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擁抱

第020章 擁抱

争執了大半天的鬧劇, 就這樣被蕭妄一句話安排得明明白白。

沒有給理由,也不需要什麽理由,罰就是罰了, 無需詢問任何人的意見。

誰讓他是蕭妄?

至于要罰到什麽時候,全由韓家人自己做主;能不能讓大家都滿意, 也全由他們自己決定。

無比殘忍,又格外公平。

胡氏如豬狗一般被拖走的時候, 甚至連一句讨饒的話都不敢喊出口,只能“嗚嗚咽咽”哭嚎不已, 聽到蕭妄不耐煩的咋舌聲, 連哭聲都不敢發出來。

沈盈缺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那種被近日的嬉笑打鬧沖淡的陌生感重又浮上心頭。

“還不快上來?難不成你也想去陪他們一塊跪着?”

馬車裏響起催促, 聲音裹着明顯的不耐。

秋姜和白露朝沈盈缺遞去同情的目光。

沈盈缺咽了咽喉嚨,假裝沒看見,硬着頭皮登上馬車。

這輛馬車大約是蕭妄自己用的, 外部瞧着高大,入內更見寬敞,沈盈缺這樣身形偏嬌小的, 能毫不費力地在車廂內站直身子。車廂內的陳設也随了蕭妄的風格, 簡單冷肅, 漆木廂壁兩側各立有一盞鶴足燈,地上鋪着一張黢黑油亮的黑狐毛皮, 正中釘有一張帶櫃的紫檀木四方案幾,沒有暖巢,沒有水漿, 亦沒有香薰,倒是擺了一個火盆, 正“滋滋”燒着獸金炭。

炭氣翻湧如浪,混着似有若無的弓弦油脂味,和隐隐的血腥氣,将案旁正捧茶自飲的男人勾勒得朦胧莫測。

沈盈缺心底無端生出一種置身野獸巢穴的不安,想打個哈哈,趕緊把這尴尬的氣氛緩和過去。

蕭妄卻先一步開口:“你是知道今日我要出門閱兵,才專程邀請我一道去看燈會,好給你當幌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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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盈缺笑容一僵,立刻正色否認:“怎會!王爺待我如親妹,我亦視王爺如親兄,感恩報答還來不及,怎會想着拿您做幌子?”

“哦,那你就是故意挑這種時候邀請我,好拿我做幌子,自己獨個兒去逛小秦淮。”蕭妄不緊不慢道。

沈盈缺:“……”

蕭妄又問:“今日小岩莊之事,你是情急之下,沒顧得上過來尋我幫忙,還是壓根就沒想過要來找我?”

沈盈缺觑着他的臉色,斟酌措辭:“阿兄宅心仁厚,不但多次對我出手相助,解我煩憂,還不計較我曾經攪亂你的選妃宴,大恩大德,阿珩沒齒難忘,自然……”

“嗯,看來就是沒想過要來找我幫忙,甚至事後也沒打算告訴我。”蕭妄直接打斷。

沈盈缺:“…………”

那你還問!

蕭妄面上還帶着微笑,言語已然發冷:“郡主張口感謝,閉口報恩,一副知恩必報的模樣,可行事又如何?你明知我不會害你,還是拒我于千裏之外,不肯全然交托信任,遇上事連知會一聲都不願,這就是你報答恩人的方式?”

沈盈缺額頭隐隐發熱,急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并非忘恩負義之人,只是覺得小岩莊這件事并不麻煩,我一個人就能處理好。阿兄雄才大略,日理萬機,自是要把精力都用在更加需要阿兄的地方上,沒必要為我這芝麻綠豆的小事浪費時間。”

“你又不是我,怎知我是不是在浪費時間?”

蕭妄“啪”地重重一頓茶盞,飛濺的茶湯在火盆裏激起幾縷白煙,“你說你能處理好。好,我且問你,适才那場面,你預備如何處理?要是我晚到一步,你怕是已經被他們踩成肉泥了!”

沈盈缺皺眉不服:“也不至于就成肉泥吧?我身邊的護衛怎麽說也是百草堂裏的高手,雖不及王爺的黑甲衛勇猛,但揍幾個胡氏的護衛還是綽綽有餘的。”

蕭妄挑眉,“那對上荀家專門培養出來的三更堂殺手,也是綽綽有餘?”

沈盈缺一怔,眼睛倏地瞪大。

蕭妄冷笑,“閻王要你三更死,豈會留你到五更?這三更堂就是江湖第一暗殺組織,專司人命官司,還只聽命于荀家。對上他們,別說是百草堂,就連我的黑甲衛,也不一定有幾分勝算。你倒是有膽量,居然敢正面和他們沖撞。”

沈盈缺低頭咬唇,回想适才那群勁衣護衛,的确個個身手不凡,幾個推搡就能讓槐序和夷則都近不了她的身。難怪胡氏敢這般沒頭沒腦地沖過來,原是在這裏等着。

倘若真讓她撞上自己,還真不敢想會發生什麽。

“阿兄教訓得沒錯,這回是我大意了,沒想到他們竟會下這麽重的狠手……”沈盈缺低着頭,悶悶道。

蕭妄臉色稍霁,瞧見她額頭冒出的一顆顆汗珠,嘆了口氣,将杯中剩餘的茶水倒入火盆,撲滅炭火,又伸手将車窗開得更大一些,好讓廂內的炭氣盡快消散。

“吃一塹長一智,以後再遇上什麽事,不計大小,都記得先來告訴我。我說過會護你,就一定會護住你,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不在話下,你不必事事都想着自己扛。”

沈盈缺不滿地嘟囔:“我又不是三歲孩童,什麽也不會做,只能嗚呼哀哉等人來救。”

蕭妄長眉一軒,語調寒涼:“好啊,那你倒是說說看,今日我若不來,你預備如何收場?跟那群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硬碰硬,然後被搓揉得只剩一捧灰,再喊我過來給你收屍?都說晏清郡主剛烈果敢,靈活機變,而今看來,倒是連那些只會逞口舌之快的莽夫還不如。莽夫尚且會識時務,晏清郡主除了會說大話外,還真瞧不出半點機變之才。”

沈盈缺被這話激到,火氣“噌噌”往外冒,“我是不如王爺思慮周全,可那又怎樣?是你說讓我想做什麽事就大膽地去做,不必在乎後果,現在又來指摘我意氣用事,如此反複無常,難道這就是王爺口中所謂的‘靈活機變’嗎?”

“我攔着你去做你想做的事了嗎?”

蕭妄大呵,“我只不過想讓你行事以前,先知會我一聲,好叫我心裏有個底。你是有急智,也從不打無把握之仗,可這并不代表你所行之事一定就能萬無一失。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不是天下無敵的。就說這回,那麽多三更堂的殺手,擺明了就沒想放你走。你若真出了什麽事,讓我如何跟你父親交代?哪怕事後我為你報了仇,又有什麽用?你還能再活過來嗎?”

最後一句話,他字咬得格外重,聲音都發了顫。

琥珀色的眼睛叫窗外投射進來的殘陽,染上一抹猩紅血翳,像是在質問她,又像是透過她,在和另外一個人對話。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沈盈缺看着他的眼,腦海中不禁閃過一幅畫面——

金雕玉砌的寝殿,柔軟旖旎的紅帳,蕭妄握住她手腕,俊臉冷凝,鳳目森然,薄唇同步張開,說出的話也一模一樣:“沈盈缺,在你眼裏,我究竟算個什麽?”

沈盈缺心頭猛然一痛,像是被一把無形的利刃刺中,呼吸都帶着刺痛。

蕭妄緩緩順下口氣,低頭摘下腰間的玉佩去敲擊車樁。

馬車停下,他起身推開廂門,側眸寒聲:“忠言逆耳,郡主若還想留着這條命,繼續找東宮和荀家報仇,就仔細想想本王的話。”

說完便跳下馬車。

沈盈缺呆呆望着“啪嗒啪嗒”猶在拍打的廂門,神色恍然說不出話。

以為蕭妄就這麽走了,把她丢在這荒郊野外,她趕緊扒到車窗邊想叫住他,卻見他奪過護衛手裏的缰繩,翻身騎上一匹高頭黑馬,獨自走在馬車前頭。

雖還是一言不發,也不曾回頭,但也一步不曾走遠。

就這樣又走了半個時辰,月亮初初攀上柳梢頭,馬車再次停下。

周時予擺好踏凳,哈腰請她下來。

沈盈缺才發現他們并未回都城,而是到了一片水澤蜿蜒的幽靜處。以拱橋為界,河流左岸邸宅連甍,祠寺相望;右邊則燈火璀璨,熱鬧非凡,原是到了青溪。

她忽然明白了什麽——

小岩莊距離都城頗有些距離,處理完韓家的命案再趕回去,秦淮河上的熱鬧也不剩多少,然青溪卻不同。

這裏是建康豪奢鼎族的聚居處,沒有秦淮河的紙醉金迷,卻有江左士人的獨特風流。每年七夕,秦淮河邊上設大燈會,供阖城人鬧騰,而青溪畔則會擺小燈會,讓此處的士族們享風雅,且規模不遜秦淮河。

他們趕不上逛秦淮河的大燈會,卻是能來這裏感受一番江左風流。

沈盈缺臉上綻出驚喜的笑,擡頭正要問蕭妄。

蕭妄卻已經一聲不吭地往前走,理都沒理她。

周時予躬身奉上一杆蓮花燈,讪笑着打圓場:“少主公也是太過挂念郡主,才會關心則亂,并非有意下郡主臉面,還望郡主莫要往心裏去。”

沈盈缺笑着道:“怎會?”

從周時予手裏接過燈杆跟上。

*

青溪的燈會勝在精致。

沒有伎人雜戲,但有燈謎百戲;沒有花魁游街,卻有舞龍燈、舞獅燈、舞船燈……

沈盈缺追着蕭妄走在人潮中,恍惚似入了燈與人的海洋。

眉間、眼尾、手邊……全是一團團絨毛似的光暈,赤橙黃綠,明亮絢爛,看得人雙眼發暈,一不小心就走進了花燈組成的九曲黃河陣之中,左轉不出,右走不通,卻一點也不着急,笑吟吟在裏頭繞來繞去,別有一番滋味。

月色映得青溪河面波光粼粼,越發顯得天清氣朗。爆竹的硝氣、女娘們身上脂粉香,還有各色吃食的絲絲甜香夾雜在一塊,随風吹上鼻尖,便成了七夕夜特有的氣息。

沈盈缺緊繃的神經不自覺放松下來。

前世,她感受過落鳳邊城最質樸的熱鬧,也見識過臺城裏紙醉金迷的繁華,可這樣純粹的煙火盛氣,卻是第一次見。

許是她臉上表現得太過好奇,一個叫花勝的小販擔着扁擔湊過來,興沖沖地跟蕭妄兜售:“這位公子,給你家娘子買對花勝吧!你家娘子生得這般标致,若是戴上咱們這花勝,簡直錦上添花,好看得不能再好看了!二十文錢一對,既便宜又好看!公子就挑一對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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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盈缺一陣尴尬,啓唇剛想糾正他的稱呼。

蕭妄手一揮,還真認真挑了兩支雪柳花勝春幡鬧蛾兒,而後更是賞了那小販一枚金葉子。

小販笑得像一只熟透裂口的大蜜桃,捧着金葉子不住鞠躬,一連說了十來句吉祥話,連“百年好合,早生貴子”都出來了。

沈盈缺尴尬得恨不能就地把自己埋了。

蕭妄卻仿佛沒聽見,拿着花勝在她發間比了比,簪完一支,又簪上另一支,左端詳,右打量,唯恐簪歪一點。

溫熱的呼吸噴在沈盈缺臉上,暖暖的,輕輕的,還有些癢。

沈盈缺耳根不由燒着,兩輩子加在一塊,她都沒被一個男子這麽仔細看過,人頗為不自在,側開臉,想催他快點走。

卻這時,一條丈餘長的舞龍燈噴着金紅的焰火,朝他們過來。龍頭毫無征兆地轉過來,“嘩”地噴出一大團焰火,大家都驚呼着後退。

沈盈缺更是離那團火焰極近,吓得都閉上眼,差點被擁擠的人潮撞倒。

好在蕭妄眼疾手快,及時扶住她。

沈盈缺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被他半摟在懷裏,繡着狴犴暗紋的玄色寬袖正掩在她臉上,散着淡淡藥草香,聞起來有些熟悉,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

只瞧見那張俊秀清逸的面容,在夏夜微涼的晚風中時明時暗,神色難辨。

唯有懷抱絕對安全。

無論周圍人潮多麽洶湧,他都能穩穩幫她擋開,仿佛單獨為她撐起一片避風港,不讓她磕着碰着半分。

沈盈缺不由想起馬車上那番對話。

都說人之初,性本善。憑誰來到這世上,不是懷着一顆滾燙的赤子之心,對世間滿心好奇,對陌生人飽含期待,對未來将要發生的一切都抱有最大的熱情,直到被現實撞個滿頭包,才學會收斂,學會戒備,學會明哲保身。

若她還是落鳳城裏那個天真爛漫,從未經歷過背叛的小女孩,她大約很容易就能交托信任。

可她到底不是了……

沈盈缺深深垂下眼。

舞龍燈終于過去,人群也不再擁擠。蕭妄放開她,順着人流繼續往前走。沈盈缺也沉默地跟上。

不知走了多久,他們到了一座石拱橋旁邊。橋面不高,年頭也有些久,許多磚石都露出風化的裂痕,上頭布滿墨綠的青苔。兩側欄杆卻密密麻麻被人系滿紅綢,每根紅綢上還都寫了字。

橋的另一頭則供奉着一座古老的神祠,也是磚松瓦落,苔痕斑斑,只罩門上的三個字還依稀可辨——青溪姑。

“原來這裏就是青溪小姑的神祠。”沈盈缺驚訝。

所謂“青溪小姑”,便是前朝秣陵尉蔣子文的三妹。蔣子文後來戰死,他的三妹也随他一道投水身亡。傳聞他曾在孫仲謀時期顯過靈,被孫仲謀追封為“中都侯”,立廟鐘山,為鐘山神;而他三妹的神祠則立于青溪,為青溪神。

《續齊諧記》有載,曾有一位會稽書生,名叫趙文韶,寄居于青溪河中橋,夜半賞月思鄉之際,于河畔偶遇一妙齡女子。二人琴歌相伴,共度春宵,缱绻纏綿,天明分別前又互相交換了信物。翌日,趙文韶便在這座青溪小姑神祠的神座上,看見了自己贈出去的銀碗和琉璃勺子,這才知道,自己昨天遇到的女子,就是青溪神女,一時間傳為佳話。

這座神祠也因此成了善男信女們求姻緣的聖地,每年七夕都擠得人山人海,大有取代月老廟之勢。

橋上那些寫滿心願的紅綢,也多是這麽來的。

然今日七夕,這裏卻過于安靜。

祈願的人群不見了,叫賣的商販也看不見,連平時負責打掃神祠的老伯也不見了蹤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圍住各處通路的黑甲衛,和一架架挂滿花燈的竹棚,樹上橋頭也都是,形狀從兔子蓮花到飛仙神獸,應有盡有,可謂囊括了坊間能找來的形狀,将這一小片地方的照得亮亮堂堂。

頗有一種有錢人家的闊少爺,努力想讨心上人歡心,卻又不知該從哪下手,只能沒頭沒腦地将整個都城的花燈都承包下來的局促和茫然。

甚至橋面上還擺着幾個已經組裝好的孔明燈,和火折子,随時都可以燃放上天。

-“三年前上元節,你說你看膩了宮裏的花燈,想瞧瞧秦淮河上的燈會,奈何一直找不到機會,是孤特特從城中搜羅來各色民間的花燈,在辰芳殿為你布置了一場獨屬于你一個人的燈會,就為了哄你開心。”

沈盈缺腦海裏突然冒出蕭意卿在太極殿上說過的這段話,心頭一陣急跳。

“這些……都是阿兄為我準備的?”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就為了一個蕭意卿不曾幫她實現的心願?

這也太誇張……

蕭妄冷哼一聲,高傲地昂起下巴,“買着玩的,不喜歡就扔了。”

兩手卻背在身後,緊張地攪着手指。眼尾餘光時不時偷瞄她兩眼,唯恐她真把這些都扔了。

想不到從來高冷乖戾的戰神,竟也有這樣緊張幼稚的一面。

沈盈缺忍不住想笑,轉頭看着這一小片燈海,又深深一嘆:“其實我并沒有不信任阿兄,只是一個人獨慣了……”

蕭妄挑眉看她。

沈盈缺低頭繞着裙縧,“自打阿父阿母去世,我便覺得,每個人活在世上,都是孤零零的。路過一處風景,就和一撥人一塊欣賞,賞完了就繼續往下一處風景去,身邊的人也會跟着變化一波,不會有誰能一輩子陪在你身旁,所以沒必要去在意,也沒必要和別人走得太近,自個兒把日子過好就行。”

蕭妄蹙眉,“你這想法太偏激,世上并非所有事都得這般獨斷專行。”

“我知道……”

沈盈缺嗡聲嘟囔,裙縧在食指上越纏越緊,“很多時候,我就覺得自己像在走一條沒有盡頭的夜路,別處都燈火輝煌,只有我身邊永遠烏漆嘛黑,什麽也看不見,連自個兒在哪都不知道。你提着燈突然出現,幫我把周圍照得亮亮堂堂,給我取暖,為我指明方向,我知道這是真心對我好,也知道應該全心信任你,但我就是不知道該怎麽去做……”

蕭妄心頭一痛。

他知道這話什麽意思,就好比一個餓慣了的孩子,想要吃食,只會拼命去翻剩菜剩飯,乍然給她準備一大桌山珍海味,她反倒不敢吃了。

“适才是我太激動,不該對你說這般重的話。”蕭妄道。

一向口無禁忌的人,道起歉來倒也格外真誠。

沈盈缺頗為意外,片刻又搖頭微笑,“阿兄沒說錯,是我防備心太重了。至少對阿兄,我不該如此見外。下回吧,若還有類似的事,我一定尋阿兄商量,不會再這般急躁莽撞了。”

蕭妄微笑道:“好。”

淺褐色瞳仁叫燈火點亮,瞳底碎金熠熠生輝。

話到此處,沈盈缺忽然想起什麽,低頭在袖子裏翻了翻,摸出一樣東西,遞到蕭妄眼前。

是一個護身符。

銀朱色雲錦質地,繡以錦鯉蓮花紋,正中簇擁“吉祥如意平安”字樣,下墜白玉髓平安豆玉墜。

“刀劍無眼,阿兄常年在外征戰,阿珩自知沒法為阿兄分憂,只能做些這樣的小玩意兒,為阿兄祈福,還望阿兄莫要嫌棄。”

沈盈缺仰頭微笑,嘴邊露出兩顆米粒大小的梨渦,“願阿兄早日北伐平亂,收複中原,讓全天下人都心甘情願地嘆服一句‘江左蕭九郎’。”

——前世這五個字,可是讓四海都為之一震。聽說這稱謂還是他自個兒取的,也不知犯了什麽病,非要來這套,跟沒長大的毛頭小子一樣。

蕭妄眼裏卻有什麽一閃而過,渾身血液都因這句話而沸騰,幾乎沖破胸膛。唯恐她覺出異樣,他低頭将長睫垂得越發低,聲音喑啞:“你做的?”

沈盈缺眸光閃了閃,點頭真誠道:“對啊。”

蕭妄挑眉,“當真是你做的?難道不是桂媪幫你做的?你連針線都不會穿,前兩天衣袖破了道口子,你怕桂媪埋怨,還是我幫你縫好的。”

沈盈缺:“……”

不提這茬他們還能當前世修來的好兄妹。

白眼一翻,她道:“針線活的确不是我做的,但料子和花樣都是我自個兒挑的,畫的,萬中無一!自覺應當是能配得上王爺的。但現在想想,王爺身份尊貴,什麽天材地寶沒見過?想來是看不上我送的這個破爛,也好,我這就……”

她邊說邊握住護身符,擡手要扔,手腕卻被蕭妄攥住。

輕輕一拉。

毫無防備地,沈盈缺徑直跌入他懷中,一擡眼,漫天繁星便如雨點般凍結在眼前。

而他在低頭含笑看着她的眼,更是比星光還要閃亮。

輕輕一眨。

她的心也不由自主跟着輕輕悸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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