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随心

随心

戴師傅和陳艾卅打了個招呼,說自己跑這一趟要和在家媳婦兒交代一下,估計一時半會回不去,說是晚回去了怕被媳婦念叨,讓他別介意自己在車上打電話,陳艾卅點了點頭說應該的。

戴師傅開的是免提,響了好幾聲電話那頭才接起來,上來就是一個大嗓門,問他死哪兒去了,這大晚上的還有誰要車,是不是有出去喝酒鬼混了,讓他趕緊回去。戴師傅先是兇了他婆娘兩句,說自己正開着免提呢就劈頭蓋臉的罵,自己的臉往哪兒擱,剩下的就都是讨好了,又說自己接了個大單估計得晚點回來,又關照晚上涼窗戶要關好了睡,最後還舔着臉問他媳婦明天早上能不能給他烙個餅,再炒個土豆絲,說想吃媳婦親手做的土豆絲卷餅很久了,這幾天也沒掙着什麽錢也不好意思提要求。

電話那頭的聲音一下就軟了下來,再三關照開車小心,又說什麽錢不錢的就這麽回事,健康平安比什麽都重要,讓他不要整天都想着掙大錢,該上廁所還是得上廁所,憋尿小心把自己本來就不太好使的尿包給炸了。戴師傅聽着就覺得有點兒丢人,從後視鏡那看了眼陳艾卅,又和媳婦重複了一遍自己正開免提呢,就是來打個招呼不多說了。

挂了電話後,戴師傅嘿嘿笑着,對着後視鏡和陳艾卅說:“我這婆娘膽子小得很,又啰嗦,見笑了。”

陳艾卅也扯了個笑,“嫂子話糙理不糙,的确沒什麽比健康平安更重要的了。”

戴師傅哎了一聲,“沒錢也不行哇,沒錢寸步難行。不過瞧你的模樣,應該也條件不錯吧?”

陳艾卅擺了擺手,“不如你舒坦自由,都拿命換的,說不上來不錯。”

“小夥子,找到媳婦後換個工作吧,多陪陪媳婦,我家的也老念叨我回家時間短。”

“我家的那個工作起來比我投入,”陳艾卅說着說着就笑了,“跟鐵人一樣,想不起來吃飯,想不起來睡覺。”

“喲,看來是個能人啊。”

“太能了,”陳艾卅的目光又回到了車窗外,“好像天底下就沒他幹不成的事。”

“壓力大吧,”戴師傅一點也沒覺得越界,又繼續說道起了陳艾卅,“壓力大你還鬧別扭。”

陳艾卅嘆了口氣,“是啊,壓力大我還和他鬧別扭……”

“放心吧,”戴師傅的語氣又轉成了那種過來人的口吻,“有事業心的人做啥都不會輕易放棄的,找回來了就好了,聽我一句勸,到時候見面了就哄哄,別講大道理,啊?”

“哎,好,聽您的師傅。”

戴師傅可能不知道,但陳艾卅清楚,他的這一兩句話,寬慰了陳艾卅不少,給了一直埋頭在黑暗裏的陳艾卅一些光明、一些希望,他說童寬不會輕易放棄的,陳艾卅也始終相信,童寬絕不是會給自己找不痛快的人,他一定也在等待救援,等待希望。

想到這裏,陳艾卅幾乎就想和戴師傅說能不能再快點兒,可看到儀表盤上的速度已經上了130,的确不好再催了,也只好又保持住了沉默。

“小夥子,你睡會兒吧,我累的話到服務區了就喊你。”

“別太焦心,你人都到這了,肯定能找着的。”

陳艾卅點了點頭,就把眼睛閉上了。

——

“卅哥,”這次是童寬先開的口,“你會對我不好嗎?”

陳艾卅被問得有點懵,回答得倒是幹脆,“不會吧。”

“我分得清感激和喜歡的。”

童寬第一次這麽直接地說出自己的想法,陳艾卅還有些不習慣,不需要他去追問,就能得到童寬的坦白。

“你對我好,我很感激。”

“不是誰對我好,我都會喜歡的。”

“我喜歡的是你,不是你對我的好。”

“你對我不好,我應該也會喜歡你。”

“我知道你喜歡女生。”

“但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想喜歡你,卅哥。”

“即使得不到回應,也想喜歡你。”

說這些話的時候,童寬始終看着陳艾卅,連眼睛幾乎都沒有眨過。

看似童寬說得輕巧,可字字句句砸到陳艾卅的耳朵裏都是雷,一聲炸過一聲,幾乎要把陳艾卅的耳膜擊碎,童寬在表白嗎,不,這破釜沉舟的架勢一點都不像,他難道只是想告訴我,他喜歡我?他就真的想和老實巴交的中華田園犬一樣,叼着自己最喜歡的一根骨頭,到自己面前,然後放下,對着自己搖搖尾巴,不求回報地走開?即使再怎麽想被摸頭,也不會主動湊上來,焦急得前腿兒在地上來回交替地點着地,也不會把腦袋往自己手裏鑽。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看過的一部電影裏的臺詞,“赤道一直有雪,小狗永遠愛你。”

小土狗戰戰兢兢地站在自己面前,瑟瑟發着抖,深藏體內的靈魂卻在表達着自己的喜歡,甚至在自己的喜歡被誤會的時候勇敢地、如背水一戰一般地,把自己的心裏話全都倒了出來。

陳艾卅懵了,他不知道該怎麽回應。

“卅哥,我可以喜歡你嗎?”

童寬的小狗眼讓自己沒法拒絕,可真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沒想好,我不知道,我還想要些時間。

童寬的頭低了下去,也轉過了身,留了個背影給陳艾卅。

聲音傳過來的時候悶悶的,“對不起卅哥,你還發着燒呢,我不該問的。”

應該是又燒起來了,陳艾卅的眼眶都覺得發熱,他看着桌子上還沒扔的塑料碗、臉盆、還有已經涼透了的水,目光又看到了在旁邊的學校醫務室的藥袋子,才反應過來自己藥都沒吃呢,陳艾卅拿過了自己的水杯,這杯水是剛剛自己吐的時候童寬倒的,好像有些涼了,可他不想去添新的熱水,就這麽吃吧。

一顆退燒藥,順了一口水進去。

他起身拿過了臉盆,放回了宿舍的臉盆架那邊,又會過來拿起了塑料碗,想着開門扔出去,手剛剛碰到門把手的時候,童寬叫了自己一聲。

“卅哥,你要去哪?”聲音裏的慌亂不言而喻。

陳艾卅晃了晃手裏的垃圾,“我扔個垃圾就。”

“……哦。”

關上宿舍門的時候,陳艾卅才感覺到自己的心髒怦怦亂跳,不知道到底是因為發燒燒的,還是因為別的什麽。他走向走廊盡頭垃圾桶的時候,把童寬和自己說的話又回憶了一遍,不禁感慨,這小子,看起來弱弱的,骨子裏還是倔,還邏輯清晰,他分得清什麽是感激,什麽是喜歡。

童寬喜歡他,童寬也承認了,還告訴了他。

無論是本科還是研究生時期,和陳艾卅告白的人絡繹不絕,他見過太多人告白的姿态,有的女生緊張得連話都說不出來,有的女生告白的時候自然得體,有的女生還會借着猜謎告白,花樣繁多,他也知道,有些女生只是為了來告訴自己一聲,她喜歡他,雖然期待戀愛,但也不求回應。陳艾卅每每都會耐心地聽別人說完,接着非常誠摯地和人說抱歉,他永遠有風度。

可孤注一擲的沒有,背水一戰的沒有,告訴自己控制不住的沒有。

陳艾卅對人提要求的沒有,大聲說話的沒有,失控的也沒有。

我是怎麽了。

陳艾卅站在走廊盡頭很久,直到有一陣風吹過來,冷得他直打擺子。

回過頭的時候,看到童寬站在宿舍門口。

走廊的盡頭有窗戶,陳艾卅逆着光,光打在了童寬的身上。

幹淨、清爽。

他有跑過去想吻他的沖動,就像昨天晚上一樣。

如果說,陳艾卅在校期間,沒期待過愛情,那是假的。

他以前不知道,是時機不對,還是人不對,他沒有在告白的女生裏看到愛情掠過的浮影。

和斯昀那段,好像也不能稱為戀愛,兩個人都不走心,只是恰好熱鬧一段。

可他在童寬眼睛裏看到了。

陳艾卅無法确認,是先從童寬眼睛裏看到的,還是自己看過去的眼睛裏一直都有。

也許是初秋的風,也許是教育超市門口的梧桐,也許是有着馥郁香氣的薄荷糖,也許是早早的那款莫名其妙買的書包,也許是那三瓶酒,也許是那晚灑下來的月色。

也許是那一夜他在倉庫門口聽到深處發來的嘤咛和喘息發芽了。

也許是看到童寬與他人坐在食堂裏并排而坐的占有欲發酵了。

也許是在教育超市裏童寬向自己走來時候的笑在心裏發癢了。

也許是昨夜兩個人一次又一次的親吻和胡亂摸索讓嗓子發啞了。

也許是今天童寬無微不至的照顧與直白地陳述讓腦子發愣了。

陳艾卅明白了。

他究竟為什麽慌亂。

是他自發先喜歡童寬的,甚至和童寬沒什麽關系。

慌的是親耳從童寬嘴裏先聽到,他喜歡自己。

亂的是他曾經以為不可能不會的,他喜歡同樣身為男人的童寬。

向來被告白的陳艾卅,把自己心裏的喜歡掩藏成了秘密。

看似在情場游刃有餘的人,竟然無措到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終于找到了答案的陳艾卅,在逆光裏一步步走向童寬。

他拉過了童寬的手腕,進了宿舍,又把門關上了。

人還燒着呢,手心滾燙,但陳艾卅顧不上了。

他另一只手也抓過了童寬的另一個手腕。

“對不起。”陳艾卅先說了一句。

見童寬作勢要說話,陳艾卅又補了一句,“你聽我說完。”

“這句話是我欠你的,一個是為那次擁抱,一個是為昨天的沖動。”

“你藏得很好,藏得真假難辨,藏得讓我一絲為難都沒有。”

“你當然可以喜歡我,這是你的自由。”

童寬咬緊了牙關,整個人都繃緊了。

“是我不好,沒說清楚前,就做了那些事情。”

“不知道現在說來不來得及。”

陳艾卅清了清嗓子,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童寬,我喜歡你。”

“不是同情、不是可憐、不是心疼。”

“就像你的感激不是喜歡一樣。”

“也沒燒糊塗。”

“我認真的,在說喜歡你。”

童寬微微張開了嘴,滿臉不可思議。

“我可以喜歡你嗎?”陳艾卅問他。

童寬木木地點了點頭,“……當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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