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025章 第 25 章

霧霭散盡的暮色是難得一見的火燒雲, 空際層層疊疊的雲如鱗次栉比的橘色瓦片。

晚餐高峰期的商業步行街人潮洶湧。

蘇橋吃過早餐後就沒再進食,拍了一下午的宣傳片,精神懸在工作與感情之間, 盡管談不上胃口, 但也确實餓得佝了背。

她在麥記炸雞店打包了買一送一的漢堡,下意識想着送給池醫生一個, 可又覺得這份廉價的在意有些拿不出手,就好似對池珏的感情打了折扣。

她一邊大口咀嚼着漢堡, 一邊在地圖app上搜着餐廳具體地址。

奈何出師不利, 餐廳的名字難住了她的去路,搜了半天硬是沒找到一家叫漁舟唱晚的江湖菜館。

此刻,她幹巴巴地矗立在商業步行街中心有些迷茫, 把池珏弄丢所帶來的惴惴不安麻痹了所有感官, 自責與懊惱使她狠狠拍打了幾下腦門。

挨不住一顆胡思亂想的心, 她滿腦子想的都是池珏和那陌生男人出雙入對的幻景。

尋思那長相标致又談吐得體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又埋怨着他們為什麽要一起吃飯,吃完飯了還會去哪裏,會不會去一個人少的地方牽牽小手或者親親小嘴?

不不不,池醫生不是那麽随便的人。

可那份篤定的信任,被心裏冒出來的小惡魔輕易撕碎,在她耳邊叽叽咕咕:池醫生可是單身啊,而且還是個優質桃花朵朵開的萬人迷, 你哪兒來的自信啊喂?

這一想,蘇橋打了個激靈, 甚至不敢往深處細思池珏在別人懷裏的嬌羞模樣。

将沒吃完的漢堡包一股腦地揣進塑料袋, 看來只能用最笨拙的摸排方法了。

她沿着步行街美食區一家店挨着一家店摸索, 可兜兜轉轉一大圈結果還是無疾而終。

就這麽失魂落魄的游蕩在商圈裏,嘴裏神神叨叨着:“漁舟唱晚...漁舟唱晚...漁舟唱晚...”

也不知怎麽鬼使神差地走到商場的三樓。

她呆滞地站在一家看起來普普通通的餐館門前, 擡眸盯着招牌一時緩不過神來。

“渝...州...唱...晚...”她逐個逐個字念叨,眼睛也随之一亮。

搞了半天是這個渝州!

氣得牙癢癢,在心裏把取店名的老板罵了個狗血淋頭,都什麽年代了還玩諧音梗,真是罪該萬死!

她剛要埋頭往裏沖,倏爾又被理智扯了一把,迅速收回了邁出的右腳。

然後呢,進去了然後呢?

總不能死乞白賴地跑去坐到池珏身旁,說自己是來蹭飯的吧,那得多不要臉才能幹出這種事?

叮——

靈光一閃,腦袋裏冒出一堆詞:守株待兔,伺機而動,暗中觀察,按兵不動,該出手時就出手啊,風風火火闖九州...

撓撓有點癢的頭,大概是開始長腦子了。

她鬼頭鬼腦地掃視一圈周圍的環境,在距離餐廳幾步之遙的地方設有供客人休息的環形凳。

疾步趕到凳子前,特意找了個視野剛好能看到餐館的角度,正感嘆自己偵查能力很牛時,目光鎖在落地窗後的倩影上,心口驟然疼了一下。

她怎麽可以若無其事和別人吃着美食暢所欲言?

池珏的感知力向來很強,被某道目光久久凝視時,只覺得後脊骨襲來陣陣惡寒,索性側頭看向窗外。

于她而言,窗外的世界是灰白色的,唯有隐沒了半邊腦袋的目光主人流光溢彩,還是最亮眼的熒光色。

她能精準的探尋到那只狗狗祟祟的小熊,靠的也是那一身不想發現都難的标志性制服。

眼裏蘇橋此刻捧着幹幹巴巴的漢堡包,正大咬一口狠狠咀嚼,依舊是那副拿着食物撒氣的氣鼓鼓模樣,眼神哀怨得像是獨守空房的小媳婦,可明明就是她鬧脾氣在先的,自己何錯之有?

彼此隔着一段距離遙遙相望。

蘇橋被池珏盯上時猶如被抓了現行,咽下的食物堵了嗓子眼,噎得她狼狽的狠錘了幾下胸口。

她試圖掩飾自己的窘迫,只能錯開那意義不明的注目,可再當擡頭時,淑雅溫柔的女人已經不再關注她的動向,而是和坐在對面的男人談笑風生。

池珏的故意是顯而易見的,似在報複蘇橋的無端冷落,勢必要好好扳回一城,至少也得氣一氣她才行。

蘇橋渾然不知手裏的漢堡早被吃光,嘴裏正撕咬着包裝紙出氣,大概是盯梢盯得過于沉迷,以至于沒有發現口感的異常。

要是眼神能刀人,喻恩頌怕是早就被她千刀萬剮了吧。

坐在一旁歇氣的老大爺瞪直了眼,還以為這孩子犯了啥毛病,好心道:“紙,紙不能吃。”

蘇橋疑惑地看看老大爺,又看向自己的手,急忙扭頭吐去滿嘴稀碎的紙,“呸呸...呸呸...”

落地窗內的世界,氣氛靜谧且融洽。

桌上豐富的菜品散發着幹辣焦香的氣息,池珏淺嘗辄止,除了禮節性的互動,幾乎沒再動過筷子。

她優雅的單手托着左邊的腮頰,這樣的姿勢既能迎着對面的喻恩頌,又能靠餘光觀察那只叫她心不在焉的‘小熊’。

“你沒胃口麽?”喻恩頌細心觀察,但還是主張着舀了一小碗靓湯送上:“吃不下就稍稍喝點湯,晚餐總還是要吃飽才行。”

“謝謝。”池珏客氣道謝,她不是吃不下,而是想留着肚子,也許今晚的正餐還沒有開始。

“你...”喻恩頌遲疑,對待這場相親他本想草草了事,沒想到池珏的各個方面都挺符合自己的擇偶标準,他嘗試着想要拉進彼此的距離。

池珏托着小碗嘗了一口靓湯,見他吞吞吐吐便大方順應着:“但說無妨。”

“你覺得現下的生活需要被改變麽?”

喻恩頌的提問很委婉,可以被理解成你覺得我怎麽樣,也可以被翻譯為你想不想嘗試不一樣的生活,就好比我能參與其中。

他為人謹慎謙和,并不想因為潦草的會面而促成一場姻緣,畢竟簡單的一頓飯不能夠了解到他人的全貌。

池珏能在他的眼裏揣出不一樣的情愫,其中飽含了欣賞,還有星星點點的期待,可這些褒義性的暗示于她而言都是累贅。

她對喻恩頌的感官僅僅停留在不反感的層面上,若是再逾距一步,感受就有些差強人意了。

“我的生活已經被改變,你的出現倒是一件錦上添花的意外。”池珏的回應亦是委婉的,猶如把一張好人卡裝裱精致後才鄭重其事的送出。

喻恩頌沒有被這份婉言相拒傷到心,他能理解眼前這位家境優渥事業有成的女士,對于擇偶這件事一定有着自己的标準,以及極高的挑剔。

只是向來習慣了成功,偶爾遭受滑鐵盧,還是讓他感受到濃烈的挫敗感。

“你...已經有心儀的人了?”終是沒能藏住心中的疑惑,他一邊就着紙巾擦拭手指一邊尋求更肯定的答案。

“嗯。”池珏認真點頭,不隐瞞不欺騙是她對喻恩頌最大的尊重。

喻恩頌挑挑眉,難以想象讓池珏心動的人會是什麽樣的,“着實勾起了我的好奇心,究竟要怎樣的優秀才能得到你的垂青。”

兩位極有涵養的成年人,就連互動都充滿了雅致的含蓄。

“她....”堆疊贊美的詞彙都到了嘴邊,奈何池珏還沒說出口,就被陡然出現的身影給堵了回去。

蘇橋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了。

她明知道自己的行為非常荒唐,但還是順着本能的占有欲冒然出現。

她記不太清自己是怎麽走過來的,等回過神來時,整個人幾乎貼在落地窗上,額頭用力的抵着眼前透明的障礙,犀利的眼神在池珏和喻恩頌之間來回橫跳,甚至一下又一下的輕撞着玻璃。

那眼神滿含酸溜溜的深意——你倆究竟有多少說不完的悄悄話,沒完沒了了是不?

池珏喜歡這樣的蘇橋,不顧一切的越過禮儀與規矩,還有那酸酸的醋意溢得快要滲過玻璃。

“她是...”喻恩頌好笑地看着行為怪誕的蘇橋,轉頭詢問:“你的朋友?”

“準确的說,是我未來的女朋友。”池珏的語氣輕描淡寫,又蘊着莫大的欣喜與期盼,她想讓眼前人知難而退,也想當着那笨蛋的面明目張膽的表白,盡管笨蛋什麽也聽不見。

這樣的回應出人意料,惹得喻恩頌笑容尴尬幾許,有些不可置信,畢竟上一段對話裏,他還在琢磨得多優秀的人才能奪走池醫生芳心,“原來是這位年輕的女警官。”

池珏依舊不理會臉快貼成豬鼻子的蘇橋,而是朝着喻恩頌悵然一笑:“我很抱歉,明明有喜歡的人還耽擱你的時間,接受你的邀請是因為肖院長一再跟我叮囑,務必要跟你好好見一面...不過還是很高興認識你。”

“你不必這麽自責,我們的初衷本來就是為了完成長輩的任務,談不上誰耽擱誰,我倒是很感謝你的坦誠相待。”喻恩頌看了看時間,覺得自己應該适時退場,便招服務員買單,“你好,買單。”

“不用,已經買過了。”池珏解釋道:“我常來這裏光顧,用餐都是記在賬上的,有機會你可以下次再招待。”

喻恩頌起身撈着大衣,回頭看向那雙亮晶晶的眸,甚是覺得她的優越來自于那份考究分寸的互動,不禁悵然嘆息:“哪兒有第一次見面讓女士買單的?”

“人生漫漫,總有你來我往的時候,不差這一頓嘛。”

“說得有道理,那這頓我可是記着了。”

喻恩頌走出餐館,經過蘇橋時朝她客氣微笑,笑得有些無可奈何,還是想不太明白,這位警官是怎麽獨得池醫生青睐的?

蘇橋故作大度的報以假笑,轉頭就原形畢露,癟着嘴火急火燎地沖了進去。

池珏端坐在位置上托着茶杯小呷一口,還在賭氣中,所以不肯理會。

蘇小熊趴到桌上,抻着腦袋直奔主題:“他是誰?”

池珏把玩着茶杯,挑起眉梢無所謂道:“相親對象。”

寥寥四個字亂了蘇橋的陣腳,整個餐廳回蕩起她的驚呼:“相親!對象?你...你要結婚?”

池珏放下杯子,雙手環胸倚着靠背冷冷回應:“關你什麽事?”

“怎麽不關我的事?”被如此冷漠對待,蘇橋心底梗得難受,可又管不了那麽多自我感受,啰嗦盤問:“姓名,年齡,從事什麽行業,祖上三代有沒有犯罪記錄?”

池珏瞧着她心急如焚的模樣,強忍笑意反問:“你在審犯人嗎?”

“我這是在幫你做背景審查,你就告訴我姓名和工作單位,明天給你查個底朝天。”

“哼,鹹吃蘿蔔淡操心,你怎麽不審審自己今天有多無理取鬧呢?”池珏嚴肅的怼了回去,重重放下杯子拿起款包起身走人。

蘇橋被怼得啞口無言,眼看着池醫生走遠,“就這麽走了?這一桌子菜都沒動過,多浪費啊!诶咦,等等我!”她心疼浪費的飯菜,又顧不上地追了出去。

池珏待到‘小熊’從門裏跑了出來,迅速收斂唇角得逞的笑,留下一句蠱惑的謎面:“你會追人嗎?”

蘇橋咂摸不出那‘追’字想要表達的深意,得意洋洋道:“當然,我抓賊的效率全舟海警隊榜上有名。”

蠢!蠢得還有模有樣!

池珏冷哼一聲,轉身加快腳步匆匆離去,縱使身後人焦急的呼喊也沒稍顯停頓。

小羊皮質地的坡跟鞋在手扶電梯上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她步伐靈活的穿梭在人群之中,直到闖入地下停車庫才肯消停下來。

徑直走到車前,池珏回首看向氣喘籲籲的蘇橋,隔着一小段距離還是問着那句話:“你會追人嗎?”

不給蘇橋作答的機會,她麻利地坐進車裏,留下揚起塵埃的尾氣決然離開。

蘇橋被孤零零地丢在車庫,雙手叉腰跺了跺腳,洩氣的埋怨着:“不是...我這不在追着你嘛,你跑啥呢?!”

*

池珏驅車馳騁在回家的路上,她輕咬着下唇,心緒前所未有的複雜,半是懊惱半是猶疑。

似乎在和自己打賭,又像是在和蘇橋打賭。

如若今晚那笨蛋不出現在家門口,她便重新審視這段本就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素來胸有成竹的人突然失了底氣,就像踩在虛無缥缈的雲端,滿心充斥稍不留神就會跌入谷底的恐懼。

此刻的池珏就是這般沒有底氣,她害怕不開竅的小熊不懂追人的意義,若真沒有追上來,這撩撥的計倆豈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話?

纖長細指在方向盤上慌亂的輕叩,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瞟着後視鏡,寂靜的車廂裏只剩逐漸潰堤的哀嘆。

笨蛋!你怎麽還沒追上我?

當控訴快要從嘴裏蹦出來的時候,後視鏡裏終于出現那道讓她又喜又憂的熒色閃電。

前一秒瀕臨爆發的歇斯底裏,在後一秒變成了豁然大笑,原來一念天堂一念地獄是這般感受。

看來這家夥真的挺會追人呢,這個賭不打也罷了。

池珏微偏着頭,輕輕點了剎車放慢速度,就當是給那腦子不太好的‘小熊’追上自己的機會。

蘇橋騎着共享電瓶車,腦袋上扣着一個質量堪憂的塑料安全帽,寒風刮得面頰都快麻木了,她不得不縮着脖子認真騎行。

只是穿着骁騎制服騎電驢的模樣,遠遠看去着實叫人忍俊不禁。

基于安全駕駛,她只能保持着勻速前行,可兩個輪子的怎敵得過四個轱辘的?

她無奈地按了一下喇叭,前面的凱迪拉克便俏皮的打了一下雙閃。

倆人有來有往的打着莫名其妙的暗號,就好像一個在說你等等我呀,另一個傲嬌的回應你倒是追啊~

直到凱迪拉克駛入安保嚴密的小區,蘇橋被生生攔在外面,這段你追我趕的游戲總算消停。

保安上前禮貌制止:“您好,不是小區業主不能進入。”

蘇橋眼睜睜看着池珏的車影消失在視野裏,又将注意力放到保安身上:“我是前面那位車主的朋友,之前來過好幾次了。”

“實在不好意思,我們也是按規矩辦事,如果你真有事要進去,要不你把業主的樓號報給我,我征得同意就能放行。”

“還是我自己聯系吧。”蘇橋将電驢停到一旁,腦袋上的頭盔歪歪斜斜地挂在脖子上。

她撥通池珏的號碼,急得來來回回踱步,“拜托拜托,快接我的電話吧。”

小狗耷着尾巴嗚咽哼唧.JPG

另一邊的車庫裏。

池珏有條不紊的将車停穩,車廂裏手機鈴聲不絕于耳,她并不急着接通,而是扶住方向盤靜靜享受電話另一端的焦急。

她試問自己還生氣麽?

好像也沒那麽生氣了,甚至為了給蘇橋緩和關系的機會,開始自我疏導,畢竟是年長的姐姐嘛,妹妹犯點錯怎麽了,包容一下怎麽了。

真是自我PUA的典範!

她正要伸手去拿手機,鈴聲戛然而止,惹得動作也跟着頓住。

像被定格了一般,她保持着一動不動的姿勢,屏住呼吸等待下一次的來電光臨。

短暫的間隙變得尤為漫長,事實上只停頓了十多秒,手機鈴聲再次響起。

她失了最為擅長的冷靜,雙手托住手機接通,開口便是嚴厲的質問:“你知不知錯?”

“我,我...”聽筒裏蘇橋的聲音軟軟糯糯的,大概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質問給難住了。

“磕磕巴巴,道歉的話都不會說?”池珏傷神地扶住額門,發現蘇橋像只青蛙,非得叫人捅一下才跳一下。

“對不起!”

池珏沒打算輕易放過打磨她的氣性:“你都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瞎道歉有用嗎?”

“我...”

啧,又開始結巴!

大概能想象到蘇橋慌不擇路的樣子,有些滑稽又有些小可憐,池珏總算松了口:“你你你,你什麽?”

“能不能讓我先進來,我被攔在外面了。”

池珏走下車,輕松地倚靠在門邊:“好啊,你想進來就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你說。”

“那天晚上你答應我的事還算不算數?別裝糊塗,你知道我說的是哪件事。”

犯錯的小狗狗輕聲嘟哝:“我這不就是來補蓋章的嘛,我真不耍賴皮了。”

感覺再繼續為難下去,她都快要哭哭唧唧了,池珏挑起眉梢傲嬌道:“看你滿懷誠意的份上,把電話給保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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