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第069章 第 69 章

翌日。

池珏比平時早起了兩個多小時。

天蒙蒙亮, 忙碌的身影伴着炊煙蒸騰,在廚房裏營造出久違的熱鬧。

想着外婆和小熊都需要在醫院養病,這段時間必須擔負起照顧二人的飲食起居。

好在她非常樂意接受這份甜蜜的負擔, 甚至幻想着日子很快就能歸于平靜。

打包好兩份營養餐, 她特意避開早高峰,迫不及待地趕到醫院。

還有富裕的時間可以多陪一陪小熊, 池珏步履輕盈的穿過走廊,陰郁了小半年的心情總算撥雲見日。

似乎一切都在往美好的方向發展。

推開病房門, 紀南星和江查圍在病床前, 抿嘴不語神色凝重的模樣一眼就能瞧出端倪。

池珏大概是心情過于明朗,并沒有及時發覺氣氛裏的不對勁。

她提着手裏的保溫桶晃了晃,打趣着:“二位早啊, 不過沒有你們的份哦。”

循聲, 紀南星側頭看着她欲言又止。

江查揉了揉眉心, 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池珏不解二人猶疑的目光,轉而看向靠在床頭神色呆滞的蘇橋,揚起寵溺無邊的微笑。

“呆呆的,在想什麽呢?”她疾步走到床頭,擡手覆在蘇橋的額上探了探體溫,心底已然騰起莫名的驚惶,卻還是故作一切平常的關心道:“蘇小熊是不是餓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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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橋遲鈍地眨動眼簾, 眸光陌生地打量着她的面龐,微張着唇呢喃:“晚晚呢...晚晚去哪兒了?”

晚晚兩個字幻化成鋒利的尖刺, 狠狠錐進池珏最柔軟的髒器, 紮出血肉模糊的洞口溢滿了驚慌失措。

她僵直着背脊倒吸一口涼氣, 滿眼彷徨地看向伫立在身後沉默不語的二人。

“我去一趟精神科...我去找醫生過來看看...”池珏忍着微顫的哭腔,慌不擇路險些碰翻自己帶來的保溫桶。

紀南星眼疾手快, 一把扶住腿腳無力的她,解釋着:“醫生已經來過了。”

池珏眼尾蕩起惶恐的濕紅,原以為度過了所有的劫難,慶幸時,劫難卻以最讓人無措的方式降臨。

她抓緊紀南星的衣襟,不肯接受這樣的事實,低愠着:“為什麽會這樣,不是說假裝失憶都是為了完成任務嗎?昨天都還好好的,她說她記得我,她記得我的!”

蘇橋在爛尾別墅裏的殘酷經歷,起初江查和紀南星并不知曉全情。

直到程燦等人在現場采集搜證時,發現了電休克治療使用的設備,還有實時打印的心電圖,拿回到刑偵中心後,法醫溫翎給出了最為準确的答案。

如此非人的虐待,二人原本打算對池珏隐瞞事實,卻也沒想到蘇橋的記憶突然急轉直下。

這成了所有人始料未及的事。

江查見池珏的情緒臨近崩潰,她只能硬着頭皮解釋來龍去脈:“蘇橋在卧底時被歹徒強行做了電休克治療,從我們收集到的證據判斷...電療頻率和時長遠超于正規治療流程...而且她還被抽了大量的血...身體同時遭受雙重打擊,所以...”

“她沒有重度抑郁症做什麽電休克,為什麽還要抽她的血,你們為什麽不告訴我實情,為什麽!”池珏慌了,即便不是精神科醫生,她也非常清楚這類治療對于人體的傷害存有一定的危險。

“醫生說只是暫時的記憶紊亂,恢複一段時間就能想起來的,這期間不能再刺激她,我們都冷靜點好不好?”

“冷靜?暫時是多久?我就是醫生!”池珏歇斯底裏,她怕的不僅僅是愛人的記憶紊亂,她更怕愛人的心住進了另一個人。

蘇橋被池珏的情緒失控感染,像是勾起了某段恐怖的記憶。

她害怕地縮在床頭,蜷起身子緊緊抱住自己,哭泣來得很陡然。

她一把抓起枕頭朝着三人扔去,眼淚控制不住的洶湧。

她無助的憤怒着:“晚晚死了...晚晚死了...憑什麽沈淵死得那麽輕松,憑什麽!”

枕頭砸在了池珏的臉上,猶如一記耳光扇回了所有的理智,她失魂落魄地看着龇牙咧嘴的蘇橋,心疼之後是沒有餘溫的悲涼。

紀南星和江查急忙沖到病床兩側,默契地摁住胡亂蹬腿的蘇橋。

蘇橋的力氣很大,她像一頭失心瘋的惡狗,拼命甩着腦袋哭嚎:“晚晚死了...晚晚死了...晚晚死了...”

“池醫生,鎮定劑,給她上鎮定劑!”紀南星也被失狂的蘇橋擾了心緒,只能求助反複求助着:“讓她再緩一緩吧,給我們所有人一點時間。”

*

——卧底日記②——

蘇橋合上江查一早給她的卧底資料,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記下資料裏的所有內容。

可每一次翻閱,都是一場席卷心靈的自殘行為,那白紙黑字的事實似在嘲笑她的身世,嘲笑她身體流淌着肮髒的血液。

她神色靜如止水,唯有那一雙眸隐着血海深仇的恨意。

江查靠在落地窗前,難得給予了贊賞:“你的心理承受能力比我想象的要強,我原本以為你第一次得知這些實情時,會歇斯底裏或者嚎啕大哭,可你每次都表現得像是與自己無關一般。”

“我是警察,而我的生父是窮兇極惡的匪徒,歇斯底裏也好,哭天搶地也罷,我不也改變不了事實麽?”蘇橋語氣平和,淡漠卻釀出了最為純粹的憎惡,“相比毫無意義的仇恨,我只想盡快結束這場行動,他是我的原罪也是我一生都抹不去的污點。”

“我也想盡快讓行動步入正軌,可是我們現在面臨最大的困難是如何打入沈淵的內部。”

江查嘆息着在屋子裏來回踱步,方案想了一套又一套,奈何沒有一個是可行的,怎麽都無法做到不被起疑的環環相扣。

一通電話,攪破了二人的交談——外婆出事了。

......

深夜,從醫院回到酒店。

江查站在寂靜無聲的走廊裏,她想看着蘇橋回到房間,再離開。

可那扶着房門的身影遲遲沒有動作,就那麽靜靜地将額頭抵在門上,死氣沉沉的空間裏,陡然響起無措的啜泣聲,那是無法被治愈的悲苦。

蘇橋強撐了一路的堅強,在此刻徹底掀翻。

或許這道平平無奇的門帶來了前所未有的震撼,将她本就在逐漸崩塌的家徹底擊碎。

她不想面對酒店房間裏的陌生和孤獨,也懼怕着惡徒下一次動手,傷害她視如珍寶的池珏。

她別無選擇,她求而不得。

江查将手扶在蘇橋的肩頭,蒼白無力的安慰:“都會好起來的,可也急不來勝利的。”

蘇橋雙眼通紅,她一把拽住江查的手,捅破虛假的堅強祈求着:“幫幫我,江查幫幫我!”

“我知道你現在非常擔心外婆和池醫生的安危,可是我們不能亂了陣腳。”

“我有一個絕對能成功得到沈淵信任的辦法,車禍...我們制造一場車禍,我當了那麽久的交警,我知道怎麽做的...”蘇橋梗着脖子,急于求成的模樣看起來很可悲,她反複呓語着:“相信我...拿我的命賭一次,我一定可以辦到的。”

“蘇橋,你拿命賭,跟那些傾家蕩産的賭徒有什麽區別?我不認可,絕對不行!”

“你聽我說,這只是一個想法,具體怎麽做你來協調安排,你想一想...車禍加失憶再順理成章的送進雲興康養中心做手術,這聽起來難道不合理嗎?”

蘇橋極力堅持着自己的想法,這是外婆被推下樓唯一給她的啓發,她堅信拿命換一場意外足以成為劃破困局的利刃。

江查深知這樣的方案是可行的,她的理智在動搖,但又矢口否認着:“不,不行,這太危險了,我不能拿你的命開玩笑!”

“江查!時間不等人,你考慮一下吧,算我求你了!”

.....

“這個方案有極大的不可控因素,但也是最有效最直接的方法,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希望各部門盡全力協助我們完成行動。”

江查開完專案組的行動研究會後,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出神。

陪着她一言不發的蘇橋,倒是松出一口氣。

能定下自己推薦的方案,她已經很沒有這樣的成就感,但也為此搭上了自己的命來搏一搏。

江查拿起手機,在撥通紀南星電話前,目光流轉到蘇橋的身上,“真的想好了嗎?你會為此付出很多代價,新聞公布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你都會處于被公衆诋毀的狀态,開除警隊剝奪公職,甚至還要主動毀容,這些都太沉重了,沒必要把自己搭進去的。”

蘇橋輕笑,不知何時起,她的眼裏已經沒了光。

“我的母親在最美好的年華被沈淵抛棄,她獨自一人把我拉扯大,還沒有享到清福就病逝了。

敖淼剛入職警隊一年,她的前途本是未來可期,沈淵的人一發子彈讓她永遠停在了兩年前。

我這一生都活在他編造的每一個陰影下,不說公事只談私情,我有一萬個理由去報複,去為自己悲苦的半生出口惡氣。

機會就擺在我面前,還有什麽事比我所有的經歷更沉重呢?只要能讓我親手把他捉拿歸案,所有的代價都是值得。”

蘇橋道出困在心裏幾十年的痛,她說得那麽铿锵有力,每一個字都咬得狠重。

江查不再動搖她堅定的心。

摁下撥通鍵,在聽到紀南星的聲音那刻,她提出了讓顧時念幫忙的任務——

“紀隊,得讓你約一下顧總幫我們一個忙,我們需要在雲興康養中心安排一間病房,專案組會組織一個醫療團隊入駐,拜托你了。”

——卧底日記②結束——

*

被打了鎮定劑的蘇橋睡了整整一天。

是被什麽可怕的噩夢扼了喉,她梗住脖子倒吸幾口涼氣,頂着胸口一陣急促的喘息後才意識清醒。

陪床的人并不是池珏。

紀南星循聲急忙起身撲到床前,“蘇橋,蘇橋你感覺怎麽樣?”

蘇橋瞳孔渙散,盯着紀南星好一陣子才緩過神來,“南星...”

紀南星很痛心,她知道卧底任務很艱難,但得知摯友遭受那麽多非人的虐待後,她很自責也很無力。

可是她分不清此刻的蘇橋是怎樣的狀态,也不知道該從何問起,只好主動說起關于案子的事。

“能不能告訴我,你所知道的一切,那天在爛尾別墅和十七港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蘇橋的記憶留有空白,她努力回憶着,卻只記得自己開了槍,滿嘴碎語:“他要給我上電休克...沈聽晚挾持了我...後來我開槍打傷了幾名手下...後來...”

她捂着臉想要将留白的記憶拼命拼湊,可是腦袋一陣劇烈的疼痛,惹得她瞬時驚起一身的冷汗,“疼...好疼...”

“別想了。”紀南星害怕再次刺激到她,慌張地制止着:“我們不想了。”

與此同時,門診辦公室裏。

剝離精神只留存痛苦的不僅僅是蘇橋。

池珏也在遭受着前所未有的情感打擊。

在苦熬思念與等待,終于守來黎明時,蘇橋一聲一聲呢喃沈聽晚的名字,成了壓死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整整一天,她都處于渾渾噩噩的狀态,即便執拗的坐在辦公室裏不肯回家,她也沒有打算去看一眼精神失常的愛人。

盯着顯示屏上的時間走向20點,池珏麻木的起身換下白大褂。

緊繃的心弦在松懈時被突然的斬斷,她累了,那是精神透過肌理蘊出的疲憊。

走到醫院露天停車場時。

倚在凱迪拉克車頭的身影,懷抱着一束玫瑰,朝着她淡淡微笑。

安嘉欽在這裏守了許久許久,從空際的暮色守到了不見盡頭的黑。

她鼓足了所有勇氣才來到了這裏,只為了求得池珏一次原諒。

“我還是這麽自作主張,我很抱歉。”她上前一步迎着池珏,看出她面色不太好,便小心謹慎的關心着:“發生什麽事了嗎?你氣色不太好。”

池珏只是* 冷冷地瞟了她一樣,沉默地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安嘉欽也沒想到自己只掏來這般無視,她只能厚臉皮地拉開副駕的車門,迅速坐了進去。

“我今天很累,哪裏也不想去,能讓我回家一個待一待嗎?”池珏僅存的一絲禮貌全都用在了這句征求的句式裏。

安嘉欽欲言又止,張合着唇瓣組織了好半天,不知道該嗯喃應允,還是灰頭土臉的推門而去。

池珏扶着方向盤,目光飄忽在擋風玻璃外,甚至不肯多看對方一眼。

“那我送你回家吧,你的狀态看起來很糟糕,我不放心讓你一個人開車。”安嘉欽的本質只是純粹的擔憂,她被無所求,只是想和池珏多待一會兒。

池珏抿着唇瓣沒再驅趕,權當是車裏只有自己,讓狹窄的車廂裏徒留引擎的聲響。

‘叩叩叩——’赫然出現的人影敲響了玻璃。

池珏心不在焉的放下車窗,面無表情地看向來者。

“池醫生,這是要回家嗎?”

江查早上離開醫院後便去了刑偵中心,等了解完爛尾別墅和廢棄辦公樓的搜查情況,又打包了晚餐趕回來。

停車時湊巧發現安嘉欽的身影,便留了心眼盯梢,待到對方上了池醫生的車後,想着還是上前打聲招呼。

池珏循聲淡淡嗯了一下,便沒了下文。

江查的目光很自然地瞟向安嘉欽,禮貌點頭示好的同時自然道:“我買了些吃的去看蘇橋,那就不耽擱你的下班時間了。”

聽到蘇橋的名字,安嘉欽的臉上有着極為明顯的抽動,這細節自然也就落在了江查的眼裏。

池珏亦是聽不得,好似這個名字是一把鹽,那顆被糖縫縫補補的心如今再次碎裂,鹽撲在上面總是席卷神經的疼,一陣漫過一陣。

......

江查走進病房時,看到紀南星正陪着蘇橋發呆。

她将吃的放到床頭櫃上,暗地裏踢了踢紀隊的腳,眼睛裏遞出詢問‘人怎麽樣了’?

不過她嘴上故意聊着關于池珏的事。

“剛剛你猜我在樓下遇到誰了?”

紀南星本是懶得跟她寒暄,但覺得冷冷清清的病房需要制造一些鬧騰,只好接茬:“誰?”

“安嘉欽。”

紀南星陡然坐直身邊,詫異:“她來幹什麽?”

江查瞅了一眼始終處于呆若木雞狀态的蘇橋,又拔高了音量:“還能幹嘛,手裏抱着一大束玫瑰,肯定是來找池醫生的嘛,讓都上了車,不知道去哪兒約會呢!”

聽到池醫生的字眼,蘇橋麻木地扭頭看着江查,蜷着指腹狠狠摳了幾下,可是她的腦海裏,有兩道身影被重疊了。

沈聽晚和池珏。

江查想起什麽,沖背包裏取出平板電腦,遞到蘇橋的面前,似乎想要借此勾起她的空白記憶。

“蘇橋,你對這個東西還有沒有印象?”

蘇橋垂眸盯着平板,眸色呆滞。

起初她的情緒很平靜,可很快,爆發來勢洶洶。

她捂着快要炸裂的腦袋,在床上拼命地翻滾,紀南星欲要上前抱住她時,卻被江查一把攔下。

江查用着極快的語速刺激着:“這是沈聽晚留下的平板電腦,你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嗎,這裏面應該有很重要的信息,物證科還沒來得及破解密碼,拜托你想一想吧,想一想...”

‘阿初...好冷...交易信息...平板電腦...密碼是...999...422...’沈聽晚蜷在懷裏,眼神渙散不停地低喃着好冷。

這段記憶更像是被鎖住真相的秘鑰。

腦子裏支離破碎的空白在這一刻逐漸拼湊,蘇橋忍着頭痛欲裂,翻身滾到了床下。

她匍匐在地上紅着眼睛,機械的複述着:“999422...999422...999422...”

紀南星看她連滾帶爬的狼狽模樣,既心疼又無奈,只能俯身架着她的胳膊,“快起來,有沒有摔疼?”

蘇橋如夢初醒,慌不擇路地拽着她的胳膊,惶恐不安地反問着:“剛剛...剛剛你們在說什麽?”

“安嘉欽和池醫生一起走了。”江查覺得自己的刺激很有效,小小得意的又回答了一遍:“帶着一束玫瑰花呢~”

‘我對你的懲罰...是...是安嘉欽...去...阻止她...傷害池珏...’

沈聽晚臨終前所謂的懲罰,蘇橋并不知道是怎樣的懲罰。

電休克帶來的後遺症讓她短暫遺忘了愛人,甚至差點記不起這句極為重要的忠告。

“不...不能讓安嘉欽跟池珏單獨在一起,不能...她可能會有危險...不能...”蘇橋用肩頭撞開紀南星,胡言亂語發了瘋的往走廊上跑去。

“蘇橋蘇橋,你站住!”紀南星尾随在後,回頭恨了江查一眼,“哪壺不開提哪壺!”

江查本是不以為然,但很快就在蘇橋滿嘴碎語裏覺出蹊跷,“不能和安嘉欽單獨在一起...會有危險?”

她盯着手中的平板電腦,以敏銳的偵查能力迅速得出一個精準的結論,沈聽晚死前必然和她說過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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