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音訊

音訊

“大山，來，多吃點肉。”

“這是圓圓她大伯娘最拿手的菜，獨家配方，在外頭可吃不到，香得很，你快嘗一嘗。”

五花肉是莫大山帶過來的，肥瘦相間，一看就知是花了心思挑選的，再經過滿娘的精心烹制，肉片色澤瑩潤，光看着就誘得人想流口水。

莫大山的目光自桌面掃過，整整齊齊八個菜，瞧着都色香味俱全，忍不住暗自在心中對比一番，許是差距太大，一股莫名的愧疚感頓時盈滿心頭。

相比方家的菜肴，他覺得自己沒照顧好妹妹，整日給妹妹吃“豬食”。

他正想着，坐在對面的陳春花突然發問：“你們兄妹家在家，哪個做飯呀？”

“秀桃還小，當初又吃了那麽多苦，好不容易熬到我回鄉，于情于理我都應該好好照顧她，護她長大。”

莫大山沒有直接回答，拐了個彎才表明家中是自己做飯。

“平日在家大多時候是我在做飯，忙不開的時候，秀桃也會主動去做飯，幫我熬豬食之類的，分擔一些輕便活計，只是我廚藝不太行，比不得嬸子的手藝，好在秀桃懂事，不挑。”

回話間，莫大山的筷子已經精準地夾起碗裏的肉片，迅速放進嘴裏。

只一瞬間功夫，五花肉鹹香的滋味在他的味蕾上蔓延，無限放大。

“這也太香了。”

莫大山忍不住贊嘆，那副憨态逗的大家夥哈哈大笑。

一頓飯下來，雙方都熟悉了不少，表面上，方家人摸清楚了莫大山的情況。

不過，嫁閨女到底比不得娶媳婦，光見一次面，靠一頓飯着實不好下定論，自然也不可能應承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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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難測，這世上善于僞裝的人多了去了，誰知道對方是不是裝的？萬一相看的時候這好那好，整一個值得信賴的八好丈夫，成親後卻像換了一個人似的，處處不如意，壞毛病一大堆，到時候想後悔也晚了。

好女不愁嫁，且先看着，定親不急于一時，觀察一段時間再說。

方老太兀自在心中衡量一通，看着眼前還算滿意的後生叮囑道：“大山啊！能坐在一起吃頓飯就是天大的緣分，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是。”莫大山點點頭，眼睛不住地往方柔所在位置瞟。

“咱們家在這邊沒什麽親人，往後兩家常走動才好，屆時把秀桃也帶過來，兩家混個臉熟，都是好孩子，莫要太見外了。”

方老太笑得一臉慈愛，諄諄叮囑，仿佛已将莫大山當成自家子侄來疼愛了，滿娘與張春花看不太明白，還真以為婚事要成了，畢竟又是叮囑，又是好酒好菜招待着，不是新姑爺能有這樣的待遇？

方老三夫妻則多思多慮些，有老太太在前客套，他們都沒吱聲。

“六月天，日頭毒辣得很，傘你們拿着呗，下回過來再還也成，莫要太客氣了。”

“不用不用。”

看着方老太遞過來的油紙傘，好東西，上面還印有花呢，一瞧便知是姑娘家用的，莫大山心頭微動，又朝方柔看了幾眼，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人家長輩是好意，即便是拒絕，也該找個合适的理由，不然顯得他不識擡舉。

莫大山心中明朗，奈何腦子跟嘴不在一個反應上，腦子剛想着要找借口，嘴巴便已咋咋呼呼行動了。

“以前随軍可比現在辛苦多了，從早曬到晚，還得沒日沒夜地趕路，這點日頭不算啥，我皮糙肉厚不怕曬，再說了，我一個大老爺們撐什麽傘，娘們唧唧的，到外頭走一圈，不知會惹多少笑話，算了算了，我……”

莫大山話趕話，扯一堆，并未察覺有什麽不妥，只是他話還沒說，姑娘清淩淩的嗓音突然插進來，生生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

“娘們唧唧？”

方柔一下子抓住這個字眼，下意識問了一嘴，此話一出，在場的人都愣了一下，連方柔也沒想到自己會做出這麽沒禮貌的行為，過度理解，過度反應了。

不過她一向好強嘴硬，很快就反應過來，咬牙順着方才的話頭補充問道：“撐傘就娘們唧唧了？還別人笑話你，我的傘很醜嗎？還是覺得女子上不得臺面？”

“沒，我不是那個意思……”

莫大山懵了，他冤枉啊！他自己也是娘生養的，家中還有個妹妹，打死他也不可能看不起女子，可轉念一想，剛剛他大言不慚，确實容易造成誤會。

怎麽辦？怎麽辦？

他有點慌，以前只聽軍中兄弟說女子易多思多慮，得哄，可他沒哄過人，怕多說多錯，是以支支吾吾半晌兒，說話的語氣越發弱，卻不知如何答複才妥帖，只得向周嬸投去求救的目光。

周嬸出馬，加上方家長輩從中轉寰，這個話題總算過去了。

“我……我，老太太，叔，各位嬸子，別送了，回去陰涼地呆着，就幾步路，又不是不見面了，不必送，我這就走了，留步留步。”

跨出方家大門的瞬間，莫大山長長舒了一口氣，有種劫後餘生的不真實感。

“喬叔說得不錯，果然麻煩。”

“什麽？”

“沒，沒事，嘿嘿……嘿嘿……”

莫大山沒想到自己随口嘀咕的話會被周嬸聽到，尴尬笑笑，打算敷衍過去，不曾想換來了周嬸一個白眼和一頓訓斥。

因怕被方家人或是其他人聽見，周嬸将聲音壓得極低，恨鐵不成鋼道：“臭小子，媳婦還沒娶進門你就開始飄了，醒醒吧你，還嫌人家麻煩呢，我聽了都像抽你，說什麽不好說人家傘娘們唧唧，可不就是姑娘家用的麽，精致點多正常？”

“你平時少跟老喬他們湊一塊，幹活就幹活，莫要跟人閑聊那些有的沒的，好的不學盡學些不着調的，聽見沒？”

“聽見了。”

莫大山無奈應聲，心中早就反駁好多句了。

“還聽見了，少敷衍老娘，我看你心裏不是那麽想的。”

周嬸忍不住嘆氣，驀然又傷感起來，喃喃道：“反正我不是你親娘，這些年待秀桃不薄，你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不該我操心的也操心夠多了。”

“這回給你介紹的姑娘是十裏八鄉一頂一的好姑娘，也算是不負你娘生前的囑托了，至于婚事能不能成可不是我說得算，沒把握住就你沒本事，怨不得旁人。”

“好好好，我的錯，我的錯，您老人家別生氣。”

“少在這敷衍，我還不知道你？”

“也不是什麽大錯……”

“你看你看，我就知道認錯只是你在敷衍，實際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哪！”

莫大山：……

得，說什麽都是錯，還是閉嘴吧！少說少錯。

莫大山無奈裝起了啞巴，靜靜傾聽周嬸的絮絮叨叨，時不時給個回應證明自己在聽，好在一路上沒遇到什麽人，勉強給自己保留了一點臉面，讓他好不容易升起的一點點娶妻念頭又壓下去了一半。

……

楊柳村與石柱村相距并不算遠，從石柱村出發，趕騾車不到半個時辰就能抵達楊柳村。

兩村地理位置相似，皆依着雲索山而建，但因為道路通達程度的不同，石柱村民的營生更多，日子也比楊柳村過得富裕些。

災年時候個個都往偏僻處去，想要避世求一份安寧，可到了安穩年，大家夥又卯足勁想要往外走，奔一個好前程。

“老三啊！你說大山是不是被別家定去了？都這麽多天過去了，也沒個動靜。”方老太太碎碎念，懸着的心一直落不到實處，“那天我看他挺有誠意的，回答問題不含糊，有活他是真的幹，不應該啊！他家裏是不是遇到什麽難處了？”

“老三，要不明日你出攤，往石柱村走，看看怎麽回事吧！”

自六月相看後，方柔迫于長輩壓力又相看了兩回，皆不盡人意。

有了對比，方老太就越能品出莫大山的好來，心裏也認定了莫大山這個孫女婿。

然而一個月過去，對方只一回打獵路過送來一只野雞，其餘時間根本不來走動，不熱絡卻也沒聽到關于男方婚事的傳言，讓方老太一時摸不準對方的意思，心中郁結不已。

“行不行你倒是說句話啊！你自己的閨女你不上心，哪有你這樣的爹，半天憋不出一句屁來。”

方老太輕輕踢了兒子一腳，有些不高興了。

方老三：“這要怎麽看？婚姻大事講究你情我願，不成就不成了，大家夥心裏有底，自留體面就好，您老人家且放寬心，兒孫自有兒孫福，順其自然吧！”

“順你個大頭鬼，讓你辦點事就推三阻四，借口一大堆，有那時間掰扯早探出緣由來了。”

方老太嘆了一口氣，一邊搖葵扇一邊扯着矮凳往兒子這邊靠，又嘀嘀咕咕說了一通惋惜的話，直說得方老三心煩意燥，一忍再忍，愣是沒吭聲。

“那日留了人家吃飯，後頭又讓圓圓跟別家後生相看，大山指不定是聽說了，覺得咱們沒瞧上他，這才歇了心思。”

方老太越想越覺得是那麽一回事，特別是那兩個後生都太差勁，她免不得有些後悔，“咱這是丢了西瓜撿芝麻，因小失大咯！”

方柔如今的年歲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在村子裏跟她相仿年紀的基本都嫁了人，即便沒嫁的也定好了人家，只方柔不上不下，還沒個着落，再拖下去恐怕就要熬成老姑娘了。

方老太愁啊！一個勁絮叨，終是将方老三說煩了，它無奈地反駁道：“娘，咱們家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做甚老念叨，難道您多念叨幾句，人家就能上門提親了？”

“再說了，人家好好的兒郎又不是菜市場的菘菜，您老人家能挑挑揀揀吃着碗裏瞧着鍋裏，還不能讓人家有別的打算了？”

“要我說，兩個孩子若有緣分，兜兜轉轉還是會走到一起，若沒有緣分，您就是費盡心思将人定下，不是咱們家的遲早也得離開，別操心那麽多，您昨日不是還說腿酸嗎？好好歇着，該享福就享福，其他事還有我們呢！”

方老三本想在家躲躲熱，偷半日閑暇，現在是呆不成了，話一說完就立馬尋個借口出門躲清淨，跑得飛快，轉眼便沒了影。

“真是養了個冤家，跑那麽快，不知道的還以為在躲瘟神呢！”

方老太連連嘆氣，說兒子時倒把自己也罵進去了，等反應過來才覺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