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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6章 第 76 章

蘇橋回到紅磚舊樓裏的家。

她還是會在進入客廳時, 習慣性的道一聲‘我回來了’，只是冷冷清清的屋子裏再也沒有追劇的吵鬧聲。

以前外婆在家時，屋子裏總是彌散着平樸溫馨的煙火氣息, 如今只剩自己, 這小小的一方天地便滋生出積滿塵埃的空洞，

她伫立在沙發邊, 俯身摸摸陳舊的帆布沙發，想起小老太窩在沙發裏, 會因為一些瑣碎絮絮叨叨。

她前所未有的想聽外婆罵幾聲狗東西, 可是曾經那些微不足道的日常成了今時今日的奢望。

鼻酸來得很陡然，她只能極力隐忍心口一陣冒過一陣的疼痛，轉身逃進自己的卧室, 好以屏蔽快要破閘的情緒。

簡單打包了幾件換洗衣物後, 她換下身上熨燙平整的警服, 站在穿衣鏡前打量着自己的臉。

灰頭土臉了大半年，這還是第一次認真審視這張慘淡蒼白的面龐。

盡管腦袋已經熬過了猕猴桃的尴尬期，只是頭發還沒留長，額上依稀還能看到淡淡的疤印，這讓她看起來不似曾經那般勻淨。

鼻息間嘆出濃濃的濁氣，只得拿起鴨舌帽蓋住不太好看的腦袋，她實在沒有好心情去迎接這場陡然開啓的短期旅行。

背上雙肩包走到門口, 臨到離開時，再次環顧了一圈空蕩蕩的屋子。

她很迷茫, 自己到底該怎麽做, 才能把這破碎的小家重新修補？

不知道這次上鑒山島會待多久, 也不知道池珏見到自己又會是怎樣的态度。

心裏打着鼓，害怕久別重逢時, 最愛的人依舊選擇将她拒之千裏。

倏爾想起什麽，蘇橋慌慌張張跑回到卧室，從櫃子下掏出自己心愛的鐵皮百寶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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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忙腳亂的取出小熊願望卡，似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裝在紅包裏的紙條，又抵在鼻前認真祈禱着：“幫幫我，拜托了...一定要幫幫我。”

*

中秋時節正是旅游的小高峰，下午的魚市依舊是人頭纂動。

聯排的攤位上擺滿了新鮮的魚貨，老板的叫賣聲和游客的讨價還價聲交織出鬧騰的盛景。

池珏背着雙手翹首打量琳琅滿目的海鮮，她的情緒被周遭的熱鬧渲染，很是慶幸來魚市的決定。

喻恩頌也挺喜歡這種接地氣的氛圍，他不會讓彼此的氣氛冷場，也很擅長尋找共同探讨的話題。

猶如此刻，他站在某處攤位前，好奇地看着那些叫不上名字的海魚，又轉頭朝着池珏微笑：“挺好玩的。”

“好玩？”池珏被他的評價逗笑，吵鬧聲不絕于耳、腳下又是濕噠噠的污穢，這樣的環境何來好玩？

“你不覺得這跟水族館沒什麽區別嗎？不收門票诶，不認識的魚你問老板就是，還能被科普小知識，當然好玩。”

喻恩頌并不嫌棄周圍的環境，去粗取精後便把熱鬧的魚市和安靜的水族館畫上了等號。

似被這新鮮的言論逗樂，池珏笑彎了眸子稱贊：“你看事物的角度還挺特別的。”

喻恩頌扶着膝頭，瞧着玻璃水箱裏的皮皮蝦個頭肥碩，便聊起了正題：“你有特別喜歡的海鮮嗎，還有你忌口嗎？”

“我對海鮮不過敏，不然也不會上島來玩，似乎也沒什麽特別喜歡吃的。”池珏不想讓對方破費，畢竟海鮮這種東西在旺季的價錢總是水漲船高，“挑你喜歡的就行，我們倆也吃不了多少。”

“那就交給我來選吧。”喻恩頌拍拍手，他挺喜歡吃海鮮的，“這個季節的蝦蟹正是滿膏滿黃的時候，來一趟總要吃到爽才行，不然沒趣沒趣的。”

流連在大大小小的攤位前，喻恩頌會因為不認識的海魚或者貝類，跟老板搭話聊天聽聽介紹。

池珏也不覺得無聊，好似真的就在水族館裏，只是這水族館挺另類的，死的活的啥都有。

時間悄然流逝，等喻恩頌提着幾大袋子海鮮，已經到了飯點。

為了晚餐不被打擾，他特意當着池珏的面跟家裏人通了電話，好以借此來表明突然得來的約會是光明正大的。

“買了這麽多，吃得完嗎？”池珏盯着那大大小小的袋子哭笑不得，卻又捱不過對方的盛情款待。

喻恩頌輕輕松松化解了她的擔憂，“吃不完打包帶回酒店，晚上還可以當宵夜，不算多。”

二人漫步在通往餐廳一條街的大道上，兩側茂密的椰樹林，偶爾有騎雙人自行車的游客經過。

海風拂響枝葉的簌簌聲伴着自行車脆耳的鈴聲，讓一切都顯得平靜又惬意。

經過賣小島特産海草糕的攤子，喻恩頌朝着池珏眨眨眼，“想吃嗎？”

那形似冰粉果凍的海草糕看起來很清爽，池珏是想吃的，可又婉拒着：“一會兒有大餐诶，我得把肚子留一留。”

喻恩頌發現池珏總是本能的拒絕，只能小有失落的點點頭，“有道理。”

等走到口碑不錯的海鮮餐廳，喻恩頌便打算問老板開一間包房。

池珏卻提議着：“兩個人沒必要坐包房，散座區有散座區的快樂，吃熱鬧。”

她是介意的，任何密閉空間的獨處于她來說都是暗藏危險。

自打出事以後，她學會了更機警的保護自己，盡管明知道喻醫生是很溫柔紳士的人。

“那找個靠窗的位置吧，視野不錯，讓經過的游客看看我們吃得有多豐富，饞饞他們的嘴。”

“你真逗。”池珏掩嘴笑出了聲，倒是突然很期待豐盛的海鮮大餐。

......

暮色傍晚，火燒霞映着無邊無際的深海，一輪落日半浮在海平線上，這是來自大自然的壯觀且浪漫。

蘇橋再次踏上鑒山島，心情是複雜的，她無心欣賞難得一見的景色，也不想記起關于沈聽晚的那些碎片式過往。

因為那些零零散散的回憶是屬于沈初的，然而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沈初這號人物。

若是換一種有所交代的說法，她認為沈初陪着沈聽晚一起死在了十七港的廢棄大樓裏。

收回飄遠的思緒，蘇橋輕車熟路地走在滿是游客的大道上。

尋到一處供人休息的木椅上，她坐着捋了捋尋找池珏的思路。

眼下先找到落腳的住處，把行李放了再去池珏入住的酒店。

基于多年養就的節儉，她沒有選擇上檔次的海景酒店。

只是這次冒然出行，讓她低估了鑒山島上的旅游小高峰，連續找了幾家民宿，結果都以滿房落了空。

她單肩款着背包，有些茫然的環顧着一簇一簇的游客，肚子不合時宜的叫了。

這才想起折騰了一天，一頓正餐都還沒吃上。

按照住在島上時的記憶，她記得有家專做海鮮粥的大排檔，便順着路走到了海鮮餐廳一條街。

晚餐時間的餐廳一條街，幾乎彙聚了島上三分之二的人口，燈火通明的熱鬧勁頭很能感染人的胃口和心情。

蘇橋和大部分的游客一樣，經過那些餐廳時，會忍不住看看裏面的人吃了些什麽。

一家挨着一家，看到別人滿桌豐盛時還會啧啧嘴，暗嘆這得花多少錢啊。

盡管工作表彰會得到一筆豐厚的獎金，但她還是以往那般對自己摳摳搜搜。

那張夜夜入夢的臉龐是怎麽落入眼底的？蘇橋沒太在意細節。

只是對上那刻骨銘心的眸時，腳下的步伐自然而然的變慢，直到頓在了原地。

隔着一道落地窗的距離，她看着池珏雙手托在下颚，正和對面的年輕男人相談甚歡。

她記得那男人，是有過一面之緣的相親對象。

興許是玻璃反光的緣故，轉眼一剎的對視，并沒讓池珏看清壓低帽檐的她。

蘇橋退開兩步，想要認真記下久未謀面的愛人模樣。

她的愛人笑得那麽開心，眸色是那麽的明朗澄澈，滿桌的豐盛，全世界的喧嚣，将她的孤零零扯出鮮明的對比。

這一刻，她的心落入深不見底的冰窟，被凍疼了。

她單手揣在褲兜裏，将小心保存的小熊願望卡捏成了一團。

所有的無辜和委屈在一刻徹底爆發。

她在心裏反複問着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究竟錯在了哪裏？

去責怪自己的偉大又平凡的職業嗎？

無畏權勢，不懼險惡，寧鳴而死，不默而生，這是她當刑警不曾改變的初心。

可為什麽無數次的救人救命，卻換不來一次救己？

不甘心彙聚成蓄勢待發的惡獸，在她的精神世界撕咬着本就不牢固的理智。

不被別人理解都無所謂的，但是得不到池珏的理解，就像是被全世界抛棄了。

因為最後一個支持她的人也走向了芸芸衆生。

蘇橋想起每次關于落地窗的相遇。

池珏站在麥記的窗前，笑着給她畫了一個淺淺的愛心。

自己站在渝州唱晚的窗前，哀怨地抵着腦袋，想要攪破讓她驚慌失措的相親局。

這一次，她又被攔在了玻璃前，脆弱的阻攔不可怕，可怕的是...她深愛的人是否變了心？

終是選擇了沉默，她扯起牽強的微笑，一時不知該去哪裏。

大概是感受到了幽怨濃重的目光，池珏側頭看向窗外，她看不清那帽檐下隐沒在虛影裏的面龐，但熟悉到閉着眼都能描摹出的身線是不會錯的。

她陡然停止了和喻恩頌的對話，頃身貼着落地窗想要看得更清楚時，那人像是被抓了現行，逃避的步伐淩亂又惶然。

池珏慌了，她更期盼是自己看走了眼，可也害怕着離開的人是蘇橋。

“謝謝你今晚的招待，抱歉，我得先走了。”她簡單道別後，扔下喻恩頌頭也不回的跑出了餐廳。

突如其來的道別惹得喻恩頌一時不知該追出去，還是就這麽由着她離開。

來不及發問，池珏已然消失在他的視野裏。

盯着滿桌子沒怎麽動過的美食，他只是無奈的笑笑搖頭，看來還是有緣無分呢。

......

池珏懸着一顆不安的心，當全神貫注的陷入到精神領域，世外的喧嚣似被閉塞了一般，她只聽到自己沉悶急促的呼吸聲。

那熟悉的身影逃荒似的在人群中穿梭，好在她身量颀挑，能牢牢實實地落在自己眸底。

池珏害怕自己跟丢了人，甚至不顧一切地推開擋路的游客，即便招來幾聲謾罵也全成了耳旁風。

直到逃離餐廳一條街，放眼望去是一覽無遺的沙灘。

蘇橋停下腳步，她并不知道池珏隔着一段距離默默地跟着自己。

她無法平息胸口似浪撲海岸的洶湧，朝着此起披伏的濤聲爆發出積壓已久的咆哮。

“啊——啊——啊——”

宣洩，堵在心裏的那些苦悶、無助、委屈，除了一聲一聲的嘶吼，她也沒有更多可以發洩的方式。

無力地跪坐到松軟的沙灘上，摘下帽子仰頭望着盈滿的圓月。

起初的哽咽漸漸變成了放聲大哭。

蘇橋捂着臉，破閘洩洪的眼淚順着指縫溢出。

她很難過，那些苦就像吸附在礁石上的藤壺，艱難的鏟掉後又滋生出新的一批，年複一年日複一日的熬着她。

她熬過了過去，以為遇到池珏就算熬到了頭，以為放棄自己熱愛的事業就能成全愛情。

可是擺在眼前的事實告訴她，什麽都不是，也什麽都做不到。

一味地犧牲只會* 讓所有失去平衡，愛情也包含其中。

這就是所謂的分開一段時間，好好的獨處嗎？

可只是分開一段時間，就會有新的人出現，原來愛情脆弱的像是薄片，不用摔，輕輕擠壓一下就碎成了渣。

蘇橋凝視着自己攤開的雙手，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她勢單力薄的無力，她不知道自己還能為愛情做些什麽。

池珏怎麽會不心疼，沒有蘇橋的日子，她的靈魂缺失了一半。

她想把自己治愈，痊愈後才能好好的去迎接和蘇橋在一起的生活，可是她搞砸了。

她滿眼都是黯然失色的蘇橋，牽帶着鼻尖和眼眶都覆抹了濕紅。

她們都在各自的世界裏經歷着痛苦，卻怎麽也尋不到治愈的辦法。

躊躇片刻後，池珏步履輕盈地走到蘇橋的身後。

她沒想到再次見面會是以這樣的方式展開，也深知小熊一定誤會了自己。

挨着蘇橋坐下，她蜷着腰緊緊抱住膝頭，側頭看向泣不成聲的人。

該說些什麽呢？

池珏詞窮了，好像解釋和安慰都是多餘的蒼白，只好無奈的用沉默來消磨一切。

緩緩看向不做聲不做響就這麽出現的人，蘇橋陡然收住了哭泣聲，可難忍那一抽一抽的呼吸。

她滿臉的無辜無措全都抛給了池珏，拿着帽子捂住濕噠噠的臉蛋，背身倒在沙灘上蜷成了一團。

小熊生氣了，可又不敢對着好不容易找到的池醫生發脾氣。

就這麽賭氣的蜷縮着，不說話也不動，可憐裏竟有一絲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