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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2

22.

麥冬搬進了小魚租的房子,他又開始忙活起來。新房子只有一室一廳,小魚主動提出自己睡客廳,麥冬不許,兩個人就輪流着睡客廳沙發。

麥冬收拾房子時,任豐年就從對門瘸着腿走過來。任豐年看着麥冬忙活,也沒有一點打算幫忙的念頭。

“我家的崽,一個兩個都為你花了不少錢,咋樣都不肯送你走,你是不是誠心要賴上我家?”任豐年用他的大煙筒敲敲門框。

任豐年是麥冬第一個見到的如此厚顏無恥的人。偏偏這樣的人,麥冬和他打了好多年交道。

小魚放學回來,就見家裏亂糟糟,抽屜被人拉出來,像個張開嘴的怪物。麥冬坐在沙發上抹眼淚。麥冬是受氣包,被他養出來的小魚也是小受氣包。

小魚看到地板上的煙筒,就知道他阿爸又來了。

他該把房子租得遠遠的,不應該想着離得近點,就好方便照顧阿爸生活。

小魚走過去,蹲到麥冬面前,他的手掌落在麥冬的膝蓋上:“不管阿爸說了什麽,你都別往心上放。他是什麽樣的人,你也清楚。等我畢業了,就把他送養老院去,我們給護工多加一點錢,讓護工管着他。”

小魚擡起手擦掉麥冬的眼淚。小魚的手沒有繭子,落在麥冬的臉上,溫熱的眼淚和帶着薄溫的手指相碰。麥冬躲了一下,卻又根本躲不過,他正好對上小魚的眼睛,那雙眼裏的熱忱讓他膽戰心驚。

這樣的一雙眼睛,好像并不屬于之前那個對感情懵懂的小魚,而是屬于男人的,那種帶着赤裸裸的欲望的。

這仿佛是一雙嘗過肉的食肉動物的眼睛。

麥冬偏過頭,避開了小魚的手。小魚笑笑,好像還是和從前一般別無二致,裝傻充愣,又大大方方地靠近麥冬。

麥冬有時候覺得,自己養大的小魚,自己卻沒真正地看明白過他。小魚在他面前單純得像是一本敞開的字典,字典上的每一個字都有音标和注解,他完全不用懂安心歧義,可以最準确地解讀出小魚有關的每一件事。

可在那一晚過後,他才發現,小魚就好像是被修正過的字典。所有的注解都被用官方化、無害化的注解來解釋,所有的負面和帶着威脅的字眼都被僞裝。

晚上麥冬煮了兩碗馄饨,煮馄饨時,麥冬心不在焉,被鍋邊燙了下手。小魚牽着他的手放到嘴裏,舔了下。麥冬尴尬得不知所措。

廚房裏的裝修并不怎麽好,晚上五六點是做飯的高峰期。隔壁人家也在做飯,新婚的丈夫在搶剛出鍋的紅燒肉,妻子在罵。吵鬧聲間雜着嬉笑聲。熱烘烘的聲音,讓麥冬覺得渾身不自在。

“以後你別這樣做,”麥冬抽回手,放到水龍頭下沖洗,“你知道我喜歡什麽性別的人,你別總對我這樣……不,不合适。”

小魚斂了斂眼底的苦澀,他松松地圈住麥冬:“下周我報名參加了一場校籃球比賽,你來看吧。我給你票。”

麥冬轉過身,胸膛幾乎快和小魚的貼在一起。他雙手撐着小魚的胸口,推開了一點:“你不是不喜歡打球嗎?”

小魚說:“沒不喜歡,就是打得少。”

小魚的下巴墊在麥冬的肩膀上,他伸手去夠麥冬後面擺在流理臺上的馄饨,麥冬推他,他直說馄饨燙手,怕馄饨湯晃出來,讓麥冬別推他。

吃飯時,小魚注視着麥冬,說:“你最近好奇怪,你都不喜歡我親近你了。”

麥冬說:“我本來也不喜歡你親近我。”

他又補充一句:“從來都是如此,我沒喜歡過你。”

這話像是對小魚說的,又好像是對他自己說的。

今晚是麥冬在客廳的沙發睡覺,外面下大暴雨,窗戶被枝桠拍得咚咚響。房子暗,有雨水潲進來。地板上都是水,帶着一股子水腥味。

任豐年哐哐哐地敲門,讓小魚去幫他補窗戶窟窿。原來是大風把任豐年卧室房間的那扇窗戶給刮走了,任豐年的床鋪也濕得透透的。

小魚起身要去,麥冬拉住他,給他披了一件雨衣:“拿個破板子敷衍敷衍得了,別把自己渾身弄濕得跟條落水小狗一樣。到時候我可不讓你上床睡覺。”

雨衣穿上,身體就熱烘烘的。小魚撩起雨衣的下擺,将麥冬籠罩進來,麥冬拿着手機在照明,剛才停電,他被桌子腿絆得摔了一跤。麥冬手機上的手電筒晃着小魚的眼睛。

小魚去捉麥冬的手,将麥冬手反剪在身後。兩個人纏在一起,小魚已經喘了粗氣。他的喉結上下滑動,麥冬在他懷裏簡直是躲無可躲。

“麥冬,我,我,麥冬,我……”小魚猶猶豫豫,表白心意的話到嘴邊,又害怕這些話帶來的後果他無法承受。

那一晚過後,他許多次想到麥冬。那晚上麥冬的眼睛亮得像是他抓不住的星星,麥冬的聲音像是秋天最孱弱的鳴蟬聲。

小魚撩起雨衣下擺,讓麥冬出來。他去隔壁,幫阿爸修理好屋子。回來後發現麥冬在客廳熟睡。小魚拿來毛茸茸的毯子,坐在潮濕的地板上,聽着麥冬微弱的呼吸聲,睡到了天明。

他們相互依靠長大,他愛麥冬,就好像愛護一只冬候鳥,他只需要在秋天等冬候鳥過來、暫住、逗留,他希望冬候鳥自在,就像麥冬總希望他們兩個人的這段關系一樣,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戀人關系是最能約束兩個人的存在,相愛時千好萬好,分開時則萬般好都是不堪。

倒不如關系止步于此。

小魚明白麥冬在想什麽,他夜裏盯着熟睡的麥冬瞧,瞧了好久,也沒能在麥冬的心上灼出一個能夠容納小魚的窩來。

“你啊,你總說我是傻崽,總說我愚孝。麥冬你才是笨笨,總想着萬全,卻沒想過給自己一個周全。”小魚食指指尖點着麥冬的鼻子說。

麥冬鼻子癢,去摸,摸到小魚的手指,小魚食指勾着麥冬的手指到自己唇邊,吻了一下。麥冬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随口說了句:“小魚你別鬧我。”

小魚的眼睛有點酸,要是麥冬一直像這樣,待在他身邊就好了。

籃球比賽在周五下午。麥冬和領班請了假,特地過來。離開孫文傑那兒後,麥冬找了一份在酒店當侍應生的工作。日子還是一樣地過,每個月的工資扣除掉生活所需後,麥冬都彙進孫文傑的賬戶裏。

球賽當天,小魚上場前來找麥冬,說要是他贏了,麥冬就要來給他送冰汽水。麥冬拿毛巾給他,笑着讓他別總一副沒正經的痞壞樣。

麥冬翻出自己上個月買的二手相機,捕捉了幾張小魚的照片。陽光下,小魚笑得燦爛,對着麥冬擺出好幾個自戀的pose。黑皮的男孩子,笑起來也足夠奪目,黑色的頭發,小麥色的皮膚和黑色的張揚短發,看起來确實讓人難以忘懷。

麥冬說:“好了小崽,別自戀了,快去賽場上。”

小魚跑出去幾步,又回來,将自己的毛巾塞到麥冬懷裏。他張開懷抱,笑容燦爛地對麥冬說:“抱一個再走。”

麥冬推他一把,小魚拿了自己的外套,罩着麥冬,親了麥冬的側臉頰一口。麥冬沒反應過來,小魚已經融入到那群二十歲出頭的少年人裏。

球賽進行到下半場時,小魚卻不見了。麥冬聽人說,在體育器材室,兩個隊的前鋒打了起來。麥冬不放心,一路問人,到器材室,看見孫文傑和小魚正在打架。

孫文傑不是小魚的對手,他被小魚推到地上,摁着打。麥冬過去拉架,扯開小魚。

“你幹什麽要打他?”麥冬說。

小魚不吭聲,扭頭看向另外一邊。麥冬用冰汽水去冰小魚被打紅了的嘴角,小魚疼得龇牙咧嘴。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凡事不能用打架解決?你總是不聽。”麥冬扯過小魚,讓他給孫文傑道歉。

小魚不肯,麥冬急得眼睛都紅了。孫文傑站起來,看着麥冬,說:“我這次不會和他計較這種小事,下次就不一定了。”

麥冬沒說話,孫文傑拿了籃球就走了。麥冬拍了小魚的後腦勺,罵了他一通,小魚倔脾氣地不肯承認錯誤,麥冬說:“你招他幹什麽?你惹得起嗎?”

小魚氣着氣着就被麥冬氣笑了。麥冬總是這樣,怕東怕西的,麥冬孬,所以和麥冬一起長大的自己才孬。

除了為對方出頭的時候,他倆都沒勇敢過。

“麥冬,別教訓我好不好?我餓了,陪我去吃點東西吧。”小魚纏着麥冬說。

麥冬買了個年輪蛋糕,用叉子插着喂給小魚吃。小魚一邊咀嚼蛋糕,一邊示意麥冬給他擦掉嘴邊的蛋糕胚的碎屑。麥冬用食指擦掉,說小魚是懶鬼。

小魚笑了下,轉身去了賽場上。麥冬舉起相機,給他拍了好多照片。

陽光照到身上,好像就連照片也有了溫度。麥冬感受着冰汽水在手中慢慢變成常溫的汽水,瓶壁凝結的水珠就好像麥冬那天濕漉漉的內心。

賽場上,小魚凝望他的每個眼神,他都能通過相機精準捕捉。

那些眼神,過于熾熱。

遲鈍的麥冬,好像也終于從那些男人都懂的眼神裏,看出了些許端倪。小魚或許不僅僅記得那天晚上他們兩個之間發生了什麽,甚至還在他面前僞裝得好像完全不記得那晚的事情。

麥冬第一次感到恐慌,和小魚之間的關系是否就要這樣斷掉。

都說人是社會關系的總和,麥冬的人生裏,現如今頂重要的人就是小魚。和小魚斷掉聯系,那無異于是讓麥冬切掉一部分自己。

比賽結束,小魚朝麥冬走來,麥冬避着,不敢見他。麥冬拿着汽水就跑,小魚幾步上前抓住他的手,麥冬的手心潮濕得很。

“麥冬,我們談一談,好嗎?”所有的話都在小魚的嘴裏翻滾,最後只得吐出這麽一個問句。

麥冬了解他,正如他了解麥冬,情人的一個眼神就好像一頁書在他面前坦然翻開。

書上都是他熟悉的字句,他如何讀不懂?

下午六點左右,臺風艾雲尼抵達沿海線。臨海的城市都陷入暴雨天氣裏。

小魚拉着麥冬回了家。兩個人一前一後坐在公交車上,半晌也不說一句話。下車後,麥冬走在前面,一直到家門口,麥冬猶猶豫豫地用鑰匙開門。

“你,小魚你是不是記得……那天晚上,我,我和你……”麥冬在門口吞吞吐吐地說話。

小魚彎腰抱起麥冬,推門而入。他把麥冬推到了牆上,四目相對。風刮着窗戶玻璃,從窗戶縫隙吹進來的風嗚嗚作響。地板又變得潮濕,像小魚的心一樣,為麥冬的眼淚而潮濕得心疼。

“別哭,我都記得,麥冬你別哭,本來就不是你的錯。”小魚去擦麥冬的眼淚。麥冬的眼淚就好像外面的暴雨,怎麽止都止不住。

小魚戴着棒球帽,帽檐上還在滴水。他把帽子脫下來,伸手抹了一把臉,額頭順勢抵着麥冬的肩膀。

“我喜歡你,不管有沒有那一晚,我都會一直喜歡你。所以麥冬,別難過,你沒有引誘我,我一直都清楚自己要什麽。”小魚說。

麥冬渾身都無力地靠着牆,僅僅靠着小魚的支撐,才勉強站立:“你不該騙我。”

“我不得不騙你。我要是不騙你,你就要走。我不要你走。”

“我讨厭你騙我。”

“那你就讨厭我吧。”小魚去啄吻麥冬的唇。

麥冬的唇是冷的,沾着雨水。小魚卻急迫得好像要失溫的幼崽,迫切地去汲取麥冬唇上所剩不多的一點溫暖。他的心亂極了,怕極了。

“你明明知道,我不會讨厭你。”麥冬說。

小魚那晚上抱着麥冬睡了一覺,他什麽也沒做。洗完澡的麥冬躺在他懷裏,香香軟軟的。麥冬背對着他,耳朵紅得好像要滴血。他張嘴去咬,麥冬也沒說他。

他的東西一直抵着麥冬,麥冬問他需不需要幫忙,他親了親麥冬,就起身去了廁所沖了個涼水澡。

那晚上過于美好,暖和的被窩,和香軟的麥冬,以及窗外呼嘯的風和冰冷的雨水,都讓小魚在腦海裏記了很久。

所以第二天早晨起來,麥冬不見了,小魚才會悵然若失。麥冬說自己要出門一段時間,給他留了封信,讓他別挂念。

小魚一個人躺在床上,抱着枕頭,窗外晴空萬裏,藍天如洗,他的心上好像卻才開始下起暴雨。麥冬要是決定躲他,那還不如讨厭他呢?

小魚抱着麥冬睡過的枕頭,好久都沒緩過勁來。

“我讨厭你。”小魚嘀咕說,“為什麽你不能再多喜歡我一點……”

【作者有話說】

來啦老婆們~午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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