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海邊
海邊
許母回餐廳時, 許嘉澍和林間正湊在一起說話。
她印象中的兒子性子不算是冷漠,但也稱得上帶着一種閑人免進的疏遠距離感,只有對着長輩、對着自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們還算神色和緩。
此時, 對着他面前的少年卻是另一副模樣。
冷峻鋒利的眉眼間凝結的冰霜盡數融化, 神色柔和, 垂目注視着人時, 眸色溫柔快溢出水來。
林間微微仰頭看人, 五官清隽純然, 漂亮的眼眸亮晶晶得像小鹿,胭紅的唇角勾起弧度。
他們間好似帶着一種旁人難以融入的氣場, 不知說了什麽,許嘉澍唇角浮起無奈的笑意,伸手摸了摸林間柔軟蓬松的黑發, 動作輕緩而珍重,似是在對待易碎的琉璃。
下一刻, 許母便眼睜睜地看着林間的白皙耳尖飛快地蹿紅。
許母清咳一聲。
聲音突兀響起,吓得林間後背一顫立刻彈開, 和許嘉澍瞬間分開一段距離。
林間看向許母, 有些慌地笑了下:“阿姨回來了。”
許母嗯一聲,在餐桌對面落座, 像是剛剛到, 沒看到他們之間的互動,随口問:“點菜了嗎?”
“還沒有, 現在點。”
許嘉澍鎮定自若地喚來侍應生,翻動菜單, 點了他和林間的菜品,而後合上燙金的菜單厚本推給對面的許母。
許母點完自己的那份, 将菜單交回侍應生,又對他們道:“這家店的西冷牛排是招牌菜,烤得不錯,我和朋友來這邊的時候每次都點。”
許嘉澍點頭:“阿間沒吃過這家,我給他點了一份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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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對話如常自然,叫林間因着莫名心虛而加速跳動的心髒漸漸平複,暗暗松了一口氣。
林間又禁不住有些懊惱——剛剛他怎麽就鬼使神差說出“可以把我藏起來”“只穿給你看”這種話?
也不知道嘉澍會不會多想……
不多時,侍應生很快送上了餐點。
許嘉澍将西冷牛排切成小塊,又将餐盤推至林間面前。
許母在對面酸溜溜地冒出一句:“我和嘉澍他爸談戀愛時,他都沒給我切過牛排。”
許嘉澍道:“那不是因為爸喜歡中餐嗎?他每天下廚做菜,也算是頓頓幫你切牛排了。”
許母回想起以前,笑起來:“我也是後面才知道你爸是順着我的喜好陪我去吃西餐,吃不好也吃不飽,饑腸辘辘地回了家還要給自己加餐。”
林間怔愣一下,道:“阿姨和叔叔是自由戀愛嗎?”
“相親認識的,我們那年代自由戀愛的還比較少。”許母道。
林間想起了什麽,抿唇笑了下:“我媽媽和爸爸是自由戀愛。”
有故事可聽,許母一下子來了勁兒:“是嗎?”
林間點點頭:“我媽媽是藝術生,和爸爸是高中同學,大學分開了,畢業以後才又和爸爸重逢,爸爸幫她聯系畫廊談合作,一來二去就走在一起,結婚啦。”
許母誇道:“那很好啊,是同學,又是事業上的夥伴,平時有很多共同話題。”
許嘉澍突然問了句:“阿間是從父母那裏聽到的這些嗎?”
林間臉上的笑意微微收斂,像做錯事般,聲音漸漸變小:“……是從報道上讀到的。”
許母切牛排的動作一頓。
許嘉澍道:“阿間問過嗎?”
“媽媽還在的時候,我太小了,沒問過。”林間垂着眸,“父親總是很忙,我……找不到機會問。”
許嘉澍放輕了聲音,道:“阿間看了報道,是對他們的故事感興趣吧?下次和父親聊天的時候,要不要試着問問?”
林間慢慢擡起頭,和許嘉澍對視片刻,有些猶豫地點了點頭:“好,我下次試着問問。”
許嘉澍笑了笑,道:“吃飯吧。”
許母對自己的兒子再了解不過,短短兩句話已琢磨出了幾分不尋常,心下想法百轉千回,面上依舊沉穩自若,轉而提起了另一個輕松的話題。
林間的心緒被引動,臉上很快重新浮現笑容。
用完飯,許母看了看手機上的信息,道:“等會兒你們先回去吧,SA給我發消息說下午店裏有插花沙龍的活動,我過去看一眼。”
許嘉澍點頭:“好,那我和阿間去底樓的商超買一點必需品再回去。”
他們在餐廳門口分別,許嘉澍和林間乘坐直梯,前往商場最底下的國際超市。
許嘉澍推着一輛購物車跟在後,林間拿着手機,念着昨晚搜的海島攻略上的必備清單。
“防曬霜、驅蚊手環、防水創口貼,沙灘鞋、泳帽泳衣……”
林間念到泳衣的時候,語氣一停,看向許嘉澍。
許嘉澍自覺補充:“我提前把我倆的泳褲拿回家了,只需要買泳帽。”
許嘉澍預先圖謀的證據又加一條,林間輕哼一聲。
他們先走到日用品區域,面前的貨架陳列着一排排卷好的毛巾。
林間拿了兩條同款不同色的浴巾,低頭一掃手機屏幕,輕啊一聲:“剛剛我們買衣服的時候,忘了看防曬衣了。”
許嘉澍道:“我有防曬的外套,你穿我的就行,不另買也沒事。”
“買驅蚊手環、噴霧還是驅蚊貼呀?”
“每種都拿吧,萬一哪個不管用,還能換。”
兩人一邊商量一邊停停走走,往購物車裏扔東西,時不時靠近在一起看手機屏幕上的攻略。
倏地,屏幕上方跳出班群艾特全員的通知。
林間下意識點進去,班群裏輔導員發了一張表格圖片,點開放大,是【印象新生】初賽入圍的名單。
“出初賽的結果了。”
林間眼眸一亮,飛速往下拉動列表,很快找到自己的名字和作品名,臉上露出燦爛的笑意:“有我!”
許嘉澍誇:“阿間好厲害,過了初賽。”
“這不算什麽啦?”林間唇角翹起,語氣謙虛矜持,“初賽就是簡單篩一下立意,只要不偏離主題,不夾帶私貨涉及一些敏感的話題,很好過的,沒什麽難度的。”
“那第二輪呢?”
“第二輪是主辦方的團隊綜合測評啦,看主題立意、看結構色彩線條、看整體的完成程度,官方出的評分标準裏面,立意和創意兩項占比最高。”
說着說着,林間的神色不禁籠罩上一層憂慮的陰雲。
“我畫了好多幅都不滿意,在最後幾天才下定決心用一種新的形式……其實完成以後又有點後悔,覺得自己太嘩衆取寵、太冒進了,說不定給主辦方的感官會更差,但是快到截止時間了,後悔也不能重來,只能先将電子版提交上去。”
林間蔫巴巴地垂下腦袋,似霜打的茄子。
許嘉澍寬慰道:“既然阿間已經努力過了,提交後也不能再更改,那就順其自然等最後的結果就好。”
林間點點頭,不再去想,笑道:“反正年後就出複賽結果啦,這段時間先玩開心再說!”
時間轉瞬即逝,到了去往海島的那日。
私人航班飛了十來小時,終于落地,一下飛機,迎面是滾滾而來的熱浪,烈日當空,耀眼灼熱。
機場停了幾輛專車,專門負責接送他們去往別墅。
林間和許嘉澍上了其中一輛車的後排。
林間坐在窗邊,向外看去,路旁的椰子樹高大挺拔,葉片碩大,頂端結着累累碩果,沙灘潔白,藍寶石般的海面粼粼閃光,刺眼的烈日懸在最高空。
林間扒着車窗直勾勾地盯着外面看,許嘉澍拿手給他擋光,無奈道:“直接盯外面,不晃眼睛嗎?”
“是有點晃眼,但是大海的顏色很漂亮。”林間有些不好意思道,“就忍不住一直盯着了。”
許嘉澍笑了下,将他拉回來,道:“我們要住小半個月呢,以後天天看。”
林間又望了望周圍:“這邊好安靜哦,都沒見到人。”
“嗯,這邊只有我們住。”許嘉澍道。
許父和許母住在另外一片街區,和許家其他親戚當左鄰右舍,許嘉澍提前打過招呼自己帶了朋友過來,住其他地方。
待車輛終于到達目的地,停在一棟帶花園的別墅前,門口停一輛勃艮第紅敞篷跑車,供他們出行用。
進了別墅後,林間剛把行李放下,就躍躍欲試準備要走,帶着憧憬發問:“我們現在就去海邊玩嗎?”
“不行。”許嘉澍拎着林間的後頸将人拉回來,無奈道,“現在正是曬的時候,休息一會兒,等我們吃過了晚飯,日落的時候再出去。”
林間神色失落:“好吧。”
他平時有午睡的習慣,覺也不睡了,開始眼巴巴地等日落。
等到太陽終于下山,橘紅晚霞綿延千裏,金色夕陽融化了一半在蔚藍海水中,兩人終于出門,來到了海岸邊的沙灘上。
目光所及是一望無際的寶藍海洋,盡頭隐約坐落幾座小島,幾只海鷗盤旋低飛,鳴叫清脆。
寶藍色的海面上偶有銀魚躍起一道弧線,翻卷的波浪自遠方湧來,簇擁着撲向白色沙灘邊緣,漫過他們的腳踝,又緩慢退去。
林間穿着簡單的白T,短褲下兩條長腿光.裸,手裏提着鞋,同許嘉澍并肩走在沙灘上。
海風吹拂頰邊的發絲,送來一陣陣惬意的涼爽,舒服得林間眼眸微眯。
他低着頭,專注地看海浪裹挾着細碎的泡沫不斷湧上雪白的足背又緩緩褪去,邊走邊踢水,自己玩得起勁兒。
倏地,一只舉着小鉗子的橙紅小螃蟹嗖地從沙粒間冒了出來,在他的腳背上飛快爬過,吓得林間下意識往後退一步。
倉促間,林間清瘦的身形晃了晃,沒站穩,一個屁股墩噗叽一聲坐進了湧來的冰涼海水裏。
他跌坐得太快,許嘉澍沒拉住人,短暫愣了幾秒,忍不住笑出了聲。
林間呆愣地坐在淺淺一層海水裏,回了神,臉頰迅速漫上一層窘迫的緋色。
他被許嘉澍攥着手腕重新站起,短袖和短褲的後面被浸濕一大片,黏糊糊地貼着肌膚,兩只手在剛才慌亂地撐了地,掌心沾滿了濕漉漉的白色細沙。
“沒事,天氣熱。”許嘉澍壓着上揚的唇角,安慰他,“濕了的衣服很快就能幹。”
林間從鼻尖裏難為情地嗯了聲,道:“想笑就笑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在你面前丢臉了。”
金色落日徹底融進了海面,藏起了光亮,遼闊天色暈染着深深淺淺的墨藍,挂上幾顆疏星。
許嘉澍聞言輕笑出聲:“不算丢臉。”
“那算什麽?”
“算可愛。”
林間的胸腔中又有只小鹿在莽裏莽撞地亂蹦亂跳,無論聽多少次,依舊抵抗不住許嘉澍含着笑意似打趣似認真的玩笑話語。
他拿赤.裸的腳尖踢了下水花,小聲地含糊嘟哝:“……花言巧語。”
周圍實在太安靜,只有風聲、湧動的海浪聲和天邊的海鷗鳴叫聲,許嘉澍聽了個全,眉宇微微一挑,問:“只對你一個人說這種話,也算花言巧語嗎?”
林間哼哼:“那就是只捉弄我。”
“這就算捉弄,會不會程度太低了點?”
林間一邊往前走,一邊正要接話,柔軟的足掌踩進海水碰到尖銳硬物,蹿來一陣刺痛,痛苦地輕呼一聲,踉跄往後倒去,被許嘉澍眼疾手快地接住。
海浪退去,浮現一塊被沖上沙灘邊緣的尖棱碎石。
“我看看,嚴重嗎?”
許嘉澍抱起林間幾步走上沙灘,尋了個平坦地方将他放下,捉起林間纖細的腳踝,面色猛地一沉。
白生生的腳掌底下橫着一小道紅痕,滲着血絲,腥紅刺目。
“看樣子我今天運氣不大好。”林間突發奇想,“嘉澍你說,會不會剛才那只小螃蟹是想提醒我不要往前走了?可惜我沒領會到他的好意。”
許嘉澍沒接話,蹲下身,道:“我背你回去塗藥。”
林間攀上許嘉澍的寬闊脊背,纖長的手臂環在他的頸項間,被穩穩地背了起來。
視線驟然拔高一截,帶來額外不同的體驗,能看到更遠的風景。
“原來嘉澍眼裏的景色是這樣的,高一點,感覺看世界的整個角度都不一樣了——”
林間左顧右盼,興趣盎然說了好幾句,卻只聽見許嘉澍簡單的嗯聲,低眸一看,許嘉澍側臉下颌線條緊繃,神色沉郁難看。
“你怎麽啦?”林間拿手指戳戳許嘉澍的臉,笑道,“在擔心我嗎?是小傷,其實不是很痛啦。”
許嘉澍道:“海水裏可能藏着石頭、破碎的貝殼或者其他有危險的東西,看到螃蟹時我就應該想到這些,提醒你把鞋穿上的。”
大概因為和林間待在一起,氣氛太靜谧,情緒太放松,叫他連對潛在危險的感知都變得遲鈍疏忽。
一想到林間腳底那道傷,許嘉澍胸膛中像壓有一塊沉石,悶堵得心煩意亂。
林間安靜了一會兒,将臉埋進他的後頸,低聲道:“嘉澍還說我應該學着自私一點、學着把自己的意願放在最前面……嘉澍才該學學不要把什麽錯都攬在自己的身上,是我要往前走的,就算受傷,也該是我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不該是你的責任。”
許嘉澍道:“做不到。”
林間愣了愣,唇角悄悄彎起,哼聲道:“那我也學不會,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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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