，方柔還得去鐵鋪幫大伯收錢。

是以，在做生意這方面，方柔有些經驗，也有自己的獨到見解，今日話趕話，莫大山正好聊到了她感興趣的東西，她非扭捏之人，也就順其自然多聊幾句。

可是那些她覺得很正常的回話聽在莫大山耳中卻不是那麽一回事。

莫家往上幾代人都沒做過生意，從軍前，莫大山跟着父親學種地打獵，後來被抓壯丁，死裏逃生才得一筆饷銀回了鄉。

他有膽子，敢想敢做，手頭也寬裕，可是他沒經驗啊！也沒有長輩可以指點幫襯，只能靠自己一點點摸索。

別看他在方柔面前侃侃而談，話說一籮筐，道理一堆一堆的，好似很懂很厲害的模樣，實則他心虛得很，事能成不成他不敢保證，也不會輕易誇下海口，免得鬧出笑話。

“我心中生出了這種想法，必定要嘗試一番，不然會不甘心的。”莫大山怕方柔誤會，繼續道：“不過你放心，我留有餘錢，不管養豬能不能成事，都不會讓你……讓家裏人餓着。”

莫大山嘴一張，直白的話瞬間出口，雖然反應快及時止住了，但是耐不住這裏只有他們倆人，無外力幹擾，那話明晃晃地入了耳中，方柔就是想假裝聽不見也不成。

一時間，二人閉口不言，紅暈悄悄爬上二人的臉頰，蔓延至他們耳後，熱意上湧，陌生的悸動攪得人心緒繁亂，腦子似一片空白，又似有眼前絲線團團纏繞，讓人剪不斷理還亂，沒了主意。

他們頭一回知道，原來人的心能夠跳的如此快，如此的激烈，完全不受控制。

“菜準備得了，圓圓，趕緊把屋裏的桌子搬出來，一會兒吃飯用。”

就在莫大山與方柔不知所措之際，方老太嘹亮的聲音自廚房門口傳來，讓騎虎難下的雙方皆松了一口氣。

“你爹娘差不多時辰就回來，一會兒不夠位置坐，要多搬兩張凳子出來。”

“大山，飯很快就得。”

方老太吩咐孫女幹活時順口得很，轉頭看向莫大山就客氣許多，她瞧着莫大山高壯的身板，總覺得對方這個時辰應當餓了。

“好，我曉得了。”

方柔不情不願地回應一句，見祖母對莫大山客氣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這才慢吞吞往屋裏走，準備去搬桌椅，莫大山見狀也匆忙跟上，嘴裏嚷嚷道：“我也去，這種力氣活就該男人幹，方妹妹回去坐等就行，哪有男人坐着讓姑娘家幹重活的道理，我來我來。”

莫大山身高腿長走路生風，幾步就越過方柔，走在前頭攔着，說什麽也不讓她動手。

方柔則覺得自己是主人家，當盡地主之誼，沒有自己躲閑讓客人幹活的道理。

兩人各有各的說辭，幾回推拒下來，方柔終是拗不過莫大山，當真做起甩手掌櫃，由着他去了。

搬搬擡擡這類活對于莫大山來說小事一樁，他先搬走方桌，轉頭看到方柔在搬椅子趕忙加快步伐，一放下桌子就立馬回頭，毫不猶豫地搶走方柔手中的椅子，又随手撈起另外兩張椅子，哼哧哼哧全部搬到院子內。

他力氣大，兩三個來回就将桌椅搬齊整了，汗水順着他的臉龐滑落，滴到衣衫上，留下點點深色痕跡。

有人搶着幹活，效率還比她高，方柔樂得自在，安安心心當起甩手掌櫃。

她撚起一塊糕點吃得津津有味，餘光不斷在莫大山身上流連輾轉，看着他忙前忙後，沒有半點怨言，對他的好感也就漲了些。

相貌身高自不必說，那麽大個人站在那裏，肉眼可見要比許多人優越，家中只剩下一個妹妹，無需擔心婆媳問題，又有賺錢的本事，目前看來，确實是個極好的夫婿人選。

方柔兀自在心裏盤算，既得意于莫大山的殷切，又糾結于自己心中最真實的想法以及對未來不可控因素的擔憂。

這人啊！哪哪都好，就是太糙了，做朋友倒沒問題，做夫婿的話，她還是要好好考慮，畢竟斯斯文文的讀書郎更讨人喜歡。

而方老太等一衆長輩旁觀莫大山搶活，心中滿意之餘也不吝啬對他的肯定與誇贊。

“哎呀，大山這是做什麽？你是客人，哪有讓客人幹活的道理，失禮了失禮了。”

“圓圓，你這孩子怎麽回事，幹看着也不知道過來搭把手……”

方老太端着菜走出來，一邊碎碎念挑孫女的毛病，一邊誇贊莫大山道：“還是大山厲害，兩下子就搬完了，氣都不帶喘的，麻利又齊整，這麽能幹的女婿，以後也不知道哪家有福氣咯。”

“是啊是啊！”

張春花眼觀鼻鼻觀心，手中端着的菜還沒來得及放上桌，便趕忙開口附和。

她近來卯足勁地表現，不放過一絲一毫在婆母面前來事的機會。

這不，見到婆母一反常态的做派，就知是相中眼前這個後生了。

自家妯娌木讷讷只曉得幹活，侄女親爹親娘還沒回到家，她雖是嬸娘，但無兒無女夫婿也不知死在哪個角落，等年紀大了，免不得要靠侄兒侄女養老。

今日侄女相看若能成事，往後就是一家人，一個女婿半個兒，她作為嬸娘，怎麽也得算半個娘，出個頭也是應該的。

張春花自顧自在心中盤算，嘴上繼續招呼道：“大山，周妹子，你倆別客氣，先落座吧！”

兩個長輩一唱一和，直白的誇贊與熱情的招待讓莫大山恍恍惚惚，俊臉在不知不覺間發紅發熱。

他嘴裏念叨着“哪裏哪裏”，客氣謙遜，眼睛卻是不聽使喚，不知道偷瞧對面姑娘多少回了，細論起來可是一點也不“客氣”。

不過，對面的姑娘大多時候不想理他，被看惱了，就給他一個嫌棄的白眼，可即便如此，他心裏依舊舒爽得緊，酥酥麻麻的，感覺還不賴。

年輕人的眉眼官司太過明顯，幾個長輩想忽略都難，不過他們心中的理解顯然與當事人不一樣。

“哎喲老嬸子，您可別給他臉，這小子屬貓的，撸撸尾巴就能翹上天，您瞧，都樂得合不攏嘴咯！哈哈哈哈……”

周嬸子意有所指，話一出口就惹得衆人哈哈大笑，連裝淡定的方柔都忍不住彎了眉眼。

幾句無關痛癢的玩笑話就能讓大家這般高興，莫大山心裏舒坦，趁長輩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時悄悄看了方柔好幾眼，每每對上姑娘略帶嫌棄的目光，就愈發覺得自己今日來對了。

“借過借過，最後一道菜來了。”

方家準備的午飯有肉有菜，看得出來很用心。

最後一道菜上完，方老三夫妻倆正好頂着烈陽回到家中，挑子放下，還沒來得及擦汗就發現了院中的客人，只得寒暄幾句才回屋擦去一身汗臭，這才坐下與大家夥一塊吃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