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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 62 章

安通鎮臨江, 這裏的人大都是靠江吃飯。

除了盛産藥草,景色也不錯,不少文人騷客會前來游賞, 留下來的贊美詩句自然不少。

袁瑤衣看着窗外的江水,她的房間在客棧二層,剛好能看見不錯的風景。

看着奔騰的水,總讓人感覺到一種春機勃勃。

已經來了這裏三日,詹铎除了帶她四下走動,并沒有去采購藥材。她跟着他将附近轉了個遍,那座三層的敬江樓, 已經去了兩次。

她惦記着事情進展, 也惦記還在牢中的姨丈,偶爾會問詹铎何時去看藥材,詹铎會說再等等。

當然,她知道這件案子不一般,有時候不能冒進,需要穩妥着來。這方面,的确是詹铎更懂。

今日天不太好,陰沉沉的,就連江水都顯得渾濁幾分。

袁瑤衣去了對門的客房, 正是詹铎的住處。

因為現在的身份是南下的商賈, 所以客房也要了小的,屋裏簡單的桌椅, 一張板床。好歹是兩人不用再擠一間房, 避免了不少尴尬。

詹铎正站在窗前, 低頭看着手裏的信箋,聽見動靜, 往房門處看來。

原本疏冷的臉緩和了些,順手将信箋折起,塞進袖中:“桌上有蘿蔔糕,你嘗嘗。”

袁瑤衣将房門關上,聞言往桌上看了眼,果然擺着一碟蘿蔔糕。

“公子,今天要出去嗎?”她現在并不餓,簡單問了聲。

詹铎走到桌邊:“出去,去看看藥材,合适的話咱們先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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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說,他邊用幹淨帕子包了兩塊蘿蔔糕。

袁瑤衣聽了,來了精神:“公子其實可以先看看,不急于定下。”

“為何?”詹铎身形一側看向她。

“所謂貨比三家,藥材要有質量,但是價格也得公道,”袁瑤衣道,神色認真,“先每家看下來,而後回來仔細對比再做決定。”

詹铎颔首,眼中帶着贊賞:“的确該如此,便就依你說的辦。”

袁瑤衣本還想說什麽的,聽着他這樣直接應下,倒真是比以前好說話得多。

他站在桌邊,一套清素的袍子,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恍惚,真的是個平常人家兒郎。

“走了,”詹铎走過來,手往前面一伸,“拿着,路上吃吧。”

袁瑤衣下意識擡手,然後接過他送來的東西。正是用帕子包起來的兩塊蘿蔔糕,此時落在掌心上,帶着溫熱。

兩人從客棧出來,便沿着街道往前走。

袁瑤衣對附近已經熟悉,也知道藥材街怎麽走。

雖然惦記着姨丈,但是她從不會主動問詹铎這件事情的進展。她跟來,只想單純想幫忙,而并不想添亂。

行人如織,來往推運貨物的板車也不少,裝着藥材的麻袋捆得結實,車輪吱吱呀呀往前走。

“二月楊柳風,”詹铎薄唇微啓,下颌習慣的微揚,“盤龍村的孩子們此時應該在讀書吧,可惜不能去看他們。”

袁瑤衣半垂着臉,視線中是男子晃動的袍擺。

手下意識往腰間摸了摸,抓起綁在那兒的小布囊,裏頭除了裝着幾枚銅板,還有當初盤龍村孩子給她的平安符。

“公子,”袁瑤衣看着身前男子的背影,輕聲問道,“就是你定下的藥材,後面會作何用?”

她知道,南下采購藥材只是幌子,目的是查出軍中兵器丢失一案,可是藥材又是實實在在要買的,也是不小的一筆銀錢。

詹铎停步,回身面對她而站:“送去北面邊城。”

這四個字他嘴裏咬的極重,面上的疏冷消散,而是面上浮出一抹沉重。

“邊城?”袁瑤衣念着這兩個字。

她從過了年節,就聽說過不少北面邊境不太平的事兒,所以是真的有可能打起來?

詹铎淡淡一笑,點下頭:“對,那邊環境嚴苛,一年中大半的時候都是冬天。我們在這裏吹着春風,他們還站在冰天雪地之中。”

袁瑤衣聽着,她生在闳州,後來去了京城,感覺那裏的寒冷很是讓人受不了。那麽再北面的邊城,定然是更冷。

而聽詹铎的語氣,他應該是去過。

“去年春的那場龍湖島海戰,我們是贏了,”詹铎繼續道,喉間滾了滾,“只是那些以次充好的藥,奪走了不少将士的命。誰能想到,這些守家衛國的人,最後被自己保護的奸人所害?”

有些事總也忘不掉,痛苦哀嚎的同袍,假藥根本止不住他們傷口的血,最終失血而亡……

随之,他唇角淡淡一勾:“吓到你了?不說這些了,我們去藥材鋪。”

兩人繼續往前走,袁瑤衣沒再說話,可是心裏微微起了波瀾。

她小時候跟着祖父,也見過不少人的生老病死,可那些應該沒辦法和戰場上相比。

将士們拼搏殺敵衛國,可因為次藥、假藥而丢了性命,都是有父母家人的,聽了難免心中悲戚。

還有盤龍村,如今只剩了些老弱婦孺……

她可能做不了別的,那就幫着找優良的藥材,也算是幫到了那些守在苦寒邊城的将士們。

半天走下來,兩人轉了好幾間藥鋪,的确是藥材質量有參差,價格亦是高低不一。尤其是開春,各處來的采購商不少,想談低價格不容易。

袁瑤衣做事仔細,有時候怕自己記不準實,便用炭筆在紙上記兩筆。

兩人找了個茶攤兒坐下,茶還沒上來,詹铎又起身說去前面看看,一會兒就回來。

袁瑤衣獨自坐在桌前,拿出自己記得紙來看,秀巧的眉頭偶爾一皺。

茶博士端了水上來,利落将茶碗擺好,手一提茶壺,那溫熱的茶便從壺嘴倒出來,離着老高準确無誤的倒進碗裏。

水汽氤氲,朦胧了眼前。

袁瑤衣擡頭正看見回來的詹铎,他的身前抱着一束迎春花。

“算好了?”詹铎撩袍坐下,手裏的花往身旁人送過去,“給你的。”

袁瑤衣本想回他話的,結果還沒開口,便接到一大束迎春花。黃色的花兒嬌嬌嫩嫩,淡淡的清香往鼻子裏鑽。

美麗的花朵總會讓人心情愉悅,她亦是,不禁便雙眼發亮。

“算好了。”她沖他回應了聲,然後注意力全去了迎春花上。

也就想起了在家時,春天摘了迎春花,和妹妹紫玉一起修剪插瓶,然後擺去兄長房中……

詹铎喝了口茶,察覺到袁瑤衣的歡喜。沒想到,一束簡單的花會讓她高興,而之前所謂的錦衣玉食,卻讓她想逃。

“你覺得哪家可以,明日便去定下。”他道,想着早上她說的,要回去對比一番再定下。

袁瑤衣抱着花,臉色認真起來:“其實還有更好的藥材。”

詹铎看她,那張小小的臉藏在花後面,還塗着那些黃色的藥粉:“更好的藥材?”

關于醫理和藥材方面,他當然比她知道的少。若是以前,他可能對她的話不在意,可經歷過一些事情之後,他會願意聽她細講。

“便是直接從采藥人手裏收。”袁瑤衣道,接着講起自己小時候,跟着祖父從采藥人手裏收藥。

既能保證藥材質量,價格也公道。

詹铎颔首,問道:“那是否要費些功夫?又該怎麽找到采藥人?”

“這些是要花些功夫。”袁瑤衣道了聲。

有時候要考慮的不少,雖然她想買到最好的藥材,等邊城将士用上效果也好。但是,詹铎真正目的是來查案子,引出水面下的大魚,浪費功夫在藥材上,的确不妥。

“你說的也不錯,我們後面看看情況。”詹铎道,并沒有直接拒絕。

等回到客棧,已是傍晚。

袁瑤衣坐在房中修剪迎春花,問店家要了個粗瓷花瓶插花。

外面傳來敲門聲,那是夥計給詹铎送東西。

她往緊閉的門扇看去,這三日裏,完全沒有人來聯系詹铎,莫不是他真的是一個人前來?

翌日,天還是陰沉。

這裏并不像京城那樣風大,但是沒有日頭的話,會讓人感覺到一種濕冷。

袁瑤衣出了客棧,想自己去藥材街再看看。詹铎是同意了的,因為離着客棧不遠,而且他自己這邊有事要做。

他留在客棧裏,是和上次同來此地的幾個人,坐在一起說話,商議各自事情辦完,是否一起結伴回去。

要說南下的時候帶着個先生或是随從,身上備好銀票就行,那麽往回走就是帶着實打實的貨物,要雇傭幫工往船上運貨,要和貨船主商議運送事宜,等等。

畢竟往回走千裏遠,路上出個什麽事兒便是血本無歸,所以有人提議合夥出銀子,找镖師運送。自然,如此會花費更多……

詹铎從窗戶看出去,視線中,袁瑤衣的纖瘦身形沿着街邊往前走,正是去往藥材街的方向。

她身形柔柔弱弱,穿着一件肥大的短褂,讓自己看起來灰撲撲的不起眼。可仔細看她那規矩的步子,明明乖巧。

他将窗扇關上,從窗邊轉身,屋裏瞬間光線暗下來。

“公子,你的水送來了。”客棧夥計端着水盆,放在牆邊的盆架上。

詹铎走過去,雙手浸入水中:“都來了?有幾人?”

“來了三人,還有一個未到。”那夥計的面色瞬間認真起來,并警覺的往門外看了眼,随之将門關好。

“怎麽多了一人?”詹铎仰臉微垂,水中搓洗這雙手。

夥計點頭:“這位是前日來的安通,且不住在咱們店裏。是個白面小子,聽說是南下來游玩兒的,應該一會兒會過來。”

詹铎聽着,擡手從盆架上抽下手巾,擦拭兩下:“下去看看。”

“大人,”夥計皺下眉,試探問到,“要不要找些人……”

“不用,對方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咱們不能讓他們察覺一點兒動靜。”詹铎道了聲,轉而看看夥計,“你也小心。”

夥計點頭:“大人放心。”

說完,人先端着水盆出了屋去。

這邊,袁瑤衣經過昨日的茶攤兒,看着靠牆的桌子。在那兒,詹铎抱回了一大束迎春花給她。

也不知是他自己采的,還是從別人那兒買的。

回想與他南下這一趟,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些複雜,很多時候竟是很平常的相處。他沒再像以前那樣想要抓住她、控制她,有時候還會聽她意見……

她收回目光,不知道自己去想這些做什麽。他怎麽說怎麽做,還不是一樣?他是主,她是仆。

“袁二?”

一聲呼喚自身後傳來,袁瑤衣回身去看,見着街對面客棧中走出一年輕男子,面皮白皙,嘴邊帶笑,讓人一眼看去覺得有些油頭粉面。

“寧公子?”她認出來,這就是和他們一艘船上南下的寧遮,也就是當日在甲板上挨打的那個小白臉兒。

寧遮搖着折扇,施施然的穿過街道,也不管那正在前行的板車,直接走過,害得人家差點兒翻車。

“我就瞧着像你,”他走過來,刷得将扇子并攏,“像你這種身形,走在路上很容易就能認出。”

袁瑤衣心裏咯噔一下,莫不是他看出什麽……

還沒等她想出對應的話,便聽寧遮繼續道:“你這十三四歲,正是骨架最軟的時候,再大的話骨頭就硬了。你家公子也不好好拾掇拾掇你,這灰撲撲的樣子,洗了出來水靈靈的多好?”

袁瑤衣聽這話覺得不對勁兒,便道:“寧公子怎麽來安通了?”

她記得他是在前面下的船。

“這裏好玩兒,”寧遮笑道,手裏敲着折扇,“只是出來這麽久,想家了。”

袁瑤衣沒再問,她有自己的事做,也不想和這人再說話:“我家公子交代了事情要我去做,寧公子你請便。”

寧遮道聲好,遂擺擺手:“去吧。”

袁瑤衣從茶攤兒前離開,然後去了藥材街。

這回,她倒是沒直接進去藥鋪,因為昨日已經打聽得差不多。她去了後巷,這裏通常有采藥人經過,去給藥鋪送藥草。

她看見一個老者,手裏提着帶子經過,秀巧的鼻子很是靈敏,輕輕嗅了嗅便知道袋裏裝的是三七參。

“阿伯留步。”她喚了聲。

老者停下步子,見着是個半大小子,便問了聲有什麽事。

袁瑤衣走過去,看着老者手中布袋:“阿伯可否讓我看看袋中藥材?我們是從京城來的藥商,想采購些藥材,阿伯的三七參若好的話,我們便直接要了。”

一開始,老者還半信半疑,但一聽到三七參,便知道對方是懂藥材的。想着自己手裏只是一點兒樣品,看看也無妨,便就打開了袋子。

兩人站在牆下,袁瑤衣掏出三七參來看,色澤好,藥味兒濃郁,形狀飽滿,當真不錯。

三七粉,能治療各種出血症,外傷的話止血效果極佳,所以軍營中一般這種藥材需求最大。

“阿伯,你手裏有多少?”她問。

記得回京城經過這裏的時候,詹铎就買了一些三七參。倒是可以回去與他說說,是否可以定下這些。

老者想了想:“我們村靠采藥為生,每家每戶手裏應該都有些,小兄弟不若去村裏看看,想要便定下,我也免得再一家家藥鋪的跑。”

袁瑤衣眨眨眼,心中思忖着。若是說回去跟詹铎商量好再去村子,這位阿伯說不準以為她不想買,而進去與別的藥鋪定下;可要是去了村子,她又沒辦法跟詹铎說……

“村子不遠的。”老者道了聲。

“好。”袁瑤衣應下。

天越發暗沉,沒一會兒竟是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初春的雨清寒,被風帶着斜斜飄下,也就急了路人的腳步,沒一會兒,街上便沒了先前的熱鬧。

詹铎從樓上下來,幾步到了客棧門外,屋檐落下的雨滴已經形成了一道珠簾。

“她怎麽還沒回來?”他看去藥材街的方向。

适才,他和那幾個商人一起說話,商議回程事宜,後面那個叫寧遮的來了,非要拉着幾人再留幾日,說是看看這邊景色。

夥計過來,往詹铎手裏塞了一把油紙傘:“興許是下雨,她在藥鋪裏躲雨吧。”

詹铎接過傘,擡頭看着烏沉沉的天空,随後走出門去,雙手一拉撐開了油紙傘。

雨洗石板路,他腳步匆匆,視線穿過水霧,看去前方。

現在已經是傍晚,她早該回來的。

等到了藥材街,他一間間的藥鋪進去找,沒有袁瑤衣的影子,問了鋪中的人,說是她根本沒有來。

一直到最後一間出來,藥鋪的掌櫃吩咐夥計們關門打烊。

詹铎撐傘站在雨中,空蕩蕩的街道,沒有他想找的人。

她去哪兒了?要是他現在帶着人,只要吩咐一聲,便會很快找到她的行蹤。可他現在只有他自己,突然生出一種難以掌控的感覺來……

“公子,你找的是昨日和你一起的小夥計?”身後的藥鋪跑出來一個夥計,站在屋檐下問道。

“是她。”詹铎忙回轉過身。

夥計指指後巷道:“今日我看見那小哥和石頭村的采藥老漢說話,後來便沒在意。”

藥鋪的掌櫃吆喝了聲,那夥計趕忙就跑了進去。

詹铎也不停留,快着腳步去了後巷。

雨中的後巷幽長陰暗,他從頭走到另一端,沒有袁瑤衣的影子。

“石頭村?采藥老漢?”他低聲自語,握着傘柄的手收緊。

心中生出擔憂,卻也想起袁瑤衣昨日說的話,她說好的藥材要直接從采藥人手裏收……

莫不是她真的去了石頭村?她怎的如此輕信別人?

詹铎眉頭越發緊皺,他只知道人心隔肚皮。萬一不是采藥人,而是歹人呢?

他不再耽擱,撐傘出了安通鎮。

雨天沒有馬車給他租,他也不能太明顯而被暗處的人發現,所以只能踩着泥濘的路,往石頭村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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