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驚鹿
驚鹿
兩個人說完喜歡後,又各自不說話了,都轉了回去,都留了個背影給對方。
誰也沒想之後要怎麽樣,陳艾卅不知道,童寬更不知道,就這麽幹耗着。
直到童寬的手機響了起來,陳艾卅回過頭去看他,童寬拿起手機指了指,陳艾卅就點了點頭。
“喂?”
“嗯,在宿舍,快好了,還有一點。”
“來得及,域名備案的事情還是要麻煩你了。”
“我……”童寬說了一半,又看了陳艾卅一眼,“我有點事,不出去了。”
“嗯,晚點有什麽要更新的你跟我說。”
童寬把電話挂了,陳艾卅還是看着他。
“我沒事,你要出去就出去。”陳艾卅說。
“不出去。”童寬回答得果斷。
“剛剛是……那個徐熠?”
童寬聞言擡起了頭,“卅哥你記得他?”
能不記得麽,你倆湊在一塊兒就在屏幕後邊笑得樂呵呵的樣子。
陳艾卅心裏這麽念叨着,表面卻風輕雲淡的,點了點頭,“嗯,那會兒在食堂看見過你倆在一起。”
“我倆沒在一起。”童寬突然說,可說完了,頭卻低了下去,耳朵也紅了。
陳艾卅覺得現在的童寬有些可愛,趁着自己發着燒,也想胡攪蠻纏上一回,“明明在一起啊,腦袋都湊一塊兒了。”
“沒有,就聊項目……我沒和他在一起,”童寬擡起頭來,聲音還大了些,可看到陳艾卅一臉笑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被逗了,聲音又小了下去,“卅哥,你怎麽胡亂開玩笑啊。”
最後一句聲音很輕,可陳艾卅聽見了。
“那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陳艾卅問得也很輕,聲音像是從林中的薄霧中傳過來,又怕驚到了林中的鹿。
宿舍裏的空氣仿佛都膨脹了,他們似乎都能聽見空氣擠壓着鐵梯,發出了噌噌的聲音……臉盆好像也擠在了一塊兒,還有、還有床鋪和床,好像也貼得更緊了。
四目相對的時候,剛剛快要撐爆整個空間的空氣又仿佛突然被抽走了。童寬的嘴唇微微張着,臉上透着驚訝,陳艾卅也有點緊張,忍不住捏緊了手心,他還能感受到發燒的餘溫在手心裏發着燙。
“要。”一個字的回答,簡單、果斷、沒有任何疑問。
陳艾卅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圈,眼睛也跟着眨了眨,機械式地點了點頭,也說了一個字,“好。”
接着兩人就不知道怎麽的開始忙碌起來了,陳艾卅終于抽了紙巾把桌子上的水擦幹淨,又用手心摸了摸額頭,打開了校醫務室的塑料袋裏看看還有沒有什麽藥沒吃,打開了手機翻騰着,又關上了手機,在想要不要開電腦。對面的童寬也是,不知道怎麽就把筆記本打開了,手裏敲着鍵盤,可噠噠噠沒響幾下又拿杯子喝了口水,又焦急地打開了桌上的糖罐子,拿了顆水果糖扒開來往嘴裏送……
終于手裏沒什麽可忙的時候,陳艾卅看向了童寬,雖然只是背影,他也知道童寬慢慢安靜了下來。
“抱一下吧?”陳艾卅開了口。
童寬“嗯”了一聲,就從位子上站了起來,走到了陳艾卅面前。
他也站了起來,腦袋還差點撞到了頭頂上的床架子,童寬噗地一聲笑了出來,可又馬上止住了。
兩個人面面相觑着,陳艾卅從童寬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然後慢慢伸出了手,先是碰到了童寬的胳膊,又往前伸了些,曲起了胳膊,慢慢地、慢慢地,把人環住,他這次沒把童寬往自己這邊拉近,而是自己往前邁了一小步,再緩緩收緊了手臂,緊緊地、緊緊地抱住了他。
“發燒……不知道會不會傳染。”
這句話落在童寬耳邊的時候,陳艾卅聽到他輕輕笑了一聲,下一秒也伸了手過來,抱緊了陳艾卅的腰。
“……不會的,卅哥。”
兩個人就這麽靜靜地擁抱了幾分鐘,直到陳艾卅感覺到童寬的額頭又出了些汗,才把手松開,對着童寬笑了笑,“本來多少應該要親你一下的,可我發着燒,下次可以嗎?”
童寬看着陳艾卅,就像小土狗看到火腿腸,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直愣愣地點了點頭。
陳艾卅的表情又正經了起來,說出來的話直接砸進了童寬的心裏,“我喜歡你很久了,童寬,比我意識到喜歡你要久得多。”他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咽了口唾沫,“我自己都覺得說得有點晚,往回看幾乎都能看見回憶了,可我不是要去彌補過去,”陳艾卅握住了童寬的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不可以多想想未來?”
童寬的表情怔住了,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什麽意思?”
“就是我想跟你在一起很久很久。”
“很久很久?”
“很久很久。”
“嗯,”童寬對着陳艾卅笑了,露出了那顆虎牙,重複道,“很久很久。”
兩個人對着傻笑了一陣。
陳艾卅的手指了指上鋪的床,對童寬說:“我……還是上去睡一會兒,不知道是燒的還是高興的,有點暈。”看見了童寬露出了擔心的表情,陳艾卅又補了一句,“我心裏有數,燒已經退下來不少了,也吃了退燒藥,不去校醫務室,你有什麽要忙的就去忙,不用管我,我也喝了粥,不餓,沒事的。”
“我守着你,”童寬看着陳艾卅,眼神堅定,“卅哥,我守着你。”
陳艾卅揉了揉童寬的腦袋,“好,你守着我,敲鍵盤也沒關系,我不嫌吵。”
接着童寬做出來的動作,陳艾卅直到現在,都記憶猶新。
他兩只手握住了陳艾卅的兩個手肘,整個人身體往上湊了湊,動作卻沒有停滞,應該是踮了些腳的,臉漲得通紅,閉着眼睛在陳艾卅的左臉上親了一口,不是那種只是把嘴唇放到面頰上的觸碰,而是真的能感受到童寬的兩片唇,吸了吸面頰的那種親吻。
還有吻後的那一句話,像是直接塞了一口蜜,進了陳艾卅的心裏。
“卅哥,我有點着急了,想先親你一口,你別見怪。”
天知道那一刻陳艾卅有多想把他就地正法。
——
想着想着,陳艾卅就笑了出來,他根本睡不着,黑暗只不過是他隐藏自己的借口而已。陳艾卅沒有睜開眼睛,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聽得很清楚,戴師傅這會兒也把音樂調到了交通廣播,也調小了音量。路上不知道怎麽颠了一下,陳艾卅的左臉磕到了車窗下面,像被打了一巴掌一樣。如果此刻自己被打幾巴掌就能換回童寬平安的消息,他這張左臉不要了也罷。
他又深深嘆了口氣,手機卻響了一聲,他迅速拿起來看了一眼,是梁臣發過來的微信。
“學長,林琦睡了,我這會才來聯系你抱歉,別太擔心。那片林子我們那會都去過,後來你畢業了我也帶過兩次活動,只要寬總沒出保護區,問題應該不大,碰到野獸的概率非常小,也有幹淨的水源,請相信你自己一定能找到寬總的。”
這一條長長的微信,陳艾卅看到後面鼻子發酸,幾乎淚眼模糊。
用手掌揩去掉在屏幕上的眼淚時,梁臣又發了幾條來。
“寬總堅毅,也決不會想不開,林琦關心則亂,學長你別放心上,一定能找到寬總的。”
“有什麽需要幫忙的随時說,我們全力以赴。”
“學長你自己也要注意休息,別見到寬總了,你倒下了,寬總該難過了。”
陳艾卅以前沒覺得梁臣這麽一針見血,他終于明白為什麽林琦一開始那麽嫌棄他,之後即使他一直做義工做了了很多年,林琦也從來沒離開過梁臣,梁臣的情緒太穩定了,總能給予人希望,好像所有的話說出來,陳艾卅只要專注最後一句就好了。
一路過來積攢的擔憂也好、驚懼也好、燒心也好,被梁臣的這幾條信息挑了個口子,眼淚怎麽都停不下來。
戴師傅輕聲說了一句,“小夥子,副駕椅背後面有紙巾。”
陳艾卅喘着氣兒回答他,“戴師傅,對不住,我實在是……”
“想哭就哭吧,哭出來能好些。”戴師傅的煙嗓在夜裏成了催淚的調子。
他拿過紙巾,卻沒有擦眼淚,把臉埋在兩個手掌裏,大聲痛哭。
陳艾卅自從認識童寬開始,對他的印象從來沒有斷層過,從他請自己喝水的那一天開始,生活裏所有的角角落落、分分秒秒,都是童寬的影子。
說喜歡童寬的那一日記憶太過熱烈,每次想起來記憶都發燙,他記得在自己面前戰戰兢兢的童寬,他記得自己也慌亂得像個青春期小男孩,只不過童寬對陳艾卅實在是太好了,已經把一定會接受表白的結局提前透給了他,不至于讓他在告白的時候太過無措。
連梁臣都知道,如果自己垮了,童寬的反應會是難過。
陳艾卅從來沒有真正想和童寬分開過,和他在一起的第一天,就跟童寬說要在一起很久很久。
眼淚打濕了兩個手掌,陳艾卅的肩胛骨都開始發疼了,可他還是止不住哭,即使在小時候,他也從未這樣放肆哭過,哭得幾乎要把心肝肺都嘔出來了,胃裏頭絞着疼,手指和手指糾纏在一起,指尖血紅指節泛白,他幾乎要哭得厥過去。
他可以不要一直給他喜劇結尾的童寬,他可以不要一直感念他的童寬。
他可以不要……一定會原諒他的童寬。
但陳艾卅的世界裏,不能沒有童寬。
活着的童寬就好,如果能再自由一些、快樂一些,陳艾卅什麽都願意做。
他在回憶到最甜的時候,哭得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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