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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58章

聽說小郡王沒死, 阿彌陀佛,一直在強撐的小寧終于松了口氣,倚着黑漆柱子滑坐廊下。

少夫人和她還有彤姐姐的命總算保住了。

感謝神佛庇佑。

小寧捏了把冷汗, 頓感困倦不已, 便回到自己房間,叮囑手底下的婢女幾聲, 這才鑽進被窩睡個昏天暗地。

龍子鳳孫皇家血脈都是主子,主子錯便錯了, 要懲要罰皆是皇室關起門來自己決定的事, 旁人誰也無權置喙。

小郡王非要不可,林施微乖乖受着, 事後說不定既能保全性命, 還能獲得一些見不得光的好處。當然這一切得建立在不讓魏令嘉知曉的前提下,她才有命去享。

還有另外一條路,當場自裁。舍了自己的命留一個貞烈好名聲。小郡王也會因此受到斥責,然後賠償私産再被罰些俸祿。

她的一條命就值這些。

林施微什麽都懂, 所以才不甘心。

無論哪條路都不公平!

不甘心的她不願自裁,反将魏令嶼紮個半死。

抵命便抵命, 且先出口惡氣。

冷彤在暖閣內室服侍郁郁寡歡的林施微上藥, 兩人皆是沉默。

林施微眼睫輕擡,點漆雙眸直直地看向冷彤:“彤姐姐。”

“少夫人有何吩咐?”冷彤回。

“信, 寄出去了嗎?”

“寄出了。”冷彤坦然自若。

果然如此。林施微臉上有一抹譏諷悄然略過。

“我并未向嘉少爺詳說, 不過尋常公務傳書, 加了一句你與小郡王起沖突,失手傷了他。”冷彤補充道。

僅有一句, 且輕描淡寫。林施微愕然,有些不确定, 細細打量冷彤,自來沒什麽表情的一張臉,當然打量不出什麽,但是可以肯定冷彤沒有說謊。

“謝謝……”林施微垂眸,瞳仁輕顫。

沒人比小寧與冷彤更清楚魏令嶼對她做了什麽,即便未到最後一步,也足以令魏令嘉震怒。她不清楚魏令嘉将因此如何待自己,只能冒險賭一次。

賭冷彤對魏令嘉的忠心。

似乎賭贏了,彤姐姐對她并非全然職責,多少也有些情誼的。

冷彤長長嘆了口氣:“畢竟嘉少爺閑着也不會借謝老先生的書給我看,少夫人就不同了,不是嗎?”

“以後若有機會,我還給你借的……”林施微輕輕道。

“好啊。”

冷彤确實有心幫林施微,但這份心意裏也摻雜了兩分自己的私心,嘉少爺對雲吉動了殺心。

那是她花了大力氣救回來的暗月部同鄉,怎麽說殺就要殺啊?她雖未言明,心裏到底是格外不樂意,很不滿!

所以雲吉寫信找她幫忙弄出城路引之時,她極不客氣回罵一頓,并威脅膽敢出城一步就打斷他的腿。

腿斷了總比出城正中嘉少爺下懷丢了命強。

嘉少爺正愁一個光明正大殺他的理由呢。

少夫人根本沒真正體會過一天平民生活,沒見識過民間販夫走卒,市井潑皮,頂着這張傾國傾城的臉還想安靜過日子,簡直癡人說夢。

只怕每天有撲也撲不完的狂蜂浪蝶,罵也罵不盡的猥瑣髒污之輩。

林施微出神地盯着鏡子裏的自己,疤痕越來越淺,肌膚竟比從前更添幾分水嫩。

南洋的玻璃鏡,照的人纖毫畢現,這是魏令嘉特意命人從京師運過來的。

有時候覺得魏令嘉像阿爹一樣,無微不至,為她思前想後,有時候又有些讨厭他,總想忤逆,與他對着幹。

平時也沒覺着,被魏令嶼欺負時,林施微才發現生死一刻想到的人竟只有他。

許是不怕魏令嶼的也只有他了吧。林施微覺得是這個原因。

“彤姐姐,我想跟您打聽一樁秘事。”

林施微篤定效命魏令嘉的冷彤,必然知悉許多常人所不知悉的。

“問吧。”冷彤阖上盛放藥膏的瓷蓋。

“先皇後真的是當今聖上……的親嫂嫂嗎?”

冷彤不意她問這個,臉色當即變得冷峻深晦:“誰告訴你的?”

“小郡王。”

“這種事一旦傳出去,可能血流成河哦。”冷彤看着林施微,意味深長道。

宮闱秘辛,先皇後乃周帝親嫂嫂,知道的宮婢應該早就死絕了。方家自然也不會承認,對外則稱當年嫁了兩個嫡小姐,分別是二皇子妃和四皇子妃。二皇子妃英年早夭,四皇子妃性格內斂,常年深居禮佛,不喜外人打擾。

殊不知真正英年早夭的是四皇子妃,而二皇子妃早已被小叔子強占。

年輕時的周帝,不僅野心勃勃,鷹視狼顧,志在天下,于女人身上也極為專制霸道,巡行看上二皇嫂,當即命扈從強搶回去,是夜将人臨幸。

二皇子為求保全,稱愛妃暴斃,并于三日後向周帝獻上絕世美人。

周帝展顏大笑,賜二皇子封地封號,半生榮華。

兩個男人都得到了想要的,美人的家族也默認了,卻沒有一個人關心祭品一樣的美人心裏在想什麽,問問她願不願意。

先皇後盛寵不衰,無奈身體羸弱,萬念俱灰,勉強有孕,生下前太子不久便撒手人寰,三年後周帝又娶了新皇後,納了十幾名宮妃充盈後宮。

至死,先皇後都沒有自己的名字,他日史書工筆,野史傳記,寫的她,皆是四皇子妃——她的妹妹。

如此詳細內情,冷彤當然不敢對林施微多說一個字,卻也默認了魏令嶼所言不假。

林施微從小到大接受的思想皆為君權神授,天子所為皆順應天命,豈有不對之禮,卻還是脫口而出:“他們口口聲聲以禮法治天下,教化愚民,嚴懲傷風敗俗,怎麽自己行的卻是叔嫂不倫之事……”

冷彤一把捂住她的嘴,小聲道:“得罪了少夫人,但是你不能說這種話,被人聽了,便是嘉少爺也很難扛。”

林施微拿開她的手:“我不會再說了。”

“少夫人,你還是太年輕了點,沒經過事。”冷彤慢悠悠道。

叔嫂算什麽,世家大族裏也有,前朝皇帝的愛妃還是自己兒媳婦呢。

不過到底不是什麽光彩之事,一旦發生都會以各種手段遮掩,給外人看着風光即可。

昨日若是被小郡王得逞,等着少夫人的也只有兩條路:一是對外稱病暴斃,二是假暴斃實則送入郡王府改名換姓。

因為小郡王在望山苑養傷,謝春山自是無暇顧及林施微,針療暫且停幾日。

前來回話的秦媽媽安慰道:“少夫人不必擔憂,現今看來您的傷恢複得極好,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分明,只要每日勤抹藥膏,停幾日針療并不打緊。”

林施微并不擔憂自己的傷,心裏想的是另一個人的傷:“小郡王傷勢如何了?”

“恢複良好,不過到底是失血過多,只能卧床靜養。”秦媽媽全無隐瞞,似乎早有預料林施微有此一問。

“他醒來可有什麽話交代?”

“并無。”秦媽媽想了想,含笑補充一句:“少爺讓您放寬心,若有什麽難處大可遣人找他。”

林施微神情疏離,對謝毅舟的好意淡淡道了聲謝。

她道謝時的眉心緊鎖。

并非她自作多情,而是謝公子似乎有點過于殷勤。

出嫁前,林施微對于男子的殷勤缺少敏感,大多時候統統歸為善意,出嫁後,成為婦人,對男子的心理、眼神有所了解。

便也了解了很多殷勤的含義。

再不敢理所當然享受。

這些殷勤背後都有标價的,享用完,男人不可能不要回饋。

所以她對秦媽媽照舊以禮相待,卻刻意拉開了距離。

秦媽媽回去之後如實禀告。

謝毅舟手指無意識地點了點書案。

他原以為林施微大難臨頭,面對釋放善意的他,會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求他拿主意。

然而她并不需要他,甚至從頭到尾就沒想過求助他。

幾番禮尚往來,林施微依然是綠萼梅花下那個冷冰冰的美人。

他不自覺使出的一些小手段,在她跟前如煙如塵。

謝毅舟挑了挑眉。

“泊行。”美人侍妾端着一碟松仁卷酥酪款款走來,“我親手做的,将将蒸好,嘗嘗。”

謝毅舟看向侍妾,笑了笑:“我很忙,晚上再去看你。”

言下之意請她離開。美人有些傷心,嘟了嘟嘴,放下糕點。

“那我先走了。”她說着要走,卻輕撫他的胳膊,依依不舍。

謝毅舟沒說話,垂眸不知在想什麽。

林施微萬萬沒想到,十二闖了禍,十五魏令嘉就出現在了白鶴書院。

若非冷彤告知,她還蒙在鼓裏呢。

魏令嘉風塵仆仆,徑直來到望山苑,稍作洗漱整理,拜見謝春山,師生二人在茶室敘話。

魏令嶼的随從掐着點,辰時來為主子換藥,誰知藥才換了一半,下人在外頭隔着厚重錦簾回禀:“小魏大人求見。”

随從面色不虞,正要呵斥,但見主子神情并非自己所想,當即咽下了拒絕之語。

他替主子冷冷回道:“請他進來。”

“你先出去。”魏令嶼自己攏了攏白綢中衣。

“是,殿下。”随從躬身告退。

魏令嶼斜靠着織錦大引枕,吊兒郎當的,魏令嘉走進來就看見他挑着眉,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去年那頓打到底是打輕了。

“三皇子都難見上一面的小魏大人,三不五時就能來一趟白鶴書院,到底真忙還是假忙啊?”魏令嶼輕嘲一笑,挑釁地揚了揚下巴。

他諷刺魏令嘉先前來回四天就為了睡一晚女人。

殊不知表面有多輕蔑,心底就有多嫉恨。

魏令嶼霸王硬上弓都未能得逞的,是魏令嘉随時都可以享受的。

魏令嘉撇他一眼,淡淡問:“此事你想怎麽了結?”

了結?魏令嶼不顧傷口扯痛,身體微微前傾看着他,笑道:“怎麽了結呢……這個問題好,讓她過來陪我一晚。”

他就是想看魏令嘉狂怒,震怒,失态!

魏令嘉表情沒什麽變化,漠然道:“你是想她再捅你一刀麽?”

魏令嶼抿緊嘴角,目中怒意加深。

他倒是更惡劣的話可以說。

譬如嫂嫂的肩膀有顆小痣,仿佛能吸魂兒,看一眼就要受不住了,再比如說嫂嫂緩鬓傾髻,戰戰兢兢的模樣非但不能換來他憐惜,反而只想狠狠折騰她。

可又都不能說。

魏令嶼冷哼一聲:“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你且讓她來陪我,看看我和她,究竟誰更會捅。”

下流至極,他這麽無恥,魏令嘉竟然還未動怒,仍面色如常的直視他。

魏令嶼在他平靜的目光下,感受不到怒意,只有無限的隐忍。

魏令嘉在隐忍,一切只為談判,因為傷人的是施娘。

一旦魏令嶼說出去,即便他一力承擔,施娘也難逃牢獄之災。

今兒但凡不是施娘捅的刀子,魏令嶼的骨頭還得再斷一斷。

魏令嘉收回目光:“你不是想進神機營,我幫你。”

“……”魏令嶼目光微凝,一時怔住。

“別告訴我你不想。”魏令嘉輕笑。

“我想!”魏令嶼當然想,他最想的就是神機營。

“你這麽大方,就不怕我翅膀硬了拿火铳對着你腦袋嗎?”魏令嶼哈哈大笑。

魏令嘉眉頭都未皺一下:“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能不能摸到火铳再說吧。”

魏令嶼臉色沉如水。

“你以為神機營是什麽地方,由你作威作福的城西營?那裏可沒人當你是大爺,即便是小郡王也得服服帖帖,吃不了苦照樣軍法處置,或者,滾蛋。”魏令嘉不屑地笑了笑。

魏令嶼這輩子吃過的苦也就是習武了,即便習武也未全然認真,僅靠天賦倒也小有所成,便被一群勳貴子弟捧起來。

城西營的人見了他都恨不能搖尾巴,誰敢支使他一下。

帶着這種脾性進了神機營,自是有他一番好受。至少高都督會先給他兩個嘴巴。

軍令如山,聖上絕不會因此責罰自己親衛,只會将嬌生慣養的魏令嶼調走。

魏令嶼梗着脖子,咬牙道:“走着瞧,總有一天本王要你老老實實跪在地上叩首。”

“你先打得過我再說吧。”

“呵,本王打你,何須親自動手。”

魏令嘉并不與他呈口舌之快:“進了神機營,以後不要再騷擾你大堂嫂。叔嫂之事傳出去你倒是不用傷筋動骨,她怎麽活?”

“當然可以好好的活,改個名字以林家另一房嫡女身份嫁給我,我會好好疼她的。”魏令嶼笑道。

原來他并非心血來潮,一直在打主意呢。魏令嘉端量着滿腹心機的堂弟。

魏令嶼望着沉默的魏令嘉,恨聲道:“若非你多管閑事,奪人所愛,我與她原本早就光明正大在一起。”

“她不喜歡你,我便不允你碰她一下。”魏令嘉肅然提醒。說完該說的,他一刻也不想停留。

“……”魏令嶼攥着拳頭的骨節隐隐發白。

魏令嘉一個文官,冒着巨大的仕途風險幫他進神機營,就不怕失了帝心嗎?

可是沒有魏令嘉幫忙,他真的很難進去。

皇帝舅舅不信任他,總覺得他會添亂。

皇帝舅舅說進了神機營,便是高都督說了算,就算打斷他的腿,高都督一聲命下,他爬也得爬起來。

他聽了并不覺得可怕,而是在想……想成為高都督那樣的人。

想手握天下間最可怕的權柄,令人聞風色變。

魏令嘉在朝堂威風八面的,見了高都督還不是畢恭畢敬。

他把魏令嶼送進神機營,等同為自己養了一個勁敵。

舍館仆婢沒想到嘉少爺突然出現,紛紛問安。

“少夫人正在午休,是否需要奴婢進去通傳一聲?”婢女屈膝施了一禮。

“不必。”

婢女上前小心打起簾子,魏令嘉略一低頭邁入暖閣。

林施微睡的并不沉,感覺臉頰有點癢,婢女不會如此親昵又暧昧地撫觸她。

是魏令嘉。

她幽幽睜開眼睛,撞入了他酽黑深邃眼眸裏。

“嘉郎。”她抿了抿唇,“我又闖禍了。”

“我知道。”

林施微頓了頓,掀被坐起,投入他懷中,哽咽道:“人是我刺傷的,與小寧彤姐姐無關,若是小郡王追責,可不可以幫她們撇清……求您了。”

一人做事一人當。

“他不會追責了,你們都不會有事。”魏令嘉輕輕托住她腰窩。

真的嗎?林施微愣了幾秒,猶不敢信魏令嶼不同她計較了。

“他才不會這麽好心,您是不是答應了他什麽為難的事?”林施微稍稍拉開距離,滿臉正色。

魏令嘉将她重新拉回懷中,鼻尖輕輕抵着她額頭:“只要他沒空為難你了,在我這裏便也沒甚為難之事。”

林施微偷偷以袖拭淚。

魏令嘉捧起她的臉,低聲道:“以後切勿這般莽撞,你可知他若死了,便是我也難以保住你。你與他身邊所有人都得陪葬。”

林施微痛苦地閉上眼:“當時,我沒想那麽多。”

“如果,我的意思是如果,遇到這種事,你的命,比貞潔更重要,明白嗎?”魏令嘉的聲音平緩而有力。

林施微睜眸,閃過一絲訝異。

魏令嘉垂着眼簾看她,一字一頓道:“身不由己之事我可以不計較的,但你的心,必須忠貞不二。”

她的心裏只可以放着他,妩媚也只為他綻放。

魏令嘉的心眼只有針尖那麽大,不允許她眼裏心裏有別人,可他的胸襟又像無垠之海,塵世間什麽都比不得她性命。

他,似乎并沒有她認為的那般冷酷。

林施微被他如炬目光盯地心亂如麻,緩緩低下頭。

“我把他放進神機營磨練心性,以後,他便沒有多少時間出來欺負你了。”魏令嘉輕撚她耳垂。

“神機營……”林施微攢眉蹙額,“那是什麽地方?”

閨閣女子哪裏懂什麽是神機營,但若說高都督,她便知曉害怕了。

擔任神機營要職的不是親王便是重臣,乃一國之君貼身扈從兼直接指揮的特殊軍隊。

心腹中的心腹。

“一個非常辛苦的地方。”魏令嘉輕描淡寫。

“他之前跟我說好井水不犯河水的,結果全都是騙人……”林施微傷心道。

“男人的話都不可信。”魏令嘉挑着眉,音色暧昧道,“除了我。你可以信我。”

她才不會全信他!他也很壞的,卻又比任何人都好。林施微默默垂淚。

魏令嘉嘴角上揚。

分別的時間太久,久到她的身子有點兒忘了他日夜的教導,又開始承受不住,可她不願意他離開,咬着唇迫自己接受。

她要魏令嘉幫她清除魏令嶼留下的痕跡與恥辱。

魏令嘉原是打算放過她的,卻又再一次失控,而她明明不适應還死死地抓着他,纏磨着,讓他如何受得了。

“那我不客氣了。”他低啞道。

林施微驚呼出聲。

明月隐入雲層。

餍足之後,魏令嘉閉目向後仰靠着軟枕,身上趴着一動不動的林施微。

他輕輕撫着美人那一頭又濃又長的青絲,真是累壞她了。

暖香襲人的室內,彌漫了令人臉紅心跳的味道。

其實,他還想再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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