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63章 第 63 章

曠野雨急, 一把油紙傘并不能完全遮擋,詹铎的衣袍濕了大半。

衣料浸透了雨水,黏在小腿上, 又濕又涼。

他沿着路往前走,鄉下道路泥濘不平,一腳踩進水坑,便濺起黃泥水,袍擺處簡直不成樣子。

來前他打聽過往石頭村走的路,确實是這條,那人也說不算遠, 一個時辰內就能到。可一路走來, 兩邊盡是荒涼,連戶人家都沒有。

如此,越走也覺得心生不安,這種感覺恰似當初在蘆葦蕩中,他怎麽都尋不到袁瑤衣。

詹铎停下腳步,看着水霧昏暗的前路,又回頭去看泥濘坑窪的道路,有一瞬覺得是不是走錯了?

這周遭一片,只有他一個人。

想了想, 便繼續往前走, 腳下步子更是加快幾分。

腦海中想起在客棧時,寧遮無意間說的話。他說, 安通這邊有拐子, 誘騙孩童和女子, 然後裝船賣去外地……

那種人的話,他原本不去在意, 可現在不由不多想。

他當然知道袁瑤衣聰慧,可是她畢竟是個柔弱女子,再者她心軟,萬一有人以此誘騙她?

天黑了,雨不知道要下到什麽時候?

袁瑤衣站在門邊,擡頭看看天空,只瞧見烏黑一片,其他的什麽都沒有。

“看來只有明日雨停回去了。”她低低自喃,手伸出去接着屋檐上落下的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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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是石頭村後的一間小屋,夏秋時候用來看管果園所用。她前面跟着采藥阿伯來了村裏看藥材,誰想要回去的時候下起了雨,村裏人便讓她住在這裏,還給了被子和吃食。

出鎮子之前,她讓巷口處茶攤兒的夥計給客棧送了信兒,估計詹铎已經知道。

小屋不大,只有簡單的一間,靠牆處搭了一張簡易的板床,地上兩把小矮凳。

因為天氣冷,阿伯給她生了火。鄉下地方自然沒有炭那種東西,只是在火盆裏燒些木頭之類,起先煙着實大,後面燒透也就沒那麽厲害了。

袁瑤衣站了一會兒,便關了門,拖了小凳在火盆前坐下。

她手裏拿着一塊三七參來看,又湊近鼻尖嗅了嗅。

“砰砰”,門板被敲了兩下。

接着,有人在外面喚道:“袁二兄弟,開開門。”

袁瑤衣擡頭看過去,随之站起來去開了門。

外頭,一個村民站在那兒,戴着鬥笠,披着蓑衣:“袁二兄弟,村裏來了個人,你看看是不是來尋你的?”

袁瑤衣看去村子的方向,煙雨中點點燈火:“找我?”

說着,接過村民遞上的雨傘,手裏一撐打開,便往村裏走去。

鄉間小路窄,她走得仔細,頭頂上的傘面被雨水砸的噼裏啪啦響。

走了一段兒便到了村裏,耳邊聞聽幾聲犬吠,夾雜着風雨中送來的說話聲。

她循聲而去,見到一戶人家的院門外站着一個人,身形筆直。

他站在那兒,手裏比劃着,聲音染了幾分沙啞。

“她這麽高,”詹铎擡手比在自己胸前,對站在門內的婦人道,“很瘦,說話聲音好聽,眼睛明亮。”

那婦人聽了,問道:“你找的是個女子?”

詹铎唇角動了動:“她是……”

“公子。”

雨夜裏,響起一聲清脆的聲音。

詹铎身形微僵,而後緩緩轉身,便看見了站在昏暗雨中的纖瘦身影。

“瑤衣!”他喚着她的名字,而後大步朝她而去。

袁瑤衣吃了一驚,沒想到現在的詹铎如此狼狽。他沒有撐傘,衣衫濕透,步子走起來完全再無端方可言。

待走進來,借着院子出來的光,看見他濃黑的眉毛都滴着水:“公子你,呃……”

她想說什麽的,可還沒說出,便被他給整個抱住,剩下的話斷在了嗓眼兒。

“瑤衣,你亂跑什麽?”詹铎将人緊緊抱住,咬着後牙說道。

天知道他這一路上是怎麽過來的,并不是路不好走,而是那種心中煎熬的擔憂。他怕她出事,怕她碰到歹人,怕他再次失去她……

袁瑤衣被勒着,胸腔中的空氣被擠出,想說話也說不出,只覺得他能把自己的骨頭給勒斷。

“袁二兄弟,你們這是?”那跟上來的村民看着擁在一起的兩人,結巴着問了聲。

“沒,沒有,”袁瑤衣開始掙紮,一只手擎着傘,一只手去推詹铎的腰,“公子,你松開啊。”

耳邊聽見細柔的祈求聲,詹铎手臂松緩開:“還好找到你了。”

袁瑤衣聽見了他小聲的輕嘆,那溫熱的氣息正噴灑在她的頸側,使得她縮了下脖子。

她從他身前離開,往旁邊站了站,對那村民道:“這是我們東家。”

村民上前兩步,上下打量着詹铎,眼神中幾分懷疑:“怎麽這麽晚來村裏?我還以為是孟大戶又遣了人來搗亂。”

搗亂?

袁瑤衣聽了這兩個字,莫名覺得好笑。可不是嘛,就詹铎現在被雨淋得狼狽模樣,哪能讓人看出是個采購藥材的東家?

這也難怪,他走到村子中間才有個婦人出來應話,怕是前面敲門,根本就沒人給開。

堂堂的樞密使大人,恐怕沒想到會有今日吧?

她看着詹铎一張冷冰冰的臉,擔心與人不好交道,就笑着對村民道:“真是……”

“是我見她一直不回去,擔心有事,便尋了過來。”不等袁瑤衣說,卻是詹铎接過了話來,聲音輕緩。

袁瑤衣微怔,擡頭回來看他,見到他面色緩和,嘴角勾着淺淡的笑,已經不見方才的冰冷。

村民聽了,也客氣笑笑,道:“別在雨裏淋着了,你們快回去烤烤火,我回去給你找件衣裳。”

這廂說完,三人便就此分開,朝着各自的方向走。

袁瑤衣手臂伸直到最長,擎着傘給詹铎遮去頭頂:“公子怎麽來了?我讓茶攤兒夥計給你捎信兒了。”

兩人走着上坡路,雨水沙沙的沖洗着一切。

詹铎瞧着女子努力的撐傘,手裏直接握上傘柄:“可能是正好走岔了吧。”

原本複雜的心裏,因她的這聲“捎信兒”全部煙消雲散。她并沒有盲目的就跑出來,她找人告訴他了,只是他剛好錯過沒收到。

“我不會輕易就跟人走的,”袁瑤衣道,想起剛才他焦急的樣子,也就解釋了句,“在藥材街後巷,我是确定了阿伯是真的采藥人,才來的石頭村。”

詹铎看着她:“怎麽确定的?”

聞言,袁瑤衣擡起自己的手,認真道:“采藥人的手粗糙,尤其是虎口處,常年拿着藥鋤、工具,肯定磨出了繭子。再者,人身上多少會帶點兒藥草味兒的。”

其實很簡單,因為以前接觸過,一些事情自然而然便知道。

“原來如此。”詹铎颔首,便也想起了她身上的淡淡藥香氣兒。

她那種似乎不是衣裳上帶的,而是自肌理散發出來的,清淡又好聞。

“公子,這裏産的三七參極好,你要不要看看?”袁瑤衣道,這是她來這裏的目的。

詹铎笑,爽朗的小聲在夜裏傳出去很遠:“好,一會兒你仔細與我說說。”

傘到了他手裏,但是大半的傘面卻遮到了她的頭頂。他說自己已經濕透了,撐着傘也是浪費,別讓她淋濕了才好。

就這樣,兩人一起到了村後果園中的小屋。

火還在燒着,上頭栽着的水壺已經開了,正往外冒着熱氣。

袁瑤衣把外頭屋檐下的木盆端進來,想讓詹铎換下濕衣,用熱水沖洗一下。

“雨水涼,別染了風寒。”她只是簡單道了聲,沒再說別的。

她當然不好留在屋裏,編借口去給他拿衣裳,出了屋子,并把門給關了上。

彎腰撿起支在門外的那把傘,她撐了開,便再次往村子裏走去。

這次,她倒是沒走多遠,就看見剛才的村民走來。

“袁二兄弟,你把這套衣裳給你東家,是幹淨的,讓他先湊和着穿穿。”村民姓岳,是那采藥阿伯的侄子。

袁瑤衣接過,道了聲謝:“大哥快些回去吧,下這麽大雨還讓你忙活。”

男人憨厚一笑:“應該的。”

袁瑤衣拿到了衣裳,便往回走,這樣的幾趟來回,她的褲腳也沾了些雨水。

重新回到小屋外,她想擡手敲門,隐約聽見屋裏有嘩啦啦的水聲,想着詹铎可能正在清洗,便就等在外面。

她抱着衣裳站在牆邊,突出的屋檐剛好幫着遮擋雨水。

黑夜裏,看不清果樹的情況,只聽說這是一片桃園。如今是二月,待再過一個月,桃花就會開放,這一場雨倒是來得及時。

等差不多的時候,她敲了下門:“公子,岳家大哥給你的衣裳。”

話才說完,門吱呀一聲從裏面拉開。

袁瑤衣沒想到這麽快,吓得忙背過身去,手裏攥着衣裳一送。待手裏一輕,便知道衣裳被詹铎給拿走了。

她不由舒了口氣,回來往門看了眼,發現門敞着一條縫,并沒有關緊,裏面的光透出來一些,落在門前那兒。

“瑤衣,你看這……”

過了一會兒,屋裏傳出來詹铎的聲音,似乎語氣中還帶着笑。

袁瑤衣手往門上一推,門上便朝裏面開了,于是也就看見站在屋中的男子。

待看到他身上的那套衣裳,她明白上來,為何方才他的話中帶笑。着實是他身形太高,岳大哥的衣裳穿在身上,袖子短、褲腿兒短,顯得好生滑稽。

“行吧,先湊合着吧。”詹铎一笑,然後像故意似的,伸開自己的雙臂。

然後,那件上衣袖子直接到了他臂彎處。如此,倒像是當初在盆龍村口,那些在水澤裏摸蛇尾根的孩子們,短袖短褲的。

袁瑤衣何曾見過這樣的詹铎?不但一身鄉下粗衣,還極為不合體,讓人看了不由想發笑。

“瑤衣,”詹铎看着她,細長的眼睛眯了下,“你是不是想笑?”

袁瑤衣對上他的眼睛,他的神情是很認真的問,偏偏身上衣裳穿得又滑稽……

“你就是想笑。”詹铎眼神中帶着篤定。

“那個,”袁瑤衣別開視線,讓自己的唇角壓下去,“我烤了紅薯,應該已經熟了。”

她蹲去火盆旁,拿鐵鈎将上頭的木炭撥開,下面是燃盡的炭灰,再将炭灰撥開,便看見躺在那兒的紅薯。

因為以前在家裏烤過,她熟練的拿鐵鈎一挑,那圓滾滾的紅薯便被勾了出來,掉在鋪好的稻草上。

她伸出手指輕輕去碰了下紅薯的外皮,指尖立時感受到燙意,倏地收了回來。

“我來吧。”詹铎彎腰,從稻草上撿起一個紅薯。

他坐去小凳上,開始給紅薯剝皮。身上是不合體的粗布衣,明明紅薯是燙的,他偏偏就能面不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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