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第068章 第 68 章

被強制進行超負荷抽血, 又在做了電休克治療的情況下一天一夜不吃不喝。

蘇橋強撐着搖搖欲墜的身體參與到混戰中,結果到頭來誰的命都沒能保住。

她眼睜睜看着沈聽晚在懷中死去,繃了整整三年的精神世界, 在這一刻徹底坍塌。

她緊緊抱着還留有餘溫的沈聽晚, 捏緊了拳頭狠狠砸着地面,一下重過一下。

眼淚不争氣地迸發, 混着臉上沾染的鮮血,滑出深深淺淺的淚痕。

她将拳頭抵在牙齒上, 好以借此堵住從嗓子裏擠出的哀嚎聲。

她的情緒很複雜。

那些堵住她人生停滞不前的痛苦過往, 并沒有因為沈淵的死亡而得以釋然,反倒加劇了痛苦的感觸。

沈淵死了,死得那麽痛快, 這樣的痛快演化成蘇橋的不甘。

她想起敖淼好不容易挺到手術室門口, 卻在迎來希望的那一刻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那句反反複複哀求的不想死,成了一生都無法治愈的夢魇。

她想起原本可以在舞臺上追逐夢想的母親,被沈淵冷漠抛棄後又被生活一次次的絆倒,日子總算有盼頭時,病痛折磨着結束了母親潦草凄苦的一生。

她想起一心只想給外婆攢新房子結果大夢一場空的自己。

那些不知輕重的罵名,那些職業使命的誓言,那些沉痛的隐忍, 在這一刻全都侵在她自認肮髒的血液裏,憤怒和迷惘在沸騰後徹底爆發。

蘇橋痛哭流涕的将頭埋在沈聽晚的耳邊,

她沒有恨過沈聽晚, 這個女人更像是另一個世界的自己, 在沈淵編織的殘酷世界裏,她們都是凄慘不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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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罪大惡極的人, 卻以最為輕松的方式死去。

年輕的敖淼死得那麽難堪,母親卧在榻上永遠閉上了眼睛,沈聽晚明明可以遠走高飛的。

她們都再也回不來了。

蘇橋的哭泣最終變成了撕心裂肺的長嘯,她恨,她不甘,她無能為力。

......

江查通過路況監控追索到路虎車的動向,等趕到十七港時,已是夜幕時分。

看着廢棄辦公樓前那污紅色的拖拽血跡,她心跳漏了一拍,拔腿朝走廊深處走去。

闖進發生過槍擊的房間,撲面而來塵埃混着腥鐵的血氣,滿屋的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沈淵垂懸着腦袋,身體被打成了篩子,濃稠的鮮血在他身下洩出了滿滿一灘。

蘇橋臉上沾染的血已經幹涸,她緊緊抱着沒有生命跡象的沈聽晚失去了意識。

晚一步趕到的紀南星在踏進房間的一瞬,又匆忙收回了腳步,順勢擡手擋住欲要沖進去的敖羽和程燦。

衆人皆被滿目腥紅的場面震懾。

紀南星微蹙眉心,極力保持冷靜安排道:“做好保護現場痕檢的措施,先別進去。”

江查蹲身檢查着蘇橋的身體,發現沒有任何外傷,便轉頭招呼着紀南星:“送醫院,快送醫院...”

謹防留下指紋,紀南星從身上抽出手絹,試圖将沈聽晚手中的槍取走留證。

她發現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卡得很緊,緊得用力拉了一下,未能順利取出。

這種姿勢更像是某種保護,似在告訴所有人,殺死沈淵的人是她沈聽晚。

藏在冰冷僵硬手指下的那份用情至深,又暗示着她要借此洗清蘇橋協助犯罪的痕跡。

辦案經驗豐富的紀南星沉默地看向江查,似乎覺出了這份用命換來的執着。

二人心照不宣的相視一眼,為日後的審訊工作埋下默契的伏筆。

*

——卧底日記①——

擺着敖淼遺照的小小房間裏,氣氛充斥着死亡布下的陰霾。

“為什麽死的不是你,為什麽!”

隊內送別儀式上,敖母情緒失控地拉扯着蘇橋的衣領,哭泣的質問肝腸寸斷。

紀南星讓人高馬大的程燦将蘇橋護到身後。

“阿姨,您先冷靜點。”她扶着敖母胳膊,努力勸慰着:“讓我們先辦完送別儀式吧,大家都想好好送淼淼一程。”

蘇橋始終保持着垂眸不語的姿勢,她的臉上被敖母的指甲刮出淺淺的口子,猶如行屍走肉般地伫立在原地,任由親屬的謾罵和侮辱。

“把淼淼還給我...還給我...你就是個殺人犯!”

敖母腿軟地癱坐在地上,用着最為殺人誅心的詞彙诋毀着蘇橋。

背着雙手的鄭崇森不願看到如此撕心裂肺的場景,還是一聲不吭的将蘇橋帶走了。

回到局長辦公室裏,交警支隊的王總隊端着茶杯打量心如死灰的蘇橋。

“就這小丫頭闖了大禍?”他笑呵呵的,把嚴肅又沉重的事輕描淡寫。

鄭崇森鎖着眉心重重點頭,将抽屜裏的調職書送到蘇橋的面前,“跟王總走吧。”

蘇橋欲哭無淚,唇瓣微顫連帶着下巴都在抖動,她趕緊自己被抛棄了,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可又覺得一切的懲罰都是對的。

她的蒼白無力都是咎由自取。

鄭崇森依舊保持着托舉文件的姿勢,也算是自己一手拉扯的徒弟,怎會不心疼?

他将文件放到桌上,冷靜道:“調查走私軍火案将是一場持久戰,兩省警隊成立專案組,上面做出了行動指示,你必須盡快調職到交警支隊,完成時間未知的卧底培訓。”

“卧底?”蘇橋恍然,她不明白自己闖了那麽大的禍,為什麽領導還要将如此重要的任務派給自己,她怕了也失了所有的自信,“我沒有能力接受這樣的安排。”

“有沒有能力是我們說了算...你記住,這是你唯一一次贖罪的機會,沒有收到召回命令前,你只是一名骁騎交警,這也是你唯一的培訓內容。”

“我...”蘇橋欲言又止,她遲遲沒有伸手去拿那份調職書。

鄭崇森不想再看到她的軟弱,赫然命令着:“蘇橋!”

蘇橋立正站好,音色洪亮:“到!”

“我再複述一遍,沒有收到召回命令前,你将一直是骁騎交警,這是你的培訓內容,也是誰都不能透露的保密工作,明白了嗎?”

“明白!”

“在調職書和保密協議上簽字,立刻離隊。”

蘇橋眼眶緋紅,壓着怒意接受鄭局的安排:“收到!”

她隐忍哭泣的哽咽,命運的齒輪在這一刻開始糾纏起所有人的命運。

......

坐在王總的車裏,蘇橋依舊處于精神恍惚的狀态。

她呆若木雞地盯着窗外飛馳而過的街景,走神時,腦海裏只剩十七港集裝箱此起彼伏的亂槍聲。

情緒驟然緊張,她雙手死死攥緊褲腿,額心滲出細密的冷汗。

王總敏銳地瞧了一眼那細微的動作。

“嘿!”他雙手扶着方向盤,突然低呵一聲,試圖将蘇橋的思緒揮散。

蘇橋轉過頭麻木地看着他,眼神裏的疑惑慢了一拍,以至于她沒有給予回應。

“聽我一句勸,別胡思亂想...”

“王總,我不明白,卧底和交警完全是兩個搭不上關系的名詞,為什麽會成為培訓內容,為什麽一定要是我?”

“哪兒那麽多為什麽?你只顧聽從命令就行,我不跟你多說,你只需要記住一點——蟄伏是為了厚積薄發,沒有誰天生是演員,這就是你漫漫無期的唯一課題。”

蘇橋恍然大悟,嘴裏斷斷續續的呢喃着:“蟄伏...演員...”

王總将放在中控上的紙巾扔到蘇橋的懷裏,“想哭,就趁着現在狠狠哭,以後你的萬般情緒都只能藏在笑裏。”

——卧底日記①結束——

*

江查跑上跑下終于辦完住院手續,回到病房前欲要進去看看蘇橋的情況,卻守在外面的紀南星及時攔住。

“讓她趁此機會好好陪一陣吧,等蘇橋醒了,還有後續的問訊工作要忙,咱們這會兒就別進去打攪了。”

江查迅速收回步伐,狐疑地朝門內探了探,瞧見池珏單薄的背影,揚起抱歉的笑容,“行,那咱們去附近吃點東西?”

“我沒什麽胃口,倒是想跟你談談接下來的行動安排。”紀南星拒絕了江查的邀約,轉而征求着:“老地方,安全出口?”

江查這才發現紀南星是工作狂,除了關乎蘇橋安危時容易情緒失控,她更多時候比自己更人間清醒,“好。”

二人一前一後走到安全出口。

江查一如既往懶散地靠在牆邊,“你想讨論哪個環節?”

“沈淵和沈聽晚在這個節骨眼死掉,老實說這可不是好事,于我們刑偵隊而言,我們要調查整個沖突的過程,好以判斷蘇橋有沒有參與殺人。于專案組來說,接下來的交易鏈斷掉了,不也是麻煩事麽?”

“你的擔憂不無道理。”江查雙手叉腰籲嘆,相比擔心接下來剿滅下游的販賣勢力,她更擔心蘇橋是否在沖突中做出違法亂紀的行為,盡管警務人員卧底行為有一定的豁免權,但發生命案必然要徹查到底。

兩個重大嫌犯的死亡,對蘇橋有無過失的判罰是極為不利的。

江查沉凝片刻後,将難題抛給了紀南星:“你怎麽看?”

紀南星深呼吸憋着一口氣,緩緩洩出後篤定道:“沈聽晚手中的槍你也看到了,她抓得很牢實,從沈淵中彈的角度可以判斷,是她射殺的對方,現在唯一的問訊疑點是,當時蘇橋在不在場,若在場她又在幹什麽呢?”

江查微擡起下颚,眸光深意地打量着面無表情的紀隊,很快又展開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畢竟沒有第三方視角,卧底人員的口供非常重要,紀隊你來親自把關吧。”

二人的對話聽上去沒有任何毛病,但只有她們自己清楚,這是在試探彼此的底線。

......

池珏已經記不清,沒有蘇橋陪伴的日子是怎麽熬過來的。

她的感官還停留在那日春寒的夜裏,停留在polo車一窗之隔的哭泣道別中。

自分別以後,她每天都在失眠的深夜輾轉反側,又在睜開眼時,感受遙遙無期盼望帶來的窒息感。

唯一丁點可憐的等待動力,便是無數次臆想彼此重逢的場景。

可她獨獨沒有猜想到會是在醫院裏,在這個令自己最害怕的地方去擁抱愛人。

蘇橋處于昏迷的狀态,那消瘦的臉頰失了血色,僵白得像是大病了一場。

池珏鼻尖泛着潮紅,她一直緊緊握住蘇橋的手貼在臉上。

那微熱柔軟的觸感無聲的傾訴着,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她的愛人就在眼前,近在咫尺也無人打攪。

窗外襲來悲苦的晚風,将她臉上的鹹潤吹散,可心底一陣一陣的抽疼。

疼獨屬于她的小熊丢了往日的精神抖擻。

看着那還沒有留長的圓寸發型,在發際線的後面隐隐還能看到縫針後留下的疤痕。

池珏不敢想象,也想象不到蘇橋究竟經歷了怎樣的折磨。

她只能頃身将唇貼在愛人的耳邊,心無旁骛的反複喚着:“明明說好了讓我等你的,我好不容易等到你,睜開眼看看我好麽?我再也不會吝啬,我會一遍一遍的告訴你...我愛你...求求你醒來,然後我們回家,回我們的家好不好...”

那一聲回家悄然溜進蘇橋的耳朵,拼了命地拉扯着她渾渾噩噩的精神世界。

蘇橋像是被愛人彷徨無助的情緒渲染,緊閉的雙眼慢慢溢出了淚水。

那湧出的濕潤沾在了池珏的唇角。

滋味是苦的,苦不堪言。

蘇橋深深倒吸着涼氣,讓沁冷的氣體席卷自己的五髒六腑。

像是陷入深淵時突然抓住伸來的手,她要拼命的從那些痛苦泥沼裏逃出來。

猛然睜開眼時,昏頭昏腦的一陣天旋地轉,又很快被耳畔傷心欲絕的啜泣聲消散。

鼻息裏蘊着那熟悉的令她貪戀的雪松味。

她吃力地擡起胳膊,輕輕圈住池珏的脖子,低喃着:“對不起...我不是稱職的愛人,總是把你惹哭。”

池珏被突如其來的擁抱驚擾,聽到嘶啞的聲音後,慌忙擡頭看向虛弱無力的小熊。

她欲要起身去叫負責的醫生,卻被蘇橋制止着:“別走...陪陪我好麽?我沒事的...你看...我把自己保護的很好。”

池珏的情緒徹底破防,蘇橋越是表現得乖巧,她便越是悲從中來。

“不好,一點都不好!”她癟着嘴,眼尾還留有哭泣留下的緋紅,欲要責怪小熊卻又舍不得言重。

後知後覺蘇橋是記得自己的,她不可思議地捧着小熊的臉蛋,恨不得用眸光洞悉她的一切:“你...記得我?”

蘇橋慶幸自己只做了一次電休克,若按着沈淵那不是人的行為,再密集的做上幾次,她可能就真的記不得自己最愛的人了。

瞧着池珏悵然失措的驚惶,她努力扯起憔悴的笑容,盡力逗着:“你是池珏,是睡前要聽故事的3.5歲的小朋友,是喜歡在手術室裏叮叮當當的骨外科醫生,是我長這麽大唯一的女朋友..是...唔...”

池珏破涕為笑,貼上那只能在夢裏奢望的唇。

舌尖缱绻,糾纏出痛苦和難耐的吻。

實在顧不上作為醫生本該專業處理,只想把夜夜煎熬的想念全數傾注在無法滿足的深吻裏。

似被理智牽回,池珏又迅速脫離了蘇橋柔軟的唇。

盯着面色蒼白眉眼疲乏的小熊,生氣她又一次沒能好好保護自己。

池珏負氣着:“我愛你,但我不想這麽輕易的原諒你。”

是啊,想着蘇橋和那女人卿卿我我、摟摟抱抱,又還故作未曾相識的樣子,怎能這麽輕易的被原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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