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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9章 第 9 章

待陛下的聖駕過去,宮人們才敢起身,各走各的。

沈初宜沒有多思索,她快步往荷風宮行去。

荷風宮暫時沒有主位,邢昭儀住在前殿西配殿,趙昭媛住在後殿東配殿,兩人雖同住一宮卻前後相隔,倒也互不打擾。

因是麗嫔娘娘派來送年禮的,所以邢昭儀親自見了她。

西配殿裏也很暖和。

邢昭儀身邊的大宮女巧圓上前掀開竹節門簾,讓她進入。

邢昭儀自己坐在明間的主位上,正擺弄着高腳荷葉盞中的點心。

見沈初宜來了,她目光挪動到沈初宜臉上,溫和地笑了一下。

“我記得,你叫初宜吧?”

沈初宜先把藤籃呈給巧圓,然後便同邢昭儀福了一禮:“奴婢見過昭儀娘娘,娘娘好記性,奴婢名喚初宜。”

邢昭儀又笑了。

她生的圓潤,看起來很是和藹,待人接物也很親切。

對待沈初宜這樣的小宮女也很和善,她看着沈初宜笑,聲音很是溫和:“我還從沒見過這麽漂亮的女子。”

沈初宜已經及笄,入宮多年,自要以女子相稱。

“謝娘娘誇贊,奴婢自愧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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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昭儀目光一瞬不瞬看着她,片刻後才道:“我同你們娘娘一樣,也喜歡美麗人兒,若是哪日你不在永福宮侍奉了,來我荷風宮如何?我身邊可還缺個大宮女呢。”

宮裏頭的宮人,一般十三四歲便入宮了,模樣出挑懂事聽話的,都送到各宮娘娘身邊。

沈初宜出入宮時就沒做過掃洗宮女,也未在雜事房當差,直接去伺候李貴嫔了。

當時她就是三等宮女。

端看沈初宜行為做派,就知道她細致恭謹,一看就是會伺候人的。若是順利的話,熬到現在年景,她若是能得主子青眼,便是大宮女也能當得。

可事情總有意外。

她本來是三等宮女,後來去了尚宮局當差,再去永福宮時,麗嫔随便找了個由頭就把她降為了掃洗宮女。

等級好壞,不過是主子一句話的事。

邢昭儀這話,看似是擡舉她,又何嘗不是挑撥呢?

沈初宜沒有歡喜,亦不忐忑,她同邢昭儀福了福,只說:“能侍奉娘娘們,是奴婢的福氣。”

邢昭儀似乎也不過是随口一言,對她的回答根本不在意,聽罷又笑。

“永福宮到荷風宮可不近,你一路走來很是辛苦,巧圓,把這碟玲珑八點包起來,便賞給初宜了,天冷甜甜嘴。”

沈初宜謝過邢昭儀,接過那一包點心,直接告退。

她腳程很快,這一路緊趕慢趕,還是搶出了兩刻。

趁着這點空閑,沈初宜去看望年姑姑。

近來年姑姑比旁日裏要忙得多。

她看管的西寺庫存的除了宮中的名貴家具,還有一部分陛下的私庫。

年關底下,陛下要時常賞賜得力功臣,東西往來頻繁許多,除了年姑姑,還真沒人能迅速尋到東西。

西寺庫的賬簿,早就被她印刻進腦海裏,一點差錯都無。

西寺庫裏面光庫房就有六間,儲存貨物多達千件,一般人還當真管不了這差事。

沈初宜來的時候,迎面就碰見姚多福。

沈初宜先是愣了一下,忙福禮:“見過大伴,新歲佳安。”

姚多福自然不記得她,淡淡瞥了一眼,嗯了一聲轉身就走。

沈初宜松了口氣,這才快步進了西寺庫。

年姑姑就住在西寺庫,除了她,還有兩名一等宮女,兩名二等宮女打掃庫房,八名一等至三等黃門做搬運和守衛的差事。

白日裏這些人各司其職,到了夜裏,宮門落鎖之後,西寺庫只有年姑姑和兩名黃門守夜。

可以說,一年到頭,年姑姑幾乎不會離開這裏。

因為忙碌,這會西寺庫的廂房裏,只有年姑姑在。

她剛放下茶杯,擡頭就看到沈初宜俏麗的眉眼,難得笑了一下。

忙碌起來,賞賜自然也多,年姑姑心情是很不錯的。

但她剛笑了一下,很快,眼皮就沉了下來。

年姑姑沉下臉,更顯得有些刻薄。

“關上房門,過來。”

沈初宜抿了抿嘴唇,但還是合上房門,來到年姑姑身邊。

她站在那裏,低垂着眉眼,任由年姑姑打量。

在宮中二十幾年的老人,眼睛都很毒辣。

年姑姑平日裏看着不言不語的,可她能穩坐西寺庫,自有不足為外人道的本事。

觀人面相就是其一。

年姑姑越看,臉色越沉,那雙細眉上都染上了怒意。

“你可有不聽話?”

最終,年姑姑問。

沈初宜心中微顫,她大約明白,年姑姑似乎是看出了什麽。

但沈初宜怎麽可能不聽話。

若非她心志堅定,聰慧過人,對于未來和前途清醒無比,年姑姑也不會這樣照顧她。

麗嫔正當寵,不是人人都能進永福宮當差。

但事情卻總有意外。

年姑姑少見這些貴人們,不知麗嫔都這樣得寵,還會去嫉妒一個無名無姓的小丫頭。

但是此刻,年姑姑真是坐不住了。

沈初宜低垂着眉眼,沒有看向年姑姑,卻很堅定地搖了搖頭。

“不是我。”

不是她,那就只能是麗嫔。

沈初宜作為麗嫔宮中的宮女,性命前途都在麗嫔指掌之間,她不能為自己做主。

年姑姑聽到這三個字,不由松了口氣。

只要不是沈初宜不懂事,那事情就還有轉機。

不過麗嫔宮中的事情,她不能直接問沈初宜,而沈初宜自然也不能說。

情分和關照是一回事,分寸和職責是另一回事。

不過年姑姑會為她動怒,就表明是真的關心她,沈初宜不是不感動的。

她如今被麗嫔逼着上了賊船,已經沒有其他的路可以走,如今之計,能求的只有年姑姑。

沈初宜忽然跪了下去。

“姑姑,我不知道要如何做了。”

沈初宜明明是懇求年姑姑,卻沒有掉一滴眼淚,她只是微微仰着頭,可憐地看着她。

美人祈憐,更添三份绮麗。

她這般面容,誰看了會不動心呢?

若她當初想要留在宮中,年姑姑自然有辦法讓她能有榮華富貴,不說當上主位,小富即安其實并不難。

年姑姑垂眸看着她,不叫她起來,只是低聲問:“我問你,到了什麽地步?”

沈初宜說:“一旦事發,永福宮一概不能活。”

年姑姑心中一顫。

她沒想到,年紀輕輕的麗嫔竟是這般膽大妄為。

年姑姑瞥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又掃了一眼窗外的風景,手指輕輕敲着雞翅木圈椅的扶手,一下一下,發出“篤篤”聲響。

片刻後,年姑姑壓低聲音道:“可這不是你的錯。”

“今上年少聰慧,意志堅定,他從來不會遷怒無辜之人。”

年姑姑眼睛看着明亮的窗,聲音很輕,好似在喃喃自語。

“無辜之人,不能被惡人牽連。”

沈初宜緊咬下唇,心中的慌亂被年姑姑沉靜的态度壓下,理智重新回籠。

年姑姑繼續說:“女人若是心狠,比男人尤甚,要求,就去祈求最應該求的那個人。”

這就是告訴她,求麗嫔毫無用處,若是可能,她需要直接求皇帝。

年姑姑可能不知道那些細枝末節,不知道永福宮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但她多少能猜到。

她頓了頓,目光下落,重新落到了沈初宜的面上。

女子容貌端麗,尤其那雙微微上挑的鳳眸,眼尾總有一抹胭脂色,漂亮如春日粉桃。

年姑姑在宮中多年,平心而論,前朝當今這麽多嫔妃,能同沈初宜比肩的一個巴掌都數的出來。

即便當今陛下并不好閨房之樂,可以沈初宜的本事,也不是不能等得聖寵。

思及此,年姑姑心中微定。

她說:“蓁蓁,起來說話。”

蓁蓁是沈初宜的乳名,家裏長輩都這樣喚她。

在這宮中,也就年姑姑知曉。

叫了這名字,要說的就是心裏話了。

沈初宜在她身側落座,低眉順眼,安靜無聲。

此時此刻,年姑姑看着她,添了些許喜愛。

遇到這樣的磨難,沈初宜沒有崩潰,亦沒有哭哭啼啼,搖尾乞憐,她依舊形色如常,規規矩矩當差。

這份心性,就是許多人都比不了的。

“初宜,你看看這宮中娘娘們,有多少是因陛下真心喜愛,才能走到今日?”

“她們三年前入宮,憑借的就是出身。”

年姑姑問她:“你還有機會出宮嗎?”

沈初宜搖了搖頭:“沒有了。”

“好。”

年姑姑點點頭,接下來說的話,在沈初宜心裏掀起滔天巨浪。

“初宜,即便你真的逃出生天,不會被牽連,那之後呢?”

“之後你還是要做沒名沒姓的小宮女?在這宮裏蹉跎一生嗎?”

沈初宜愣住了。

她雖然心志堅定,聰慧穩重,可有些事她從來沒有想過,也從來沒有盼望過。

入宮那一年,她就已經給自己安排好了路。

熬到二十五歲,拿着月銀出宮,一家團聚。

以後無論多苦,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她就不害怕。

如今,這條路已經走不了了。

年姑姑告訴她:“一條路走不通,就換一條路。”

“憑什麽你就只能任人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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