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三本書的寓言

第061章 三本書的寓言

楚年順着哭聲穿過走廊, 踏入又一間屋子時，哭聲戛然而止。

這間屋子跟之前他們見過的那些千奇百怪的房間大為不同。卧室分為內外兩個部分，外間有壁爐、茶幾、沙發和書櫃書桌。內間有寬大的雙人床, 衣櫃, 梳妝臺等。家具精美, 裝飾奢華，很像是古時西方貴族所居住的卧室。

楚年進入到這間屋子的一剎那，突然萌發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那就是在這裏長久地居住下去。因為這裏從內到外都散發着舒适怡人的氛圍。

壁爐中跳躍中溫暖的火焰，旁邊一小塊毛毯上散落着幾本書, 還有一把挂着毛毯的搖椅。茶幾上有一瓶未啓封的紅酒、一小桶冰塊和兩個紅酒杯, 以及幾盤看上去美味可口的小點心。牆上懸挂着一副風景畫, 茂密的森林中一人在林間小徑徘徊，右側方投下的陽光正落在他身上。

而在內間的卧室裏, 松軟的床榻上是散發着清新氣息的絲絨被褥，透過窗戶，可以看見幽靜的夜空以及高懸的明月。窗臺上有一株藍色的玫瑰靜悄悄地在月光下綻放。

李朗已經不自覺地坐在了沙發上, 視線落在紅酒瓶上, 喉結微動。

“你最好起來。”楚年警惕地環繞四周, “我覺得這裏不對，太安逸了。”

楚年擁有無限體力值, 可進入到這間房子時她居然也有種想坐下休息的沖動。由此可見，這間屋子極可能會對進入者造成心理暗示。

李朗亦是這麽認為，但他更明白，這跟他坐不坐下沒有關系, 而是從踏入屋子起，他已經處于“精神掌控”的範圍內。現在他必須保持冷靜, 絕對靜止，才能維系即将崩盤的精神。

“楚年，答案在這間屋子裏，很簡單，用不了多少時間……從現在起不要跟我說話。”李朗撐着腦袋，臉上是難以掩飾的困倦，“十分鐘後叫我，如果我沒有回應，給我一巴掌。”

楚年登時惶恐不安：“你真的沒問題嗎？要不你現在退出吧，我是說……你退出這個世界吧。”

李朗搖搖頭，沒有作答，就這麽靜靜地坐在沙發上，嘴唇翕動不知在默念什麽。

楚年不敢再打擾他，先是在屋子中轉了一圈，目光落在了牆上的風景畫中。

她覺得現在的場景很像是在玩密室逃脫，而牆上懸挂的畫是最高頻率的“道具”。她踮起腳試圖取下那副畫，卻紋絲不動，用手指摩挲了一番，也一無所獲，只能将注意力集中在畫面內容中。

這幅畫是油畫，看上去平平無奇，但是構圖讓她莫名覺得別扭。因為光線從畫面右上角打下來，但那裏畫着茂密的樹枝，且被塗上了厚重的陰影色，令她覺得這束光并非是太陽的光芒，而是人造的燈照在了畫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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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造……楚年将視線投向了壁爐，因為壁爐中的火苗也算是人造光。她走向壁爐，蹲在旁邊仔細觀察跳躍的火焰，除卻看出底下燒得是木柴之外，一無所獲。

這時，她的餘光瞥見了火爐前散落的幾本書，其中有一本體積最大的書的标題是：“糜爛紀見聞”。

糜爛紀……楚年之前曾在普力等人的人物志中看見過這個詞，且非常高頻。糜爛紀就像是一個潘多拉魔盒，把數不清的人拖入了人間地獄。

于是她下意識地拿起這本書翻看了起來，卻意外地發現整本書的文字都是錯版的，且充斥着大量的亂碼，根本無從辨認。

楚年嘗試着用各種角度閱讀這本書，甚至拿到卧室裏對着月光讀了又讀，卻還是沒能破解這本書。她有些洩氣，喊了一聲：“李朗。”

李朗沒有回應，令她心下大驚，快步走向沙發狠狠給了他一嘴巴。

“嗯……”李朗的眼睛動了動，空洞的雙眼看向她時漾出一抹嘲弄，“這麽快就尋求場外援助了？”

楚年氣得直哼哼：“我是以為你睡死過去了。”

李朗換了個姿勢，慵懶地癱在沙發上：“打得這麽用力，手不疼？”

楚年瞪了他一眼，氣哼哼地繼續舉着那本書看。李朗揉了揉眉心，指着地毯上剩餘的幾本書說：“那不是還有別的書嗎……”

楚年疑惑地盤坐在地毯上翻看剩下的三本書。一本黃皮書是家喻戶曉的童話故事——“愛麗絲夢游仙境”，配以大量的配圖和簡短的文字。一本紅皮書是名為《行刑臺上的公主》民間童謠，但裏面的詩歌越看越奇怪，讀不懂什麽意思。

最後一本綠皮書的則是一篇小說。标題是“藍玫瑰的騎士”，書中的文字更像是在暗示着什麽——

“疲憊的騎士回到了家中。壁爐中的熊熊烈火讓他想起了戰場的硝煙。距離神降下的最後一道預言已經過了五年，黑色的惡魔蠶食了一個又一個戰士。他的盾牌保護不了任何人，只能拼命揮舞着長劍，卻再看穿了那惡魔的真面目時，倉皇逃跑……”

“落敗的騎士已經一無所有，神明欺騙了他。足下的房屋是他建起的最後的栖所，黑色的惡魔仍盤踞在上空，但惡魔的走狗們暫且無法進入到這裏。騎士終于得到了片刻的安寧，坐在壁爐前細細擦拭着他的劍……”

“桌上的紅酒是為遠道而來的客人準備的緩解疲憊的良藥。他不知那客人姓甚名誰，但他從心底裏期盼着來者是他日夜思念的藍色玫瑰。紅色的玫瑰太過嬌豔，稍經風雨就會腐爛，模樣令人作嘔。唯獨那藍色的玫瑰，因為一場小小的意外遺落在了廢墟中，又被移栽進了他的花園……”

“藍色的玫瑰是被人工培育出的，最完美的傑作。她的培育者起先只是想讓她裝點那金色的紀念塔，但她生出了尖銳的刺又長出了茂密的根。她哺育了整片大地，卻渾然不覺……”

“騎士确信，藍玫瑰的降臨是那蔚藍的星彌留下的最後的生機。虛假的神盜取了他們的信仰，而他作為被欺騙的信徒，幡然悔悟，決定向他的藍玫瑰獻上騎士的劍與忠誠……”

楚年懵懵懂懂地看完了整本小說，起身又給了李朗一個巴掌。

李朗迷迷糊糊地搖晃着腦袋：“嗯……？”

“沒事，我就是想打你。”楚年揉揉他那已經被打腫了的臉蛋，倒了一杯紅酒一飲而盡。沒感覺到什麽異常，又給李朗倒了一杯。

李朗望着那散發着誘人香氣的紅酒，眉頭一跳：“确定了？”

楚年點點頭：“書中說，桌上的紅酒是為遠道而來的客人準備的緩解疲憊的良藥。”

李朗搖了搖酒杯，仰頭喝盡，然後微阖着眼安靜地等待着。

很快，他感覺到一股清泉灌溉了他的四肢百骸，疲憊感驟然減輕，視線也變得清明了許多。

“确實有用。”李朗終于抿起一抹微笑，“再接再厲。”

楚年皺皺眉，又翻了兩遍那小說。她總感覺這小說裏說的“黑色的惡魔”應該是阈值奔潰後爆發出的黑色的煙霧，那騎士和藍色的玫瑰是誰呢？

藍色的玫瑰用了“她”字，可見暗指的是一位女性。而書中所描述的壁爐和紅酒，與周遭的環境相符，再加上卧室裏的那株藍色的玫瑰，這間屋子可能就是“騎士的家”。

那麽，又有哪個人能被稱作騎士呢？

楚年忽然回想起之前她在花海中也看見過藍色的玫瑰，而在藍玫瑰叢中站着的，是諾林.嘉特納。

所以，諾林是“騎士”嗎？

她不敢确定，但她察覺到，這本小說裏暗藏着極重要的信息。如果代入已知信息，并假設“騎士”就是諾林，整本書就有了全新的解讀方式——

諾林被“神明”欺騙，作為騎士奔赴戰場，卻發現他們無法奈何“阈值”。

于是諾林逃回了家中，也就是眼下的這個房子，或者更大一些，是整個王國。這個王國無法抵擋阈值，但是能抵擋“走狗”。

楚年想至此，看向了沙發上的李朗，發覺他還在一杯杯地喝紅酒，默默移開了視線。

監管者們可能就是書中的“走狗”，他們無法進入到王國。諾林在這個王國中等待“藍色的玫瑰”，他覺得“藍色的玫瑰”是拯救這片大地的關鍵，而非那個虛假的神明。

分析至此，誰值得諾林等待？

是我？楚年似懂非懂地看着書，如果她是“藍色的玫瑰”，那什麽是“金色的紀念塔”？

這時李朗已經喝完了一整瓶紅酒，總算是站起身來，順手拿過她手中的書，翻看了兩眼後，眉頭一跳：“讀懂了？”

楚年攤手：“懂了，也沒懂，如懂。”

李朗沉默，良久彎腰撿起另外兩本書：“繼續看吧。”

楚年不滿地質問道：“你是不是早就看出謎底了？為什麽不告訴我呢？”

這次李朗沒有故弄玄虛，而是直視着她的眼眸說：“因為我不是最高審查官，我需要遵守三千四百五十八條規則。”

“多，多少？！”楚年眼睛都直了，“你們那到底是個什麽破地方！”

李朗想了想，輕輕點了下腳：“比這個地方還糟糕。”

楚年咧着嘴捂住了心口：“老李，你也不容易。你居然能突破了三千四百多條規則，養了個電子寵物……”

李朗面不改色地點點頭：“你理解就好。不過你不是電子寵物。”

楚年接過他手裏的書：“那我是什麽？”

李朗又坐回沙發，翹着二郎腿想了許久後，忽然小聲說了句：“致幻劑……”

“什麽？”楚年愕然擡首，“我是致幻劑？為什麽？”

李朗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怎麽形容……你先忙正事吧。”

楚年只得低頭看書，心中有了些許猜測。這一路以來李朗沒少幫她，卻都沒有觸犯他那“三千四百五十八條規則”，唯獨面對這些書，他選擇閉口不談，意味着什麽？

意味着這些書裏隐藏的信息是他們的絕對禁忌，或許與這個世界的成因，以及監管者們的工作職責相關。

她又翻開了那本“愛麗絲夢游仙境”，仔細一讀，發現整篇故事好像被“魔改”了。

首先，主人公愛麗絲被設定成了一個魔法師。她長生不老，且會用神聖的力量逼退惡魔。

愛麗絲的強大引來了國王的嫉妒，他将愛麗絲引入了迷宮中，派來了會迷惑人心的兔子，以及只會說謊話的哈蟆來刺殺愛麗絲。但愛麗絲識破了國王的謊言，向着“王國之心”進發。這期間，愛麗絲用火焰融化了堅冰，獲得了召喚魔法書的咒語，并在“鏡之魔女”的幫助下解讀了魔法書，踏上了苦澀與甜蜜并存的冒險之途……

“這寫得夠無聊的……話說我不會又是主角吧？”楚年默默吐槽。她倒是遇到了兔子，可她沒遇到哈蟆，難道說她錯過了什麽？

王國之心……是指游戲的獎品嗎？楚年默默向後翻着書本，忽然看見配圖的畫風急轉直下。

只見在一個房間裏，愛麗絲倒在了血泊中，血液彙聚成了湖泊染滿了整個畫面。她的眼睛空洞地盯着門口，那裏站着一個黑影，黑影的手裏提着一把刀，像是倉皇出逃的兇手。而唯獨這幅插畫沒有文字說明，叫人摸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麽。

楚年沉默，表情複雜地睨了李朗一眼，卻見他正把玩着紅酒起子，螺旋式的起子有着鋒利的尖頭，像是一把刀反射着爐火的光芒。

楚年心髒一抽，默默垂下頭，驚覺書中的那個血腥的畫面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明朗的畫面，愛麗絲在冒險途中結識了“黑色的小惡魔”，“會說人話的猩猩”，最後在“金發騎士”的幫助下，打敗了“鐵怪物”，讓國王心服口服地将“王國之心”贈予了她。

故事的結局是愛麗絲戴上了王冠，坐在了皇位上。她的朋友們圍着她慶祝，但奇怪的是，那只“黑色的小惡魔”不知所蹤。

楚年仔細檢查着畫面，最終找到了一個疑似是“黑色小惡魔”的圓點。那是愛麗絲手上的戒指，戒指的寶石不知為何被塗成了黑色，與她白皙的肌膚相較，有些違和。

她不由渾身一陣惡寒。什麽意思？愛麗絲最後把她的朋友當成戒指戴在了手上？是我想多了嗎？

可她不得不多想，因為她的手上正戴着戒指，且與愛麗絲戴在同一根手指上。

這不可能是個單純的巧合。

楚年表情凝重地放下了這本童話書。這本書太過不祥，她平複了許久才翻開了第三本書。

第三本書，《行刑臺的公主》是一整本童謠，足有三十首。前二十九首要麽是在歌頌“金光閃閃的氣勢”和“高貴美麗的公主”，要麽是在抒發他倆那浪漫至極的愛情，唯獨最後一首，有些奇怪——

“小醜，小醜，麻臉的小醜，砍了自己的脖子，

三百三十三次，

腦袋依舊沒有落下。

臺下的觀衆，又哭又笑。

王冠，王冠，神賜的王冠，鑲滿了麥穗和珠寶。

三萬三十三個，

等不來它的知更鳥。

臺下的觀衆，有哭有笑。

公主，公主，巨斧的公主，砍下了國王的頭顱，

一下，只有一下，

喚回了沉寂的豐饒。

國王的頭顱，咕咚落地，

臺下的觀衆，放聲大笑。”

……

吧嗒，楚年合上了書，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李朗：“哥，我不行。”

李朗仍在閑庭信步：“你行。”

楚年央求道：“我真不行，我看不懂。”

李朗鄭重其事地說：“謎底與你的智力相符，你行。”

……我總覺得你在罵我。楚年憤憤地扔了書，努力激活自己那快要轉冒煙的大腦。

先從最容易看懂的魔改版《愛麗絲夢游仙境》入手。書中說，愛麗絲在冒險中“用火焰融化了堅冰，獲得了召喚魔法書的咒語”。

與火焰有關的，還是壁爐，至于堅冰，茶幾上有個小桶裏放着滿滿一桶的冰塊。

于是楚年把冰塊潑進了壁爐中。随着刺啦一聲，白煙彌漫，冰塊迅速被融化，火光中似是有什麽東西在閃閃發光。

楚年找來了爐鈎子扒了扒，發現是一枚指甲蓋大小的金屬制品，形狀是玫瑰花。

又是玫瑰？諾林這家夥到底多喜歡玫瑰……楚年腹诽着，捏着那金屬玫瑰看了半天，沒看出它跟魔法書有什麽關系。

而接下來，是“在鏡之魔女的幫助下解讀了魔法書”。“鏡之魔女”，她不知道是誰，但這屋裏有面鏡子。

于是她到了裏間屋子，站在梳妝臺前。她想象了很多鏡子突然變形，裏面鑽出披頭散發的“魔女”之類的場景，然而那鏡子平靜如初，映出了屋中的景色。

楚年皺着眉頭看了半天，突然發現了端倪。在鏡子中，位于窗臺處的那盆藍色玫瑰變成了空花盆。

她連忙走向了藍色玫瑰，想了想，将裏面的玫瑰挖了出來。那藍玫瑰很嬌貴，被她挖出來的時候不少花瓣散開，落了她一腳，令她這個一貫摳門的人有些負罪感。

她将禿了一半的藍玫瑰放在一邊，又回頭看了一眼鏡子，沒能看出變化。于是她試着将金屬玫瑰種了進去。

哪知那小小的金屬玫瑰就像是一粒花種，在她埋好土的一剎那，一個銀色的嫩芽突然破土而出，眨眼的功夫長成了一朵與真實的玫瑰等比例大小的金屬玫瑰。

楚年遲疑地輕輕觸碰那玫瑰，不知該不該把它拔出來。李朗忽然跟幽靈似的打她背後冒了出來，“拿着吧，這是諾林給你的見面禮。”

“你吓死我了！”楚年一哆嗦，手中一使勁兒，咣當一聲，不但把金屬玫瑰拔了出來，還把花盆給摔在了地上。

李朗默默凝視着那在月光下散發着冰冷與神秘色彩的玫瑰，表情忽然變得不虞：“你也可以把它給我，跟我兌換同等價值的東西。”

楚年慌忙追問道：“你知道它有什麽價值？”

李朗嗯了一聲，算作回答。

楚年想了又想，還是搖了搖頭：“我先拿着吧，這好像是游戲線索。而且我看你也不像是要解釋它用處的樣子……”

“哼……”李朗小小地冷哼，表達了不滿。

楚年皺眉，總覺得李朗的心情好像有點不美麗，但也猜不出他在別扭什麽，便懶得管他，拿着那玫瑰到了鏡子前。

鏡子依舊靜悄悄得毫無變化。楚年探頭探腦地看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老李！”

李朗轉身：“嗯？”

楚年指着鏡子認真地說：“我覺得我的美貌值評分低了，我其實挺好看……”

李朗默默望着她，将視線移開了半寸，沒有搭腔。因為他知道他現在說什麽都是錯的，他說對，楚年會借機蹬鼻子上臉；他說不對，楚年會憤怒地蹬鼻子上臉，物理意義上。

這時楚年突然洩氣地一個魚躍癱在了松軟的大床上：“線索斷了，我不行了，我好久沒想這麽多了。”

李朗低嘆一聲，慢悠悠地走了過來，把她的腿擺正，然後給她蓋上了被子：“睡吧。”

楚年茫然：“你居然會開玩笑了？”

李朗卻兀自從兜裏掏出一塊剛剛從茶幾上拿的餅幹塞進她嘴裏：“吃了，睡吧。不過，這回我跟不過去了。我得繞路，你自己小心。”

楚年乖乖叼着甜點，苦澀的咖啡味與香甜的蜂蜜交織在一起，順着她的嗓子眼一路鑽進了胃裏，令她忍不住聽話地嚼了起來。

“好吃！”楚年低聲嘀咕着，“這個餅幹真的很好吃，回去我也做……”

她話沒說完，突然腦袋一側，昏睡了過去。

李朗默默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了手絹，擦了擦楚年嘴角的餅幹渣和口水，“其實我覺得你的智力評分給高了……”

其實楚年剛剛讀完了那一整本《愛麗絲夢游仙境》，落下了一個關鍵點——

“夢游仙境”。

書上說“踏上了苦澀與甜蜜并存”的旅途，其實暗指那一堆五顏六色的茶點裏唯一一塊咖啡蜂蜜味的餅幹。而既然是“夢游仙境”，她必須得睡去才行。

李朗注視着楚年的睡顏，将藏在懷裏的《糜爛紀見聞》拿了出來。

他敢篤定，這本書不是諾林放在這裏的，因為諾林不可能知道這些事。他也很慶幸楚年沒能看懂這本書，這樣只要他偷偷銷毀……

他的指節用力，又松開，自嘲地抿了下唇。

李朗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是他把絕密的資料庫給了楚年，也是他把放出了那個囚籠。事到如今，又懼怕起楚年“完全的”覺醒。

他想，諾林說得對，他到底瘋得不夠徹底。諾林徹頭徹尾的瘋狂是因為他仍心存希望。而他呢？

他已經見證了太多的希望破滅，他不想賭了。

可是……是誰把書放在這裏的呢？

那群人，難道與楚年的“誕生”相關？

“罷了。”李朗把那本書收回懷中，靜靜地立在床邊。

楚年手裏握着金屬玫瑰，睡得恬靜，嘴角有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不知夢到了什麽。

這時，一抹月光透過窗戶落在了玫瑰上，玫瑰突然散發出朦胧的白光，籠罩住楚年全身。

繼而眨眼的功夫，楚年消失了。只餘床榻上淺淺的褶皺證明她确實來過。

李朗調出控制臺，敲打了幾下後，鎖定了一個坐标，點擊傳送，卻顯示傳送倒計時為“三十五分鐘”。

“這麽久……”李朗訝異，心頭突然泛起一股擔憂。他撚了下手指，指尖仍殘留着餅幹的油脂。

他騙了楚年。他雖然用光了三次的場景跳轉機會，但是只要他能追蹤到楚年的定位，就能實現高等級的“空間躍點”，來到楚年附近，但是極其消耗精神力，一般三天只能用一次。

這件事上頭不知曉，如今成了他的最佳保命手段。

不過，楚年也沒跟他說實話。他敢篤定在* 失去對楚年監管的這幾個月中，肯定發生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令楚年變得更加自信，以至于不再像之前那樣對他耍心機，試圖打感情牌。

這令他有點悵然若失，盡管他不想承認。他看着屏幕上那緩慢爬行的進度條，默默走回壁爐旁，坐在沙發上，看向桌上的點心。

點心的顏色很豔麗，令他沒嘗過就覺得會齁掉牙。在來到這個王國之前，他一直屏蔽自己的味覺。畢竟他每天吃的東西沒什麽可品嘗的。

但是為了讓這具身體更接近于普通的先驅者，他重啓了味覺，終于嘗到了繁雜的味道。

他忽然想起了剛入王國時吃的那頓炸餃子，都說是楚年發明的，他很好奇，因為楚年的資料裏并沒有寫她會做飯。

這就是“成長”嗎？從無到有，從弱到強，真是……

令人羨慕。

“快一點……”李朗盯着屏幕上的進度條，在心裏喃喃着，“這破程序該重做了……”

……

楚年做了個短促的美夢。她夢見自己坐在金幣堆積而成的高山上，下方是無數雙手揮舞不停，而她随手抓了一把金幣扔向他們……

“住手！敗家子！”楚年猛然驚醒。

眼前的景色虛虛實實，她平複了許久後視線終于變得清明。

這裏好像是一座劇院，而她正躺在舞臺上。身後到底幕布嚴絲合縫地遮掩着，臺下沒有觀衆，只餘數不清的一排排紅色座椅。

楚年茫然地站了起來，空曠的劇院襯得她格外渺小，她下意識地看向第一排中間的座位，猝然想起了南瑤的那支舞。

那時，她就坐在那個位置上，望着潔白無瑕的“天鵝”屹立于泥潭之上，像是隕落在人間的一片雲，浸透了苦難卻仍保持着純淨。

她不禁鼻尖酸澀。正要走下舞臺，身後的幕布突然吱呀一聲，徐徐拉開。

她旋身望去，就見幕布後藏着用木板做成的“背景”，紅色的玫瑰，穿着西裝的兔子拉動起了小提琴，旁邊兩只哈蟆的嘴巴一閉一合發出了難聽的蛙鳴，與小提琴和那不知從何處傳來的渾厚的交響樂聲自成一體。

緊接着，一道猩紅色的身影猛地墜了下來。楚年大驚，後退了兩步後才看清，那人竟是個身着紅色禮服的女人，四肢和脖頸都被粗繩捆着，在交響樂中被牽引着扭動身軀，如同怪誕的木偶劇。

楚年震驚地微張着嘴，正對上那“木偶”的視線，就見“木偶”雖然畫着濃妝，但五官依舊奇醜無比，像是被硫酸潑過似的坑坑窪窪，嘴巴一張一合，眼睛流下了兩道黑色的眼淚：

“救……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