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看不見的玻璃牆

第063章 看不見的玻璃牆

楚年在地上躺了足足五分鐘才勉強爬了起來, 拄着劍，顫悠得如同風中殘燭的百歲老人。

雖然從高空墜落，但她知道自己死不了, 就是疼了點。她現在無比感謝這些日子以來以斯帖對她的捶打, 讓她的忍痛能力更上一層樓。

特萊莎像是被吓傻了, 縮在一側定定地望着她，不敢相信她從這麽高的地方掉下來居然還能站起來，一時喃喃出聲：“你, 你怎麽會……”

楚年穩住身形，擠出一抹驚悚的笑容, 對她比了個大拇指：“我練過。”

特萊莎戰戰兢兢地不敢靠近她, 這時原先那道打不開的門突然開了, 像是在催促她們趕緊滾蛋。

楚年拄着劍一點點往門口挪，問向仍坐在地上發呆的特萊莎：“要一起走嗎？”

特萊莎一驚, 慌忙站起身：“帶，帶上我，我知道國王把那東西藏在了哪裏！”

楚年喜出望外, 忙一瘸一拐地跟着她出了門。踏上門外的走廊的一剎那, 身後的房門猝然消失, 裏面的房間則像是被空間扭曲了一般旋轉着消散。

她下意識地又回望了一眼那個神像，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那神像的發型很像諾林。

晦氣。楚年收回視線，抱着劍與特萊莎向前走着。

特萊莎好像對這房間換來換去的皇宮真的很熟悉，帶着她快步穿過了走廊，又途徑了一個塔樓, 一路上沒有絲毫的停頓。

楚年不禁訝異。她一直覺得特萊莎是笨蛋美人，沒想到她居然還是個人形導航儀, 看來人不可貌相。

只是在離開塔樓的時候，她的餘光瞥見塔樓下的庭院裏好像有一道黑影一閃而過。

楚年好奇地問特萊莎：“除了我，你還遇到其他公主了嗎？”

特萊莎的背影一僵：“沒，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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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年很不安。她一直期盼着能遇到以斯帖，可自從李朗說了句以斯帖有危險，就沒了下文。李朗真的救下以斯帖了嗎？沒看見他操作啊！

而且，就算李朗救了以斯帖，他現在還在皇宮裏嗎？這場公主游戲裏陷阱重重，他會不會也跟特萊莎一樣傻乎乎地“付出代價”？

頭疼得要命。楚年見特萊莎走得很急，絲毫沒有等她的意思，只能強撐着跟緊了她，暗暗祈禱這場游戲能快點結束。

不過，現在想來，國王真的把那個所謂的能實現逆維化的東西當成獎品了嗎？他就算再瘋，也不至于把立國之本給交出來了吧？

還有那個諾林，他到底想幹什麽？總感覺他在引導我，并且期待我能拿到獎品。可是……

他圖什麽？

楚年哀嘆出聲，心道男人的心房跟這皇宮裏的房間似的高深莫測。她之前猜不透李朗包庇她圖個啥，現在想不通諾林在騷個啥。

再加上以斯帖這個女裝大佬，她覺得自己身邊的男人或多或少都有點大病。

這時特萊莎突然踏上了樓梯，噠噠地跑得倒快。楚年則艱難地一點點往上挪，捂着腰欲哭無淚。

想來，也就我家悠悠最可愛了。以往這個時候，悠悠都會睡得迷迷糊糊地起來找她，要麽裹着小毯子蜷縮在她腳邊繼續睡，要麽哼哼唧唧地求她抱抱。

啊，我的心頭肉喲……楚年靠着幻想悠悠那張可愛的小臉努力爬上了樓梯，氣喘籲籲地問特萊莎：“還要走多久？”

特萊莎終于回頭看了她一眼，小聲問：“還要……很久。我來幫你拿着劍吧？”

楚年拄着劍擺擺手：“不了，這個我得當拐杖。”

特萊莎連忙說：“那我扶着你？”

楚年再度拒絕：“你也摔了一下，應該也受傷了。我沒事，你照顧好自己。”

特萊莎怔了怔，忽然狠狠咬了下嘴唇，轉過身去悶聲問：“你為什麽會來參加宴會？”

楚年扶着牆小步搓着：“我不是告訴你了嗎！國王邀請的我啊。”

特萊莎沉默了，步子慢了許多，能讓楚年勉強跟上。這時前方終于出現了新的房間，特萊莎推開房門的一剎，楚年還以為自己又穿越到了別的世界。

這裏是一個華麗的展廳，周遭牆壁上挂滿了畫作，中間則有一個巨大的玻璃展櫃，裏面有一懸浮着的“鐵球”。

展廳的整體的裝修風格與皇宮格格不入，牆壁是白色的，地板則是金色和灰色交織的瓷磚，牆上布滿了監控攝像頭，頗具現代風格。

“這裏有一面玻璃牆。”特萊莎向前走了幾步，擡起手敲了敲，她的指尖下頓時漾開了藍色的波紋，繼而一道透明的玻璃牆緩緩顯現，隔絕了她們的去路。

楚年皺眉，左右看了看，又用刀砍了一下，像是砍刀了一團空氣，但那牆就在她面前，看似沒有實體，實則無法用外力突破。

她意識到這道牆接近之前擋住她離開平凡市的“霧氣”，不由心道麻煩，問向特萊莎：“你知道怎麽打開玻璃牆嗎？”

特萊莎遲疑地搖搖頭：“國王只跟我炫耀過，但沒打開過這道玻璃牆。”

楚年只得在玻璃牆外的區域仔細搜查起來。她很擔心這玻璃牆其實是代碼寫出來的，就像游戲裏的空氣牆，只有諾林能去除它，那她豈不是白費力氣走到了這裏？

話說李朗的動作太慢了吧？楚年不悅地揉着生痛的胳膊。李朗如果能到達這裏，定然有破除玻璃牆的辦法，不過……

他會把東西給我嗎？

楚年并不确定李朗說話算不算數。不過這次的接觸，她對李朗有了一點改觀。之前她覺得李朗完全處于她的對立面，而所有先驅者都是監管者囚禁在這個破世界裏的“觀察體”。

現在她覺得李朗就是個苦逼打工人。空有一腔才華，卻被豬一樣的上級打壓，現在更是給他派了個宋送命的任務，導致李朗的精神狀态搖搖欲墜。估摸着李朗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休假，手機一關，眼睛一閉，工作去他媽。

所以這玩意的歸屬權可能真的有得談。楚年自信地點點頭，一回頭，特萊莎不知何時來到了她背後想，吓得她一竄高：“幹什麽！”

特萊莎慌忙用頭發擋住臉：“我，我只是，想問你……”

楚年茫然：“問吧。”

特萊莎卻猶豫了，又揉了揉頭發，把整張臉都擋上才罷休。楚年覺得自己的視線對她而言可能是負擔，便裝作雲淡風輕地回過頭，在牆上摩挲着，試圖找到開關。

特萊莎死死盯着她的動作，忽然問：“為什麽……以斯帖會愛上你？”

楚年一激靈，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慌忙解釋道：“我倆不是情人關系。他是我師父。”

特萊莎明顯不信：“師父？他教你什麽？你沒跟他上床嗎？”

楚年被氣笑了：“你為什麽會這麽問？”

特萊莎害冷似的環抱着胳膊，指甲摳進了皮膚裏：“難道不是嗎？不然他為什麽收留你？他為什麽要保護你？”

楚年很給面子地認真想了想：“呃……首先，我對黃金而言，很有價值。其次，以斯帖是個好人。”

特萊莎驚愕：“好人？”

楚年攤手：“是啊，我是說……呃，他對小孩子挺溫柔的。我比他又小了将近二十歲，他拿我當孩子看。”

特萊莎沉默了，楚年尴尬地吸了下鼻子，腰間的疼痛令她小臉一白，緩緩滑坐在地上小口倒着涼氣。

她覺得還是等李朗來破除玻璃牆最靠譜。就是不知道現在什麽時間了，希望能來得及。

特萊莎靜靜地站着，頭發擋住了她的臉，看不見她現在是什麽表情。

楚年覺得她可能遭受了點沖擊。她之前查過特萊莎的資料。特萊莎出生于迦勒國的貧民區。她的父母在糜爛紀的經濟大蕭條期雙雙失業，但他們很幸運地擁有了特萊莎這個搖錢樹。

特萊莎自幼擁有超凡的美貌，還是嬰兒時期就代言過奶粉廣告，三歲出演電影，十歲時已經成了小有名氣的童星。

電影、廣告、代言賺來的錢讓她們全家過上了奢靡的日子。然而特萊莎的父母猶嫌不足，為了保障特萊莎能長久地紅下去，他們在特萊莎年僅十四歲時，主動牽橋引線，讓她成了一資本巨鱷的情婦。

之後，特萊莎如他們所願，很快成了大紅大紫的女明星。但那只是熒屏上的形象，私底下，她縱使擠進了上層社會，也只是資本的玩物。

她有着數不清的情人，輾轉于一個又一個富人的床上，與站街女相差無異。

而她掙來的錢，盡數被父母揮霍幹淨。

之後她的父母又生下了三兒一女，全家吸着她的血，住着豪宅，開着豪車。她的弟弟妹妹們上着貴族學校，無憂無慮地享受着貴族生活。

而她，在流産了十一次後，被切除了子宮。

那年她二十六歲，做過手術靜養了半年後，她的事業就崩塌了。資本巨鱷們有了新的寵兒，熒屏上晃動着年輕的□□。

于是她帶着一身的後遺症想回歸家庭。

可是戰争爆發了，迦勒國被多國宣戰，她的父母們傾家蕩産地帶着她的弟弟妹妹流亡他國，唯獨留下了她。

她的存款為零，父母沒給她留下任何訊息。她求助于之前的情人們，卻被拒之門外。男人們笑她“愚蠢”，女人們罵她“放蕩”，昔日風光無兩的女明星在狗仔的炒作下，突然成了醜聞纏身的過街老鼠。

最後戰争摧毀了迦勒國。一無所有的特萊莎也只能主動找到那些在街道上掃蕩的敵國軍官，用身體交換食物。

所以在特萊莎來到罅間之前，她的生存之道就是出賣自我。尊嚴與自愛，早在她十四歲那年就被磨滅了。紙醉金迷的世界又腐蝕了她的骨骼，她被迫成為了菟絲花，只能緊緊依附于男人。

楚年明白特萊莎為何會懷疑她和以斯帖的關系。在特萊莎的世界中，女人能取得一席之地，必然是敞開腿睡出來的。

而在這個王國中，有相似想法的女人很多，不然雷沙也不會輕而易舉地掌管了大半的王國資源。要知道就算雷沙手裏有槍，起先他和他的小弟們也不過是幾十人。

為什麽沒人反抗？

因為只要贏得排名就能賺到大量的金幣，遠比自力更生要簡單得多。而只不過是給巴克薩交一點保護費，或者當雷沙的情婦就能獲得排名，聽上去好像很劃得來。

一旦有人妥協，就會有人效仿。一旦有既得利益者，就會有人追捧。

而一旦出現了權利，劃分了階級，就有人千方百計地維系現狀。

楚年身上的疼痛減輕了一些，她看向那被玻璃罩保護的“鐵球”，問道：“特萊莎，你知道那個球是做什麽的嗎？”

特萊莎卻沒回答她，而是不停摳撓着胳膊，語氣怪異地又問：“那其他男人呢？為什麽黃金裏的男人，都很在意你？你長得不漂亮，你的身材也一般……你會什麽？你會唱歌嗎？還是你技術很好？”

楚年皺了下眉，耐着性子問她：“特萊莎，你想過自食* 其力嗎？”

特萊莎一僵，狠狠抓着胳膊，以至于直接犯青：“自食其力？你也覺得我是□□嗎？呵，我有什麽辦法！離開男人，我能做什麽！”

她忽然撩開頭發，露出了半張醜陋的臉：“在這個世界上，百分之十男人，掌控了半分之九十的資源。我如果不死死挂在他們身上，我怎麽生活？你要我跟狗一樣，和那群窮鬼搶吃的嗎！”

楚年張了張嘴，忽然不知道該怎麽勸她，末了也只是問：“那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嗎？”

特萊莎愣住了，迷茫地低下頭，忽然自嘲地輕笑一聲：“是啊，我什麽都沒得到。我失去了子宮，我的家人也抛棄了我。是啊……我什麽都沒有……”

楚年又看向了玻璃牆，她忽然覺得這道牆就像是階級之間的壁壘。窮人們能透過玻璃窺見富人們奢華的生活，為此奮不顧身，頭破血流。卻發現這面牆堅不可摧，而富人們那表面上的光鮮亮麗，宛如放置在玻璃櫥窗裏的精美的展示品蛋糕，用了數不清的膠劑和有毒添加劑才維持了體面。

所以該如何呢？她想，如果人能像麥子一樣就好了。結結實實地紮了根，鑽破了堅固的土壤，雖然是萬千麥子中平平無奇的一粟，但總要精彩地結出果實。如果結出的麥穗能長一些，沉一些，就更好了，多哺育了一個人，也算值當。

人嘛，活着就不該讓自己後悔。

“其實……”特萊莎好像想通了什麽，忽然快步走向她，蹲下身低聲說，“我知道怎麽打開玻璃牆。”

楚年詫異，心道姐姐你怎麽才說！難不成你剛剛想獨吞寶貝？

“不過……”特萊莎頓了頓，用手擋住了自己的臉，乞求道，“你得先給我使用，恢複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