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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8章 第 88 章

次日, 沈初宜精神好了一些。

她同步昭儀商議過後,叫了林婕妤和陳才人,一起去了安寧殿。

安寧殿位于懋勤殿東南,位置在前朝後宮之間, 殿中有前後兩門, 宮妃從北門入, 朝臣命婦從南門入,互不幹擾。

沈初宜幾人到的時候,已經有人到了。

除了靜貴嫔原本宮中侍奉的宮人, 還有幾位妃嫔命婦到場,沈初宜剛一殿中就看到德妃和賢妃, 還有面色蒼白的端嫔以及白充容等人。

命婦沈初宜都不認識, 瞧着都很面生。

聽到宮人通傳聲, 德妃擡起頭, 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沈初宜。

沈初宜的面色也不太好,瞧着夜裏應該沒有睡安穩。

德妃微微嘆了口氣:“沈妹妹有孕在身, 上柱香就回去吧。”

沈初宜福了福:“見過德妃姐姐, 見過賢妃姐姐。”

在安寧殿, 衆人也沒有寒暄,簡單點頭行禮就繼續燒紙。

沈初宜上前給汪亦晴的靈位上了三炷香, 然後同衆人一起行禮,這才跪坐在邊上的鋪團上, 開始安靜燒紙。

一時間,殿中只用細細碎碎的誦經聲。

佛道道場都擺設在殿中, 一邊是佛, 一邊是道,各說各的經, 各保各的安。

沈初宜聽着經文聲,一顆心逐漸安寧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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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心裏同汪亦晴說了許多話,等手裏的紙錢燒完,便扶着舒雲的手艱難起身。

她行至德妃身邊,低聲道:“娘娘,妹妹便先回去了,娘娘保重身體。”

德妃點點頭,道:“去吧。”

沈初宜慢慢往外走,路過端嫔時,她低頭看了一眼。

端嫔身上穿的還是昨日那身衣裳。

她面容憔悴,眼底都是紅痕,顯然哭了很久,已經顧不上儀容了。

沈初宜不是沒見過端嫔同汪亦晴在一起的模樣,那時兩人真的很要好,她們一入宮就分到了同一宮中,因意氣相合一早就成了朋友。

相伴四年,感情大抵比任何人都要深。

如今忽然分別,相必端嫔心裏很是難過。

沈初宜腳步微頓,她慢慢俯下身,對端嫔道:“端嫔姐姐也請節哀。”

端嫔擡起眼眸,用那雙無神腫脹的眼睛看向她。

此刻的端嫔早就沒了體面。

她的發髻都有些淩亂了,因事發突然,她頭上的發釵都是臨時換的,湊不成對。

“多謝你。”

端嫔聲音低啞,她忽然問:“亦晴……同你說了什麽?”

臨別時的遺言,汪亦晴沒有同她說,反而極力要求喊來了沈初宜。

端嫔不解,心裏更多的是難過和憤懑。

她們相伴四載,命途終結,汪亦晴一句都沒給她留下嗎?

她不想跟她分別,不想同她說話,不想看她最後一眼嗎?

思及此,端嫔的眼淚再度落下。

沈初宜垂眸看着她,只說了一半:“她只是謝我之前的舉手之勞。”

“其餘的都沒多講,都是在同陛下說話,她放心不下三公主。”

沈初宜沒有再多說。

端嫔頹喪地坐在地上,她發絲淩亂,嘴唇蒼白。

“就這樣啊。”

端嫔沉沉地嘆了口氣。

她坐在那,木讷地燒着紙,神情看起來十分恍惚。

可能她的确是真心實意為汪亦晴難過的。

沈初宜覺得端嫔這樣瞧着很是不好,她看了一眼端嫔的姑姑,後退兩步低聲道:“李姑姑,端嫔姐姐這樣不成,一會兒叫太醫來看看,用了藥,得讓她睡上片刻。”

李姑姑嘆了口氣,道:“是,多謝純昭儀。”

沈初宜的點頭,同步昭儀對視一眼,見她對自己颔首,便離開了安寧殿。

回到長春宮,沈初宜坐下歇息片刻,精神終于好了一些。

一炷香上完,她心裏安靜祥和許多。

她靜了靜,去了書房繼續讀書習字。

蕭元宸到的時候,就看到她穿着一身素衣,正站在桌邊習字。

沈初宜是很勤奮的人,至今懷孕六個多月,依舊保持每日習字一個時辰的習慣。

不過肚子越來越大,有些妨礙她的站姿,她要經常調整才能把每日的習字堅持下來。

蕭元宸看她揉了揉腰,便對姚多福擺手,安靜進了書房。

沈初宜一門心思都在習字,沒有聽到腳步聲。

等她發現時,蕭元宸就已經站在身邊了。

“心亂了。”

蕭元宸道。

他看着沈初宜的小楷,認真點評:“筆端太過鋒利,字形有些偏移,淩厲太過,灑脫不足。”

沈初宜淺淺笑了一下。

“随意寫的,多謝陛下指點。”

沈初宜嘆了口氣:“我心裏的确亂得很,有一口氣沒出出來,憋得慌。”

蕭元宸知道她語義為何。

蕭元宸取過她手中的筆,扶着她在邊上的椅子上落座。

“這件事,朕已有定論,暫時不能為她鳴冤,以後也一定會給她一個公道。”

這樣說來,蕭元宸大概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沈初宜沒有追問,她道:“以後的公道太遲了。”

蕭元宸沉默片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只是轉了個話題:“你如今月份大了,寫一刻就歇一歇,莫要太過勤勉。”

沈初宜點頭,她擡眸看向蕭元宸,不由關心道:“陛下今日可歇了歇?瞧您眼底都有青黑了。”

蕭元宸也淺淺笑了一下。

“中午歇了一會兒,好了許多。”

他說到這裏,道:“你想去送她嗎?”

沈初宜想了想,問:“時間久嗎?”

之前宮妃薨逝、先帝駕崩時,沈初宜不過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宮女,那些大場面根本輪不到她。

她不知道出殡要有多少喪儀,要耗費多久。

蕭元宸道:“大約要兩個時辰,不過中途可以休息,等把殡宮送出宮門,就算結束了。”

沈初宜就說:“那我去送送她吧。”

蕭元宸應了一聲。

兩個人安靜一瞬,沈初宜沒有挑起話題哄他,蕭元宸也沒有同她說閑事。

帝妃二人就這樣安靜坐在書房裏,看着滿室寂靜,心也慢慢寧靜下來。

很奇怪,卻又有一種莫名的氣氛。

仿佛這樣不說不動,不鬧不玩,也未嘗不可。

兩個人坐了一會兒,沈初宜才道:“陛下今日可還忙,要不再睡一會兒吧?”

蕭元宸倒是沒有遲疑:“那就歇一歇。”

他一整夜沒睡,中午說是躺了一會兒,其實根本沒睡着。

現在頭痛欲裂。

身體極度不适的情況下,姚多福一問他是否要休息,他反而第一個想到的是沈初宜。

昨日說要來看她,不能食言而肥。

現在同她一起坐在書房裏,安靜看着幽幽燃着的沉水香,蕭元宸一顆心靜了許多,腦子裏的錘子也不再沒命敲打。

聽着沈初宜輕聲細語的說話聲,蕭元宸确實覺得有些困頓了。

他從不委屈自己,困了就睡下。

等躺在熟悉的芬芳中,蕭元宸幾乎沒有停頓片刻,直接便沉入夢境之中。

沈初宜就坐在床邊,垂眸看着他。

蕭元宸比之前的确瘦了一些,有其他那張清俊的面容,多了幾分歲月的棱角,顯得尤為銳利。

以前的皇帝陛下沉穩內斂,偶爾看起來十分冷漠疏離,卻很少會讓人心驚膽戰。

他是天潢貴胄,生來便矜貴持重,很少會有不體面的時候。

即便已是九五之尊,卻一直端方優雅。

現在的蕭元宸就仿佛鋒利的長刀,刀鋒寒芒畢露,似已沾染了無數血污。

沈初宜安靜看了一會兒,才起身放下帳幔,慢慢退了出去。

蕭元宸沒有睡太久。

等他再醒來時剛及黃昏。

此刻天地一片昏暗,帳幔緊緊攏着,洩不進一絲天光。

蕭元宸掀開帳幔看了一眼,然後便收回手,重新回到了靜谧的拔步床內。

這張床,沈初宜一定很喜歡。

帳幔用的不是尋常的百子千孫圖,而是葡萄纏枝紋,瞧着清清淡淡的,似乎能聞到葡萄的芬芳果香。

枕頭應該是特地為他準備的,高矮同乾元宮的一模一樣,這大概是姚多福的手筆。

被褥不軟不硬,恰到好處。

蕭元宸不由翻了個身,适才看到另一個枕頭下藏着一個小荷包。

那荷包瞧着手藝不太好,布料也粗糙,上面只繡了一個福字。

蕭元宸伸手拿過荷包,鬼使神差地,他打開來看了一眼。

荷包裏有一個平安扣。

平安扣上系着五帝錢,應該是用來壓邪祟祈福的。

這一看就不是宮裏的常物,應該是沈初宜母親給她的。

蕭元宸把這荷包收好,擺放回原位,掀開沈初宜經常用的軟枕,就看到枕頭下海藏了一個略大一些也更精致的荷包。

這荷包的料子一看就是宮裏的妝花緞,顏色清淡,很是素雅。

荷包沒有繡紋,但手藝紮實,看起來很是結實耐用。

蕭元宸不用多想,就知道這是沈初宜的手藝。

沈初宜做出來的東西總是很實用,從來沒有那些花裏胡哨的東西。

這個荷包很輕,裏面似乎空空如也。

方才的荷包都看過,這個荷包蕭元宸便也直接打開。

拔步床很是昏暗,有些東西蕭元宸都看不清楚,荷包打開之後,一時間竟沒看清裏面有什麽。

等到他伸手摸了摸,才有些驚訝地從裏面拿出兩股頭發。

一股是很整齊的,長短大小都一致,應該是直接從發尾剪下來的,用紅絲線系着,很是規整。

另一股看起來有些散亂,長短不一,應該是不同時間收集的。

這一股也用紅絲線系着,兩段頭發系在一起,打成了一個如意結。

蕭元宸忽然覺得一股熱流湧上心頭。

他下意識把那兩股頭發攥進手心,用自己手心的溫熱把它們融為一體。

不用只字片語,也不用如何去揣測,蕭元宸很清晰就明白了這個荷包的意義。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這其中一段頭發是沈初宜自己剪下的,另一段淩亂的碎發,是他的。

每一次兩人同床共枕後,沈初宜都細心收集了他的頭發,用紅線緊緊系在一起,放在平平無奇的荷包裏。

她就那樣擺放在床頭,陪伴着她度過深宮裏的每一個晨昏。

或許今生她永遠不能同蕭元宸結發為夫妻,可在她心中,兩人已然是夫妻。

洶湧的潮水湧上心頭,蕭元宸只覺得自己漂泊在心湖之上,滔天巨浪拍打着一葉孤舟,讓他在風雨之上飄搖。

不知來處,不知歸處。

他就那樣被困在小舟上,任由風浪拍打,他本來應該慌亂的。

可扪心自問。

他一點都不害怕。

反而在這狂風暴雨裏,感受到了久別的甘霖滋味。

喜悅和幸福一瞬充斥他心間,讓他那平靜如死海的心湖重新複蘇。

下一刻,沈初宜的聲音從帳幔外傳進來。

蕭元宸下意識藏好荷包,轉身來看。

一絲天光洩入,照亮滿室幽深。

沈初宜站在床榻邊,她眉眼柔和,唇邊含笑。

她的目光不着痕跡地從變了位置的枕頭劃過,然後便落在蕭元宸的面上。

“陛下,睡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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