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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袁瑤衣回頭, 看見了站在幾丈外的詹铎。

今日他換了便裝,簡單的冬袍,并沒有披禦寒鬥篷。于這嘈雜的渡頭, 他身高相貌着實顯眼,一眼便能在人群中找到。

“公子。”她折步走去他跟前,彎腰福了一禮。

随之,她擡頭對上他那張疏淡的臉,叫她過來,便是有什麽事要吩咐吧?

可是他只是看着她,面無表情, 一雙眼更是深沉無底, 有些像與他初初見面的時候那般。

這樣站着不說話着實怪異,有人已經往這邊看。

袁瑤衣輕輕開口喚了聲:“公子?”

“你要去哪兒?”詹铎問,眼簾微微一垂,嘴邊輕送出幾個音調。

“蝶姑娘要我去她車上。”袁瑤衣指着不遠處耿家的馬車,心道這件事連嬸應該還沒來得及跟詹铎說。

說起來也不是什麽大事兒,這一路來,她大部分時候都是跟耿芷蝶在一塊兒,而當初詹铎也說過,要她照顧耿芷蝶。聽說兩家的府邸隔着不遠, 到了合适的路口, 她下車來便好。

詹铎聽了,視線從女子臉上移開, 遂轉身朝自己的馬車走去:“跟我走。”

他是沒有馬車嗎?她要去坐耿家的車。不回船上就罷了, 下了船還要亂走。

袁瑤衣微怔, 眼看着詹铎已經走出去一段,便只好擡步跟上。能微微察覺到, 他的情緒有些差,那張臉跟結了冰似的,分明前幾日很好,也能見到他時不時笑笑。

她心道,或許是因為他的公務繁忙,就說昨晚,他答應過要去延樂寺接她們,後面卻沒露面。

走到了馬車邊,重五等在那兒,将兩本公文交給詹铎,低聲說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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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铎皺眉,薄薄的唇動了下:“如此,便按我說的去做。”

重五點頭應是,而後快步跑離了這裏。

詹铎站在車邊,手裏翻開一本公文看着,臉上表情越發冷清。

見他這般,袁瑤衣想自己跟着會打攪他,便道:“公子有公事要忙,要不然我去……”

“瑤衣,快過來!”不遠處,耿芷蝶的呼喚聲正好傳來,還舉高小手臂使勁兒搖着。

啪,是公文被合上的聲音。

“袁瑤衣,你是公府的人,”詹铎開口,聲音冷淡,“跟我上車。”

說完,他看都不看往這兒過來的耿芷蝶,踩着馬凳進了車內。

袁瑤衣看着落下的車簾,又看着走近的耿芷蝶,想過去解釋一聲:“蝶姑娘,我乘這輛車走……”

“上車,走了。”男人的聲響再次傳來。

于是,袁瑤衣只能沖耿芷蝶揮揮手,然後上了馬車。

掀開簾子進去車內,擡眼便見着詹铎坐在正中,手裏拿着公文在看,身姿端正。

她在靠門的地方坐下,低頭竟見着自己的小包袱放在一旁。她讓連嬸回船上去拿,怎麽到了詹铎車上?

馬車緩緩啓動,開始離開渡頭這邊。

詹老夫人的車走在前面,比較慢,所以整條隊伍全跟着走得不快。

袁瑤衣安靜坐着,心中微微起伏着,這是已經到了京城的地界兒,而姨母一家也在京城。

車外的聲音傳進來,有結伴人的交談聲,小販們的吆喝聲,好生熱鬧。

袁瑤衣看不到外面的場景,僅聽這些聲音,便能想象出外頭的畫面。還不知要幾時才到,她便掏出小冊子來看。

車廂內有了翻紙頁的輕響,詹铎這才擡了眼皮,視線從文書上移到門邊女子身上。

她低着頭,神情恬靜,一本不起眼的小冊子,她當做寶貝似的,從闳州一直帶到京城來。

其實,在京城什麽醫書買不到?

不由,耳邊又響起昨晚她同耿芷蝶的話,說要離開。

“有要去的地方嗎?”詹铎問,手一放,文書落在身旁小幾上。

袁瑤衣擡頭看他,不解道:“不是回去嗎?”

詹铎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樣問,便就沒再說什麽。

見他不語,袁瑤衣越發迷糊,他今日着實怪異,真是在延州府碰上難題了?

未時不到,浩蕩的一行人回到了邺國公府。

袁瑤衣并沒有随着詹铎和老夫人一起,她被尤嬷嬷領着,進了一間安靜的院落。

“這便是德琉院,咱們大公子的住處,娘子以後便住在這裏。”尤嬷嬷走在前面,手裏指着臺階示意小心。

袁瑤衣仰臉看着院門,那門檐下挂着一條橫匾,鐵鈎銀劃的三個大字:德琉院。

一路走來甚是安靜,詹铎既是詹家嫡長子,這院子說起來略顯偏了。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院門,入目的便是四方正的天井,打理的簡單,甚少有那種花草,只在正房外栽了兩株青松。

有幾個家仆在灑掃,見人走進來,停了活計彎腰道安好。

尤嬷嬷應下,交代着把哪裏着重打掃收拾,而後領着袁瑤衣在回廊下走,說一些這院中的事兒。

“大公子如今在前廳和家裏長輩說話,娘子的事兒,會放在後面說。”尤嬷嬷笑着道,語氣中幾分客氣,“你且放心,這院兒裏的人都是老夫人選的,你不必擔心生出什麽糟亂來。”

因為在延樂寺受過袁瑤衣的幫助,尤嬷嬷也願意多提點幾句,尤其袁瑤衣還能聽進去,這很難得。

袁瑤衣一一記下:“謝謝嬷嬷。”

“娘子客氣了,”尤嬷嬷道,“還有一點兒,便在咱們府裏規矩重,要注意的不少,這些後面我會跟你說。你長途跋涉而來,路上辛苦,這幾日便好好在屋中休息。”

簡單的話,袁瑤衣卻從中聽出了意思。便是這幾日她不能亂走,安靜呆着。

細想,可能和詹铎有關。明面上,他是回京述職,但也有不少傳言說他會升官職。這個節骨眼兒上,她跟詹铎的那件事兒必然敏感,所以安靜呆着最好。

這也沒什麽,她本來也沒什麽地方去,休息這幾日,正好可以知道些京城這邊的情況。

“我曉得。”她點頭應下。

見她這般,尤嬷嬷滿意一笑:“娘子聰慧,一點就透,難怪老夫人一再誇你。”

這倒也不是客氣話,而是事實。

這樣沿着回廊走了一圈,兩人又回到院門那兒,四方的院子寬闊敞亮,連着後院兒還有一排罩房,真是不少的屋子。

“嬷嬷,我的屋子是哪間?”袁瑤衣問。

尤嬷嬷擡手指去前面,正是那間正屋:“娘子自然是住公子屋裏。”

“我,”袁瑤衣低低一聲,臉微垂下去,“能否住別的地方?”

聽了這話,尤嬷嬷臉上一詫,随即想着是女子家臉皮薄,便道:“這個也不是我能管的,得公子回來安排。”

如此,袁瑤衣也不好再多問,看這院中好多間屋子,她得一間應該不難。

“我知道娘子擔心什麽,”尤嬷嬷看出袁瑤衣臉上的猶疑,開口寬慰道,“既然公子已經應下要你,以後定然給你名分。說來,府裏正準備給他議親,待主母過門之日,你也就名正言順了。”

這些話說得是沒錯,高門中是如此規矩。可袁瑤衣聽着,卻覺得心中發沉。

原來她只想着找到姨母,先前與詹铎說過,當她做婢女便好。只是,更多的人以為她會成為他的妾侍。

看來,她的事情要快些做了,也該找機會和詹铎再商議一下。

尤嬷嬷走後,袁瑤衣進了正屋。

這間正屋,比當初周家虹宇院的那間更加寬敞,連着東西兩間個闊出去兩個耳房。

等到天黑下來,仍沒等到詹铎回來。

“興許公子還有事忙,”連嬸将晚食擺好,道聲,“詹家是大族,總也得去見過各位長輩。”

袁瑤衣瞧着桌子上,只擺了一雙筷子,便知詹铎不會回來用飯:“連嬸,你夜裏住哪兒?”

連嬸站直身子,道:“自然是屋後院兒的罩房,娘子你有什麽吩咐便喚我。”

“我是想說,”袁瑤衣嘴唇抿了抿,聲音輕了些,“我困了,可不可以去你房裏……”

“不成不成。”連嬸忙擺手。

接着,她見到袁瑤衣眼中一瞬的黯淡,心中也就明了了幾分。一路上,她也看到了,詹铎是留着袁瑤衣在房中,可是并沒生出什麽。

“娘子,”連嬸的手輕搭上女子小巧的肩頭,溫聲道,“有些事的确是心裏的刺兒,可你不能總排斥不是?你便對着公子多說說話,多笑笑,他定然會疼你的。”

袁瑤衣不再說話,生怕連嬸接下來說得更離譜兒。

她說過會離開,似乎沒有人相信。不過這些無所謂,她自己知道該如何走就好。

“京城可真冷,”連嬸道了聲,挑開門簾往外看了眼,“又開始下雪了。”

袁瑤衣從敞開的縫隙看出去,果然飄着一團團的雪絮:“進臘月了吧?”

一年裏最冷的時候,往年在家裏的時候,進了臘月已經開始忙年。會收到兄長的信,還有姨母拖人送來的東西。

連嬸放下簾子,搓着手走回來:“可不,很快就要過年了。”

“過了年,天就會越來越暖。”袁瑤衣道,希望那時候已經走上自己的路。

連嬸笑了聲:“娘子總愛将什麽都往好處想。”

詹铎是亥時回來的,這時候雪已經很大,将地上鋪了白白的一層。

袁瑤衣看着他走進院中,身上帶着一股冷冽,恍惚回到虹宇院,她也是站在雪裏,第一次迎他。

詹铎徑直回了正屋,院中的仆從跟着陸續散去。

有人跑去院門那兒下了闩,主子已經回來,伺候着主子洗漱睡下,這一天也便結束了。

袁瑤衣是跟在詹铎後面進的屋,才跨進門檻,便見他大步往浴間裏走進去,鬥篷随手扔在牆邊架上,頭也沒回,一句話沒說。

她不好跟上去,只能等在正間。

沒一會兒,下人們提着水桶進來,利落的送去浴間,随後提着空桶出來,離了正屋。

正間只剩下袁瑤衣,她坐在凳上,不禁往浴間那兒看了眼。一道門扇隔着,裏頭傳出來嘩啦啦的水聲。

她已經在這裏等了一晚上,加之白日裏趕路的疲憊,雙眼皮開始使不上力。正好桌邊還有她的小包袱,便抽出小冊子來看,想着等詹铎出來……

水汽缭繞。

詹铎推開浴間的門走出,一眼便看見趴在桌上睡着的女子。

他眉間皺了皺,遂朝她走去。

沐浴過後,他披了件輕薄的中衣,袖子挽起在手肘處,兩條結實的小臂露出來。右臂上有處新傷,已經愈合,皮膚上殘留着淡粉色。

走到桌邊也就幾步,他低頭,看着她恬靜的眉眼,殷紅的唇角軟軟抿着,臉側枕着她自己的手臂。

再看她的手裏,還捏着那本小冊,這是看書看着睡着了?還是,她一直在等他?

詹铎薄唇一抿,想着自己回來院子的時候,她出去迎的,後面跟着他進了屋。她應該是想說話,但他并未看她,徑直進了浴間。

看來,她的确是在等他。

他唇邊送去一口氣,慢慢彎下腰去,如此更将那張臉看得清楚,同時還嗅到了淡淡藥香氣。

“這也能睡着?”他低低道了聲,手指伸出去,挑開她落在臉頰上的碎發。

睡着的她,臉上沒有一絲防備,純淨得像個嬰孩兒。只這樣看着,莫名讓人心中生出寧靜感,覺得入睡有多香甜。

外面雪大了,有寒氣從門簾外滲入。

可能感覺到這絲涼意,她縮了縮肩,嘴角蠕動兩下。

“你還知道冷?”詹铎唇角一彎,輕搖了下頭。

他将她捏在手裏的冊子抽出,放去了一邊。随後手落去她的後背,自己更湊近了些,近得能看清她臉頰上細細的絨毛。

像一只熟了蜜桃,粉嫩柔軟。

“瑤衣,不能在這兒睡。”他輕喚着她的名字,微微的氣息掃去她的耳邊。

她沒有回應他,依舊睡着。

既然她已經睡熟,不好再叫醒她;自然,也不能讓她在這兒趴着睡一宿,即便不着涼,明早起來身子也夠受的。

詹铎彎着腰,一只手扶着袁瑤衣的後背,另只手探下去穿過她的腿彎,然後力道合适的一收,這具輕巧柔軟的身軀便被抱來身前。

忽的,他試着她動了下,當即僵住不再動,垂下眸看她,見她嘴角動了下,而後腦袋一歪,便靠在了他的胸前。

他輕輕舒了口氣,才發現自己剛才連呼吸都屏住了。

到底有些身手,他知道她有時候睡眠淺,便用着合适的力道,不松不緊的将她抱起,平平穩穩。

真正将人整個抱在身前,他才發覺她有多輕,一點點的小重量,到底是怎麽養成的?

在桌前站了一會兒,他便抱着她往東間卧房走,步履平穩。低頭,她還安靜的睡着,柔柔的像只貓兒。

走進了卧房,詹铎将人輕放去床上,自己才要站起,卻發現中衣的一角被她壓住。

他笑了聲,幹脆就這樣坐在床邊。腦中想起一個典故,說是美人睡顏恬然,不忍喚醒,拿剪刀剪了自己被壓住的衣裳……

心中道聲荒謬,可眼前女子睡顏的确可愛。

“以後,你就住這裏了。”詹铎抽出自己的衣角,抽開被子給她搭上。

她這一晚上在等他,都趴在桌上等睡了。所以,她怎麽可能離開?

他可是她的夫主,以後都要跟着的。

外頭傳來敲梆子的聲音,已經是子夜了。

詹铎從床邊站起,也不知怎的,很想留下來安靜睡一覺。他想,或許是床上的丫頭給傳染的,不然他這樣一個統領水師營的提舉,怎會而生出疲倦?

只是明早要上朝,不少事需要他準備,還得早早出發,實不允許他留在這兒。

他找了衣裳穿到身上,外間的門被敲響,傳進來重五的聲音,那是在提醒他出去。

詹铎跨步出了卧室,在門邊,不禁又回頭看去床上。那裏,女子小小的身形半蜷着,還在沉睡中。

“公子,有信兒了,東西都放在書房裏。”重五走過來,道了聲。

詹铎系着領口,低低道聲:“知道,這就過去。”

聞言,重五快走幾步到了門邊,伸手将門簾提前掀起。

詹铎鬥篷往身上一披,朝門這邊走來。才走了兩步,便又停下,繼而折返回卧房去。

他重新走回到床邊,瞅了眼還在沉睡的袁瑤衣,然後彎下腰,吹熄了床邊的那盞燈,然後房中剩下的也給熄掉。

頓時,卧房中便陷入昏暗,床上的女子只剩隐約的輪廓。

做完這些,詹铎才重新走出去。

一直撐着門簾的重五凍得縮了脖子,見主子出來,趕緊打起精神。

袁瑤衣醒來的時候,便驚覺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

混沌的腦中隐約有着昨晚的畫面,她在等詹铎處浴間,後來看書……

驀的,她從床上坐起,低頭就往身上看,衣裳還是昨日的,完完整整。

那她是怎麽到了床上的?

“娘子醒了?”連嬸笑着走進來,伸手幫着将幔帳收好,“快洗洗用飯吧。”

袁瑤衣雙腳擡去床下,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幹脆就安安靜靜的收拾。後面從連嬸的話裏聽着,才知道昨晚詹铎在書房,準備今日上朝的事。

有些事情記不起,她就不再去廢那個腦筋。

尤嬷嬷交代了,今日讓她認認這個院子裏的人。等用過了飯,她便出了正屋。

一夜過去,院中全是雪,幾個下人在打掃。

她剛要同一個婢子說話,就看見一個婆子從院門走進來,先是站在門臺上眯着眼掃遍整座院子,而後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袁瑤衣吧?”婆子站在原處,那裏比別的地方高一些,“夫人讓你過去。”

袁瑤衣看着對方。

夫人?哪個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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